本书由书本网网整理,更多电子书尽在(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作者:笑颜 《藏地传奇》第一部 九重天宫 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四日,夜,无风无云,月挂中天。 白天的酷热稍稍退去,偶尔吹过的微风依旧闷热逼人。 香港会展中心会议厅外保卫严密,数十名精明干练的警卫拱卫在那两扇厚重紧闭的门前,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在这扇门后的大厅里,正在进行着苏富比拍卖行自一九七九年在香港登陆以来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春季拍卖,其中所涉及的珠宝、古玩价值数以亿计!无论是主办方还是参与者都不敢掉以轻心。 会议厅内座无虚席,秦麦跷着二郎腿用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故意挑选了一个能够将整个拍卖现场的状况一览无余的靠后位置。 此刻拍卖现场内的气氛比沸腾的开水还要热烈,不过这一切与秦麦没什么关系,他等待的目标还未现身,秦麦一边惬意地享受着充足的冷气,一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闹哄哄的人群。 这次苏富比拍卖会最吸引秦麦的不光是拍卖史上创纪录的古董品级和数量,更让身为鉴定专家的他感兴趣的是隐身在苏富比背后的那位罩着耀眼光环的神秘鉴定大师,据说此人平生从未走过眼,这对于一个鉴定师而言简直就是个奇迹,关于此人的传说极多,可事实上连这人的性别、年龄都从未有过准确的说法,秦麦很希望能够一睹庐山真面目。 一幅张大干的写意画刚刚以一百五十万港币的天价拍出,此时的大厅里正人声鼎沸地议论着,简直比菜市场还要嘈杂。 拍卖师经验很丰富,看到此时台下纷乱的情形便宣布稍微休息一下,神秘兮兮地宣布接下来将进行的拍卖物品并未出现在画册中,“我敢保证这将是一份会让各位尖叫的惊喜!”拍卖师信心十足地宣称,脸上带着神秘而矜持的微笑,成功地吊起了现场人群的胃口。 “不知道是什么宝贝?”秦麦摸索着颏下刚刚冒头的须茬望着台上厚厚的帷幕有些好奇地思忖着,周围的人们紧张的模样和他的悠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倒不是表明了秦麦的心理素质有多么好。俗话说“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可眼下却刚好相反,秦麦这次被局里派来参加拍卖会,早已经锁定回购目标,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就算即将拍卖的是传国玉玺之类的国宝,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传国玉玺级别的绝世珍宝,他身上那点钱恐怕连喊价的机会都没有。 这实在是件很郁闷的事,拍卖会进行到现在,秦麦认为至少有五件以上的拍品有回购的价值。 秦麦随意翻动着拍卖品画册,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身旁那双十指陷人椅背、青筋暴起的干瘦手掌,可见这人情绪有多么激动,秦麦笑着抬头:“老师,临走前师母可特意交代过不许您心情过于激动,不然您的心脏可承担不了这种负荷!” 陈教授——也就是秦麦口中的“老师”,既是秦麦的授业恩师,亦是他工作上的领导,二人同供职于一个专门致力文物发掘与保护的政府部门——六十上下的模样,面容消瘦,戴着一副厚厚的老式近视镜,听到秦麦的话像是被抽空了身体中的力气,喟然长叹了一声,无力地靠坐在椅背上,嘴角抽动着哼了声,苦笑道:“我真想把这里的东西都搬回去。” 秦麦微微耸肩没有说话,他能够理解老师此刻的心情,深深地看了神情黯淡的陈教授一眼,在学术界里六十岁算不得老,可这一刻,在璀璨的灯光下,他分明看到了老师两鬓霜染的白发和眉间眼角岁月留下的痕迹,秦麦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局里的领导派陈教授参加这次拍卖会的决定,眼睁睁看着一件件祖辈先人留下的瑰宝被那些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捧走,实在太残酷了些。 “老师,不然您先到房间里休息一下?”秦麦看到陈教授面露疲态,心疼地建议道。 陈教授摇头,伸手捏了捏眉间,声音有些喑哑:“快要到莲花樽了吧?” 秦麦计算了一下道:“大概还要一段时间吧……” “你们是大陆来的?”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秦麦讶然回头,他记得自己身后一直是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人。 一张含笑的娇美容颜呈现在他面前,秦麦的眼睛不由一亮。 在他此前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不是没见过美女,只是这少女的美所带给他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媚而不俗的丹凤眼,樱桃口,挺直小巧的鼻梁,弯弯的秀眉,分开来看虽然中规中距够得上美的标准,却算不上绝色,尤其是象牙色的肌肤与中国传统的审美观点中“凝脂如白玉”压根搭不上边,可偏偏五官搭配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更难得的是眉眼之间透出的知性大方的气质,表明了少女受过良好的教养和很高程度的教育,微深的肤色反而更添几分俏丽,秦麦自小学习国画,自然懂得神为形之骨的道理,美与漂亮的区别也正在于气质、神韵的高低差距。 秦麦不得不承认他对这少女第一眼的印象很好。 少女展齿而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贝齿,说道:“听你们的汉语很标准,所以我猜你们是从大陆来的。” 秦麦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陌生少女很有些唐突,便觉得面皮有些燥热,讪讪地点头:“是的,我们是从北京来的。” “小姑娘,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港台同胞啊?”陈教授很和蔼地微笑着说道。 少女眨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调皮地反问道:“那您看我是哪里人呢?” 陈教授哑然失笑,摇着头呵呵笑道:“猜谜这种动脑筋的事就交给年轻人了,小秦啊,你猜猜看?” 少女闻言目光再次转向秦麦。 秦麦沉吟了片刻,少女的汉语发音很标准,不带一点地方口音,显然是从小就做母语一样学习才会如此纯熟,但是穿着和气质却透着股高贵时尚,“这位小姐应该是位华侨吧?” 少女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笑着问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从大陆来的呢?” 秦麦的嘴角翘起:“我们一般只会称呼国内,大概只有外国人和港台人会说大陆,另外……”秦麦指了指少女黑色的晚装,“您的礼服做工考究,样式摩登,远远超过了国内目前的流行水平。” 悬在少女胸前的一枚银色环饰吸引了秦麦的注意力,环饰上阴纹雕刻着一些古怪的图案,秦麦下意识地感觉这物件不太寻常,很有可能是件古物。 那环饰是穿在一条红色的线上被少女戴在脖子上的,若非少女穿着抹胸礼服,是不会露出来的。 “是枚藏银戒指,母亲留给我的,因为太大,只能这么戴了。”少女注意到秦麦的目光,咯咯一笑,随即又撇嘴道,“你是想说国内的女孩子不会穿得像我这么暴露吧?”无袖低胸的礼服将少女的如藕般嫩滑的双臂和美好的颈肩裸露在外,这种装束在国内的确极少有女孩子敢穿出门。 被少女毫不留情地戳中了想法,秦麦的注意力便被岔了开来,暗暗有些尴尬,对这少女的直接感到头疼。 看到秦麦苦笑,少女反倒不好意思再笑了,轻轻咳嗽了下说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破绽在这里。”说着望向秦麦,正色道,“年轻的先生,你细致人微的观察能力让我很佩服,你说得不错,我是美籍华人,不过在加拿大长大,在纽约上的大学,目前也工作在那里。” 秦麦眉头扬了扬,他本以为少女有可能来自新马泰之类华人较多的东南亚国家,没想到居然是美国华裔。 陈教授抚掌轻声笑了起来:“千里相遇,我们也算得上有缘了啊。”这话从一位慈祥老者的嘴里说出来也不会让人生出他想。 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颊涌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涂了薄薄的胭脂似的,明艳动人,低头翻动画册,举到两人眼前问道:“刚才听你们说莲花樽,是这件北魏官窑莲花樽吗?” 秦麦和陈教授面色微变,极快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些许担忧警惕之色,拍卖会上若不是财大气粗,有着十足的把握和信心,没人愿意提前吐露自己的竞拍目标,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竞价,秦麦两人所携带的资金实在有限,生怕节外生枝。 少女看了看两个人,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和你们争的!” 她这么一说,秦麦和陈教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小心眼,再说此件北魏官窑莲花樽是本次春拍的重头戏,感兴趣者不在少数,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秦麦点头:“是的,我们对它很感兴趣。” 陈教授干咳了一声,正色道:“那我先替我们的祖国感谢你了!说实话,我们此次回购这件国宝级文物的压力还是很大的……” 少女闻言愣了下,清澈的眸子中浮起好奇:“两位此行并非个人行为?” “我们是受文物保护局委派……”秦麦对这少女的来历毫无所知,就不想透露自己太多的底细,简单说了一句便停住。 少女惊喜地“呀”了声,音量提高了不少:“那么想必两位是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了?” 陈教授很谦虚地微笑着说道:“专家可不敢当,文物鉴定的学问博大精深,浩瀚如海,能称得上专家全才的高人,我所知不过那么一二人而已,可惜啊……”眼睛扫了一下秦麦,后者清楚自己老师说的那所谓的一二人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少女很明显地精神为之一振,有些迫切地追问道:“不知道老先生您所说的高人在哪里啊?” 还没等陈教授说话,大厅四周音箱里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砰”、“砰”声,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集中了起来,拍卖会场一时间鸦雀无声,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台上神采奕奕的拍卖师。 秦麦与陈教授也都转向了会场的正前方,准备看看那件“惊喜”的拍卖品究竟是件什么稀世珍宝,少女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嘴唇嚅动了下最终却没发出声音。 笑容满面的拍卖师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拍卖师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侧身指向后方的宽大幕布,用一种肃穆的语气说道:“诸位,在我们拉开这帷幕之前,我必须要做一些必要的声明,应藏者要求,此件拍品并非以金钱的形式进行拍卖……” 台下静了两秒后“嗡”地响成了一片,“不用金钱用什么?”“莫非是以物易物?”各种猜测此起彼伏,拍卖师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话会引起骚动,静静地站在台上等待着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秦麦和陈教授也低低议论起来,秦麦觉得以物易物的可能性最大,陈教授也深以为然,毕竟这种形式在藏家之间颇为流行,不过一般主动提出来的一方所提供的交易品价值必然高于所求物品的,但是在拍卖会上还是绝少见到这种情况的。 秦麦无意中侧头,却发现神秘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少女竟然又诡异地消失了! 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人口,两扇厚重的门严丝合缝地紧紧闭合着,这少女来与去无声无息,让秦麦生出了一种似梦似幻的错觉。 不过陈教授的话让秦麦证实了那少女的出现和消失并不是他的幻觉,“咦,那位姑娘呢?”   秦麦耸肩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她何时离去的,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了些许淡淡的失落。   陈教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这姑娘总觉得有点面熟......”   “她身上有种很奇特的气质,”秦麦思索着说道:“有点像那种国画中传统的仕女气息,老师或许是因此而感觉似曾相识吧?”   陈教授沉吟不语,片刻后有些气恼地拍了拍额头,“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了!人啊,不服老真是不行呀!想当年我虽然没有你那样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唉,真是人老脑先老啊......”   拍卖师说了一句话后转身匆匆地闪过了厚厚的帷幔,钻进了后台。   台下轰地一下炸开了锅,好奇心被挑逗到极点的众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怠慢,叫嚷声逐渐高了起来。   过了足足五分钟后,那个拍卖师才又站到了台前,先是朝台下微微鞠躬,“请原谅,各位,让诸位久等了,实在是因为接下来的拍卖形式过于......”拍卖师歪了歪头,勉强形容道:“过于新奇,而拍品又十分贵重,所以我们不得不与藏家再次确定了一下。” 台下没有人发出半点响动,每个人都迫切地等待着帘幕的开启,随着等待,他们的好奇心也上升到了几乎无法自控的程度,只盼着这个该死的拍卖师早早讲完他的废话,进入正题。   可能拍卖师也知道自己再废话就要犯了众怒,话音一转,声音陡地拔了了不少,用兴奋得近乎亢奋的语气叫道:“现在,一切都没有问题了!接下来让我们擦亮眼睛,试目以待吧!”说着转身朝厚厚的帷幕弯腰摆出了夸张的欢迎姿态,所有人都伸长勒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秦麦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同声翻译的女声,觉得这声音比台上那个拍卖师的公鸭嗓动听多了,不过比起她的声音可逊色不少,秦麦心头一动,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瞄向后方,吃了一惊,那少女竟然鬼魅般再次出现在了自己身后的座位上,虽然也满脸期盼,可注意力却并非像其他人那样集中在拍卖台上,而是坐在会中的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秦麦心中奇怪,可不容他多想,拍卖师猛然间发出一声尖锐得仿佛垂死挣扎般的嘶吼,全场光亮如昼的灯火毫无预告地陡然间熄灭,偌大议会厅里只剩一盏如正午烈日般耀眼夺目的射灯投照在帷幕之上。   突然间的明暗变化让众人瞬间成了睁眼瞎,直过了数秒才恢复了目力,再望向台上时,帷幔已经完全打开,露出了展台和台上一座尺半见方的密封玻璃箱,整个过程充满了魔术般奇幻的效果,台下人也被这件神秘拍品独特的亮相方式所震惊,发出一阵短促压抑的惊呼。   晶莹剔透的玻璃箱折射出七色彩光,散发出梦幻般的美丽,可随后自底部缓缓升上来的青花瓷器才是主角,秦麦盯着拍卖台上方的大屏幕投影,那瓷器方露出颈部的饰水波纹,他的心脏就重重一跳,而随着瓷罐的肩部和腹部升起,他的心脏早已经如战鼓般擂动不息,甚至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等到大半个瓷器出现在他眼中时,秦麦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   “是青花!”陈教授压低了声音叫道。   秦麦涩涩苦笑点头,“是青花!”甫一张嘴便被自己沙哑的声音骇了一跳,这暗哑如牛哞的陌生声音果真是自己发出来的?   陈教授也被秦麦的声音惊住了,关切地凑近秦麦问道:“小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时整个青花瓷罐已经完全升了上来,由底部的托盘带动着缓缓旋转,通过大屏幕将它的全貌细致地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件青花瓷罐看起来很是高大,足有尺许高,素底宽圈足,直口短颈,唇口稍厚,溜肩圆腹,肩部以下渐放广至腹部下渐收,至底微撇,胎体厚重。   纹饰共分为四层,最上面的颈部饰是水波纹,二层肩部饰着缠枝牡丹,而腹部则是整个瓷罐的主题纹饰,最下部为变形莲瓣纹内绘有琛宝。   秦麦仔细观察着瓷罐的腹部,随着它的徐徐转动,一副栩栩如生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一位神态自若,飘然若仙的老人身体微微前倾端坐在由一虎一豹所拉的车上,车前两个步卒手持长矛开道,一位青年将军英姿勃发,纵马而行,手擎战旗,上书“鬼谷”二字,另有一人骑马殿后,这主题纹饰分明讲述了一个故事。   整个青花纹饰呈色浓艳,画面饱满,人物刻画得流畅自然,神韵十足,一行人与山色树石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副美轮美奂的人物山水画卷。   等到整件青花瓷罐转了两圈后,屏幕上打出了相关数据:高27.5cm,径宽33cm,所产时期、何地却标写着不详的字样,可秦麦看到那两组数字已经再无怀疑,力竭般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以手盖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想把心中积存的七情杂感一起吐出来似的,嘴里嘟囔着:“高七寸九分、阔九寸九分......”   陈教授只看到秦麦的表情,却没听到他的声音,担忧地拍了拍他的手腕,低声问道:“小秦,看你的情形很不好......”   秦麦勉强挤出个比苦还要难看的笑容:“老师,我没事。”   “他好像知道这个罐子呀。”轻柔的声音从秦麦的脑后响起,秦麦与陈教授霍然回头,少女正好奇地望着秦麦。  陈教授听到少女的话,推了推眼镜,蹇着眉头思索着说道:“小秦,我看这件青花品相很不错,看起来倒像是明青花,只不过纹饰却少见之极,而且在之前有记载的明青花中却极少有如此之大的,不太像是官窑的物件......”   最后这句却是用询问的口吻问向秦麦。   秦麦看了看四周,人们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件青花瓷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三人,参加拍卖会的人多少都对文物有所研究,绝大多数和陈教授有着同样的猜测,中国瓷器千百年来在国际上积累下了赫赫的名头,而明青花更是集唐宋元之大成,不过珍贵算的上珍贵,却并非举世罕见,苏富比如此隆重神秘地将它推到世人面前虽然有些小题大做,但如此品相完好、纹饰奇异的青花也着实罕见,不少人已经眼睛冒光,摩拳擦掌,看样子对这件青花瓷罐颇为意动。   秦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青花倒是青花,只不过并非明青花。”   陈教授惊讶地“哦?”了一声,不敢相信地说道:“难道是赝品?苏富比怎么会辨不出来?”   秦麦苦笑摇头,声音低得近在咫尺的陈教授和身后的少女都几乎无法听清:“不是赝品,也不是明清时的物件......这是件元青花!”   “元!”陈教授脱口惊叫,慌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把后面的两个字及时挡在了喉咙里。   陈教授终于明白了秦麦初见这件青花时会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震惊,明青花的确珍贵异常,可元青花,尤其是绘有人物故事的元青花整个世界现存的数量十指可数!   “你确定?”陈教授的声音压得比秦麦更低。   没等秦麦回答,身后的少女奇怪地问道:“就算是件元青花,你们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吧?”言下之意对两人的小心谨慎不以为然,可看到两人如此小翼,却也把声音压低的如耳语一般。   秦麦最初看到自己宣布这件青花瓷罐是元青花而非明青花时,少女的反应比自己的老师还要沉着,对这少女的镇定大为佩服,听到她这句话才明白原来她根本就不懂明青花与元青花有什么区别,不由生出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陈教授小声催促秦麦:“快说说你这结论是从何得出的?”   少女的脑袋也凑在两人中间,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用眼神表达着对秦麦的催促,少女垂肩长发不经意间扫过秦麦的面颊和脖子,让他有些发痒,鼻子里闻到从少女身上传来的如芬似馥的香气心头没来由微觉紧张,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秦麦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少女呼出的芬芳气息扑打在自己的脸上。   远远看去秦麦与这少女就像低声呢喃的恋人,只是一旁多出了个陈教授让这场面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秦麦微微侧身让自己和少女之间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努力平复了一下有些悸动的心情才低声道:“这件青花应该叫鬼谷子下山图罐,出产于元末浮梁......”说到这里微微瞟了一眼少女。   少女会意,撇嘴道:“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宋景德元年在浮梁设置景德镇,后来成了鼎鼎大名的瓷都,我知道浮梁。”   秦麦眉头扬了起来,陈教授也惊讶的合不拢嘴,二人都没想到这女孩竟然能引经据典地指出了浮梁的所在和来历,这个女孩可真是不简单啊。   “姑娘的学问很好,想必出身于书香门第。”笑容从陈教授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压低声音对秦麦说道:“你可认清楚了?”他对秦麦文物鉴定的水平本极有信心,只是事关重大让他不得不特别谨慎。   秦麦很认真地点头,他知道因为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的横空出现已经让老师对此行既定的方案产生了犹豫,而这也正是秦麦想要和老师商量的。   陈教授沉吟了片刻,望向秦麦:“你看这东西能估出多少?”   秦麦苦笑道:“估出多少不重要,问题是能拍到多少,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件东西并非以金钱的形式进行拍卖。”   陈教授默然无语,他自然明白秦麦的意思,拍卖这种场合常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天价,这就是争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为艺术品定上一个价格本就是件可笑的事。 “我想这对我们更有利。”陈教授扶了扶镜架说道,若是藏主真想以物易物,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少女突然插口道:“我看这件青花似乎从未面世,你会不会认错了?”   秦麦看陈教授也有几分疑虑,便说道:“这件东西并非从无记载,也不是首度出世。”   陈教授和少女侧耳倾听,等待着秦麦的讲解,秦麦扫了一眼少女,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可以用亲密无间来形容,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少女面颊上那层细细的绒毛,虽然是初次见面,他却觉得这少女给他种可以信任的感觉,想了想,接着说道:“这话说来可长了。”   少女抬眼看了看乱哄哄的会场笑道:“我看一时半会这场拍卖也不能进行了,你讲一讲让我也长长见识吧。”   秦麦稍稍向一旁撤了下肩膀,让自己与少女之间又拉开了些距离,两个人贴得太近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元末朱元璋起兵反元,对贤士谋臣求之若渴,对刘基刘伯温更是早已闻名,朱的部下几次请刘出山却被拒绝,后来朱元璋驻守浮梁与陈友谅对战,力量相差悬殊,被陈友谅的部队追击,朱元璋躲在了红塔中才逃过一劫,再次想起了刘伯温,便差人烧制了这件青花给刘伯温送了去,鬼谷子下山图讲述的是孙膑的师傅鬼谷子在齐国使节苏代的再三请求下,答应下山搭救被燕国陷阵的齐国名将孙膑和独孤陈的故事,那孙膑本是鬼谷子的弟子,朱元璋将这瓷罐送给刘伯温寓意有二,一是表明他求贤若渴的诚意,二是暗示将待刘伯温以师礼。”   少女轻笑道:“这听起来倒更像是个传奇故事,该不是杜撰出来的吧?我就听说过后人杜撰出来的西湖望云和陈说天命的故事呢。”   秦麦这时候对少女博学多识的表现已经不是太惊讶了,不置可否地点头:“这个故事是否出于杜撰我不敢确定,但是这个罐子确实是民国时从金陵郊区一座明陵之中被起出的,后来被一位荷兰军官半买半抢地弄了去,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公开露过面,看标示这青花图罐高27.5厘米,直径33厘米到与传说中高七寸九分、阔九寸九分相同。”   少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好奇和质疑,撇嘴问道:“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道听途说?”   她的话说的很不客气,秦麦却不以为忤,淡淡笑道:“你要是不信就当故事听吧,反正信与不信也没什么关系。”   少女哼了一声,似乎对秦麦随意的态度很不满意,大眼睛转了转,露出一抹狡黠,“你把这事告诉我就不怕我和你们争它?”   秦麦嘿嘿一笑:“你不和我们争难道就没有别人认出来?类似的元青花人物图罐存世为人所知的不过八件,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拍卖会上的,普通人就算得到它只怕也很难安然拥有。”   陈教授接道:“不错,怀璧其罪啊,虽然我不知道其余几件都在什么人的手里,可国内应该没有的。”   秦麦叹了口气,嗯了一声说道:“据我所知像鬼谷子下山图罐这样绘有人物故事的元青花罐,所知传世者仅有八件,在东京出光美术馆藏有一件昭君出塞罐,裴格瑟斯基金会藏三顾茅庐罐、周亚夫屯细柳营罐收藏于安宅美术馆、美国波士顿馆前几年收藏了一件尉迟恭救主罐、万野美术馆藏百花亭罐,还有一件锦香亭罐和一件西厢记焚香罐据说都收藏于私人之手,再一件就是这件鬼谷子下山图罐了。”   少女点了点头对秦麦说道:“听你这么说这个大肚罐似乎真的很珍贵呢,不过你就这么确定它不是赝品?我听说在中国就有很厉害的高手仿造出来的古董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秦麦好笑地看了眼少女,没想到这女孩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还挺强烈的,反正此时会场上乱成了一锅粥,那拍卖师也不知道又躲到了哪里去了,便指点着大屏幕上缓缓转动的青花图罐影像道:“鉴别瓷器的真伪需要品定诸多方面,简单来说,主要有这么几点,一看胎质:景德镇产元代青花瓷器的胎质与宋代青白瓷的胎质相似,只是氧化铝含量比后者稍高,其中含有微量铁元素,看上去白中泛灰;二来,景德镇制陶修坯用的刀具有两类,一类叫条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内壁的;一类叫板刀,是用来修整器物外壁和足圈的,条刀是在清代康熙年间才有的,换句话说,就是康熙之前的瓷器只修外壁,不修内壁,康熙中期以后的瓷器才开始修整内壁。” 少女认真地观察着大屏幕,下意识地点头应道:“看来这个大罐子的内壁的确不怎么平滑,这一点的确符合你的说法。”   陈教授这时候也想开了些,知道自己着急也是没有办法,索性静观其变,接过秦麦的话题指教着少女:“关于瓷器的辨别有一句话叫做衣对骨必对,所说的衣指的是瓷器的釉,骨是胎,那个时期因为胎质的问题,烧制时铁元素会在高温的作用下向釉内扩散,加之窑炉内的还原气氛,致使成品的釉面呈现出亮丽地青白色......”说到这里,陈教授不禁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的确是真品,珍品啊!”   也不知道秦麦和少女是否听得出他话中两个真品并非同一个词。   少女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看到陈教授与秦麦都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就这些?”   秦麦失笑道:“难不成你把这里当成了课堂?拜师可是要交学费的!”   少女微嗔含怒地白了他一眼,咬牙哼道:“小气鬼,说一说又能怎地?”   秦麦本来是和她开个玩笑,可少女这么撒娇似的发脾气,他反倒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可真不说却又成了少女口中的小气鬼,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境地,唯有尴尬地苦笑着连连摇头。   陈教授不忍心看自己的爱徒这幅窘迫的模样,微笑着对少女说道:“鉴定文物的学问可大的很,除了刚才说的,那个时期的瓷器采用蘸釉、浇釉和刷釉工艺,所以看上去釉质丰满肥厚,但平整度欠缺,特别是采用浇釉和刷釉工艺的大件器物,釉面往往留有我们通常说的泪痕和刷痕,另外现代景德镇流行的说法是:三分拉坯,七分修坯,器物的形状主要是靠修工用刀修出的;那个时期恰恰相反,是七分拉坯,三分修坯,所以器物的上半部和内部根本不需要修整,只是需要对下半部和圈足做简单修整。因此那个时期的器物口沿和脖颈都线条流畅,外型圆润,不落刀痕,现代的仿品拉坯很厚,不但要修上半部,甚至还要修内壁,所以看上去线条生硬,规整有余,却太显刀雕斧凿的痕迹了。”   秦麦接过话来:“釉质本身随时间推移会产生脱玻化现象,又称其为老化,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可以使用波谱分析查看釉面老化系数,老化系数在0.10以下者必定是现代仿品。”   一番临时的青花鉴定知识恶补下来,少女再观察大屏幕时目光中便多了两分内行的味道,咂舌点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看起来到的确不像赝品!你们是不是真的很想拿到它啊?”   陈教授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严肃:“这是自然!只要有一分可能就要把它带回去,这可是国宝啊!眼睁睁看着它流落海外,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随即马上泄了气,忐忑道:“也不知道这人要换什么?总归希望是我们有的,最好并非太重要的......”   陈教授说这番话时像极了个贪心的孩子,想要得到别人的玩具却又不情愿拿自己的去交换,秦麦和少女对视,同时微微一笑,两人心中都是一阵荡漾,颇有点心有灵犀的奇妙感觉。   少女的脸颊浮起层淡淡的晕红,转过头不看秦麦的眼睛,对陈教授说道:“老先生您先不要着急,我想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秦麦伸手抚了抚额头,有些心虚地趁机将目光转到另一旁。   陈教授并没有发现两个人的秘密,听到少女的话只以为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苦笑着转身抱了抱拳:“借您吉言吧!”   台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拍卖师再度站到了台前,他的出现就像一道无声的口令,喧闹沸腾的拍卖会场在短短几秒钟里神奇地变得鸦雀无声,秦麦甚至能够听到前方十几排一个胖子费尽喘气时拉动胸肺的声音。   “诸位久等了......”拍卖师一开口就让秦麦愣了下,这个蓝眼睛白皮肤的拍卖师竟然说起了汉语,而且还十分地道。   不过很显然现场的人群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后,关心的并不是他会几国语言的问题了,那些听不懂汉语的老外都全神贯注地通过同声翻译仔细地倾听着,“我很高兴它没有让各位失望,我在刚才已经说过,接下来的拍品拍卖形式很特别,并不是以往金钱的形式,呃,请允许我说一句,至于诸位猜测的以物易物也不是很准确,现在我要说的是,这件元青花并非本次拍品!” 台下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几秒后猛然间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巨响,所有人都像是受到了愚弄般愤怒地叫嚷着,甚至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   那一直气定神闲的拍卖师也有些慌乱,嘶声叫喊着“请少安毋躁”。   秦麦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整个议会厅都微微颤抖着,他现在也看不透这透着古怪的拍卖到底是抱有什么目的,只能冷眼旁观,他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以苏富比的鉴定水准似乎不应该查不出这件元青花的来历,可为什么没有公之于众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秦麦甚至生出夺门而出的念头时,会场上的噪音才渐渐降低了下来,满头大汗的拍卖师已经吼得声音沙哑,边擦汗边叫着:“诸位,请诸位安静!各位都是本拍卖行的贵宾,请相信我们绝对没有半点戏耍或者轻视您的意思!”   “敝行也知道此次拍卖颇难理解,但是我们仍会秉持公平与公开的态度,诸位看到的这件青花并非拍卖品......”台下平静得出乎拍卖师的预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拍卖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指向射灯下玻璃箱子里的元青花,虽然此时大厅的灯火已经恢复正常,可这件元青花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让所有的灯光都黯然失色。   “它是件赠品!”拍卖师声嘶力竭的吼叫像点燃了一枚大当量的炸弹,议会厅里陡然间爆发出的恐怖声量几乎将房顶掀开。   这一次拍卖师并没有说话,他要给所有人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秦麦和陈教授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这、这拍卖行在搞什么鬼?”陈教授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密封的会场里喧闹的声音几乎把他心脏都给震出来了。   秦麦一直在担心自己老师的心脏病,连忙掏出药和水递了过去,附耳叫道:“老师,要不然您先回去休息吧。”   陈教授吞下药丸,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呢?”秦麦看看老师,虽然脸色很难看,但是眼神还算清亮,想来没什么大碍,却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只盼着那个该死的拍卖师不要再搞什么噱头,赶快掀开谜底,参加拍卖会的人中不乏老者,在这么搞下去说不定会出什么危险。   让秦麦松了一口气,拍卖师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任由现场继续混乱下去,凑近麦克风咳嗽了一声,像约好了似的,台下同时安静了下来。   “所谓货卖识家,关于这件青花瓷器的出产时期本行也颇有争论,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是一件稀世珍品!”拍卖师挥着胳膊说道,因为过度用力,原本一丝不苟的背头也被晃得有些散乱。   台下响起了有节制的议论声,有的说是宣德的,有的说是清康熙时的,秦麦仔细留意了一下到没听见有人说是元代的。   “其实规则很简单,按照主人的要求,接下来拍品上场后,只要在座的某位能够讲出关于它的来历或是提供出一些对拍卖者来说所需要的信息,就将会得到本次拍卖品,以及这件世所罕见的青花瓷器!”   最后一句话他拖着夸张到了极点的长音吼叫出来的,成功点燃了会场,台下腾地“爆炸”开来,疑惑、狂喜、质疑,各种反应不一而足......   陈教授脸色发青,嘴唇紧张得直抖,眼睛里却透着若狂的欣喜,他与秦麦都是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对秦麦的能力陈教授更是信心十足,他觉得这种拍卖方式简直就是为自己师徒二人专门准备的。   秦麦自然明白老师的想法,他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兴奋,皱着眉头低说道:“天上掉馅饼,怕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身后的少女不悦地插口道:“你这人的思想也太阴暗了!就不准人家重金求知?古时的吕不韦还有千金求字的典故呢!”   “这解释不通嘛!”秦麦耐心地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否则以老师的执着,只怕他想不通:“如果这个神秘藏家真的只是想知道关于他的藏品的来历和线索,完全可以用登报征集的方式嘛!那样信息传播得又快又广,有收获的几率比这么做大得多啊,何况他根本不必下这么大本钱,悬赏一百万求几句话已经足够引起全世界轰动了!”  这些本都是极为浅显的道理,只是当一个人面对着超出想象的巨大诱惑的时候往往容易失去平常心而忽略了连十岁孩童都能发现的问题,说到底还是贪心作祟。   陈教授听了秦麦的话,眼中几近疯狂的火焰也渐渐熄灭,这件事的确透着太多古怪和不正常了,秦麦简单的几句话便说出了其中最值得怀疑的地方。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其中究竟有什么缘故谁都不知道,也许这东西的主人有难言之隐,不得不出此下策的理由呢?”少女指了指大屏幕上的青花瓷罐推测道。   秦麦依旧坚持己见地摇头,“父亲一直教育我,事有反常即为妖,贪小便宜吃大亏。”   少女气急,换成别人只怕早冲上去了,偏偏眼前这个榆木脑袋认死理,最该死的是自己就是找不出有力的理由反驳他!   “我才不管你是妖是怪呢!反正这是中国的国宝,你看着办吧,要是你能眼看着它流失海外,我就只当自己看错人了!少女气呼呼地哼道。   陈教授连连点头,拉了下秦麦的袖口道:“丫头说的不错,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能眼看着被别人拿去啊!”   秦麦牙疼似的吸气,思忖了片刻道:“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还不知道正主儿的拍品是什么东西呢。”他还是不相信真的会有人为求几句话将这件无价珍宝拱手送人。   也有人提出了和秦麦相同的疑虑,不过绝大多数人仍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反正说几句话对自己来说又没什么损失。   会场渐渐趋于安静,众人翘首以待。   “先生,我们又该怎么相信这不是个恶作剧呢?”秦麦身后的少女猛地站了起来用英语高声问道,陈教授则低声翻译给秦麦。   少女的声音清脆动听不失柔美,如空谷黄鹂,在安静的议会厅里格外响亮,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坐回座位的少女朝回头望过来的秦麦翻了记白眼,显然对他刚才犹豫很是不满,后者宽容地笑了笑,转过头,他也想听听拍卖师怎么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   拍卖师怔了下,随即微笑着朝少女的方向点了点头:“这位美丽小姐,卖主早已经考虑到了诸位的顾虑,所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回答,首先,苏富比提供这件远青花瓷器的鉴定证书,保证它出产于清乾隆之前,若为现代仿造,本行愿赔偿五百万美金!”   “第二点就是,”拍卖师语速控制得极好,恰到好处地控制着诸人的情绪,“它的主人已经决定今天一定会把它送出去!”   台下马上有人接口问道:“标准是什么?”   莫桑笑容可掬地回答:“当然首先要考虑的是接下来关于诸位所提供的关于拍品的线索了,如果没有人能在这个过程中独占鳌头的话......”   提问的人马上心急地追问道:“会怎么样?”   “那就要看它的主人心情如何了,或许它的主人是一位美丽的小姐,那么也许这位英俊潇洒的先生机会就要大的多了......”随着莫桑的手指,射灯罩住了秦麦。   拍卖师突如其来的玩笑话让秦麦有几分窘迫,勉强挤出个微笑朝台上点了点头。   会场上的众人纷纷对秦麦投以善意的笑声,一句玩笑话成功地将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莫桑不失时机地一拍巴掌,发出声脆响,“各位!让我们把真正的主角请出来吧!”   没有青花瓷器出场时的夸张,两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穿着旗袍的白人少女举着一张米许宽窄的正方形展板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大大的投影屏幕上则同步将展板摄入其上。   秦麦仔细地看了片刻,便觉得脑袋如遭重击般嗡地一声眩晕起来,口舌发干,一颗心在瞬间竟停止了跳动似的。   众人低声议论了起来,展板上的东西看来十分莫名其妙,那不过是一副分辨不出图案的,色彩陈旧的残破刺绣而已。   可这件东西在秦麦看来却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一副刺绣,或者说是残片,虽然与这件画面不同,秦麦却从绣画的布料、绣功及色泽和画风上断定这幅残缺的绣画与自己所有的那部分应该来自于同一件刺绣! 秦麦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压下心中那股无法形容的震惊,在脑海里将两部分残缺绣画拼接起来,遗憾的是这幅完整的绣画被分割成了至少三部分以上,单凭着这份和秦麦深印大脑中的那部分根本无法显现整张刺绣的全貌。   秦麦手中那份残部的画面早已经深刻在他的心里,心念转头间画面便浮现在脑海之中,最下方是一团祥云,上有覆莲座,五足呈弓步踏着两只奇形怪状的魔怪,足系脚镯。   而拍卖台上的这部分则是一只异常显眼的三眼头颅,黄发如火焰般扭曲上扬,环眼欲裂,剑眉上竖,额生立目,八字胡须,饰有耳珠,脑后是圆形头光,四外是火焰形状的光芒,而这光在秦麦所有的那部分绣画中也出现了,由此可见,这该是布满了整张绣画的背光。   从台上这部分绣画的形状来看,顶部和两边平直并有锁边,只有下部参差不齐,而他手里的那部分则刚好相反,应该分别是整张绣画的最上和最下两部分,但是中间部分却不知所踪,使得绣画的庐山真面目无法得窥。   秦麦手中的绣画残片只有他和铁莘知道,可以算得上是两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铁莘是与秦麦从小一同长大的生死兄弟。   秦铁两家几代交好,秦麦的父亲秦子丹与铁莘的父亲铁纯阳情若兄弟,虽然铁家不像秦家一样根深叶茂,却也称得上根源深远,据说其祖上是当年三国曹操亲封的摸金校尉,所谓摸金校尉传说是曹操设立的得到官家承认的公办盗墓机构类似主任的官吏,虽然后世考证,曹操并没有做过这件事,可铁家的盗墓绝技的的确确是祖传的,在“土夫子”这个行当里相当出名,当年臭名昭著的军阀孙殿英在打清朝乾隆皇帝的裕陵主意时就曾经想请铁莘祖父帮忙,老人连夜抛家带口逃走才没有留下千古骂名。   铁莘出生后,铁纯阳正值壮年却毅然金盆洗手不再做发丘摸金的勾当,二十五年前,鬼迷心窍地把铁家托付给秦子丹后离家,说是要做最后一笔生意,至于和谁去哪里,铁纯阳只字未说。   铁纯阳离家六个多月后突然返回,一进门便卧床不起,神志昏昏沉沉,满口胡言乱语,只带回了那份残缺的绣画,更奇怪的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请遍了当时的西医郎中也看不出毛病。   而后没过多久,铁纯阳辞世,妻子也积郁成疾转年便去世了,当时铁莘不过六岁多,被秦子丹收养,铁父临死前回光返照恢复了清醒,郑重无比地吩咐铁莘不要追查他的死因,甚至逼着铁凌发下誓言,可是没有为人子者能对自己父亲离奇的死无动于衷,只是当时铁莘的年纪太小,后来稍大些时也曾经让秦父看过那份残缺不堪的绣画,即便是出身文物收藏世家的秦子丹也无法单凭着毫无头绪的半片残画看出太多的东西,只是不确定地指出这件东西看起来似乎像是来自藏地。   没过多久,那场维续了十年的浩劫到来,秦麦与父亲、铁莘在动荡不安中度过了这段岁月,文革结束后,秦父病死,秦麦考上了大学,而铁莘则参了军,分别前把这件残画留给了秦麦保存。   复员后的铁莘性格开朗了许多,也没有再和秦麦提起过这件事,可秦麦知道铁莘一直以来都没有忘怀。   当秦麦确认了台上的拍品与关系到铁父死因的残画源自于同一张刺绣后,他的脑子里便极速转动起来,思忖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年铁父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随着铁父神秘死亡,他带回来的绣画残卷成了唯一的却无法堪透的线索,事情过去了二十五年,秦麦和铁莘都以为当年的事将成为永远无法解开的秘密,然而随着另一部分残卷在拍卖会上的出现,这块尘封多年的坚冰突然间透出了一丝光亮。   秦麦的脑子快速转动着,像拼图一样将所有的线索辅以自己的推测拼接到一起,从绣画残卷不规则的边缘处能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被割裂开来的,难道当年铁父与伙伴见财起意或是分赃不均而发生了争斗?   不对!铁莘和自己的父亲都曾说过铁纯阳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这就排除了被人暗害的可能,秦麦马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这幅又脏又旧的绣画残片一点价值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如此煞费苦心地追查它的来历和线索,秦麦心头一动,隐约把握到了一些还不真切的想法,“除非这些东西对这个神秘的藏主很重要......”   秦麦皱着眉头,手指不断地敲打着自己的额头,他虽然无法判断出这个神秘人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这个线索秦麦不会放弃。   拍卖师好整以暇地站在拍卖台的一侧,静静地等下台下的议论声从无到有再归于无,重新走回到麦克风前,伸开双手说道:“好了,诸位,请各抒己见吧。”   台下发出一阵蚊鸣似的嗡嗡声,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黄皮肤老者站了起来,一只手不停地捋着花白的胡须,用有些迟疑的语气断续地说了几句英语后坐了下去。   陈教授低声为秦麦做着同步翻译,“他说这件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件残破的刺绣,很像是东方某个宗教中神佛的形象。”   秦麦不屑地撇了撇嘴角,没有做声。   台下又想起了一片如蚊鸣的议论,片刻后坐在前排的一位风韵极佳的白人中年女子站了起来,用很柔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她说看这件东西的绣技很像是中国西藏的刺绣唐卡工艺,不过有两种绣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秦麦暗暗点头,这女子说的可比那老头的话具体多了,不过两人观点结合恐怕也就是从这幅残缺不堪的绣画中所能看出的全部了。   果然,台下的人低头互相议论着,却再没有人发言,台上的拍卖师明显有些焦急,连续催促了好几声。   拍卖现场的气氛渐渐陷入了僵局,陈教授额头渐渐地渗出了冷汗,连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小秦啊,老师没用,你看出来什么了吗?”   “老师,您不要着急,我们先听听别人的说法。”秦麦安慰道。   陈教授大急道:“等等看?我看只怕这件元青花就要近别人的怀抱了!”两颊抽动,表情委屈已及。   二人身后的少女却从秦麦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伸手轻拍了下秦麦的肩膀,凑近轻声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么沉着。”   陈教授听这话,仔细打量了两眼自己的学生,果然目光沉稳,没有丝毫忧虑焦急之色,立刻转忧为喜,抓住秦麦的手臂摇晃着问道:“小秦,是不是这样?老师心脏不好,你可别刺激我啊!”   秦麦无可奈何地看了眼陈教授,点点头,柔声哄道:“我是想到了些东西,不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让人家满意呢。”   “那你倒是快点说啊!小心被人占了先机!”少女似乎也为两人着急。   陈教授也催促道:“小秦,我看差不多了,迟则生变啊!”   秦麦不说话,如鹰眸般犀利的眼神逐一扫视着全场,他在寻找,从拍卖师的话里秦麦判断那个神秘的藏主此刻就坐在拍卖现场,他希望能发现些线索。   不过最后的结果让他很失望。   “看来我们这位藏家要失望了。”拍卖师耸了耸肩苦笑着说道,“送出了一只价值连城的青花,却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秦麦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眼睛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心头忍不住一跳,“难不成他知道我有线索?”   莫桑的目光让原本想起身说话的秦麦生出了几分顾虑,没有动。   “好吧,那我们就再等十分钟,如果这十分钟里还是没有人提供更多的有力的讯息,我想它的主人就要头疼是这位老先生的话更有道理还是这位女士的线索更重要了,或者该抽签决定?当然,我个人是倾向于这位美丽的女士,啊哈,可惜我不是它的主人!”   拍卖师很有风度又不失风趣的话让台下发出了一阵心照的哄笑。   陈教授紧张得扯住秦麦的衣袖,声音都有些走调:“小秦,你还要等什么?”   秦麦扶老师坐稳,“您看,还有十分钟呢,我们总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如果我先说了,一会儿再有人站起来补充,那不是很吃亏?老师您放心,我相信此次香港之行我们将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走前我卜了一卦,说是此行大吉呢!”  陈教授狐疑地望着秦麦,这个理由倒也有些道理,幸亏他清楚自己的学生虽然年青,可做事向来沉稳,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轻易对自己许诺的。   时间一分那一秒的流逝,秦麦终于确定他无法依靠观察找出这幅唐卡的主人,十分钟的限期进入了倒计时,秦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两下,立刻有服务人员快步将麦克风递了过来。   鹤立鸡群的秦麦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台上的拍卖师明显松了口气,鼓掌笑道:“啊哈!诸位快看,我们来自东方的英俊的客人有话要说,他是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呢?让我们试目以待吧......”   秦麦眉头轻轻地皱了下,随即打开,微笑着不卑不亢地沉声道:“先生,您脚下的这片土地同样属于东方,所以,我并不是客人。”   拍卖师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秦麦也不继续和他就这个话题进行争论,毕竟世人都知道香港自古便属于中国,而现在,却还没有回到祖国的怀抱,这本身就很尴尬。   “至于这幅残绣,”秦麦指了指投影上的展板,不禁有些佩服那两个娇滴滴的白人少女,这展板虽然不重,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举上近半个小时还能保持甜美的笑容,也算训练有素了,“那位老先生和这位女士说的都很有道理,这是一幅来自西藏的刺绣唐卡,绘画的内容是关于东方的一个宗教。”   到目前为止,秦麦的话只是将先前两个人的话合二为一,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大多觉得这个很英俊的中国小伙子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很无耻地抱着运气的想法把前面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秦麦反正听不懂这些外国人在说什么,微笑着停顿了片刻才再度开口:“这幅唐卡运用了锁绣和网绣的手法,神像是以平绣方法绣成,而其他部分则是高绣,至于其他两种罕见的绣法,我们等下再说,先说唐卡中的这个形象的来历,西藏民众大多信仰藏传佛教,其实,在很久远的古时,西藏有着鼎盛的发源于本地的原始宗教,被称为苯教。”   这两个字一出口,会场里便传出低低的议论,看样子还是有人知道这个在与佛教相争中全面落败后慢慢转化为亲近藏传佛教,被称为“黑教”的藏域原生宗教。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唐卡中的神祗形象为苯教措东觉护法神,传说中这位护教法神面生三目,三头、六臂、六足......”秦麦心中苦笑,自己当初查遍了资料也没有找到西藏有什么神话传说人物是五只脚的,却忽略了自己手中的不过是副残卷.......“现在我们说说那位女士刚才没有辨认出的两种刺绣手法吧,其中神祗头顶所戴骷髅冠是采用了一种缠金嵌绣法,而立目则用了灌绣法,这种绣法的神奇之处在于不同角度看这只立目,其颜色均有变化。”   秦麦的话音刚落,最前排便有几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摇晃着脑袋观察起来,就连台上的拍卖师也连续变换了几个角度近距离查看了一番,嘴里发出啧啧惊叹声,再转过身来时,望向秦麦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信服和敬佩,“尊敬的.......先生,我可以称呼您的姓名吗?”   这也是拍卖行的行规,像这种规格比较特殊的拍卖会,与会者的真实身份都要在拍卖行那里进行登记,当然拍卖行必须为登记者严格保密,所以拍卖师才要征询秦麦的意见。   看到秦麦摇头,拍卖师没有丝毫不悦,点头说道:“那好吧,先生,您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您说的后两种绣法,我却是从没听说过的,您知道,做我们这一行对许多东西都必须有所了解,我在一段时间里对唐卡十分着迷......”   秦麦笑了笑,“先生,您对我所说的缠金嵌绣法和灌绣法陌生并不奇怪,因为这两个名字其实是我个人对它们的称呼,因为它们从没有见诸记载,存世作品更是稀少已及,反正我只知道两件,至于绣法我想应该是早已经失传了。”   会场的人群再次爆发出激烈的讨论,不过这次大多都是惊叹了。   “诸位,请保持安静!”拍卖师重重地拍打了两下麦克风,议会厅四壁的音箱里传出了刺耳的尖鸣,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秦麦,颇为激动地追问道:“那么,先生,您还知道些什么呢?” 所有人也都期盼地望着秦麦,而焦点自己思忖了片刻,抬头很认真地说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知道的的确不仅这些,不过我有个要求。”   “您请讲!”拍卖师立刻答道。   “我想和它的主人见面!”秦麦指着唐卡缓缓地说道。   “这个......”拍卖师愣愣地望着秦麦,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坚持,看样子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会继续说出更多更重要的信息,可是答应他......他没有这个权力。   拍卖师犹豫了片刻,苦笑着摊手:“您看,先生,您提出了一个我无法决定的要求,其实原本这不是多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但是我很真诚......”   秦麦冷笑:“你的确可以随便找一个人假扮,但是我也可以随便用个故事糊弄!”   台上的拍卖师没想到秦麦这么直接,勉强维持的笑容变得有些难堪,“是的,所以我说我们需要的是真诚,您知道对于拍卖行,信誉有多么重要!当然,客户同样重要,可问题在于我们无法勉强我们的客人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   秦麦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冷笑也不说话,他知道接下来拍卖师怕是要请示背后的藏主了。   “先生,我想您是很想得到它的。”拍卖师指向密封的玻璃箱中的青花大罐。   秦麦仍旧不说话,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拍卖师,就连陈教授在一旁连连拽他的衣襟也不理会。   拍卖师在针锋相对的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毕竟他不过是个执行者而能做决定的人,耸了耸肩,摊手无奈地说道:“好吧,先生,那么您只能稍等片刻了。”   秦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在赌,赌这个神秘的拍卖者最想知道的就是唐卡的出处,到目前为止他还算占据着主动,   看到拍卖师匆匆钻进了幕后,秦麦一屁股坐了下来,就这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背心都被汗水沁透了,不过还好拍卖师没有卑鄙到用元青花威胁他的程度,这让他松了口气,可那颗提起的心还是没有放下,他不知道接下来那个真正的幕后人会是怎样的决定。   拍卖会现场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出现了奇妙的变化,拍卖台上没有主持人,台下的众人都转身向后对着秦麦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内容基本相同:这个中国小伙子精神不正常,放着一件白给的无价之宝都不要,非要见背后的主人,不过也有极少数自作聪明的提出了反对意见:这小伙子精明着呢,怕是一件青花没办法满足他的胃口,你想啊,那人既然有青花,说不定还有更珍贵的宝贝呢!   “小秦,你究竟想干什么?”陈教授十分不满地压低声音问道,可严厉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因为音量而稍有减弱,“你犯了什么倔脾气?非要见藏家?”   秦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嘴里苦涩异常:“老师,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但是我的确有这么做的理由......”   陈教授沉默片刻,拍了拍秦麦的手臂,叹息道:“老师也是太着急了,我知道你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老师的理解让秦麦心头暖洋洋的,好不感动,反手用力握住了陈教授有些松弛的干瘦手掌:“老师,回去以后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你的,我答应你,如果......我会选择这件青花!”   陈教授欣慰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你小子从哪知道了这么多东西,光凭着这么个脑袋就能说出那么多东西,尤其是什么缠金嵌绣法和灌绣法,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呢?”   秦麦下意识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却讶然发现身后的少女又一次消失了!   陈教授将秦麦的惊愕收入眼底,笑着说:“那小丫头走了,喏,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说着陈教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巴掌大小精致的硬皮信封递到了秦麦的手里。   秦麦知道这次只怕那少女是真的离开了,心中便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失落,想到两人偶遇不到半个小时,甚至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 还没来得及拆开信封,陈教授已经迫不及待地再次追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秦麦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着自己,不过两人的座位很靠后,附近的人并不多,贴在陈教授的耳边说道:“老师,您还记得李茂然吧?”   陈教授眉头一蹇,疑惑地点头:“我记得,他曾经在我们学校做过助教,后来派到了西藏文物局,很年轻有为,可惜了啊,他牺牲时还不到四十岁吧?”   秦麦点头,“我和他关系一直不错,他去西藏以后也经常写信交流,他到了西藏以后对苯教历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在北京也经常帮他查资料,他牺牲以后大概几个月,我收到了他妻子给我寄来的邮包,那里面全都是他关于这些年对苯教研究的记录,说李茂然曾经嘱咐过她,若有意外就把这些东西交给我,让我继续他的研究,关于这神像的来历,我也是从其中看到的。”   陈教授两条眉毛因为过度的惊讶而拧成了一团,“那么关于什么缠金嵌绣法和灌绣法也是他发现的?”   秦麦摇了摇头:“在他的遗物中有一副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刺绣唐卡,据他妻子信中说是他去那边牺牲时发现的随身物品,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都以为是他从家中带来的,可他妻子清楚茂然走时没带什么东西,而这唐卡她也从没见过,于是也给我寄过来了。”   陈教授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是茂然在古......”秦麦连忙伸手制止了老师,微微摇头。   陈教授眼珠转动,看到四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里,会意地点头。   秦麦放下手,“我认为是茂然从那里发现的。”   “我觉得这还有待考究,”陈教授低头思索着说道,“从拉萨到那儿有近一千六百公里,其间古迹众多,未必一定就是那里。”   秦麦摇头:“老师,我这么认为是有根据的,我将那副唐卡清洗了以后发现是一副苯教神祗刺绣唐卡,虽然与这幅形象不同,但是同样有三只眼睛,头戴的是鹏鸟冠,绣法特别,闻所未闻,所以我就给他们起了个名字,今天看到这幅......”秦麦指了指屏幕上的残缺唐卡,“一眼就认出了这两种绣法。”   陈教授挠了挠头,迟疑地说道:“鹏鸟冠?你是说这东西与......有关?”关键的地方他支吾带过,反正说的是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   “两个王朝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其中还有许多地方解释不通,我还没想明白。”秦麦叹了口气:“三年前的考察因为茂然的意外事故而匆匆结束,我们对那里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陈教授也有些失落,刚要说话,会场突然静了下来,秦麦抬头望去,拍卖师果然回到了台前正望向他,秦麦微微点头朝对方示意。   “尊敬的先生,我已经征询过藏主的意见。”拍卖师很郑重地对缓缓站起来的秦麦说道,“藏主不会勉强您。”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秦麦的心便沉了下去,再难保持冷静,无数猜测纷至沓来,难道自己激怒了藏主决定取消这次交易了?   “至于您的要求,先生,藏主让我给您的答复是两句中国的古诗词......”拍卖师快步走到秦麦身边,附耳低语道:“一句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第二句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两句诗可彻底把秦麦搞糊涂了,从第一句诗的意思来看,自己与藏主似乎照过面?问题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就算是到了香港以后他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哪个是他?今晚......秦麦一惊随即微微摇头,心想怎么可能。   至于第二句就更加奇怪了,藏主并没有拒绝和自己会面,却偏偏把时间交给虚无缥缈的缘分来决定......   这两句诗让秦麦隐约地把握到了一些头绪,却又更加迷惑,干脆不再去想,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台上这件元青花的归属了。   拍卖师回到台上,面无表情地一指璀璨夺目的玻璃箱,甚至连语气都生硬不含感情地说道:“至于这件青花瓷器......”拍卖师拉长了尾音,平板的声调陡地拔高,变脸一样堆起了满面兴奋激动的笑容吼道:“属于您啦!博学多才的、英俊而又尊贵的来自东方的年轻的先生!” 秦麦在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包围着,甚至没有察觉拍卖师的话中并没有提及那幅唐卡残卷的归属,而整个会场里掌声、欢呼声、恭喜声和惊叹声响成了一片,其中偶尔也夹杂了两声嫉妒的抱怨,陈教授跳了起来,紧紧地拥抱着秦麦,贴着他的耳边欣喜若狂地吼叫着:“小子,你立大功了!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小伙子!他妈的!这次回去我们一定要痛饮三百杯!”   秦麦莞尔,没想到从老师的嘴里竟然吐出了脏话,这可是百年难见的事。   很快,随着拍卖师的话音落下就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客气地请秦麦确认这件青花的真伪并锁入保险库,因为不需要进行拍卖会后的金钱交割,在签过字后,这件价珍贵无匹的元青花就已经属于了秦麦。   等秦麦办完手续回到座位时,会场里仍旧像是节日般喧嚣热闹,他一路走过,收获了无数炙热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而陈教授则兴奋得笑容满面地接受其他人的恭喜祝贺。   直到接下来拍品出场后,整个拍卖会现场的氛围才算回归了正常,秦麦这才来得及掏出那封信,“小子,那丫头不错啊,嘿嘿,把握机会!”陈教授低声怪笑着朝秦麦送去个很暧昧的眼神。   秦麦愣了下,哭笑不得地看着正朝自己做着鬼脸的老师,嘟囔了一句:“为老不尊......”低头从信封里抽出了一封折成长方形的信笺,打开来从中飘下一张薄薄的红色纸片,秦麦敏捷地将纸片捏在手中。   一旁探头偷瞧的陈教授一把抢过纸片惊叫道:“我的马克思!一百万美金的本票,这丫头还真大方咧!”   秦麦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按美元与人民币的汇率,这可就是近六百万人民币啊!   展开信笺,几行略显潦草却不失清秀俊逸的汉字便映入他的眼中,俗话说“观字识人”这一手形神俱佳的字让秦麦不由暗喝了一声彩,想起少女英姿勃发的容颜,便觉得果然是字如其人。   “秦XX,你好!因为只知姓不知名就只能如此称呼了!”第一句话就让秦麦哭笑不得,眼前浮现出少女古灵精怪的眼神,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下读去,“听你与老先生对话,我猜想你们是代表中国政府回购国宝,不过此次拍卖会对那件北魏官窑莲花樽志在必得的人不少,兹献美金一百万以助君力!国之瑰宝如果流落海外,这是我们所有中华儿女的悲哀,所以请不要拒绝,也不需说谢谢。”   秦麦虽然早猜到少女留下巨款的目的,可看到这句话时仍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唐离。”信很短,到这里已经结束,“唐离......”秦麦在心里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很奇怪,离字意去、含分别之意,其义不祥,为国人不喜,极少有人以离字命名,唐离,这个名字让秦麦下意识地感觉其中必定有着一段不怎么愉快的故事。   作为一位资深的文物鉴定家,陈教授的观察能力可以用“目光如炬”形容,秦麦微微的失神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却自作聪明地认为是因为少女无声无息的离开,用力地拍了拍秦麦的肩膀,陈教授用过来人的口吻道:“莫道相思苦,相思使人老啊,小秦,我看那丫头不错,很好!放心吧,你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秦麦茫然地看着神态笃定的老师,“什么相思苦?使人老啊?老师,您什么时候又该行算命了?您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们很快还会见面?”   “废话!那丫头走的时候自己说的呀,她说很快就会到北京去寻找她的父亲,你小子别装糊涂,真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眉来眼去的?”陈教授很有些不屑地眯起了一只眼睛斜睨着秦麦说道。   秦麦知道自己的解释无法让老师相信,把手中的信塞进陈教授的手中,“算了,您还是亲眼看看吧,唐离说他要求北京寻找他的父亲?”秦麦的眉心皱成了川字型,“寻找”和“找”一字之差,其意却天壤之别,找是知道地址,可寻找就意味着压根不知其所踪。   陈教授听到唐离两个字,明显地愣了下,反问道:“她也姓唐?”  秦麦觉得老师的话很奇怪,“这个世界上姓唐的人多去了,什么叫她也姓唐啊?”   陈教授没有说话,匆匆读起信来,信笺极短,一眼扫过便已经读完,陈教授却依旧低着头,过了良久才默默地抬头,眼神茫然地注视着高高的棚顶上那盏华丽的吊灯,秦麦却知道老师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灯上。   “像,这个唐字太像了,怪不得我总觉得这丫头很面熟,难道真是......”   “老师,这个唐字到底像什么?难道你知道唐离的身份来历?”秦麦小心翼翼地问道,若不是太想知道答案,他可不会冒着被老师训斥的危险打扰老师的思考。   陈教授朝秦麦微微笑了笑,可从笑容里秦麦感受不到丝毫的欢快,反倒是流露出一股子淡淡的衰老和落寞。   “我初见唐离这丫头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看到这个唐字时,终于想起来了,或许这丫头的身份真如我所想。”陈教授把信上落款处那个格外漂亮的草体唐字呈到秦麦的面前,“当年我在美国留学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同学,是个美籍华侨叫唐天华,唐天华家境富有,难得的是为人古道热肠,极富正义感,那时候我在美国受到他不少帮助......”   秦麦听到这里,已经隐约猜测到唐离的身份了,看到老师沉浸在回忆之中,便默不作声地听着他梦呓般的低述。   “我回国后,与唐天华仍保持着书信来往,直到多年前,他突然失去了消息,音信全无,我发到他住址的信件也都被退了回来,原来唐家已经搬走了,我多方打听,隐约中得到了一些消息,据说他在当年参加了一次考古探险活动后失踪了,而他的妻子家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的消息,让我根本没办法联系上他们......”   秦麦试探地问道:“那您的同学是唐离的......?”   陈教授知道自己的弟子想要说什么,嘿然一笑,“这是我的猜测,当年他失踪之前曾给我来过一封信,提到过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他知道我那时还没有孩子,还说要让他的孩子给我做义子,可也就是同年,他在一次外出考察中神秘地失踪了,你看,这个唐字,和唐天华当年签名的唐字简直是一模一样!唉,天华比我年轻好几岁,人是极有才华的,可惜了,失踪的时候正是风华正茂......”   秦麦心中一动,生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推测,强力控制着激动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老师,您的同学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教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秦麦,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转念一想,这小子这不是拐弯抹角地问人家唐离的年纪嘛!陈教授意味深远地朝秦麦摇了摇头,“小子,你不老实呦!”   秦麦自然看得出来老师眼中的揶揄,可他现在哪还有心情理会这些?也不说话,眼巴巴地注视着陈教授,等待着回到。   “唐天华失踪应该快二十六年了吧?”陈教授思忖着缓缓说道。   “那您知道他是在去什么地方考察途中失踪的吗?”秦麦的心砰砰巨跳,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教授。   陈教授没有多想,思忖着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听说是国内。”   秦麦的脑子里嗡地一阵轰鸣,心中只有一个声音翻来覆去地叫着:“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唐卡残卷神秘现世、拍卖师两次请示唐卡背后的藏主时,唐离都神秘地消失,再联系那两句莫名其妙的古诗和唐天华失踪的时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唐天华就是当年铁纯阳神秘之行的伙伴,而唐离正是那个自己竭力寻找的神秘藏主!   果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啊!秦麦苦笑,他关注着会场每一个人的表现,却偏偏就忽视了身后这个神秘出现的少女。   “唐天华失踪后一直都没有出现过?”秦麦问道。   陈教授摇头:“我和他的太太最初一直有联系,唐天华失踪一年多后她们突然搬走,而且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我现在才知道她们搬去了加拿大......”   随着唐离身份的明确,许多疑问迎刃而解,可同时又生出了更多的问题,铁纯阳手中的唐卡残卷是外出后带回来的,可唐天华却一直失踪未归,那么唐离是如何得到唐卡残卷的呢? 她们为什么突然搬家?唐离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设计这一场拍卖来寻找线索?为什么事隔这么久才要寻找她的父亲?   秦麦被接二连三的问题折磨得几欲发狂,接下来的拍卖便显得心不在焉,陈教授也不时溜号,显然唐离的出现让老学者颇为惊喜。   “北魏官窑莲花樽”作为此次苏富比春拍的重头戏放在了最后,果然如唐离在信中所说的那样,随着它的上场,拍卖会掀起了一波高潮,追拍异常火热,那些整场拍卖会都没有收获的人疯了一样地竞相加价,秦麦和陈教授奋力杀出重围时的成交价已经突破了一千万港币!   这样的结果大大超过了秦麦当初的估价,虽然他看得出来几个与他们竞争最激烈的人似乎代表了某些西方对中国不怀好意的“昔日列强”,可就像陈教授说的,艺术和文化是无价的,而唐离信中的那句“国之瑰宝如果流落海外,这是我们所有中华儿女的悲哀”更是给秦麦增添了几分血气,也多亏唐离留下的一百万美金,否则光凭着他们身上的五百万只够买下莲花樽的基座,可很明显的是,苏富比绝不会同意把这座“北魏官窑莲花樽”分拆出售的。   当晚拍卖会结束时,时间已近午夜,秦麦和唐教授无疑是这一次拍卖会中最大的赢家,离开时接受了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秦麦在跨过议会厅的那扇大门时,悚然感觉到两道冰冷阴沉如毒蛇般的气息锁定了自己,等到他回头寻找时,那感觉却已经消失了。   这让秦麦的心里隐隐地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直觉地判定那不是出于羡慕或是妒忌,他觉得自己被盯上了。   在苏富比拍卖行提供的严密保护下,秦麦和陈教授彻夜未眠地熬过了这一夜,陈教授是喜悦,而秦麦的心则已经不知道飞向了哪儿,满心期待着和唐离的再次见面,两人心情不同,不过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拥有了一个共同之处:黑眼圈。   一路上秦麦的精神都处于高度集中状态,防备着可能出现的突变,元青花鬼谷子下山图罐和北魏官窑莲花樽已经由苏富比专人连夜送往北京,现在应该已经入库了。   直到飞机降落在北京地机场也没有出现任何情况,当秦麦坐上局里派来迎接他和陈教授的车时,秦麦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一夜没睡的两个人还在车上时便酣然入梦。   秦麦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的香港之行不过刚刚拉开了序幕,更加离奇惊险的遭遇正在不久的将来等待着他......   卷二,玉匣金经   秦麦让车子先把陈教授送回了家里,毕竟上了岁数的人精神头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不过三天秦麦觉得老人鬓角的白发都添了不少。   其实秦麦自己也并不好过,拍卖会上一波三折再加上彻夜未眠,脑子里也有些昏昏沉沉,不过他还是坚持着赶到局里,毕竟此行的具体情况还需要他及时汇报,秦麦随着迎接自己的同事刚一迈进门就被暴风骤雨似的热烈掌声给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局里几位主要领导和十数位历史界、考古界的泰斗学者都挤在这间不过十几平米的办公室里。   秦麦还在愣神,平日里难得有笑容的林书记便一大步跨了过来,双手抓住了他的手掌剧烈地摇动了起来,大笑着说道:“看看谁回来了,小秦啊,你这次可是立了一大功!昨晚消息传了回来可是全局,不!是全部里震动啊,元青花大罐和北魏莲花樽都属于国宝级的珍贵文物,能将他们迎回来,你和陈老居功至伟,我要为你们请功!”   其他人也纷纷对秦麦送上无数的祝贺和勉励。   秦麦的手被林书记捏得生疼,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苦笑,谦虚地说道:“这是各位领导和专家的功劳,是你们决定参加此次拍卖会,要是没有诸位高瞻远瞩的眼光,我们现在只怕正在扼腕叹息呢,我只是咱们文物局的马前卒!”   秦麦好不居功自傲的谦逊态度再次博得了满堂好彩。   林书记呵呵笑着,拉着秦麦的手并肩坐到了沙发上,和声道:“小秦啊,你就不要谦虚了,局里已经决定对你和陈老进行表彰,不过我们都对昨晚的拍卖过程很感兴趣,给我们详细讲讲你们是如何与那些资本家们斗智斗勇的!”  秦麦他自己回想起拍卖会都觉得如梦似幻一般不真实,如果不是自己幸运地遇上了唐离,否则只怕元青花和莲花樽一件都拿不回来!   只是与唐离的相遇真的只是巧合吗?   整个下午就在秦麦的讲述中悄无声息地流去,临近傍晚,秦麦谢绝了领导们为他接风洗尘的强烈邀请,他要去看看陈教授……还有铁莘,他急切地想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铁莘。   秦麦对中医钻研颇深,与陈教授分开时就感觉自己的老师气色不对劲,老人的双颊布满了兴奋的殷红,眼睛亮的吓人。   急匆匆赶到了老师家中,刚进门就听到了陈教授的老伴严老师满含担忧的埋怨声:“你呀你!还当自己是二三十岁的小孩子吗?医生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太激动,你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秦麦熟络地轻步走近了房间,透过未关的房门骇然看到陈教授竟然躺卧在床上,这一惊非同小可,疾步走到床边,“老师!您这是怎么了?”   陈教授正闭着眼睛用几十年来练就的“闭口禅”抵御老伴的唠叨呢,一听到秦麦的声音如聆仙音,大喜之下睁开了眼,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叫嚷道:“老婆子,你不莫再废话,让客人笑话!”   秦麦连忙制止了陈教授,强迫他躺在床上。   严老师瞪了一眼陈教授,“小秦哪里算是客人?他是自己的孩子,今天就让他来评评这个理,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就罢了,难道我关心你也有错?”   秦麦看到陈教授脸颊上的红晕比上午分开时红的更加惊心动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向严老师检讨道:“师母,这事怪我,我没有照顾好老师。”   对秦麦,严老师立刻变得一脸慈祥,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和你有什么关系呦!都怪老头子自己!接了个电话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到犯了高血压!”   “电话?”秦麦迷糊起来,原来老师的发病另有原因,奇怪地问道:“什么电话?”   严老师张嘴刚要说话,陈教授抢着说道:“是唐离那个小丫头!果然是唐天华的女儿!呵呵,昨日竟然对面不识,不过总算是没有错过啊,闻知故人有后,且明大义、知事理,我也为天华感到欣慰啊!”   “她把电话打到了这里?”秦麦有些惊疑,“她是从哪里得到老师的电话?”   陈教授见秦麦并没有什么惊喜之色,不悦地哼了声,“这有什么困难的?你老师家的电话又不是国家机密。”   严老师无奈地白了眼气呼呼的陈教授,向秦麦解释道:“电话是我接的,那姑娘说是你老师同学的女儿,辗转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秦麦初闻唐离的消息时的确有些喜悦,但他的心随即便被一个接一个的疑团所笼罩,听到师母的话点了点头,皱起的眉头依旧没有展开,但是看到老师不高兴的模样又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疑问,想了想,婉转地问道:“老师,不知道昨晚她为什么不和您相认呢?”   陈教授却没听出什么,呵呵笑道:“她打电话时也并不知道我们昨晚见过,还是我先说起来的。”   秦麦眉头一扬,直觉唐离是在撒谎,她怎么会那么巧地坐在了自己的身后,甚至那么放心地把元青花交给自己,还随便就送给陌生人一笔巨款?   唯一的解释就是唐离早就知道了自己和老师的身份!可是她为什么要刻意隐瞒呢?   “老师,那么她打这个电话是……”   陈教授兴奋地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小秦啊,这丫头真是不错,她在电话里跟我说他们唐家多年来靠着做生意积累了些财富,看到这几年国内正处在发展时期,想为自己的国家做点贡献,准备在几个偏远落后的地区进行投资。”   秦麦更不明白了,这个唐离难道真的是打算认祖归宗,回归祖国怀抱?很显然她并没有放弃对当年的事进行追查,可现在怎么又转到投资办厂上来了?   严老师拍了拍秦麦的胳膊,好奇地问道:“小秦啊,那个叫唐离的丫头真像你老师说的那么出色?”   秦麦点了点头:“昨晚我们能拍下北魏官窑莲花樽的确是借助了她提供的那一百万美元,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人。” “小秦!老师要批评你!什么叫不像坏人?简直是个大大的好人!这些年国家改革开放,不少人都富起来了,可是又有几个人能无偿地捐出这么多钱为国家出力?我觉得你对唐离有偏见啊,难道就是因为他从小生长在美国?同志啊,你这是狭隘!是主观主义!是要不得的嘛!”   秦麦最头疼的就是老师给自己上纲上线,苦着脸对严老师开玩笑地诉苦道:“师母,您看,老师又给我扣大帽子了,这要是在早十年,我就要被批斗,搞不好还要被打倒呢!”   严老师瞪了一眼陈教授,笑道:“别听他的,好像全世界就他最正确,最公正,别人都不对似的!”   “老婆子,你这话说得不对啊,实践出真知,唐离的言行我们是亲眼见到的嘛!”   严老师不搭理陈教授,对秦麦说道:“看起来那个姑娘是不错,说话很有礼貌,现在的人都打破脑袋往外国跑,有几个能真心实意地想回国做点实事?更别谈去西藏那么偏远的地方了。”   秦麦失声叫道:“她要去西藏投资?”   陈教授得意地扫了一眼满脸震惊的秦麦,“西藏由于历史和地理诸多方面的原因发展长期滞后,现在西藏的人民生活环境提高较慢,唐离能够想到去西藏,足以证明她与那些想在中国改革开放的过程中掘金矿、捞好处的外商是有本质区别的!是真心想为祖国建设做贡献的!”   精神恍惚的秦麦并没有听清楚接下来陈教授的洋洋大论,他现在终于隐约把握到唐离的意图了,她并没有放弃对那幅画和当年的事的追查,而且给自己穿上了一件投资的外衣,可这样一来这圈子绕的实在太大了吧?   秦麦的脑海中浮起那张嗔怒皆美的容颜,最终还是无法肯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老师,她不是说要寻找她的父亲?”秦麦咬了一口严老师递过来的苹果,口齿含糊地问道。   陈教授叹气,“老唐失踪这么多年,唐离这丫头也晓得怕是凶多吉少了,她只是想顺便打听一下尽尽孝心罢了。”   秦麦咽下苹果追问道:“她真是这么说的?”   陈教授瞪了他一眼,不悦地哼道:“难道你以为我编瞎话呢?”   秦麦连忙赔笑道:“我只是觉得为人之女者说出这种话实在有些不应该。”   显然严老师也听说了整件事,为唐离打起了抱不平:“这也怨不得那丫头,毕竟失踪了这么多年,若是还活着又怎么既不回家也不与家人联系呢。”   “也不知道当年唐天华去了哪里,竟然连自己的家人都瞒着!”陈教授不理解地说道。   秦麦心中动了动,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老师,您不是说他失踪前给您写过信?就没有提到过什么?”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你和唐丫头还真是心有灵犀呢,她打电话时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不过唐天华在信中只是神秘兮兮地说要去寻找他的故乡,据我所知他的先祖是藏人,不过很多年前就已经移居海外了。”   秦麦没有获得有用的线索,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觉得失望。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秦麦给老师把脉,确认了陈教授这几天情绪起伏太大导致了心神损耗颇重,在年轻人身上不过好好睡一觉便会恢复,只是老人家复原起来就要慢些了,不过总算没什么大碍,秦麦与严老师都放下心来。   秦麦想着尽快见到铁莘,并没有留在陈教授家吃晚饭,告别出来,五月末的北京也有些酷热了,不过晚间却是清凉宜人,习习凉风掠过脸颊时温柔得好像情人的抚摸让秦麦不由得有些迷离,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恋爱还是在大学毕业前夕,随着对方的出国留学而告终,想想若当初自己不是那么坚持,跟着女孩一起出国,或许现在他过的就该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了。   思绪随着微风飘飘扬扬,秦麦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初恋女孩离去时含着泪水幽怨的眼神,一会儿是唐离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   等到秦麦回到自己的家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他的住所距离陈教授家不算太远,是单位分配的住宅,作为专长学者,秦麦能够独享一套二室一厅的套居。 秦麦甫推开房门,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让他的心情也激动起来,别误会,并非女人的香气,而是让人垂涎欲滴的菜香……   “好小子!你丫刚回北京不老实在家等老子,又跑哪拍婆子去了?”一阵如洪钟般粗亮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随之一同传出来的还有一声短促的菜入油锅的炸响。   秦麦随手把外衣扔在了床上,转身钻进厨房,一条高大粗壮的身影正在灶前忙碌,一旁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七八道香气四溢的菜肴,秦麦也不洗手,随手捏起了一块烧排骨扔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拍你个脑袋!这几天可累死我了!”   “嘿,怎么样?资本主义世界里是不是天天跑马跳舞,纸醉金迷?”声音中透着强烈的好奇,抬手将锅中菜倒入盘中,转身,现出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让整个人显得豪迈粗犷,秦麦自己也有一百八十二公分的高度,可比起这汉子还要矮了大半个头,和他黑铁塔般粗壮的身体比起来,秦麦更是显得弱不禁风。   不用招呼,两人对面而坐,粗壮汉子拿起一瓶二锅头将两人面前足有四两的塑料杯倒得满满的,朝秦麦挤眉弄眼地嘿嘿笑道:“小子,你这次可是见了世面了,快给我讲讲香港是副啥景象?那女人穿衣服是不是都贼少?都露着……”   秦麦的筷子正夹起了一粒油炸花生米,手腕一抖,花生长了眼睛般钻进对面汉字怪笑的嘴巴,“铁莘,你先交代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我走的时候你居然敢不露面。”   这汉子正是自小和秦麦一同长大的铁莘,满眼冒光的铁莘正向往着繁华的香港,没成想秦麦突然袭击,那粒花生米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铁莘直咳得满脸涨红灌了一大口酒才把花生米给冲了下去,顺了顺气埋怨道:“你丫想要我命吧?是不是有了相好的闲我住这儿碍事?可也不至于这么狠毒要弄死我呀!好歹我也陪了你二十多年”   秦麦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表情夸张的铁莘,骂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天天没点正经样!”   铁莘嘿嘿乐了起来:“要是狗嘴能吐出来象牙,你老哥我还用天天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吗?我早把我那潘家园的小店儿改狗场了!”   “最近有大生意?”秦麦不理铁莘的插科打诨,直直地注视着铁莘的眼睛沉声问道,铁莘的插科打诨更让秦麦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铁莘面色一窒,连忙垂下眼脸躲开了秦麦灼灼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地没话找话道:“我哪有什么大生意啊,天天混日子呗,倒是你,好不容易去了趟香港,给我讲讲那边什么样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咱兄弟发了财也过去见见世面。”   秦麦与铁莘两人自记事便厮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两人分开的时间也不过是铁莘当兵、秦麦上学的四年,铁莘退伍后压根连转业单位都没去,直接跑到北京投奔秦麦,秦麦可太了解自己这个兄弟了,就算铁莘眼珠转转秦麦也能猜到他想什么,看到铁莘这副模样便已经肯定他有事瞒着自己,心中又生气又担心,铁莘这人有闯劲、也有毅力,唯独胆子太大,脾气又暴躁,最让秦麦担心被坏人利用,这些年要不是秦麦,只怕铁莘一早就走了歪道。   秦麦也不把自己的恼怒表现出来,淡淡地说了两句香港的景象和拍卖会的情形,听到一副张大千的画卖到一百五十万港元,而一件北魏官窑莲花樽竟然拍到了一千多万,铁莘的眼神就有点发直了,掰着又粗又黑的手指头嘟囔起来:“一个小罐灌就他奶奶的一千多万,这生意干得!老子只要弄这么一件儿,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啥事都不用操心了。”   秦麦冷笑:“现在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广厦千间只住一屋,良田万顷一日三顿,这个道理你不懂么?”   铁莘眨了眨眼睛,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酒,哈着酒气粗声道:“就你小子清高,当初咱家要是有钱,你那个婆子能甩下你跑美利坚去?要是咱家有钱,老子我还用这么起早贪黑地走街窜巷子淘腾破烂儿?当初咱要是有钱,老头儿也不会……”   望着脸红脖子粗的铁莘,秦麦心里叹了口气,声音也平缓了下来:“铁子,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苦,可还有一句话听秦麦提起秦父,铁莘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仰头望着棚顶,半晌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麦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先吃饭!”秦麦打算铁莘的话,举起酒杯碰了下铁莘举在半空中的杯子,仰头将杯中还剩一半的烈酒灌进了嗓子,咧了咧嘴笑道:“你小子半个多月没回来可把我饿得够呛!没钱我不怕,可没你我肯定得饿死!”   铁莘哪能听不出秦麦话里的意思,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就要交代:“麦子,这段时间我……”   秦麦一皱眉头,“都说先吃饭,你想好了,要是说,那一会儿你就告诉我,半点也不能隐瞒,要是不想说……嘿嘿!”秦麦眯着眼睛冷笑了两声。   铁莘一翻白眼,嘟囔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秦父自两人小时便传授以秦家祖传武艺,可是资质、悟性的差距,让两个人同样的路数也发生了高下之别,而秦麦还有一点特别:天生力气奇大,十一二岁时便能够将二百斤的石碾举过头顶,这些年来,铁莘也的确没少在秦麦拳头下吃苦头。   恐怕也只有铁莘最清楚在秦麦这幅文质彬彬的外表下,那双拳头有多重,打在身上有多疼……   接下来,秦麦随口讲了些在香港的见闻,把只能偶尔在电视上过眼瘾的铁莘听的惊叹连连,向往无比。   吃过饭,两人各托着个茶壶就上了露台,舒服地坐在藤制的躺椅上,看着漫天繁星闪烁,凉风阵阵,四外静谧,偶尔响起一两声虫鸣给这夜晚添了几分闲适的味道。   “麦子,我想家了。”良久后,铁莘率先打破了安静,低低说道。   秦麦知道他口中的家是说两人的老家,更准确点说是秦麦的老家:蚌埠滁州琅琊山下。   其实秦麦对于家乡的记忆十分模糊,文革伊始他便随着秦父去了东北,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关于家乡更多的是模糊的景象中参杂着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分不清那是记忆还是臆想出来的。   铁莘的声音有些失落,喃喃地低声嘟囔道:“我有时候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咱家门口的那条清溪......”   秦麦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一轮弦月在丝丝缕缕的云层中穿梭,听着铁莘梦呓般的低语。   “麦子,我没你那么看得开。”铁莘悠悠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秦麦,眼中射出复杂的情绪“你和老爹都把钱财看的轻,可这些年难道你还没受够穷的苦吗?”   秦麦心里叹息了一声,他自然能体会铁莘的感受,深深注视了一眼正看着自己的铁莘,淡淡地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然不想你做什么君子,可绝不会让你走邪门歪道,以前最苦的日子我们都走过来了......”   铁莘的脸涨红起来,猛地打断秦麦,高声叫道:“我就是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在静谧的夜空里,突兀的叫嚷声打破了祥和的氛围,周围的小虫立刻停住了鸣叫,铁莘与秦麦对视着都不说话,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   等到受了惊吓的虫豸再度振翅欢歌,秦麦才慢慢转头,目光散散地投向深邃无边的夜空中,“你究竟想说什么?”   铁莘看不到秦麦的表情,从声音中也听不出秦麦此时是喜是怒,犹豫了片刻才闷声道:“有人拉我做一单生意......许下了大价钱。”   秦麦不接话,也不看铁莘,就像根本什么也没听到似的,铁莘偷偷瞥了一眼秦麦,有些郁闷地灌了一口茶水,随即马上兴奋起来,声音也抬高了两分:“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不是干什么违法的事儿!”   “你一没钱,二没技术,别人凭什么找你做生意?”秦麦终于说话了,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铁莘说道。   铁莘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想当年我们铁家也算是祖传的技术工种......”   秦麦一摆手,冷冷地盯着铁莘问道:“那人知道你的身份?”   铁莘看得出来秦麦动了真怒,不自觉有些慌张,连忙摇头:“怎么会呢,你是最知道我的,这些事我可不敢拿出去显摆......虽然是祖辈做下的事,可毕竟是违法......我也不会做那事的!” 秦麦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严厉,放松了表情吸了一口茶水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滔滔不绝的铁莘,“别废话了,究竟是什么生意?”   铁莘顿了顿,明知道夜深人静不可能有人偷听仍小翼地四下看了看,凑近秦麦身边,把声音压得极低,“那人让我与他一起去趟西藏。”   “西藏!”   “喀嚓”一声脆响,铁莘张大了嘴巴,骇然地看着被秦麦捏成几半的茶壶,茶水打湿了秦麦胸前的衣襟,他却恍然不觉。   铁莘可有几年没见过秦麦这么失态了,却不知道自己一句话为什么会让秦麦产生如此大的反应,看到秦麦脸色变幻,连忙追问道:“麦子,有什么问题?”   秦麦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回答铁莘,脑中转动如飞,又是西藏,这恐怕是这两天他听的最多的地名了。   “为什么要去西藏?去西藏哪里?谁要你去的?”秦麦眼睛里精光闪动盯着铁莘连珠炮般地发问。   铁莘迷惑地用粗大的指头劲挠了挠如针般挺立的平头,“他跟我说西藏有个地方里面全都是宝贝,那个地方叫什么,具体在哪他没说,只是说几十年前他偶然到过那里。”   秦麦心头一动,听铁莘的话,这个人并不是唐离,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如果秦麦没有猜错,二十五年前正是唐离的父亲和铁莘的父亲同去西藏,一人失踪一人死,而从自己手中和唐离所拥有的唐卡残卷来看,当年应该还有第三个人。   “他是谁?”秦麦再次追问。   秦铁兄弟二人一个是文物保护者,一个却是文物贩子,这种关系是很奇妙的,铁莘清楚秦麦的脾气所以才想将这件大生意瞒下来,若是被秦麦知道了有个地方藏着许多珍贵的文物哪还能轮到他铁莘发财啊......   此时铁莘的心头滴着血,暗骂自己蠢猪,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回来见秦麦,可现在后悔晚矣,听到秦麦的问题,铁莘哭丧这脸嘟囔道:“这人叫黄平,我听圈儿里的老人儿说这人早几十年就在北京行儿里混,很有些名气,外号叫黄皮子。”   铁莘顿了顿,揉着鼻子叹道:“不过人家前些年发了大财,入了英国籍,现在是归国华侨了。”   “黄平,黄皮子。”秦麦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名字很陌生,他确定自己从没听说过,那这人淡出北京的文物贩子圈该已经很多年了。   秦麦的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心里揣测着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抬眼看到铁莘一副又迷糊又紧张的神情,板着脸教训道:“你这还不叫违法?盗窃、贩卖国家文物,严重的可是要枪毙的!”   铁莘丝毫不害怕,大眼睛翻起好大眼白,没好气地哼哼道:“你丫少吓唬我,想想也要吃枪子吗?”   秦麦追问了一句:“他真的没说那地方在哪里?”   铁莘一双环眼猛然瞪得溜圆,藤椅的扶手被他捏得嘎嘎作响,“你小子不相信我?”   他这幅怒发冲冠的愤怒表情看起来像极了寺庙里摄人的怒目金刚,秦麦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口道:“我这是把犯罪消灭在萌芽状态。”   铁莘气恼地哼哼了两声,一口气将茶壶里的水都灌进了嗓子,抹了一把嘴巴,重重地叹了口气:“哥哥我再有三个月就满三十一了,这要在乡下,儿子都小学毕业了,可我现在还打着光棍呢!唉,我对不起铁家列祖列宗啊!”   铁莘说着一张蒲扇般大掌把脖颈拍的啪啪作响。   秦麦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铁子,我这次去香港发现了一些线索。”秦麦最终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告诉铁莘。   “什么线索?”秦麦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铁莘搞得一头雾水。   秦麦沉吟了一下,低低道:“还记得当年你留给我的那件东西吗?”   铁莘一愣,面色大变,一把抓住了秦麦的手腕,颤声问道:“你是说你发现了当年那件事的线索?”   秦麦只觉得手腕间火辣辣的疼痛一阵一阵袭来,心中不由长叹口气,这么多年虽然铁莘从来没提过,却始终没有真正把父亲的死放下。  看着铁莘急迫紧张的神情,秦麦缓缓点了点头,铁莘厚重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在发抖:“什、什么线索?”   “我发现了那幅唐卡的另一部分。”秦麦将拍卖会上所见所闻详细地讲了一遍,包括之前在陈教授家得到的讯息,不过秦麦只是客观地描述,没有加半点自己的推测和判断,他也想听听铁莘的想法,铁莘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有时也很有些急智。   整个过程铁莘听得极为认真,秦麦讲完便静静地注视着铁莘,后者缓缓地躺回了藤椅中,两人都不说话,四下只有两人一粗一细、一悠长一急促的呼吸。   过了半晌,铁莘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只是两只手紧紧扣住躺椅的扶手将他内心的激动紧张泄露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唐离的父亲就是当年邀我老爹做生意的人?”铁莘的声音有些沙哑。   秦麦点头,“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他们应该是同伴。”   铁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皱皱巴巴的香烟,先给秦麦递过去了一根点燃,自己也叼起一根,手中燃着的火柴凑到了烟前,却又停了下来,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直到火柴燃尽烧到了手指才慌忙甩手,嘴里嘶嘶地吸着凉气。   “难怪......”铁莘又燃着一根火柴将嘴里的烟卷点燃,若有所思地对秦麦说:“你听到黄皮子要雇我去西藏会那么激动。”   秦麦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耸了耸肩膀叹气道:“我现在对西藏过敏。”   “你刚才说这两部分唐卡并不是全部?”铁莘盯着秦麦,看到秦麦点头,铁莘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嘿然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年一定不止两个人。”   秦麦又点了点头,很冷静地分析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我想这被分割的唐卡必然是件很重要的东西,只是这件事透着太多的古怪,我现在也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铁莘粗黑的眉头皱的紧紧的,思忖着说道:“这事的确古怪得很,我那时虽然不大,却能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我老爹回到家时身上并没有任何伤痕,而且医生瞧了也没发现有中毒的迹象......一直昏迷不醒,临死前清醒了过来,只嘱咐我千万不要追查他的死因......”   “你再好好想想他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别的什么?”秦麦引导着铁莘的思维。   铁莘苦苦思索片刻,摇头:“真的没有别的了,那几天我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老头儿中邪了一般,胡言乱语地说了好些鬼啊神啊的胡话。”   铁莘白了一眼秦麦,“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胡话,我根本听不懂。”   “你难道没听说过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吗?”秦麦真恨不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粗心大意的铁莘,竟然忽略了这样重要的线索,“仔细想想都说了些什么?”   铁莘闭着眼睛苦苦思索了良久,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记不清了,实在是太乱了,压根就让人莫名其妙。”   秦麦并不死心,“你再好好想想,哪怕是只言片语。”   “我隐约记得他好像反复说过什么诅咒、魔鬼啊,宝藏的......”   秦麦重复了几遍,最后也只能承认的确像铁莘说的:“莫名其妙”。   “那个姓唐的会不会就是害我老子的凶手?”铁莘的声音冰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秦麦望着铁莘问道:“动机?”   铁莘不假思索地道:“图财害命!”   秦麦缓缓摇头:“我也这么猜测过,可是如果真的是图财害命,那他怎么会失踪这些年?而且我听陈教授说过,这个唐天华家境富有,又是个弱质书生,夫妻感情极好,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   铁凌对秦麦向来信服,想了想也似乎的确如此,再次陷入了沉思,陡地眼睛一亮,“会不会是那个第三者?他们一定是发现了宝藏,那个第三者为了独占宝贝将我父亲和唐天华给害了!”   “可是当日你父亲身上没有任何受到创伤的痕迹。”   铁莘陡地从躺椅上支起了身子凑近秦麦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有许多古怪的法门能无声无息地害人性命而让人看不出痕迹来,比如苗疆的蛊术和南洋的降头术......”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郑重其事的铁莘,斥道:“无稽之谈!”   铁莘委屈地眨巴着眼睛,“那你到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麦想得头疼,轻轻敲了几下额头,问道:“唐离近日就会来北京,到时候她一定要找我问关于唐卡的事,也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铁莘点头,“那唐卡究竟什么来头?”   秦麦沉吟片刻,细长的手指轮番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幅唐卡应该来自古格遗址附近!”   秦麦知道唐离很快便会来北京,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第三天傍晚他与铁莘正在家中研究那块唐卡残片时接到了陈教授的电话:唐离人已经在陈教授家里了!   这两天那个要雇铁莘去西藏寻宝的归国华侨黄皮子蒸发了一般突然销声匿迹,秦麦虽然觉得这很可能只是个巧合,却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秦麦嘱咐铁莘不着痕迹地收集关于黄皮子的资料,果然有所发现,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秦麦与铁莘定下了一个计策。   接到陈教授的电话,秦麦收拾了一下便赶了过去,铁莘则按照两个人的计划远远地缀在了秦麦身后。   一路无事,秦麦刚走进陈教授家的大门便听到了房内传出来的陈教授爽朗的笑声。   唐离今天的打扮让秦麦眼前一亮,简单而合体的白色风衣将她修长高挑的身材衬托的淋漓尽致,乌黑的长发简单地盘在了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成熟大方,高贵不凡。   “秦先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唐离微笑着朝秦麦伸出了手,露出了一段盈洁如玉的皓腕。   秦麦看着眼前的唐离恍惚间觉得与自己记忆中拍会上那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判若两人,容貌上仍是那么美丽动人,可气质却已迥然不同,秦麦甚至生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莫不是双胞胎?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从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中流露出的熟悉气息证明眼前这个成熟女子与拍卖会上的那个少女确是同一个人。   “唐小姐你好!听说你要投资西藏,我非常佩服!”,秦麦背着陈教授和严老师望着唐离,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朝唐离眨了眨眼睛说道。   唐离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秦麦的小动作不解其意,秦麦却知道她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大家都是聪明人,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陈教授笑着道:“这世间的事真是奇妙,我们在香港偶遇,对面却不相识,今日总算是真相大白,离丫头不仅仅是故人,更是恩人啊。”   几个人在客厅坐定,显然陈教授对这个故人之女十分喜爱,指着唐离对秦麦笑道:“年轻人就应该有离丫头这种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劲头,她刚才告诉我会在近日就去西藏考察。”   秦麦心知肚明所谓的投资考察不过是个幌子,唐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到陈教授的话露出惊讶的表情,“哦?唐小姐不是说要来中国寻找她的父亲吗?”   唐离闻言面色一暗,像是被秦麦的话勾起了伤心事,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父亲失踪了二十多年,凶多吉少,而且当初父亲离家时也没有说过此行的目的和去向,寻找起来谈何容易?我母亲临终之前交代我尽自己的所能为国家做些贡献,我家先祖本是藏人,所以我才生出了投资西藏的想法。”   这番说辞唐离已经对陈教授说过一遍。   秦麦冷眼观察唐离,看到她面上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并不像伪装出来的,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   “唐小姐真是大手笔,用一樽价值连城的元青花换几句虚无缥缈的讯息!”秦麦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他对唐离此行目的越来越迷惑,决定诈她一下。   唐力还没说话,陈教授已经笑了起来,手指遥空点着秦麦道:“你这个小鬼头!竟然猜出来那元青花的藏家就是离丫头!不过你这次是误会她了。”   秦麦一愣,反问道:“误会?”   唐离抿嘴笑了笑:“事有凑巧,我也是在知道了你们是来自大陆的文物保护工作者后才决定开个玩笑,那件元青花我是一定不会让它流落海外的,不过没想到秦先生竟然如此博闻广识,倒让我很佩服。”  秦麦眉头扬起:“这么说就算当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唐小姐也会把那件元青花交给我们?”   见到唐离肯定地点头,秦麦自嘲地笑道:“老师,你看当时我们还紧张的要命,早知道我就不献丑了。”   两个人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提及唐卡残卷,而陈教授显然也因为意外的相逢而忽略了一些他很感兴趣的东西。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唐离居然烧得一手中国菜,在她执意要求下,与严老师一同配合整治了一座丰盛的晚餐。   陈教授家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四个人说说笑笑,一顿晚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老怀大开的陈教授破例喝了一杯葡萄酒,饭后唐离谢绝了陈教授与严老师盛情邀请留宿,与秦麦一同走出了陈教授家。   陈教授拉着唐离的手一直送到了门外,严老师拉着秦麦落后两步,高声嘱咐道:“小秦,一定要把唐离送到宾馆!”转而低声笑着说道:“小秦啊,这姑娘真是不错!样貌人品都算得上一流,虽然在国外长大,却没沾染资本主义丑恶习气,我看你们很合适!你马上也二十八了,这姑娘二十五,年纪也相当,你考虑考虑,我来给你们做这个媒人!”   秦麦苦笑:“师母,我们只不过刚刚见过两面,彼此都不了解......”   严老师脸一板,拿出了师母的威严:“了解可以在交往中加深嘛!我知道你脸皮子薄,我看人家小唐对你蛮欣赏的,找个合适的机会我探探她的心思,我们小秦人品学识无可挑剔,我觉得这事儿准成!”   在严老师眼中,秦麦就和她亲生儿子没什么两样,心中打定了主意也不管秦麦愿不愿意,把秦麦朝唐离一推,“去吧!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小秦,你可要陪好唐离,她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为你是问!”   秦麦和唐离并肩走在安静的小巷里,柔和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秦麦经过严老师刚才的一番话后便觉得有些尴尬,明知道唐离并没有听到却总有点心虚,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离也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漫步而行,唐离的身量极高,堪堪超过了秦麦的耳朵,秦麦估计唐离的身高至少也有一百七十公分,月光投射在那张完美的容颜上,折射出一股飘然脱尘的味道,秦麦罕见地有些紧张,却又很享受此刻的感觉。   两人的步调出奇的协调。   走出去了百多米,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沉默的气氛让秦麦颇觉尴尬,毕竟在北京自己算是主人,而且拍卖会上的确多亏了唐离,想了想开口致谢道:“唐小姐,我必须再次感谢你当日的援手,否则那件莲花樽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回来的。”   唐离侧头看了秦麦一眼,嫣然而笑,抿了抿唇角:“再次感谢?我可不记得你上次谢我是什么时候了。”   秦麦一滞,这的确是他初次对唐离说谢谢,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紧张造成的口误,可事实的确如此,这让秦麦觉得很丢脸。   见到秦麦微露的窘态,唐离咯咯笑了起来,银铃似的笑声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我和你开玩笑呢!那天在拍卖会上我没发现你脸皮这么薄啊。”   秦麦苦笑,暗道她这是拐弯抹角地骂自己脸皮厚呢!不过唐离这么一闹,到让秦麦觉得自在了不少,这才是拍卖会上那个狡猾大胆的小丫头嘛。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秦麦随口给唐离介绍着北京的景观,心中却在暗暗等待着。   小巷走过了一半,唐离伸手抚摸着路旁垂柳翠绿的枝条悠悠地说道:“回到自己祖国的感觉真好,四周再没有那些高鼻梁、白皮肤的老外,这儿才是我的家!”   秦麦笑了笑,对于“根”的情节恐怕是全华人的共性,想起大学的女朋友告诉自己她即将出国时那幅骄傲兴奋的表情,他又有些苦涩,人与人的追求是不同的,只是物质上的富足真的能够弥补精神上的失落和漂泊吗?   唐离看了眼有些失神的秦麦,“听说你的女朋友就是因为出国和你分的手?”   秦麦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他没想到老师连这事都告诉了唐离,看样子是真想撮合自己和她。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秦麦淡淡地说道。   唐离哼了一声,“经受不住物质诱惑考验的爱情不要也罢,自私的人没有资格爱。”   秦麦愕然片刻,无奈苦笑,不知道唐离是在说离他而去的前女友还是在骂自己,自己不愿意随女友出国,是不是也算自私呢?   “我不是说你。”唐离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解释道:“相反,我很佩服你,陈叔叔说你大学的成绩很优秀,国外几所著名的大学都对你发出了邀请,可是你选择留在祖国。”   秦麦自嘲道:“我学的是考古和中国历史,总觉得去外国反过来再研究中国,有点狗腿子的味道。”   唐离的鼻尖皱了起来,嗔怒道:“你分明是在骂我父母嘛!”   秦麦一愣才反应过来唐离的父亲也是一位考古学家,连忙解释:“那可不同,你家是祖上便移居海外的。”   唐离也不是真生气,看到秦麦有些涨红的脸颊,微微笑了笑,“其实我没见过我父亲,听我妈妈说他也很想回国的,只是世代相传的祖业都在美国,他本意是要妥善安排后带我妈妈回来的,可没想到......”   唐离淡淡的哀伤让秦麦心中也有些恻然,想了想安慰道:“你现在也算是完成了他们的意愿。”   “你也从事考古工作?”秦麦叉开话题。   唐离摇头,“我是心理医生。”   秦麦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离,心理医生在当时国内还是很少见的,秦麦对这方面也不了解,好奇地问道:“催眠?”   唐离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白了一眼秦麦:“哪有这么简单?心理治疗是很复杂的,并不是身体机能方面健康就代表了这人没有问题,身心健康才是真正的健康,心理疾病比身体疾病更加难以治疗。”   “身心健康......”秦麦喃喃重复了一遍,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灵魂的残缺远比身体上的残疾更加可怕。”   这时两个人已经将要走到巷口,秦麦等待的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奇怪,难道自己的判断真的错了?   “唐小姐,这里离北京饭店不算太远,却也不近,我看我们还是坐车走吧。”秦麦建议道。   唐离俏皮地撅起了小嘴反对道:“我刚到北京,你是主人,应该尽地主之谊,带我参观一下祖国首都!”   秦麦哭笑不得地探头看了眼已经西沉的月亮,“今天很晚了,不如明天......”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达轰鸣声刺破夜空,几息之间便转过了街角迅速接近,一辆半旧的白色面包车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两人身前米许,差点撞上靠近路边的秦麦,秦麦心头一动,暗道来了!   “呼啦”一声,面包车门被从里面拉开,五六条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快速地跳了下来,也不说话,将秦、唐两人围在当中,手中都擎着长刀匕首对着两人。   秦麦心中冷笑,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从回到北京他便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住了,开始他还以为有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用强迫的手段逼他做些仿造的勾当,可等了两天这些人只是跟着自己却不动手,似乎在等什么,秦麦想来想去除了等唐离好像再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眼前的情况也验证了他的猜测,只是这些人的目标究竟是自己还是唐离,秦麦现在还不能肯定。   秦麦伸手将唐离拉到了身后,唐离虽然吃惊,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惧怕之意,这让秦麦颇感诧异,一般的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早就吓得不知所措或是惊声尖叫了,唐离的胆气甚至比许多普通男子还要强。   “你们想干什么?”唐离在秦麦身后探出脑袋,很冷静地问道:“抢劫吗?不要伤害他,我可以给你们钱。”   这几个人虽然有利器在手,不过看他们脚步虚浮,显然没什么功夫,秦麦有信心对付得了,他担心的是混乱中会误伤到唐离,没想到唐离在这时候担心的居然是他的安危,不禁也有些为唐离的善良而感动。   “诸位有何贵干?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小市民而已。”秦麦双脚微微错开,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其实他不认为这些人会一言不发大打出手,对方跟了自己两天必定有所图,他在等待着对方把目的说出来。 几条大汉将秦唐二人围住却并不答话,面包车的前门打开,跳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人穿着时下流行的花衬衫和喇叭裤,大半夜脸上还罩着一副大蛤蟆镜,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好像被狗舔过般整齐的中分发。   中分发双脚叉着,一只脚不停地点着地,浑身抖动,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流氓混混,将蛤蟆镜向下拉了拉,露出一双老鼠眼,打量了一番秦麦和唐离,点点头对几条大汉道:“没错,就是他俩!”   周围的几人便将包围圈收缩了几分,刀尖几乎刺到了秦麦身上。   唐离拉着秦麦探出了半边身子,义正言辞地呵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要是想要钱就直说!”   中分发吹了声口哨,猥琐地笑道:“小妞儿盘子真靓!跟军哥我交个朋友怎么样?”   一旁的大汉俯身在中分发耳边低低说了句话,秦麦耳力敏锐,隐约捕捉到“黄老板、见面”几个断续的词,秦麦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断。   中分发听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骂道:“我他妈的还不知道正事要紧?不过看这小妞儿像是个有钱的主儿,说不定......”   秦麦知道这几个人不过是被雇的小喽啰,真正的主使者还没露面,护着唐离静待着事态发展。   “得了,两位,我实话实说,咱兄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有位大老板想见见两位,我们哥儿几个负责把你们送到地头,我劝你们也别耍花招,刀剑无眼,看两位都是漂亮人儿,万一破了相可不值当的!”中分发说完不伦不类地鞠躬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离看上去正气凛然,可秦麦知道她其实很紧张,那只被他握住的手冰冷僵硬,秦麦用力捏了一下,低声道:“别怕。”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唐离贴在秦麦耳边歉疚地耳语道。   秦麦心中一动,听唐离的语气似乎知道那个黄老板的目的,可如果说这些人是冲着唐离来的,又为什么要监视自己呢?   “两位,请吧!”中分发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弹簧刀,挥了挥,锋利的刀锋在清亮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一旁的大汉从身上掏出两条绳子看样子要把两人捆上,秦麦冷哼了一声:“不必了吧?这么多条好汉难道还怕我们俩个飞了不成?”   那拿着绳子的汉子望向中分发,后者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骂道:“你丫脑袋让驴踢了?这么多把刀子招呼着,他活腻了敢耍花招?”   那汉子咧了咧嘴,连连点头说是,把绳子扔在了车上。   面包车内的空间不小,可八个人塞在里面也挤得毫无空隙,为了不让那些流氓占到唐离的便宜,秦麦几乎整个把她抱在了怀里,温香软玉满怀,他似乎感觉到了少女衣料下如丝般柔滑细腻的肌肤,鼻子里充斥着唐离身上散发出来的青春女子的如麝香气,秦麦的心脏砰砰乱跳,虽然身处险境,心里却禁不住绮念丛生。   “君子不乘人之危。”秦麦在心里教育着自己,极力想拉开与唐离的距离,可车中实在太挤,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了白费。   车子如老牛一般喘着粗气,摇晃着全力奔驰,只是载重量实在太大,速度始终不快不慢,这些人似乎并不在意被秦麦知道去向,车窗拉开了一道缝隙,能看到四周的景象。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渐渐驶出了市区,四下逐渐荒凉了起来,又在颠簸的土路上前进了十几分钟后在一处破败的厂房前停了下来,几条大汉跳下了车,中分发熟练地把玩着弹簧刀,皮笑肉不笑地对两人说道:“请吧。”   厂房里的设备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残留下了些废弃的桌椅木箱,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房子里孤零零地悬着两盏昏暗的灯泡,秦麦视力敏锐,进门后略一打量便发现了站在厂房尽头站着一条身影,这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衣,背对入口站在一座木箱的阴影里,若不仔细观察还真难以发现。   秦麦牵着唐离的手,被几条大汉包围着缓缓向那人走了过去,空旷的厂房里皮鞋敲击在水泥地面时嗒嗒的声音格外清晰响亮,每一声都好像踏在人心头一般。  秦麦感觉到唐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手心里湿冷一片,知道这个坚强的女孩子内心里充满了恐惧,他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歉意,若是唐离知道他是故意入瓮,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距离那人影越来越近,秦麦趁机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穿着件及膝的黑色风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老式礼帽,直到一行人走到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站定也没有回过身来。   “黄老板,人给您带到了!”中分发微弯着腰,很谄媚地笑着说道。   那人沉沉低哼了一声,递给中分发一个厚厚的纸包,看形状秦麦已经肯定里面是钱,估计有一、两万元,秦麦大感诧异,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转念一想自己大概是借唐离的光了,可这钱也实在太容易赚了。   秦麦很想对他说“你不如把钱给我,我带着唐离主动来好了。”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黑衣人,等待着他开口说出目的。   “我要和唐小姐、秦先生聊聊天,你们去守住门口,不要让人打扰我们。”黑衣人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暗哑,像是没有休息好似的,给人种疲惫的感觉,秦麦心头动了动,这声音给他似曾听闻的感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中分发答应了一声,朝几条大汉吆喝了两句,分别守住了厂房两侧的出口,秦麦暗暗冷笑,这深更半夜时,荒郊野领地,又怎么会有人来,不过是防备着自己两人逃跑罢了,不过他就不怕自己制住他?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像是听到了秦麦的疑问,黑衣人背对着秦唐两人举起右手扬了扬,这人手上竟然也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只是吸引了秦麦注意力的并不是他的手套,而是他手掌上那只很精巧的,闪烁着冰冷光泽的手枪!   怪不得他这么胆壮!秦麦思忖着,心头第一次升起了几分担忧,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有枪,秦麦对自己的身手再自信也不会狂妄到认为自己可以快过子弹,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秦麦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如果说刚才被中分发几人包围时他有八成的把握能保护着唐离安然无恙地脱险,那现在这种把握已经急剧下降到五成以下了。   秦麦朝唐离投去了一抹歉然的眼神,却看到唐离正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嘴巴无声地动了动,秦麦看出来那是三个字:“对不起”。   “谁对不起谁还真难说呢......”秦麦这么想着,嘴角抽动了一下,苦笑着朝唐离眨了眨眼睛,使了个眼神,询问她是否认识这个装神弄鬼的黄老板,唐离目光迷惑地微微摇头。   黑衣人就这么背对着两人站着,袅袅的烟雾罩住了他的头部,看起来很是诡异,秦麦突地说道:“黄老板,给只烟。”   黑衣人缓缓地转过了身,让秦麦失望的是他头上那顶被压得很低的礼帽将这人容貌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张嘴巴,根本无法窥探这人的容貌,不过从他唇边有些斑白的短须看来,这位黄老板的年纪似乎已经不轻了。   “是他?”一道影像闪电般划过秦麦的脑海。   黑衣人面朝着秦麦,手中的枪仿佛活了一般,灵巧地在他手上盘旋转动,秦麦感觉到两道阴冷的气息在自己身上游动着,知道这人正在观察自己,不过现在对方占据了绝对优势,秦麦充分发挥了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朝对方笑了笑:“黄老板不会这么小气吧?”   “秦先生好胆色!”黑衣人突然大笑了起来,桀桀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厂房里,激起了无数回音萦绕在秦麦耳边,秦麦失声叫道:“原来是你!”   黑衣人笑声戛然而止,“你认识我?”   秦麦并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他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原来是中国人啊,不对!应该说是英籍华侨!”   唐离迷惑不解地侧头望着看起来异常开心的秦麦,与他相握的手紧了紧,无声传递着询问。   秦麦笑呵呵地对唐离说道:“你应该也见过黄老板的,不过没留意罢了。”   唐离反应极其迅速,听到秦麦的话,脑中转动,脱口道:“拍卖会?” 秦麦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是黄约翰?”唐离看过苏富比春拍与会者的所有资料,这时结合着秦麦轻描淡写的叙述中给出的资料立刻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秦麦更加确认唐离一早就知道自己与老师的身份,所谓偶遇其实不过是刻意安排的。   扫了一眼黄约翰,秦麦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似的嘟囔道:“黄约翰?这名字可真是土洋结合,名字改了没什么,可别把祖宗也忘了。”声音大小刚好三个人都能听到。   唐离担心地握了握秦麦的手,怕他激怒这个握着两人生死的神秘人,却不知道秦麦是故意这么做的,人在暴怒中往往也会暴露出自己的弱点。   可让秦麦失望的是,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黄约翰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反而很真诚地赞叹道:“两位可真是聪明过人,这样也好,和聪明人办事总是会省下许多力气的。”   秦麦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真正难对付的对手,却仍不死心,“那么我应该称呼您黄约翰还是黄平?或者应该叫您黄皮子?哈哈!”   “随你喜欢,你也可以叫我黄老板,因为我正想和两位谈一笔买卖。”   秦麦咋舌,啧啧道:“看样子要长谈了。”说着四下寻望了一圈,脱开唐离的手将外衣脱了下来扑在身旁一处半米多高的杂木堆上,转身拉着唐离坐了上去,“那好吧,黄老板,我们坐下聊可好?”   秦麦的从容淡定让黄平莫测高深,一个生命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的人哪里来得这份自信?在这种情形下仍能谈笑自如,若非手中智珠在握,就是个不知死活的蠢人,很明显秦麦并不是后一种。   黄平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秦麦也感觉到了黄平心中的不安,这是从他握枪的手微微紧了紧的动作中得出的结论。   秦麦心中冷笑,朝黄平眨着眼睛揶揄道:“黄老板,这里可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不过谈生意嘛,倒也清净,就算有什么争执也不怕打扰到旁人,哈哈!”   那张宽大的礼帽遮住了黄平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秦麦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嘴角倏地抽动了一下。   黄平仍未说话,缓缓地在秦麦两人对面一张残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黑洞洞的枪口似无意地对准了秦麦。   秦麦知道自己的疑兵之计已经发挥了效果,他虽然对这个黄平不了解,却从此人外号中揣摩出了一些东西,外号与名字不同,名叫威武的人很可能长得猥琐瘦弱,叫忠诚的人也绝对有可能成为叛徒,但是外号却往往能准确而精炼地体现出这个人的特性。   黄皮子也就是东北人对黄鼠狼的俗称,这种动物生性胆小,却最为多疑贪婪,很显然,秦麦的攻心之术已经让黄皮子有些不安了。   秦麦再次添了一把火:“我这两天就知道有人要找我谈生意,没想到黄老板这么有耐性,一直等到了现在。”说这句话时秦麦脸上浮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讽。   黄平霍然站了起来,朝两侧出口张望了一眼,中分发几人分成了两队七扭八歪地靠在墙上吸着烟,“你们四处看看,不要让人打扰我们!”黄平高声喝道。   “黄老板,您就放心吧,这里就算白天也没人来......”中分发满不在乎地答道。   “让你们看看就给我用心瞧着!哪来那么多废话!”黄平呵斥道。   正所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无奈的中分发打发了两人出去在厂房四周巡逻起来,过了片刻并没有任何警报传来,黄平这才松了口气,再度坐了下来。   秦麦心中高兴,脸上却表现出有些不屑的样子,嘿嘿一笑道:“黄老板也太谨慎了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黄平缓缓地说道,抬手将礼帽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消瘦的脸庞和双鬓已经有些灰白的头发。   秦麦仔细地打量着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的黄平,细目、鹰鼻、薄唇,双颊凹陷,给人一种很冰冷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偶尔闪过的寒光,像极了毒蛇盯住猎物,针刺一般直让人心中阴冷莫名。 那天在拍卖会结束后秦麦便有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原来并非错觉。   黄平深深地注视着秦麦片刻,“秦先生,你的聪明实在超过了我的预料。”   秦麦也不再故作玄虚,淡淡笑了笑:“过奖了,黄老板,我们说正事吧,既然是谈生意我想只有你赚我挣才算得上是成功的生意。”   黄平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麦,像是想从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内心,“那么秦先生,说说你想要什么?金钱?美女?古玩?”   顿了顿,黄平接着说道:“钱么,你说个数目,一千万?两千万?美女?唐小姐很漂亮,不过比她更美的佳丽绝非没有,只要你开口;你要古玩?玄玉璧?越窑瓷?春秋鼎?我敢保证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个价出来。”   秦麦越听越是心惊,钱的数目虽大,却并不稀罕,可玄玉璧、越窑瓷,春秋鼎哪一样都是国宝级的珍贵无比的文物,黄皮子说的竟然如此轻松,而更心惊的是他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自己拥有什么东西能值得他如此大费心机,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想不明白,秦麦面无表情地静静注视着黄平。   黄平一口气说完,情绪激动地急促喘息了几次,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转头望向表情古怪的唐离道:“唐小姐,你也同样可以选择你想要的。”说完想了想强调道:“只要两位说出你们想要的东西!”   一直没有开口的唐离突然挣脱秦麦的手掌,指着黄平尖声叫道:“你想要那张唐卡?当年劫持我妈妈的人就是你!”   秦麦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闪电击中了一般,所有的线索和不解电光石火间划过脑海,许多谜团一一迎刃而解。   黄平并没有马上回答唐离的质问,而是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自己抽出一根点燃后将烟与火机抛给了秦麦,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后,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眼圈,本就狭长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道缝隙,看着眼圈慢慢扩散、变淡,直到完全消散在空中,“是的,我不想否认,的确是我做的。”   秦麦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想来想去知道铁纯阳当年带回来的那份唐卡残片下落的只有铁莘和自己,黄平没有可能知晓,那么他劫持自己,开出高价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当日在拍卖会现场自己没有说出来的关于那份唐卡的讯息。   这样看来他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唐离,只是他找上铁莘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秦麦抓住了唐离冰冷颤抖的手掌,用力握了握,因为太过激动,唐离的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抖动着,秦麦转过头看到笼罩在唐离眸子上的水雾,洁白整齐的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用的力气是如此之大,甚至渗出了血珠,在灯光下看起来触目惊心,秦麦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展臂将唐离揽在怀中。   “黄老板,那么我们都坦诚一些吧,我并没有什么唐卡,您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呢?”秦麦淡淡地问道。   “不,秦先生,你很不老实。”黄平的话让秦麦的心猛地一跳,对方阴鹜的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嘲讽和不满,这让秦麦觉得事情似乎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果然,黄平冷冷地笑了笑,说道:“如果你这句话是在三天前说出来的,那么我一定会相信,不过三天的时间足够我调查清楚你祖上三代了,秦子丹与铁纯阳的关系莫逆,秦老先生可以说是铁纯阳唯一的朋友,如果说他有什么东西要留下,除了他的儿子,那也只有秦老先生了。”   秦麦眼中精光陡然暴涨,那一刻黄平甚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中的枪,而下一秒,秦麦已经恢复了平静,瞬间的变化让黄平以为刚刚是自己的幻觉......   “原来你早就知道铁莘的身份。”秦麦点燃了一颗烟,朝着黄平吐出一道烟箭后悠悠说道。   烟气扑到黄平身前便四散开来,将他的头部罩在了一片淡淡的烟雾之中。   秦麦感到怀中的唐离已经离开了他的胸口,不需要看就知道唐离正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唐离的确很震惊,她虽然隐约猜到了秦麦的家世,却不知道他竟然也有一份唐卡的残片,唐离不是笨人,听到了黄平的话后便意识到秦麦在拍卖会上只怕就已经知道了那份唐卡残片的来历,他既然能猜到自己是隐身幕后的卖主,就肯定也猜到了自己的来历。   唐离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伤心,甚至有些愤怒,她觉得秦麦欺骗了自己,却忘记了自己也并没有对秦麦坦白,女人的心思有时候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秦麦那只握着唐离的手心猛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毫无防备之下忍不住呲牙倒抽了口凉气,低头正迎上唐离怨怼的目光,苦笑着低声解释道:“我也是在回来以后才猜到你的身份,今天才刚见面,根本没时间告诉你。”   秦麦没有说实话,他压根就没想过主动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唐离,两人离开陈教授家后,他在等待两件事,一件是跟踪自己两天的神秘人的发难,另一件就是唐离的询问,秦麦原本的打算是想从唐离的口中得到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讯息。   只是秦麦不敢说自己是因为信不过唐离才隐瞒的。   唐离想了想,的确如秦麦所说的,两人甫一单独相处便被人劫持到了这里,这么想着,唐离的埋怨便消褪了许多,却仍白了一眼秦麦,恨恨道:“这事以后再和你算账!”   黄平颇感有趣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打情骂俏”,嘴角竟泛起了一丝阴沉的笑意。   秦麦暂时安抚了唐离的情绪,注意力便再次转移到了黄平的身上,他没有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三人开诚布公地摊了牌。   “也许你不相信,我与铁莘相识就是在前天,那时我的确不知道他的身份,可是当我知道原来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而且情同手足的时候,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黄平耸了耸肩膀说道。   秦麦颔首,事情说道这种地步,黄平确实没有必要再骗自己了,微微眯着眼睛注视了黄平片刻,问出了那个他最想知道的,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你就是当年和唐天华、铁纯阳一起的第三个人?”   黄平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就是!”   秦麦感到怀里的唐离身体随着黄平话音落下剧烈战抖起来,心中叹了口气,问出了那个唐离最渴望知道答案,却不敢问出来的问题:“那么唐天华到底怎么了?”   唐离的身体突然之间变得僵硬,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秦麦的问题一出口,黄平的脸色陡然大变,细长的眼睛瞪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死鱼般的眼珠高高地凸起,让秦麦很担心在下一秒就会滚出眼眶。   “我爸爸他、他死了吗?”唐离因为过度的紧张,声音失去了原本的甜润,像一把生了锈的琴弦暗哑晦涩。   秦麦从黄平的眼睛里读到了那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他无法想象对于一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究竟是怎样可怕的经历能让他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无法释怀,伸手制止了想要继续追问的唐离,静静地等待着黄平开口说话。   三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把守着两个出口的几个混混,在中分发派出了两个巡逻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后,另两个被派出去寻找他们的人也没有再回来,原本六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中分发和另一个大汉,两人就算再笨也发觉了事情很不对头,看到自己那位财神爷又哭又笑,两人不敢打扰,壮着胆子打起电筒一前一后搜寻起那几个诡异消失的同伴。   这厂房已经废弃了多年,四周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杂丛,此时月已沉入西山,黎明未至,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段,就连虫豸都似乎睡了过去,耳边除了微风吹过草丛时发出的单调瘆人的沙沙声外,就是死一样的寂静,中分发打着电筒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不断地高声叫骂着那几个失踪同伴的名字给自己壮胆。   “黑子,我他妈的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中分发招呼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同伴,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和他一同出来的同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偌大荒草树丛中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中分发心中一惊,猛抬头看到几十米外孤零零的厂房就像一座矗立的巨大坟墓,又像一头可怖的怪兽,中分发打了个冷战抬腿就要向回跑,一条扭曲的黑影鬼魂一样凭空出现在他身前,魂飞魄散的中分发刚要发出呼叫,脑袋传来一阵巨痛,便失去了知觉。   铁莘用拇指粗的绳索将中分发用马蹄结捆了个结实,随手扒下了中分发的袜子塞进了他的嘴里,皱眉骂了一句:“你奶奶的,也不知道几年没洗过脚了,能熏倒一头牛!”   处理完中分发,铁莘用一种和他体型极不相称的轻灵俯身快速地接近厂房......   目光涣散的黄平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似的,脸孔涨的赤红如血,秦麦知道自己现在若是出手,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黄平制住,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地将手枪从黄平手中抽了出来,操作一番后又塞回了他的手里。   唐离就像一个等待着宣判的犯人,嘴唇抿得紧紧的,双目闭合,长长睫毛却不住地抖动着,秦麦伸臂环住唐离,后者无力地依靠在他的身前,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不要绝望,也许事情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秦麦贴在唐离的耳边安慰道。   唐离点头,泪珠仍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不断涌出,秦麦也知道自己的安慰话是多么苍白无力,若唐天华真的安然无恙又怎么会二十多年不与家人联系?   足足过了两分钟,黄平才发出了一声分不清痛苦还是舒服的呻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他被带走了。”   秦麦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黄平说的是唐天华,唐离的身体也一下子直了起来,颤声追问道:“我爸爸被谁带走了?”   “带到哪里去了?”秦麦补充了一个问题。   黄平的神态逐渐回复了平静,吞下一口唾液,喉咙滚动发出了一声很响亮的声音,面有余悸地微微摇头:“被一个女人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黄平苦涩无比地笑了笑:“我不知道,可是,为什么把他带走了?为什么带走的是他?为什么......”声音越来越低,秦麦看到黄平有再次陷入梦魇的征兆,连忙大声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黄平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扫了眼秦麦,让秦麦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   “她是谁?神仙?鬼怪?反正不是人!不管她是什么,我总会找到那里的!就算是死我也会找到的......”黄平突然激动起来,苍白的双颊涌起鲜艳无比的红晕,松弛的面皮也猛烈抽动着,让秦麦担心这是中风的迹象。   并没有从黄平的嘴里得到自己父亲确实的死讯让唐离生出了些许希望,与秦麦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迷惑和怀疑,黄平的这一番话听起来更像是梦呓,充满了迷幻主义色彩。   “嘿嘿,黄皮子,现在你告诉老子,是谁害死了老子的老子?”高亢的声音突兀地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响起来,一时间竟无法分辨来自于哪里,黄平与唐离都是悚然一惊,秦麦心中一喜,铁莘的速度超过了他的预计。   “谁!”黄平陡地站了起来,高声厉喝着四处寻找说话的人,赫然发现十米外的入口处矗立着一条魔神般高大身影,抬手便扣动了扳机。   枪膛里传出几声顶针撞击的咔咔声,子弹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呼啸而出命中目标,黄平抬起手怔怔地看着乌黑发亮的手枪,几声金属跌落地面的清脆声传来,黄平回头,正看到秦麦好整以暇地摊开了手掌,几颗子弹争抢着坠落。   “你!”黄平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阴冷摄人的戾气,像随时准备放命一搏的凶兽。   秦麦朝黄平做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微笑道:“黄老板,我们的买卖仍旧可以继续谈下去,而且我觉得现在我们彼此的地位更公平了。”   黄平冷哼一声,眼珠转动却没有说话,随着那条高大的身影走到他近前,他已经认出来人正是秦麦的兄弟铁莘,眼下的情形很清晰,三比一,实力对比彻底被扭转。   鱼肉与刀俎的身份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换位。  唐离悄悄地将自己的手从秦麦的手掌中抽离了出来。   秦麦无声地与铁莘交换了个眼色便知道那几个小混混已经被铁莘悄无声息地收拾掉了。   “嘿,黄老板,大爷我还等着跟着你发大财呢,我以为天上掉下来个财神爷,没想到居然是杀父仇人送上眼前了!”铁莘冷笑着扭动双手关节,发出一阵密集的噼啪声,缓缓地向黄平逼近。   黄平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急急地叫嚷道:“你父亲并不是我杀的!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和我都很好,直到几年前我才知道了你父亲的死讯,事实上我也差点死掉!”   “你奶奶的,把大爷当傻瓜骗是不是?我今儿要是不把你揍得千朵万朵梨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铁莘暴吼着拽住了黄平的衣领,那只钵大的拳头便要当头掼下。   黄平陡地尖叫起来:“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秦麦直到这时才出声制止了铁莘,“铁子,听他说完!”   而唐离也是听到了秦麦的招呼才确认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般黑熊似的壮汉就是秦麦的兄弟、当年与自己父亲一同行的铁纯阳的后人。   铁莘随手丢垃圾一样把黄平扔在了地上,狞声道:“老子就听听你的故事,要是有半句假话,老子就把你锤成一滩烂泥!”   黄平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我绝不骗你们,你父亲的死的确与我无关......”   此刻的黄皮子面无人色,和几分钟前那个阴沉冷刻的黄老板判若两人,秦麦暗暗好笑,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若是按照自己客客气气的方法,只怕根本镇不住他,可是若要自己像铁莘这般耍横逞凶,难度也委实忒大了点。   “黄老板,那就麻烦你从头到尾把整件事的经过给我们讲讲吧。”秦麦点燃了两颗烟递了过去,黄平哆嗦着伸手去接,没想到秦麦是递向铁莘的,一抹被羞辱的愤恨在他的眼中瞬间即逝,他隐藏的虽好,却没有逃过铁莘的眼睛,铁莘冷笑着举起了拳头,下一秒钟黄平只觉得脑袋像是被卡车狠狠地撞上了一般,惨叫着从嘴里喷出一道血箭,夹杂了几颗碎牙,口鼻火辣辣酸疼无比,眼泪也止不住涌了出来,胡哭狼嚎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什么都说!”   秦麦觉得对黄平精神上的折磨已经足够震慑他了,朝铁莘微微点了下头,后者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原本属于黄平的整个厂房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用脚轻轻踢了下瘫坐在地上的黄平催促道:“你是不是等大爷给你准备麦克风呢?还不讲?”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低就撞头!黄平心中恨意滔天,却对身旁杀神一样的铁莘深深惧怕,秦麦那种人虽然聪明,他却并不害怕,毕竟秦麦是个文化人,他讲道理,可铁莘就是一个大老粗,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全凭他的喜恶,不管当年他黄皮子是个多英雄的人物,可毕竟是岁数不饶人,黄平暗忖着要是多挨上两记铁莘的铁拳这条老命只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四外里荒郊野岭就连逃都没处逃,更别指望着有路人邻居见义勇为了,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黄平在心里叹了无数口气,几乎为自己当初的周密考虑悔死!   低声下气地向秦麦讨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后,黄平口齿不清地讲起了当年的事。   二十五年前,黄平还是个混迹京城古玩圈的贩子,一位叫唐天华的考古学家找上了他,出大价钱请他陪同西藏一行,同行的还有鼎鼎大名铁家后人,铁莘的父亲铁纯阳,三个人辗转几个月,历尽千辛万苦途经两千多公里来到了阿里地区。   废墟面积很大,三个人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找到了很多金银器皿和珠宝,这让黄平和铁纯阳都很兴奋,因为出发前唐天华曾经答应过他们此行找到任何宝贝都归他两人所有。   三人也在这段时间结下了很亲密的友谊,直到那个人的出现,变故的起端发生在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夜。   废墟四外都是戈壁气候极为干燥,可这天夜里,突然间电闪雷鸣,大雨瓢泼,三人落足在一所很破旧的寺庙中,半夜时分,大雨渐渐停息,一个七八岁大小的藏族少年就那么诡异地出现在了庙门前!  黄平面带悸色讲到这里时,飞快地偷瞥了一眼铁莘,心里觉得那藏族少年的出现和铁莘桥无声地出现在这里的情形很是相似。   这废墟周围也有几户藏族人家,起初三人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孩子,那孩子当时躺在庙门口,病的很厉害,加上当时深夜,三人便将这孩子暂时收留了下来。   三人给这孩子喂了药,没想到第二天造成,这孩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倒烧得愈加厉害,唐天华便留下照顾孩子,黄平与铁纯阳四处打听哪家丢了孩子。   可走遍了四周十几公里,并没有谁家的孩子走失,这藏族少年的来历竟然无迹可寻,等到两人回到庙中,便发现唐天华的情绪很不对劲,询问起来,却支支吾吾遮掩着不说。   当天,三人又对废墟展开了搜索,唐天华竟然在无意中发现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密室,在密室中三人找到了一幅唐卡!   回到庙中,那个重病的藏族少年奇迹般地迅速康复,指着唐卡叽里咕噜地说了好多藏语,三人中只有唐天华能听得懂,黄、铁二人便追问那少年说了些什么,起初唐天华犹犹豫豫地不说,后背被逼急了便告诉二人,那少年是藏地传说中的伏藏者,他说这张唐卡里隐藏着关于一个大宝藏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黄、铁二人几乎为之疯狂,其实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在遗址中发现的金银珠宝已经十分惊人,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   有人说人类的本性是贪婪的,这句话未必完全正确,但的确对许多人来说,对某些事物的渴求是没有极限的,比如事业、比如财富。   姑且不论这种追求正确与否,但黄铁二人却下了决心要研究出唐卡中隐藏的秘密,找到那座宝藏,在他们看来那藏族少年便是开启这秘密的钥匙!   谁知就在当晚,在两人轮班的严密监守下,那个少年竟神秘失踪!几欲疯狂的两人寻便了遗址周边十几里,少年恍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   唯独唐天华对少年诡异莫名的消失无动于衷,黄、铁两人一合计,便认定昨日唐天华与神秘少年独处的一天中定然得知了关于宝藏的秘密,之所以秘而不宣便是想要等他日独占宝藏!   猜疑就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迅速成长,三人之间再无法互相信任,在黄铁二人的坚持下唐卡被一分为三,当晚午夜,雷电大作,下起了比前夜更猛烈许多的暴雨,黄平与铁纯阳在睡梦中被惊醒,朦胧间看到一个白衣飘然,面罩白纱的女子在闪电划破乌黑的云层时穿墙而来,那时的唐天华已经是状若疯癫,疯狂地喊叫着被那女子带走了。   说完黄平低头大口大口地使劲吸着烟,烟火明亮地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将整根烟吞噬。   那之后才是黄平与铁纯阳噩梦的开始,诡异的经历吓破了两个人的胆子,如惊弓之鸟的黄铁二人连夜逃离遗址,在拉萨分手,回到北京的黄平很快就感到身体一日日衰弱下去,噩梦不断,问遍北京城内中西名医无果后迫不得已去了大不列颠,最初那些洋大夫对黄平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心灰意冷的他决定就在米国等死了,没想到身体渐渐恢复,直至一年后竟然痊愈了!   想起唐天华被带走前一直疯狂地重复喊叫的话,黄平竟不敢踏上祖国半步,心里却始终对那座宝藏没有放弃,几次偷入唐天华在纽约的家追查那副唐卡残片的下落,最后无奈之下劫持了唐离的妈妈要挟,谁知道唐母一口咬定其夫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竟死也不将这件与丈夫失踪有着莫大关系的唐卡残片交出来。   当黄平确定了唐天华的确自与自己去到西藏后再没有返回,便相信了唐离母亲的话。   这之后唐母带着女儿悄然移居加拿大,再接下来黄平辗转多方打探才知道铁纯阳当初在回家不久便死去了,那幅唐卡残卷也不知所踪,至此,黄平心若死灰,只道那宝藏自己此生不可能找得到了。   直到在三天前香港苏富比春拍会上,早已经成为了国际文物贩子的黄平一眼就认出了那幅唐卡残片,也记住了秦麦。 中国有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黄平大把真金白银撒了出去,不过几个小时,秦麦的祖宗三代,住址工作都摆在了他的面前,黄平欣喜若狂地发现原来秦麦竟然是铁纯阳挚友秦子丹的后人!   被称为南派倒斗最后传人的铁纯阳与秦家秦子丹的交情过命在圈中并非隐秘,如果说铁纯阳会把那幅唐卡残片交给谁的话,除了他的后人便只有秦子丹了,铁家后人不知所踪,就此黄平锁定了秦麦。   同时,黄平也查出了唐离,并探听到她将于近日回国的消息,回忆拍卖会上唐离与秦麦言谈欢笑的情景立刻判断出唐离回国一定要找秦麦,便制定了这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黄平二十几年积累下来的对宝藏的贪欲一旦爆发,就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充满了对生的渴望,而他对宝藏的追求战胜了生命的威胁。   回到北京后,黄平着手准备着二次藏地之行,委托圈里人给他物色合适的人,人托人便把铁莘介绍了过去,说这小伙子胆子大,性子野,还会功夫,黄平一见之下也的确相中了铁莘。   却没想到铁莘竟然是铁纯阳的儿子!说这句话时黄平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还有一丝迷惑,按理说当年两人朝夕相处数月,他对铁纯阳熟悉无比,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不出铁纯阳的儿子,可问题就出在铁莘和他的父亲根本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铁纯阳身材矮小消瘦,双臂颀长,眉眼口鼻无一不是小巧袖珍型的,偏偏铁莘天生南人北相,虎背熊腰,就算铁姓着实不多见,可黄平压根是半点都没将两者往一起联想,直到中分发跟踪秦麦时无疑发现铁莘与秦麦竟然住在一起,黄平才做出了这个大胆且合情合理的假设:铁莘就是铁纯阳的后人!   当黄平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只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来每日每夜里所受到的煎熬都得到了回报,无论那幅唐卡残片是在秦麦手中还是被铁纯阳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只要擒住秦麦,是一定能够找到的,三份残卷合一,加上秦铁两家传人,黄平认为自己必然能够解开唐卡中的秘密,找到那座宝藏!   若不是黄平很凑巧地参加了今次苏富比春拍,他压根不可能见到那副唐卡残片,那个深埋在他心里的宝藏恐怕只能被他带到棺材里了。   二十五年的时间让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双鬓斑白的老人,却无法磨灭他心中的贪欲,实际上当那幅唐卡残卷出现在拍卖台上时,黄平就已经彻底疯狂了。   黄平的口才相当不错,虽然因为被铁莘打掉了几颗门牙说话有些含糊,可讲起当年的事声情并茂,颇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是这段经历在他心底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对于许多细节他也是记得清清楚楚,秦麦三人在听到他耀眼的闪电破开重重黑云之下,一个宛若幽灵的女子穿墙而来的诡异景象时也忍不住觉得遍体生寒。   黄平被铁莘那记重拳打得口鼻肿起老高,两片嘴唇乍看上去如同叼了两根肉肠一般滑稽,泪水、汗水与血水参杂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印痕,秦麦睨了眼可怜巴巴的黄平,只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黄平在筹划这一切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会出现此时的局面。   铁莘的心情很不好。   所有的父亲在自己的孩子眼中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拥有着光辉灿烂的形象,听到自己父亲竟然是因为贪财而死,铁莘的脸色冷得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你放屁!”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黄平早已经被铁莘碎尸万段了。   黄平惊恐欲绝地注视着头顶那双随时可能砸下来的铁拳,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绵羊毫无反抗之力,嘴里下意识反复地念叨着:“我真的没有骗你们,我说的都是实话......”   秦麦看到从黄平身上似乎再也榨不出有用的讯息,而铁莘也到了忿怒爆发的边缘,站起身走到铁莘身边轻轻地将右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低声说道:“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不要冲动。” 铁莘的身体抖了一下,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默默地地点了点头,他此时的心情已经乱成了一团,他能判断出黄平并没有说谎,当他知道黄平就是当年自己父亲神秘之行的同伴时他以为所有的秘密和疑团都可以解开,事实是直到现在,父亲的死因仍旧毫无头绪。   对于眼下的状况铁莘毫无头绪,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几乎无法控制,如果不是秦麦适时提醒他,只怕铁莘会将黄平暴打一顿以舒满胸的躁怒。   秦麦与铁莘的性格截然相反,一个平静柔和如水,另一个却是火爆似火,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很互补,铁莘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像秦麦一样保持着冷静而客观的状态清醒地对棘手的情况做出准确分析,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铁莘充当的是充分陷阵的士兵角色。   对于秦麦的决定,铁莘向来是不会反对的,这是一种绝对得近乎盲目的信任。   秦麦面沉似水,毫无感情地瞥了一眼明显松了口气的黄平,“黄老板,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   黄平只觉得秦麦的目光仿佛两道无形的冰箭,彻骨的冰冷从心底倏忽间蔓延了整个身体,眼前的秦麦表情仍旧是平平静静的,可黄平却觉得此时的秦麦与他印象里的那个弱质书生判若两人,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麦点头,伸手虚扶了一下:“黄老板,我们还是坐着说吧。”说完转身又坐回到唐离的身边,只是当着铁莘的面,他不得不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黄平听到秦麦的话下意识地点头就要起身,铁莘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黄平哆嗦了几下,一屁股重又坐回到了地面,只是不着痕迹地朝着秦麦的方向挪近了些,眼下这三个人也只有秦麦还能给他些许的安全感。   秦麦很体贴地点燃了一根烟甩给了黄平,脑子里迅速地将黄平的讲述梳理了一遍,侧目看了一眼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唐离,惊讶地发现唐离稍有些红肿的眼睛虽然还是红红的,目光却已经平静了下来,这是个很坚强的女孩,秦麦在心里说。   “黄老板,告诉我当年唐天华为什么会找上你?他去西藏究竟是做什么?”秦麦的语气柔和却根本不容黄平拒绝。   黄平明显的愣了下,那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在挨了铁莘的重击之后被肿起老高的面皮挤得只剩下了两道缝隙,奋力眨动了两下才犹豫着答道:“他只是说想要去古格遗址进行考察,我却总觉得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黄平的话让秦麦越发肯定了他心中的想法,同为考古学家秦麦很清楚珍贵的文物对自己这种人的意义,而唐天华居然事先就答应将所有发现的宝物都给黄平和铁纯阳这本身就无法理解,唯一的解释就是唐天华去古格一定抱有很重要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却绝非考察。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离突然开了口,原本柔美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嘶哑,神态却很冷静:“你以前和我爸爸认识?”   “不认识......”黄平立刻摇头,“你是想问他为什么会找上我?”黄平那张汗水、泪水和血水混杂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很内敛的得意:“想当年黄、我......黄平在北京城古玩圈子里也算得上小有名气的。”   “呸!”铁莘用力地朝黄平身边唾了口浓痰,恶狠狠地骂道:“干你娘咧!这个时候你丫的还吹!”   黄平从心里惧怕铁莘这个杀神,哆嗦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却不敢反驳。   铁莘看到黄平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就觉得心头冒火,伸脚将黄平踢了个滚:“老东西,你打算顽抗到底了是不是?”   他这一脚着实不轻,黄平惨嚎着趴在地上求饶,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厂房里回荡着,听起来格外凄厉:“别打啦,再打就死人了啊!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   铁莘哼哼两声没有说话,其实从这几天对黄平的了解来看,黄平并没有自我鼓吹,三十年前的北京城古玩圈子里的确有四大老板的说法:马王爷的眼、刘五爷的手、赵老三的胆,黄皮子的嘴。   这四个人里马王爷是首屈一指的鉴赏家,眼力之准在京城圈子里赫赫有名,刘五爷则是以仿出名,一双巧手造出无数行家也难分真伪的赝品,赵老三此人则是有名的胆大包天,做的是倒斗摸金的买卖,不管谁的墓都敢打主意,最后一句说的就是黄平,黄皮子的嘴,一是说黄平这人知道的轶闻传说极多,许多旁人不知道来历的物件他往往能详详细细地讲出来历典故,另一方面指的是黄平口才很好,舌灿莲花,是以许多圈里人做买卖总愿意请他做中间人,一来二去黄平在圈子里反倒比其他三人更著名些。 看到黄平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时不时呻吟一声,很痛苦的样子,铁莘冷笑着道:“人都京城四大家里黄皮子、黄大爷的那张嘴可是厉害的不得了,怎么这时候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该不是老糊涂了吧?”   黄平听到京城四大家的时候眼睛里异彩陡地绽放,不过瞬间便黯淡了下去,可身体却已经不再颤抖,支撑着盘膝坐了起来努力地挺直了胸膛,似乎想保留一丝最后的尊严,咧嘴无声地苦笑了一下,口齿不清地说道:“什么四大家啊,老伙计们抬爱滥竽充数罢了,岁月不饶人啊,和铁、铁老弟你比起来,老朽汗颜啊,若是老弟你早生三十年四大家里哪还会有兄弟我的位置......”   毕竟有二十多年没再靠嘴混生活了,黄平拍马屁的功夫大不如前,尤其想到当年自己和铁莘的父亲称兄道弟,这时候叫起“铁兄弟”别提多别扭了,说完这番话黄平甚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涨热。   铁莘嘿嘿冷笑道:“你丫别和老子称兄道弟!你也配吗?”   黄平懦懦地点头说不敢,铁莘也不和他纠缠,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老子也听说过一些当年的老事儿,马、刘、赵、黄四个人里虽然你后来名气最大,可其实你出道是最晚的,我到想不出来唐天华为什么会找上你?就为了你这张嘴?”   秦麦也不插话,静静地看着铁莘调教黄平,有时候恶人还需恶人磨。   黄平叹了口气说:“铁......铁爷也是圈子里混的,对当年的事多少也会听说过一些,您说的没错,我在四个人中出道最晚,年纪也小些,二十五年前我才三十四.......”   铁莘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自我回顾:“说正事!”   黄平看着铁莘挥舞的胳膊缩了缩脖子,紧张地吞了口唾沫慌忙道:“唐天华原本是不想找我的,只是当时马王爷已经年近五旬,经不起长途跋涉、餐风露宿的,刘五爷犯了事被人砍了右手,成了废人一人,其实最合适的人本是赵老三,胆子大,又是干倒斗的行当.......”说到这里黄平偷偷地瞄了一眼铁莘,觉得这两人倒是极像,看到铁莘冰冷的眼神凶猛地瞪了回来,连忙说道:“只是当时赵老三却拒绝了唐天华!”   黄平说的关于马王爷和刘五爷的往事,铁莘都曾经听说过,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听到最后一句粗黑的眉毛纠结了起来:“赵老三为什么会拒绝?这人可是出了名的贪财。”   黄平发出一声难听的轻笑,狰狞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晓得,听说三十多年前赵老三鬼迷心窍去挖藏王墓遇到了极厉害的人,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被迫发誓十年不入藏地、此生不近藏王墓才得以逃出生天,听说唐天华找上他时离十年之期还有一年。”   “我靠!”铁莘忍不住吐出了一句脏话,“赵老三真是干将啊!藏王墓他也敢打主意。”   秦麦却从黄平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暗暗思忖着唐天华当时必定十分急切地想要去西藏,否则不可能连一年都不能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赵老三都是比黄平合适的多的人选。   “那怪病是不是中毒?”秦麦问道。   黄平立刻摇头,很肯定地说道:“当时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食饮水也是各自用自己的,绝没有给人下毒的机会。”   秦麦点了点头,当年三个人其实就是因为利益而临时结合,表面上或许会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实际上谁也信不着谁,尤其是后期财富加身,更是时时刻刻都提放着身旁人,黄平与铁纯阳都是老江湖,不会被人下了毒都毫无知觉,再说不管是铁纯阳还是黄平都没有被查出来有中毒的迹象,那么铁纯阳被毒杀的可能性就排除了。   只是这样一来铁纯阳的死因更加扑朔迷离。   秦麦看了一眼唐离,用眼神询问她是否有什么问题,唐离微微点了下头,“黄老板,那晚,我爸爸被带走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秦麦不由得暗赞唐离心思细腻,就像铁莘一直都认为他父亲在昏迷时喊得都是些胡言乱语的梦呓,一般人绝不会把一个发疯了的人说的话放在心上。 黄平污秽不堪的脸上露出了惊悚之色,呼吸变得急促粗重起来,看来唐天华的话带给他的恐惧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干涩的声音颤抖的厉害:“他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他说大神会给所有对宝藏生出贪念的人发下诅咒,他们会痛苦无比地死去,而这诅咒将会沿着血脉永远传递下去.......”   唐离皱了皱眉头,在国外长大的她很难接受所谓的鬼神、诅咒之类的灵异说法,不过她并没有急着驳斥黄平,淡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们都中了诅咒?”   黄平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铁莘铁青着脸,“喀嚓”一声将身下本来就破烂不堪的椅子的把手砸成了两截,咬牙切齿地指着黄平骂道:“一派胡言!牛鬼蛇神!要是真的有什么诅咒,你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老子从小到大除了感冒伤风从来没得过病!”   黄平一反之前的唯唯诺诺,低声坚持道:“我是去了英国以后才逐渐好起来的。”   秦麦不置可否地淡淡笑问道:“你现在回国了,有什么特别感受?”   黄平怔了片刻后,摇头表示没有。   秦麦望向唐离,后者微微摇头示意没有问题了,秦麦就招呼了铁莘一声朝黄平使了个眼色,铁莘会意,站起身逼近黄平,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黄老板,要委屈你一会儿了!”不等惊恐无比的黄平反对,干净利落的一掌砍在黄平的后脖颈上。   秦麦无奈地看了一眼软趴趴昏倒在地上的黄平,这老头儿只怕一时半会不会醒来,瞪着铁莘斥道:“我只是让你把他绑起来,他这身板怎么能受得了你这么折腾。”   “这样省事。”铁莘不在乎地耸肩,补充道:“再说你别看他老胳膊老腿,可韧着呢,我有分寸......”   事已至此,秦麦也就不再过多地责怪铁莘,想到唐离刚才的眼泪他甚至想再补上几脚。   三人坐定,秦麦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离和打量着唐离的铁莘,介绍道:“唐离,他就是铁莘,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我已经知道了。”唐离淡淡地打断了秦麦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让秦麦有些尴尬,看起来她是把对铁纯阳的愤恨迁移到了铁莘的身上,轻咳了一声转向铁莘:“她就是唐离。”   铁莘对唐离的态度毫不在意,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和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计较,何况当年的确是自己父亲贪心,铁莘的脾气虽然急躁,却绝对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古语说“父债子还”,看到唐离漂亮的脸蛋上留下的泪痕,他甚至觉得有些心虚。   铁莘在厂房外就偷窥到了秦麦和唐离的亲密姿态,听到秦麦的介绍,便挤眉弄眼地朝秦麦使眼色,贼笑道:“麦子,你小子不老实啊,去香港转了一圈学会和老子扯谎了”   秦麦一看铁莘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与唐离的关系,可当着唐离的面他又不好解释,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说正事!”铁莘立刻变得一脸严肃。   “关于当年的事,大致的经过你们都听到了......”秦麦沉吟了一下决定和唐离摊牌,:“唐离,我知道你这次来北京所谓的投资不过是接口,你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寻找你的父亲。”   唐离垂下了眼睑,长而翘的睫毛抖动着,片刻后抬头望向秦麦,咬着下唇说道:“投资也不完全是幌子,可是我的确希望能够找到我爸爸,就算他真的.......我也要把这一切都查清楚!”语气虽然平静,可眼睛里射出的坚定让秦麦无法怀疑唐离的决心。   铁莘叹了口气:“妹子,我劝你别这么倔,二十五年了,要是真活着他为啥不回家呢?”   秦麦也觉得唐天华尚在人世的希望微乎其微,可又怕直言会伤害唐离,听到铁莘口无遮拦的话,怒斥道:“铁子!你没亲眼见到就别胡说八道!”   唐离白了一眼铁莘淡淡地说道:“我姓唐名离,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唐小姐,你我还没熟悉到兄妹相称的程度!”   铁莘翻了翻白眼,却没有发脾气,嘟囔道:“好!OK!唐离、唐小姐!咱高攀不起行了吧?” 秦麦望了一眼面无表情把铁莘视为空气的唐离,又看了看一脸不豫故意不拿正眼看唐离的铁莘,觉得太阳穴隐隐抽疼,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渐浓,可涉及上一代的恩怨,却不是轻易能化解的,不过话说回来,铁莘其实很无辜,只是唐离现在正在气头上,秦麦也毫无办法,想了想决定把缓和两个人关系的事暂时放放以后再徐而图之,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唐离,我理解你的心情......”秦麦轻声说:“只是,铁莘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   唐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麦,纯黑的眸子无声无息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泪水凝聚滑落,最终还是没坚持住,扭头迅速地擦了下眼睛后把目光再度投向秦麦:“从我懂事以后,我的记忆中最多的就是妈妈看着爸爸照片流眼泪的情景,如果不是爸爸失踪,我相信我的家一定会很幸福,我妈妈也不会这么年轻就......”   秦麦从陈教授那里知道唐离的母亲不久前刚刚去世,看到唐离悲伤无助的表情,就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刺动着。   铁莘使劲地吸了两下鼻子,仰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孔,秦麦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铁莘从唐离的话里想到了他自己,两个人的遭遇竟然如此相似,一个六岁便失去了双亲,另一个从未见过父亲。   秦麦想到这里,下意识地说道:“唐离,你不该针对铁莘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可那毕竟是上一辈人的事,你知道失去父母的痛苦,可铁莘比你更可怜,他父亲去世后母亲也一病不起,不久就离他而去。”   两个家庭惨剧归根结底应该算是天灾人祸,铁纯阳当年或者真的贪心作祟做出了为道义不齿的事,可是若不是唐天华发起藏地之行,这一切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唐离被秦麦的话触动,扭头望向如雕塑般沉默的铁莘,推己及人,她知道铁莘必定也不好受,抿了抿嘴唇,轻轻地说道:“我,刚才......对不起。”声音虽然极低,秦麦和铁莘却听得清楚。   唐离眼中的无助让秦麦的鼻腔微微发酸。   “唐小姐,你别这么说!”铁莘低头注视着唐离正色道:“我也是希望你的父亲还安然的。”   秦麦没想到自己随感而发的一句话竟然让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缓和了下来,这是他始料未及却又由衷高兴的,递给了铁莘一个赞许的眼神,“唐离,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唐离没有丝毫犹豫地脱口道:“自然要继续找下去了......”声音忽地低了下来,眼中带着渴求说道:“希望你能够帮我。”   秦麦点头:“这是自然的,力所能及无不效命!”   唐离的脸上忽地涌上淡淡的红晕,微微低头躲开了秦麦的目光,嗫嚅着道:“谢谢你,秦麦,我要向你道歉......”   没等她说下去,秦麦打断了她的话:“算了,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何况到最后你还是没有做。”秦麦随意地挥了挥手臂,像是随后将那些事情都给驱散了似的。   唐离讶然地抬头看着一脸宽容微笑的秦麦,不确定地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秦麦含笑点头:“我也是听到黄平的话后才想通的,这次拍卖会你应该打得一石二鸟的主意,一方面借机打探关于唐卡残片的信息,另一方面你知道这件东西一旦露面必然会给你带来危险,所以就定下了把它送出去的规矩,呵呵,我相信你已经对那幅唐卡残片熟悉无比,而且很可能也做了备份吧?”   唐离心悦诚服地点头:“秦麦,你实在是太精明了,我真是小看了你!不错,唐卡我早已经做了备份,我知道这东西只要出现一定会引起那个绑架我妈妈的人的注意,会惹祸上身,可是我暗中研究了它很久却始终没有什么收获,无奈之下才想了这样的办法。”   “你把那件元青花当作赠品,想必也是为了引起轰动吧?”秦麦笑着问道。   唐离面色羞赧地点了点头,忽地急急分辩道:“不过后来见到了你们我是真的想通过你们把它带回国的,妈妈说这件东西很罕见。” 秦麦觉得这件事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拍卖会后唐离并没有把那幅唐卡残卷送给自己,在最关键的地方唐离自己让这个一石二鸟的完美计划夭折,实际上唐离根本不需要向自己道歉,何况秦麦并不觉得唐离这么做有什么十恶不赦,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无法解决危险,那么就只能逃避了   其实秦麦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份唐卡永远消失,只是唐离无法放弃对父亲失踪的追查,设身处地地想想,秦麦觉得换成自己也想不出比这更妥善的办法了。   秦麦怕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让唐离难堪,便转头望向铁莘问道:“铁子,你的想法呢?”   “什么?”秦唐二人的对话让铁莘听得稀里糊涂摸不着头脑,猛然间没有反应过来秦麦的意思,怔了两秒才说:“你是说我的打算?”看到秦麦颔首,铁莘伸手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啪、啪”响亮的声音,一脸恼火地骂道:“奶奶的!当事人是找到了,可我老子的死还是不清不楚,你认为我真的会相信他是被狗屁大神咒死的?”   “你也不相信那所谓的诅咒?”唐离惊喜地问,很有些知音的味道。   铁莘一撇嘴:“自然不信!咱可是坚定的无产阶级唯物论者!”   秦麦好笑地说:“组织的人?”   铁莘的脸皮很难得地微红,有些难为情地嘿嘿一笑:“光荣的少年先锋队员!”   唐离“扑哧”笑出了声,原本很压抑沉重的气氛立刻轻松了许多。   “麦子,你觉得这老东西的话有几分可信?”铁莘用脚尖点了点一动不动的黄平问道。   秦麦眨了眨眼睛:“应该没有掺水,不过是不是真的知无不言可就不好说了。”   唐离眉头一扬:“你是说他隐瞒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不知道,无法确定。”秦麦摊了摊手,毕竟当年的三个人只剩黄平一个,真真的死无对证。   铁莘嘿然狞笑:“这有什么难的?我倒是要看看是他骨头硬还是我拳头硬!”显然铁莘认为武力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秦麦没来由地想起了陈教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一生只屈服于真理。”有些人虽然不是只屈服于真理,但往往会为了某个目的连命都可以不要的,比如黄平,如果真的怕死,他老老实实地在米国当他的富翁就好了,何必处心积虑地夺唐卡、冒着生命危险再度入藏呢?秦麦觉得黄平入藏并不像只为寻找宝藏那么简单。   “那我们该怎么办?”听完秦麦的结论,铁莘急得直挠头。   秦麦嘴角翘了起来,铁莘就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秦麦看着唐离问:“唐离,你想怎样查找你父亲的下落?”   唐离想也没想地说:“去古格,从他失踪的地方查起!”   秦麦点头:“不管你父亲要找的是什么,他去古格自然是因为那里有线索,当然我们也不能放弃对这幅唐卡的研究。”   唐离若有所思地点头,秦麦又转向铁莘:“老铁,你说如果黄皮子隐瞒了什么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铁莘的眉头倒立着,先是凶恶地看了一眼仍没有苏醒迹象的黄平才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为了独吞宝藏!”   秦麦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黄平,悠悠地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贪财,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和他一样,其实我们对那些身外之物压根就不感兴趣,就像唐离,你只是想寻找你失踪的父亲,铁莘你呢?不过想知道你父亲真正的死因罢了!”   唐离立刻点头说是,铁莘却犹豫了一下想要说如果真的有宝藏,顺手发笔意外之财又何乐不为呢?他还没张嘴就被秦麦用眼神给制止了,虽然不知道秦麦的用意,铁莘仍旧配合地“嗯”了一声。   秦麦脸上的笑意更盛:“既然如此,其实我们和黄老板的目的并不冲突嘛。”   唐离恍然地拍了下手掌:“你是说我们带着他一起?”唐离手指了指黄平。   “他毕竟曾经去过那里,虽然我们并不是很需要他,但是如果有个识途老马指路也能避免我们做无用功的。”秦麦朝唐离挑起了拇指,对她的理解能力表示赞赏。 唐离却表达了对秦麦计划可行性的怀疑:“他这么多疑的人恐怕不会相信我们,而且像他这种人也没有任何真诚可言,和这样的人做同伴我可不放心。”   铁莘嘿嘿冷笑一声,变魔术般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尺多长、三指宽的尖刀,刀锋青光闪动,显然锐利非常,虚空挥舞两下,带起一阵凌厉瘆人的风声:“唐小姐毋需担忧,这种老狗我只要一只手就能把他捏把死!只要他敢打歪主意,嘿嘿!老子砍了他喂狼!”   昏迷不醒的唐平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并没有能逃过秦麦的眼睛。   秦麦暗暗冷笑了一声,心想诱之以利,挟之以武,不怕你不老老实实!他这么想着,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不屑,唐离顺着秦麦的目光望向黄平,大眼睛转了转似有所悟。   铁莘的眼睛也不断地在黄平身上巡睃,嘴角绽开了狐狸见到母鸡时的狡猾笑容,唐离看在眼里,忍不住觉得一丝冷意从心底升到头顶然后瞬间扩散到整个身体:这个黑大个儿可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毫无心机啊,唐离心里思忖着。   秦麦看了看窗外,深沉的黑夜虽然还没有完全撤离,一缕微弱却无可阻挡的曙光已经刺破了黑暗投射到了大地,不知不觉间黎明将至。   “不管夜晚有多么漫长黑暗,光明总是会到来地!”秦麦在心里发出一句感慨,把所有的计划再次整理了一番,站起身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后,缓步踱到黄平身前对铁莘说道:“等一会儿我们征求一下黄老板的意见吧,如果他不愿意......”   铁莘接口道:“这里地偏人少,我来时在草地里看到一口机井,把尸体扔进去变成化石也不会有人发现的,那几个小混混已经被我扔里面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秦麦一口气没喘均差点咳嗽起来,敬佩地朝铁莘高高挑起拇指,意思说“你小子吹大气都不带眨眼的,厉害!佩服!”   铁莘咧嘴,得意地朝秦麦一抱拳,嘴巴无声地变化了几下,看口型是“过奖、过奖......”   唐离被秦麦挡住了视线,看不到两个人之间无声的小动作,铁莘的话让她有些心惊胆颤,唐离相信铁莘是绝对能做出这种心狠手辣、灭绝人性的事来的!   “弄醒他吧!”秦麦下巴点了点黄平。   铁莘不客气地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几下他的大腿、臀部,黄平就“哎呦”、“哎呦”呻吟了起来。   等到黄平缓缓从地上爬坐起来,眼神从迷茫变成清醒,秦麦便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他的意思,“黄老板意下如何?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不过请放心,即便没有你我们大不了费点力气,虽然我们的目的不是钱财,但是意外之财是没人介意的。”   黄平脸上神色变化不定,抬起头仰视着轻松随意的秦麦,迟疑地说道:“可是我又怎么能确信你们到时候不会.......”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已经收了刀的铁莘。   秦麦不屑地笑了笑:“怕我们会怎样?杀人灭口?图财害命?”   黄平不说话,但是看表情显然是默认了秦麦的说法,铁莘“切”了一声骂道:“奶奶的!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把钱看的比娘老子还亲啊?”   “黄老板,如果我们真想那么做又何必等到那个时候?现在不是更好?”秦麦心里冷笑暗想这个黄平还真是个老狐狸,居然还能玩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过有一件事我们说在前头,如若真的发现宝藏,我需要留下其中特别珍贵的文物,那些是属于国家的!”   黄平抿着两张肿胀的无法闭合的嘴唇,脸上闪过疑虑、犹豫、担忧种种神色,最后一脸毅然地猛点了下头:“好!我相信秦家的后人断然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我愿意同你们合作!”   秦麦微微一笑,用柔和却不容反对的口吻说道:“那么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现在还请黄老板把您手里的那幅唐卡残卷暂时交给我保管。”   黄平不是个初入江湖的雏儿,尽管假装昏迷时听到了三个人的对话,可他仍然不相信有人能将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拱手让人,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不交出唐卡,更深一层黄平也打着如意算盘:自己本来的计划就是想办法收集三块唐卡残片勘察隐藏在唐卡里的秘密,现在与秦麦三人合作,唐卡便已经集合完整,而秦麦更是古董收藏世家的后人,在拍卖会上他看得出来秦麦显然还知道一些关于这幅唐卡的讯息,何不顺水推舟让这三个人为自己寻找宝藏?真要是找到了宝藏......黄平觉得自己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三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总会让你们知道姜还是老的辣!”看着得意洋洋的铁莘,黄平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狠。   等到四个人驾驶着那辆破旧的面包车疾驰在返回市区的路上时,太阳已经升起了小半边了,朝晖灿烂,万道霞光将半边天地映得一片金黄,路上的车辆不多,让这座都市看上去干净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把黄平送回了宾馆,房间的豪华舒适让铁莘额头抽动,再看黄平更加不顺眼,秦麦只一着眼就知道黄平拿给自己的这部分唐卡残卷与自己和唐离手中的残片同出一处,安慰了几句黄平,让他安心养伤,时刻等待召唤,抄下了黄平房间的电话号码后三个人便离开了宾馆,打车返回了秦麦的住处。   离开时铁莘担心黄平会逃跑,秦麦笑笑也不解释,对于一个把财富看的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把那七个人全都杀死了?”在车上唐离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铁莘,司机的手猛一抖,车子在路上画了一个S型,差点撞上护栏,幸好这时车辆还不是很多,否则只怕因为唐离的一句话会上演一场车毁人亡的悲剧。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着秦麦和铁莘,心中暗暗叫苦,越看越觉得那黑大汉面目狞狰、眼神凶恶,他身旁的那个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的,可这年头儿人不可貌相,兴许比那黑大汉更心狠手辣......   身旁这个比挂历上那些个明星还要漂亮的女孩一张嘴就是七条人命......   司机越发觉得自己遇上了犯罪团伙,而且还是穷凶极恶的那种。   车子陡然间的变故将秦麦三人惊出了一声冷汗,“师傅!安全第一,我们不赶时间”秦麦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温和地说。   铁莘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吐着舌头,惊魂未定的唐离:“你想什么呢,我打小连校规都没犯过,怎么能干违法的事呢?”   唐离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差点成了临终遗言,紧紧抓住了车门扶手不敢多言。   铁莘来到北京也快五年了,可仍旧没彻底改掉东北口音,这句话非但没有让司机安定下来,反倒让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众所周知,东北汉子给人的印象向来如东北虎般彪悍凶猛的。   香港之行奔波劳顿让秦麦颇有些疲惫,回到北京后因为心里有事一直也没有踏踏实实地休息过,昨晚一夜未眠,又和黄平一番斗智,秦麦着实有些疲惫,行驶的出租车有节律的微微晃动很快让秦麦倦意上涌,不由自主地靠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直到接近了他住所的附近,回到了他熟悉的区域后,秦麦恍惚间向外扫了一眼便发觉有些不对劲。   “师傅,你走错路了吧?”秦麦招呼道。   秦麦话音还未落,出租车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陡地从疾驰中硬生生地站住,毫无防备的秦麦三人猛然被巨大的惯性推动着向前扑去,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唐离最倒霉,“哎呦”一声惊呼,脑袋结实地撞上了挡风玻璃,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靠!你怎么开车的?”铁莘破口大骂道:“你想杀......”人字还没出口,那司机已经迅疾无比地窜出了车门,也就是弹弹手指眨眨眼间,在秦麦三人眼中留下了一溜儿残影转过了街角。   铁莘错愕无比,愣愣地望着司机消失的方向,半晌后才茫然地嘟囔道:“干恁娘咧!大白天见鬼了不成?丫挺的,跑的比韦一笑还快!连车都不要了?”说着往司机的位置扫了一眼,才发现钥匙孔处空空如也,心头对这位看起来有些老相的司机敬佩之心更添几分,没想到他的动作能快到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跑什么啊?”铁莘挠着脑袋迷惑地看着秦麦。   “韦一笑是谁?”唐离揉着脑袋问。   秦麦看到唐离皱着眉头一脸痛楚,关切地问:“你怎么样?”   唐离摇头:“没什么事,韦一笑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铁莘用很可怜的目光望着唐离:“青翼蝠王你都不知道?他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那速度追星逐月,星驰电掣一般。”   铁莘从小就不喜欢上学,勉强混了个小学,秦麦极少听到他如此文绉绉的用词,不过自从铁莘迷上金古武侠小说后,文学水平到长进了不少,秦麦好笑地推了下铁莘让他下车,笑着对唐离说道:“你别听他胡扯了。” 唐离却仍旧满脸问号:“这个人很出名吗?我只听过李小龙。”   铁莘一边钻出车门,一边叹了口气,似乎为唐离的无知感到难过:“详情请参见倚天屠龙记。”   “他说的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秦麦看到唐离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忍不住笑着解开了她心中的迷惑。   “啊!”唐离恍然大悟,想到自己刚才求知若渴地追问便觉得很难为情,同时也对铁莘的调侃有些羞恼,皱起鼻尖啐了一口快速地用英语骂了铁莘一句。   这回轮到铁莘茫然不解地追问唐离究竟说的什么意思了。   秦麦站在唐离的身边,朝阳的光辉下,唐离的侧面散发出一种如象牙般温润的光泽,尽管只是侧脸,可一颦一笑间却让秦麦怦然心动不已。   “麦子!她刚才说我什么?”铁莘拍了下秦麦肩膀问道,虽然他听不懂,却能从唐离不怀好意的表情里看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失神的秦麦被他一下子惊醒,慌忙向前迈了出去,嘴里应付道:“我没听清楚。”   从这里到亲卖住所距离不远,三人便漫步而行,计划着在小吃店里吃完早餐再回去,唐离额头被撞起了一个小包,女孩子对自己的容貌向来重视无比的,唐离抬头将盘在脑后的秀发打开,长发如瀑散落,刚好遮住额头的伤处。   直到很多年以后,秦麦始终都清晰地记得这个清晨,沐浴在晨光里的唐离飘然若仙,轻轻抬手间像是施展了一个神奇的仙法,绸缎般光滑的长发便闪动着七色光彩飞扬起来,阳光下的唐离眉眼如画、朱唇含笑,全身都罩在一团耀眼的光环之中,整个人看起来圣洁无比,美丽得让秦麦几乎无法直视。   秦麦怔怔地注视着唐离,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莘用肩膀轻轻撞了下秦麦,“麦子,那老兔子该不是尿急吧?要不咱们等他一会儿?”   霍然清醒的秦麦觉得自己瞬间从云端跌落到现实,兀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又快又重,猛地拍了下脑袋,“糟糕!我看他是把咱们当杀人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为上计!”   “嘿!”铁莘啼笑皆非,睃了一眼唐离,哼哼道:“得!瞧这意思是要把咱们往局子里送呢。”   唐离心虚地飞快吐了下舌头,她也意识到八成是自己那句话把司机给吓到了,不过唐离觉得这事其实不该怪自己,谁让铁莘天生一副匪相呢?   唐离跟在秦麦身边,三人迎着灿烂的朝阳并肩而行,“说实话,铁莘,你不会真的......”   铁莘嘿嘿笑道:“你真以为我杀人不眨眼啊?我只不过是把他们绑得结结实实地扔草地里了,估计现在早被人发现了,这儿是北京,你当是神农架啊?”   唐离抿嘴笑了笑没说话,三个人就很悠闲地向住所处散步而去。   “麦子,那个黄皮子早些年可是出名了奸猾,真的不用盯住他?”铁莘不放心地问。   秦麦使劲搓了搓脸,有些萎顿的精神为之一振,摇头很肯定地说:“不用!现在你就是挥棒子撵他也不会走的。”   铁莘“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想法:“他当年也见过完整的唐卡,你真的认为他不会抛下我们自己去寻找宝藏?”   唐离不屑地笑了笑,“他要是能找到又何必费尽心机地抢我手里的那份残片?更不会绑架秦麦了。”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了秦麦家楼下,秦麦离得老远就闻到了包子铺里传来的诱人香气,招呼两人去吃早餐,“他需要我们帮他查出唐卡中的秘密,你说的没错,黄皮子人老成精,也正因如此他根本没把我们这几个雏儿看在眼里。”   说完这句话,秦麦当先三人鱼贯走进了这家小店。   回到秦麦居所时唐离对小吃店美味的包子仍旧赞不绝口,铁莘坏笑着调侃她:“唐大小姐,如果真觉得祖国好我看你就留在北京得了,这儿不光包子好吃,人更好!”说着朝秦麦挤了挤眼睛。   唐离略略打量了一番秦麦的房间,布置得虽然简单却很整洁,与秦麦给她的感觉很相似:从容而有条理。 心思剔透的唐离自然听得出来铁莘话里的调笑,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睨着铁莘冷笑道:“幸好你不是我遇上的第一个北京人,不然我还真不敢回来呢!”   对她的嘲讽铁莘毫不生气,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两条粗壮的长腿搭在了小几上嬉笑道:“你就没听过一首歌叫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吗?在我粗鲁的外表下是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   “真腻味!”唐离很夸张地打了个冷战,自己很不见外地找了把藤椅舒服地坐下:“我就不明白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和秦麦差距这么大呢?”   铁莘似乎对于和唐离斗嘴乐在其中,哈哈大笑:“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看麦子当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和整日里在潘家园里和各色人等厮混得无比油滑的铁莘相比,唐离几句话就败下阵来,娇嫩的脸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气恼地咬着嘴唇不搭理洋洋得意的铁莘。   秦麦也觉得铁莘这句话说的有些过头了,连忙为唐离解围,先给唐离递上了一杯清茶,瞪了一眼满脸猥琐笑容的铁莘,正色道:“时间紧任务重,说正事吧!”   铁莘和唐离立刻坐直起来望向秦麦,铁莘自然不用说,从小到大唯秦麦马首是瞻,而唐离在经过了香港拍卖会和绑架惊魂夜后对秦麦的才智学识、胆量气度都很信服,最重要的是秦麦这个人眼睛里透出一股正气,让唐离对他有种说不出理由的信任。   两个人都在等着秦麦开口。   “好吧,我先说说我的想法。”秦麦一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抚摩着下颌,低头思忖了片刻后抬眼扫了一眼危襟正坐的铁莘和唐离:“我知道这件事你们都不会就此放弃,那我们剩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按照当年他们的路线去追查。”   唐离点头,在听了黄平的话后,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到当年父亲失踪的地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铁莘瞥了一眼目光坚定的唐离,眼珠转了转做出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长长叹了口气:“我家老爷子死了那么多年了,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查出来死因又有什么用呢?再说那地方古怪的紧,我可怕稀里糊涂地送了命!我们铁家还指着我延续香火呢。”   说完铁莘用很沧桑的眼神深深注视了一眼唐离,“麦子,咱家和唐大小姐不能比,人家随便就送出了一件元青花,伸手就是一百万美子,可咱们是小市民,我那小店也不能扔下不管,咱还得挣钱吃饭活命不是?我劝你,咱们兄弟还是安分度日吧!”   秦麦看着铁莘那副唏嘘的表情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卫生间,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铁莘打的是什么歪心眼?可毕竟是自己兄弟,当着唐离的面他实在不好意思拆穿铁莘。   唐离是个精明的女子,事到如今她自然很清楚秦麦几乎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并且可以依靠的人了,铁莘是他的兄弟,远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又是当年与自己父亲同行的铁纯阳的后人,手里握有三分之一的唐卡残片,而且看昨天晚上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七个壮汉,想必身手也极不错的,这样一个人几乎是自己藏地之行必不可少的助力。   唐离心里早有了决定,面上却不动声色,要知道当年铁莘的父亲就因为贪财而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唐离可不想那一幕再次上演,她要看看铁莘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铁莘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离,紧皱着粗黑的蚕眉做出难以抉择的神态,良久才很勉强地说:“唐小姐,这样吧,虽然那张唐卡是我老子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但是看在你感天动地的孝心份上,我愿意用一个合理的价格把它卖给你!”   他这番话一出口,秦麦都觉得脸烧得厉害,一句“卑鄙!无耻!”差点脱口而出。   还没等到秦麦说话,唐离嫣然而笑,柔媚地抚了抚额前的一丝乱发:“没问题,铁先生真的很爽快,那么你就开个价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   铁莘的眼睛里升起异常光亮的神采,余光看到秦麦涨红了脸要说话,连连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嘴里呵呵笑着抢着说道:“好!唐小姐也是直爽人,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算计着什么样的价码能让唐离接受自己又不吃亏。 “那就三......”铁莘拖长了音,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离的面孔,在潘家园混了这些年,对于察言观色铁莘还是很有心得的,“万......”唐离依旧是那副微微含笑的样子。   铁莘一咬牙:“三万......”   唐离嘴角微微撇了撇,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   “等等......”铁莘伸手做了个我还没说完的动作,“唐小姐,我说的可是三万美子!”   唐离眉头陡地扬了起来,心头生起了一股怒气,这个铁莘实在是太贪心了!不过唐离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扫视了一眼铁莘,淡淡地说道:“呵呵,铁先生的胃口不小啊,好,我答应你!”   铁莘纠结在嗓子眼的那颗忐忑的心轰然落地,差点雀跃欢呼,三万美金可就是近二十万人民币,他累死累活一年不过搞个三、二万,这一单生意就够他十年折腾的了,虽然极力让自己没有大笑出口,铁莘的眼角还是无法抑制地狠狠抽动了两下,赞美的话像喷泉一样狂涌:“唐小姐真是女中豪杰!我铁莘佩服啊!什么时候交易?”   唐离喝了口茶水,“三万美金不是小数目,我一下子可拿不出那么多现金,你是收支票还是等我筹现金?”   “哦,对了,你要美金还是人民币?”   铁莘很豪爽地挥了挥手臂:“唐小姐是麦子的好朋友,我自然是信你的,人民币吧,现金当然是最好的,不过要是不方便转到我帐户上也可以。”   唐离点头:“好吧,这件事我今天会办理的,就按照今天的外汇牌价,我把三万美金打到你的账上!”   铁莘飞抓起笔快地把自己的帐户写下来递给了唐离,生怕唐离反悔。   秦麦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几句话间做成了这笔买卖,一方面震惊于铁莘的狮子大开口,另一方面也为唐离的大方感到不可思议,刚要说话,铁莘突然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对了!唐小姐,我们还忘记了一件事,你看虽然是我们三个人一起从黄皮子那里拿到的唐卡残片,可是总的来说要是没有我铁莘,这事儿可办不成的,至于昨晚的救命之恩嘛,我侠义心肠,不求回报,可是这幅唐卡我想你还是需要的吧?”   这时秦麦再也按耐不住,重重的一拳击在身旁的桌面上,秦麦盛怒之下压根就没有控制力道,“喀嚓”一声足有一厘米厚的松板桌面硬生生被他给劈裂开来,幸好做工结实,摇晃了几下竟然没有散架。   “好你个铁莘!”秦麦指着铁莘的手都被气的有些颤抖,眼中怒火熊熊燃烧,一时间心中又是气恼又是失望,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铁莘的记忆中,秦麦如此怒形于色的次数一手可数,那重重的一拳就像砸在了他的心头似的,铁莘的身体猛地一抖,怪叫一声迅疾无比地跳到了门口,做出了随时出逃的准备。   唐离也被秦麦突然的爆发骇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文质彬彬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弱的书生生气的样子居然如此吓人,而且那一拳也实在太惊人了,唐离无法想象这么一副并不强壮的身体里怎么可能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唐离觉得此刻自己就像身处火药桶里,随时都有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秦麦的目标是铁莘。   “秦麦,你不要这样......”唐离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很认真地说道:“你们没有义务把唐卡白白送给我,也没有义务白白陪我去冒险。”   “可是......”秦麦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当年铁莘的父亲在接受了唐天华的雇佣后却反而见财起意,唐天华的失踪未必不是与此有关的,从道义上讲,铁莘其实是有责任陪唐离去寻父的。   唐离望着秦麦很感激地笑了笑,微微摇头:“钱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懂。”   这句话让秦麦很感动也很窝心。   “铁先生,这样吧,我再加三万美金,要那副唐卡还要你陪我一起去西藏!”唐离淡淡的语调里带着几丝冷漠,其实唐离心里也有些难过和失望的,毕竟在前一刻她以为自己和铁莘可以算得上朋友了,不过秦麦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些安慰。 铁莘这次是真的看出来唐离是个富婆,所以他觉得这个价码还是能提升的,可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讨价还价,秦麦会把自己打个半死,所以铁莘很聪明地没有说话。   唐离嘴角渐渐弯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秦麦和铁莘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其中流露出的不屑之意,“不管结果怎么样,只要我们能回来,我会再付给你三万,美金!而且我答应你,此行无论发现任何财宝,都归你所有。”   又是一阵让人心慌的安静,秦麦的脸色铁青,故意不看铁莘,铁莘勉强挤出了个笑容,“唐小姐,你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不都是朋友嘛,你怎么说就怎么算!”   秦麦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倏地睁开眼睛,冷冷地盯住了铁莘,咬牙道:“我看不必了,唐离,去西藏我们两个就足够了!”   “麦子!”铁莘这次可真的慌了,很显然秦麦不禁生气了,而且是对他失望了,恐怕兄弟都没得做了......   秦麦根本不想听铁莘说话,看都不看他,转头对唐离说道:“我先去局里对唐卡进行同位测试确定它的年代.......”   唐离点头:“我们一起走,先去取最后一张唐卡残片,六万,我会在今天之内汇进你的户头。”后一句是对铁莘说的。   秦麦把铁莘视作了空气,正眼都没看他一下与唐离匆匆离去,气愤的连房门都没有关上。   “麦子!麦子!你听我说啊!”铁莘苦恼地趴在阳台上看着两人的背影转过了街角消失不见,呆呆地发了半晌愣,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奶奶的!怕是这次真的玩过火了!”   让他失去秦麦这个兄弟,铁莘是死也不愿意的,可让他把到手的一笔巨财吐出来,比割肉还要痛苦,铁莘正唉声叹气地思索着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时,一声威严的厉喝陡然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不要动!举起手来!”   ****************************   “对不起。”在去往文物保护局的路上,秦麦很难堪地对唐离道歉。   唐离笑了笑:“为什么要道歉?与你无关的。”   秦麦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嘴巴里异常苦涩,心里更是空荡荡说不出的难受,“铁莘虽然有些贪财,可他的心底其实并不坏的。”   “呵呵,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些。”唐离与秦麦距离很近,两人的臂膀不时摩擦到,唐离偏头注视着秦麦线条明朗却不失柔和的侧面,觉得心里很安定,从母亲去世后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秦麦恨恨地哼了一声:“两天不打,上房揭瓦!那些钱你不要给铁莘,我看这些天对他的思想教育抓的太松了!”   “当心!”秦麦拉了一把唐离,闪开迎面疾奔而过的一个学生模样的少年。   唐离从恍惚中惊醒,撞上秦麦奇怪的目光,抬头将挡在眼前的一缕头发拢到而后,借机掩饰着心头的羞赧,迅速地给自己找个接口:“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有点精力不集中。”   秦麦很关心地说:“我知道你的压力很重,可是要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你是心理医生,你还告诉过我身心健康才是真的健康呢,这样吧,等会儿你到我的办公室里休息一下。”   秦麦的办公室紧邻着陈教授的办公室,见到唐离陈教授很高兴,再看秦麦时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深意,很欣慰的样子。   “老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唐离看到秦麦办公室中书架上琳琅满目的藏书很是惊喜,惊叹着参观起来,秦麦趁机小声给陈教授解释。   陈教授嘿嘿笑着白了秦麦一眼,揶揄道:“我怎么想的?小子,你哪样都好,就是这脸皮子太薄!”   秦麦就很无奈地把陈教授让到沙发上,关上门,详细地将昨晚的经历讲了一遍,对这位亦师亦父的老学者秦麦是很信任的,而且他也想听听这位考古界权威的意见,毕竟陈教授的阅历和经验要比年轻的秦麦丰富得多。   陈教授的表情随着秦麦的叙述不断变化,等到秦麦讲完,陈教授沉吟着,不时扶下鼻梁上的镜架,唐离也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陈教授。  “黄平这个人我也有所耳闻。”良久后陈教授缓缓开口,并没有急着看那幅唐卡,“据说这个人学识不错,口才也了得,在老北京城古玩圈子里很有些名气,后来据说做了笔大买卖就不知所踪了,算算时间,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秦麦点了点头,给陈教授泡上一杯茶,“我觉得他没有说话,只是这事实在是太不可思议,我总是想不通黄平和铁纯阳那怪病是怎么回事,但是所谓的大神诅咒我却不能相信。”   陈教授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转头看着唐离:“丫头,你是个精灵人,你父亲已经失踪二十五年,可你却没有放弃寻找他,我猜你是知道些什么的。”   秦麦心头一动,陈教授的问题也正是他好奇的地方。   唐离抿唇,腮边显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十分俏丽,“陈伯伯,您说的不错......”   二十五年前唐天华给妻子留下了一封简单的信离家而去,对于去向、归期只字未提,从此了无音讯,直到二年后的一天,唐妻收到了一件从国内寄来的邮包,也就是那份唐卡残片,还有一张纸条,虽然字迹潦草,也没有署名,可唐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丈夫的笔记。   秦麦一早就对唐离如何得到的唐卡残片很疑惑,这时才算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纸条上写的什么?”   唐离低头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了一张用塑料密封的巴掌大小的纸片很小心地递了过来,“找到回家的路!”因为年代久远,墨色有些消褪,却勉强可以辨认出来,字迹很潦草,可笔力十分苍劲,勾画之间透着股一往无前的味道,显示着这人一定是怀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写下这几个字的。   “没错!这正是天华的笔迹!”陈教授有些激动地叫道。   秦麦的注意力却集中在纸张与笔墨上,锗红黯淡的纸色看起来很怪异,翻来覆去仔细观察了片刻,秦麦迟疑地说道:“这......不是纸!”   唐离立刻点头:“是初生的小羊羊皮,我做过鉴定,字是用木炭写的。”   陈教授的眉头纠结起来:“难怪你会认为你父亲并没有死,两年,铁纯阳回家不到一个月死去,黄平若是留在国内只怕也活不过半年,而这个包裹是你父亲从国内寄出的,显然他人在国内,这样看起来他并没有得那怪病......”   秦麦刚要张嘴说话,可抬眼看到唐离充满了期望的目光,把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并不同意老师的判断,从这简单的六个字里他看到了一丝死前遗嘱的意思。   “邮件是从哪里寄出的?”秦麦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还是忍不住问唐离。   唐离抿了抿嘴:“拉萨。”   听到这两个字,秦麦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二十几年前能够办理国际业务的城市的确不多,但是至少可以证明那时候唐天华仍在西藏,怪不得唐离坚持要去西藏。   秦麦把那张只有六个字的信笺小心地交还给了唐离,吐出一口长气,“回家的路......是什么意思?”   陈教授苦恼道:“这个家究竟指的是哪里呢?他是不可能忘记自己家在哪里的,难道是指他的故乡?”   唐离看到陈教授征询似地注视着自己,微微皱眉道:“我听妈妈说过我家祖籍在今阿里香孜附近......”   “那他去古格遗址做什么?”陈教授耷拉着眼皮,一只手有节奏地敲击着沙发的扶手,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询问秦麦和唐离。   秦麦思忖着说道:“老师,香孜与扎达相距不远......”   陈教授闻言愣了下:“既然天华知道自己的故乡在香孜,那么断然没有找不到路的道理,何况那个黄平也说过当日天华是直奔古格遗址而去的。”   秦麦有些烦躁地搓了搓双手:“如此看来这个家说的并不是他的故乡......那么这所谓的家会是什么地方?看来唐天华是在寻找一个地方,只是不知道他去古格究竟要找什么?那里到底有什么?”   截止到八十年代末对古格王朝的研究和古格王朝遗址的考察在国内还是很滞后的,古格王朝一夕之间神秘消亡的原因让许多历史学家百思不得其解,而对古格遗址的考察也只是在八五年进行过一次而已。 唐离“咦”了一声,吸引了秦麦和陈教授的注意力,唐离长长的睫毛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颤动着,犹疑不定地说道:“我妈妈曾经说过爸爸在离家前一段时间一直在看一本书......”   “什么书?”秦麦和陈教授异口同声地追问道。   “消失的地平线......”唐离思索着说:“是一部英国作家所写的小说......”   秦麦立刻接口道:“是詹姆斯·希尔顿于1933年4月出版的那部关于香格里拉的幻想小说?”   唐离连连点头,陈教授不解地皱起眉头,喃喃地重复道:“香格里拉?”显然他并没有读过唐离所说的这本书,可是他对香格里拉这个名字却并不陌生。   秦麦却看过这本《消失的地平线》,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这时候便发挥了出来,略微回忆了一会儿,缓缓地背诵道:“太阳最早照耀的地方,是东方的建塘,人间最殊胜的地方,是奶子河畔的香格里拉。”这句话是作者詹姆斯·希尔顿在书中的原文,唐离没有想到秦麦竟然能如此准确地复述下来,惊奇地注视着秦麦道:“原来你也读过的,刚才说到我爸爸在寻找一个地方,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这本书了。”   陈教授刚刚呷了一口茶水,噙在嘴里听到唐离的话“噗”地全都喷了出来,眼睛撑得溜圆,慌张地擦着衣襟:“你是说天华在寻找香格里拉?开什么玩笑!那不过是藏佛传说中虚构出来的世界!天华难道是患了失心疯不成?”   秦麦也觉得唐离的猜想过于异想天开,书中的香格里拉和陶渊明的桃花源很相似,不过是作者臆想出来的完美世界,对于唐天华这样的学者而言,应该不会信以为真的存在,可秦麦却觉得唐天华在离家前最后看过的这本书一定与他的西藏之行有着某些联系。   陈教授缓了口气,看到唐离的面颊有些涨红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过分了些,不好意思地扶着镜架嘿嘿笑道:“你看我这个人,实在不会说话,离丫头,你别放在心上”   唐离摇头,勉强露出个笑容:“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的......”   秦麦没有武断地下结论,这世界上最难琢磨的便是人的心思,就像疯狂的希特勒曾经数次派遣心腹入藏心照所谓能够扭转时间的“地球轴心”沙姆巴拉一样。   唐天华失踪二十五年,除了黄平的回忆和羊皮上的六个字外,关于他当年寻找的目标根本已无法考究,今时今日对于秦麦等人也只能完全凭着只鳞片爪的线索进行推测猜想,所以秦麦并不想像老师那样主观地马上做出判断,微笑着帮老师将衣襟上的水渍抹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前些年还听说有人发现了亚特兰蒂斯的遗址呢,老师的结论下的可有些主观了。”   陈教授对于自己学生的反驳也不气恼,翻了翻眼睛晒道:“可后来也证实了那些人不过是造假哗众取宠而言,再说就算天华真的是去寻找那虚无缥缈香格里拉,为什么要去古格遗址呢?你不要忘记了那副唐卡可是苯教的神祗,并非藏传佛教里的人物。”   秦麦缓缓点头,嘴里却说:“这幅唐卡是三人去到古格后才发现的,也许与唐天华最初的目的并没有关系呢?”   陈教授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秦麦的话不错,可让这位毕生严谨治学的理性学者相信唐天华当年的目标是在寻找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虚构世界却实在太困难了。   秦麦看到老师苦苦思索、面色变换不定就知道自己的话给老人带去了不小的困扰,连忙笑着说道:“老师,我不过是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当真啊!”   “小秦啊,我到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的确是过于武断了些,这里......”陈教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实在是不能以各自人的主观想法推论,以己及人有些时候是不妥的。”   唐离不过是偶尔想起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引发了秦麦与陈教授的争论,而且看目前的态势,似乎认为自己父亲寻找香格里拉的想法并非绝无可能的,趁着两人都没说话,唐离插口道:“关于香格里拉我听说过一些,不过并不是很了解......” 秦麦闻弦歌而知雅意,稍稍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的资料道:“世人常说的香格里拉其实有两处,一处是现实存在的,位于云南省西北部的滇、川、藏大三角区域迪庆藏族自治州中甸县,生活着藏、傈僳、汉、纳西、彝、白、回等13等种民族有虎跳峡、碧塔海、松赞林寺、白水台、纳帕海、依拉草原、梅里雪山、白茫雪山、小中甸花海、香格里拉大峡谷、达摩祖师洞等诸多景观,是个风景秀美的人间仙境,与《消失的地平线》中所描绘的那个永恒宁静的净土很相像,这个称呼由此而来......”秦麦说到这里顿了顿,喝下口微凉的茶水滋润着有些干涩的唇舌。   唐离静静地听着秦麦的讲述,没有插话,她知道刚才秦麦与陈教授争论的那个香格里拉并不是这个被称为香格里拉的中甸县。   “另外一个香格里拉则是来自于香巴拉,这是藏语的音译......”秦麦没有让心急的唐离久等,“源于藏经中的香巴拉王国,其意为极乐园,类似于西方国家所说的伊甸园,是藏佛信徒向往追求的理想净土,据藏经记载,香巴拉隐藏在青藏高原深处的某个隐秘地方,整个王国被双层雪山环抱,由八个成莲花瓣状的区域组成,中央耸立的同环雪山,称为卡拉巴王宫,宫内居住着香巴拉王国的最高领袖,据说香巴拉与外面的世界是通过一条名为地之肚脐的秘密通道联系着......”   秦麦停下看了全神贯注的唐离一眼,陈教授嘿嘿一笑接过秦麦的话接着说道:“藏传佛教的很多大和尚都认为这个叫香巴拉的神秘国度就存在于冈底斯山主峰附近的某处,那是一个幸福世界,没有贫穷和困苦、没有疾病和死亡、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更没嫉恨和仇杀……花常开,水常清,庄稼总是在等着收割,甜蜜的果子总是挂在枝头,生活在香巴拉的人用意念支配外界的一切:觉得冷,衣衫就会自动增厚,热了又会自然减薄;想吃什么,美食就会飞到面前,饱了食品便会自动离去,香巴拉人的寿命以千年来计算,想活多久就可以活多久......”   唐离眼中射出向往之色,完全沉浸在陈教授的描述中,秦麦与陈教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淡淡的苦笑,这样一个地方即便只是传说也对人充满了诱惑啊。   良久,唐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有些失神地幽幽道:“好美的传说啊。”   陈教授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也更加证明了所谓的香巴拉不过是人们幻想出来的罢了。”   唐离咬着嘴唇怔了片刻点头,低低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便有些压抑,陈教授指着桌上拼接在一起的唐卡转向秦麦问道:“可是根据研究表明古格王国是由吐蕃后裔建立的,举国信奉藏传佛教,不知道怎么会发现这样一副苯教护法神的唐卡呢?”   这个问题在唐离听起来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自小生长在自由开放的国外,意识里自然而然地认为信仰自由,即便她平日里刻意对藏学进行了还算深入的研究,可毕竟国外对西藏历史的研究远没有达到通透的程度,这时便忍不住脱口问道:“这很奇怪吗?”   陈教授被问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便朝秦麦使了个眼色,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的弟子。   秦麦咳嗽了一声将唐离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你从小生活在国外,对于西方历史上的宗教战争想必不会陌生的吧?比如十字军东征、法国天主教与新教之间很著名的胡戈诺战争等等......”   唐离的反应很快,听到这里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藏传佛教与苯教之间也发生了这样的倾轧!”   “可以这样说,苯教本来是发源于象雄这个比吐蕃还要古老的藏地文明,而吐蕃逐渐强大起来后佛教传入,成为吐蕃的国教,佛苯两教理念截然不同,由此产生矛盾,在吐蕃灭掉了象雄后,藏传佛教更是趁机对苯教展开了绞杀,苯教大败凋零,藏传佛教由此确立了在藏地里的绝对统治地位......”   “这么说来,这幅苯教的唐卡的确不应该出现在信奉藏传佛教的古格王国之内啊......”唐离若有所思地说道。 秦麦本不是藏学专家,只是在兴趣的驱使下稍微深入研究了一段时间,所幸他在李茂然留给他的那些关于苯教研究笔记中曾看见过一些尚未经过考证的信息。   “据说古格王朝末期僧侣专权,古格国王曾经想扬异教抑佛教......甚至还试图引入天主教,”秦麦缓缓地说道,“或许当时大权旁落的统治者曾想复兴苯教,毕竟苯教虽然在与藏传佛教的斗争中惨败后日渐凋零,却从未彻底灭绝,即使在藏传佛教占据绝对统治地位时期在藏地民间的隐秘信徒亦不在少数。”   陈教授摘下眼镜用衣襟擦拭着镜片,眯起了眼睛点头:“如此说来到也可以解释得通,只是不知道这幅唐卡究竟是天华一开始就要寻找的目标还是无意收获?”   秦麦和唐离沉默着,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唐天华本人才能给出答案了。   时间在三人的交谈中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对于唐天华入藏目的依旧毫无头绪,秦麦的目光便落在了摆在桌子上的唐卡上。   这幅唐卡可以说是整件事的起因,也是追查真相的关键,唐天华、铁纯阳和黄平对它都无比重视,显然意义重大,秦麦的直觉告诉他这幅唐卡里必然隐藏着一些十分惊人的秘密。   “我们现在能做的,除了亲自去古格遗址走一趟外,就剩下查出这幅唐卡中所谓的秘密了。”秦麦站起身走到桌边,陈教授和唐离也随后走了过来。   唐卡长八十厘米,宽五十六厘米,神祗有三头、六臂、六足,身体赤裸着,只在腰间系了一件虎皮裙,肤色与发色都是黄色,头戴鹏鸟冠,瞪目欲裂,目光威严,剑眉倒立,面目粗犷,神像胸前双手分别执着长戟和弓箭,两侧四只手则握着棒、钺、索套与箭矢,脖子上环绕着两条狞狰黄蛇,腰上还挂了一串人头,六足呈弓步踏着两只魔怪,最下方则是履莲座台,身后是圆形头光和火焰形状的背光,四周点缀的朵朵祥云,虽然只是一副绣像,骇人的气息去扑面逼来,不由自主地让人心生敬惧。   陈教授啧啧赞叹道:“鬼斧神工啊!精巧程度让人叹为观止!”转而想起了拍卖会上秦麦说的所谓缠金嵌绣法与灌绣法,抓起一把放大镜研究起神像的骷髅冠和立目来。   越看越觉得那骷髅冠好似变得立体起来,简直像活生生摆在桌上一般,而那只立目更加神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感觉都在盯着自己,而且如人眼般色泽随着距离的远近和角度的不同而变化。   当日唐天华三人分割这件唐卡时显然十分匆忙,断裂处非但毫无规则,且丝线脱落严重,即便是秦麦这种仿造妙手也自认为没有办法将三件残片完美接驳起来,不禁有些可惜,先不说这唐卡所隐藏的秘密,单就它本身而言就是一件珍贵无比的文物。   陈教授显然也和秦麦有着同样的想法,赞叹过后便叹息连连。   秦麦先将唐卡取相复制,然后将些许残片送去了实验室,其余部分则送交维护室进行备份,到目前为止他对所谓唐卡中隐藏的秘密仍旧是毫无头绪,赶回办公室时陈教授正向唐离讲述着当年与唐天华同窗时的往事。   唐离眼中浓浓的向往和孤独让秦麦的心狠狠地抽疼了一下,恍然间发觉这个美丽的女子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快乐,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见过。   秦麦觉得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女孩。   “怎么样?”陈教授听到开门声停止了回忆,抬头望向秦麦,唐离亦望了过来。   秦麦笑着取笑老师:“您可真够急的,结果最快后天出来。”   陈教授轻轻拍了下脑袋,失笑道:“你看我,连你师母都说我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唐离抿嘴轻笑把桌上的茶杯递到了陈教授的手上,“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嘛!”   “嗬!丫头,你居然连毛主席语录也晓得?”陈教授挑起拇指讶然道,唐离咯咯笑着说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秦麦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对唐离说:“你自己要是不说,可没人相信你从小在国外长大,才回国不到两天。” 三人笑了一阵,陈教授有些兴奋地问秦麦:“我刚才听丫头说你们打算去古格遗址?”   秦麦颔首,“现在掌握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些,从中根本发现不了什么信息,既然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古格发生的,我想有必要去看看的。”   陈教授立刻点头同意:“我们也只是三年前考察过那里,对这个遗址所知十分有限,的确有必要去现场看一下的,只是路途遥远,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转的。”   秦麦笑了起来,“老师,我正要说这事呢,虽然现在去拉萨还算方便,可从拉萨到扎达一千几百公里,是藏地最难行走的路,势必要耽误许多时间的......”   陈教授指点着秦麦笑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明明知道现在我们局里的工作繁重,你这一趟西藏之行没有三五个月怕是回不来的,你是要我去给你请假?”   秦麦笑嘻嘻地站起来朝老师鞠了一躬,谄媚地溜嘘道:“老师您神机妙算一语中的,学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教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上次对古格的考察工作完成的不好,我们的确有必要进行二番仔细工作,我想局领导应该是会同意我们的请示,这一阵子事情虽然多,可少了我们倒也不至于耽误太大。”   “我们?”秦麦一时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他并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陈教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我们.....你和我啊!”   秦麦的头立刻一阵阵抽疼起来,西藏“世界屋脊”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而阿里地区更有西藏屋脊之称,海拔高、空气稀薄,自然条件和环境气候十分恶劣,就算体质稍弱的年轻人都无法适应,遑论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秦麦看着陈教授消瘦的面颊想,更何况自己的老师还有严重的心脏病......   “老师,”秦麦在脑袋里不断想着用什么方法能打消老师去西藏的念头,“前几天在陕西不是发现了一片古墓群吗?听说很有可能是战国时期的墓葬,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我认为那里更需要您!”   凭秦麦对自己老师的了解,知道如果用身体方面的接口拒绝他同行是行不通的,唯一只能用工作牵住他。   “你还不知道?”陈教授很惊讶地等着秦麦“天明领着他的四个研究生已经过去了,这项工作由他负责”   陈教授口中的天明姓于,也是一位考古界的权威专家。   “这个......”秦麦苦笑,“老师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坐镇家里以便应付突发状况,您可是咱们局里的镇局之宝!”   陈教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冷笑道:“你就直说怕我这老头子给你添乱得了!放心,我还没老到爬不动的地步!”   秦麦分辩道:“您老当益壮咱们全局上下都是清楚的,只是您向来对西藏的历史没有太多研究......再说那里的条件实在太恶劣了。”   陈教授啜了口茶水,呵呵笑道:“终于说出来心里话了吧,你是怕我这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放心吧,我可不是第一次入藏!那里我了解得很!”   秦麦惊讶起来:“老师您什么时候去过西藏,我怎么不知道?”   陈教授哑然失笑:“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我去西藏的时候只怕你还穿开裆裤呢!”   唐离在一旁听得有趣,吃吃地掩口笑了起来,眼睛不时飘向秦麦。   秦麦没想到老师说的这么直白,当着唐离的面就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咳嗽两声,又找不到什么借口阻止老师的决定,干脆直截了当地把严老师抬了出来:“我不同意!师母也不会同意的!”   “因为你师母不同意,所以你就不同意?”   秦麦想也没想说是,等到他看到陈教授嘴角那抹奸计得逞的狡黠笑容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么多年来,老师在工作上做出的决定,师母根本就无法改变。   陈教授不给他反口的机会,站起身做了总结:“那好吧,你既然这么说就好办了,我会让你师母同意的,你到时候也就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吧?”说完得意地哼起京剧调子,施施然离开了秦麦的办公室,走出房门时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尽快把准备工作做好,还有,照顾好离丫头。”  秦麦愕然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挺精明伶俐的人怎么就着了这老头儿的道呢?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转头看到偷笑的唐离忍不住埋怨道:“你也不知道帮我,老师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心脏病,去西藏很危险的。”   唐离白了他一眼,“你应该了解自己的老师,你都没办法劝住他,你认为我就可以吗?何况像陈伯伯这样一生治学的学者,你不让他亲眼去看看,简直就是折磨他。”   秦麦怔了下,想想还真如唐离说的那样,要是用手段硬阻止老师不让他去,只怕老人家心里一辈子都无法释怀,落个抱憾终生的结果,看来只能做最充足的准备,好好地照顾老师了。   “我说不过你。”秦麦无奈地对唐离说。   唐离朝秦麦做了个鬼脸,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从初见秦麦开始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无可奈何的时候,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能让秦麦拱手认输的确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唐离觉得很有成就感。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两个人微笑着互相注视,温馨四溢,秦麦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家乡门前那条清溪潺潺的水声,他甚至觉得从那双乌黑的瞳孔中看到了秀美的琅琊山,这种感觉让秦麦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过这美妙的感觉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就被突如其来的“哐当”开门声惊散,秦麦和唐离同时扭头,唐离望向窗外,秦麦则望向了门口。   “局长同意了我们的计划!”陈教授兴冲冲地大步走到两人跟前高声道,“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秦麦不知道老师看没看到两人刚才那种暧昧的情形,哦了两声才勉强安抚下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老师您坐......我给您倒茶!”   陈教授狐疑地看了一眼表情古怪的秦麦,又看了看俏脸通红的唐离,眨了眨眼睛“哎呀”一声,拍打着脑袋自责地嘟囔道:“我没有打扰你们吧?”眼底里全是笑意。   他这么一说,秦麦的脸唰地红得如京戏里的关公一般,猛烈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老师,您说什么那!我们什么也没干!”   秦麦这句话却越描越黑,陈教授看着眼前这一对俊男美女,心里暗暗点头,“真是一对璧人啊!”两个人都是他极为喜爱欣赏的,原本就有撮合的想法,眼前这种局面显然是他乐于见到的,笑呵呵的本想再取笑几句,可这时唐离咬着嘴唇说陈伯伯您刚才说什么?   陈教授立刻想起了自己来秦麦办公室的目的,把一张写满人名的纸递给了秦麦:“局领导同意我们牵头对古格遗址展开二次细致考察,在这方面我们并没有出彩的专家,关于考察队的组员你看看挑一挑吧。”   秦麦心想若是李茂然还在的话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了,接过名单看也没看就放到了桌子上,“老师,我想还是不要带局里的人。”   陈教授怔了下,随即明白了秦麦的想法:“你是担心......”   秦麦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内敛,看了一眼唐离说道:“我们这次去古格,应该说主要目的是搜寻唐天华的下落,考察工作尚在其次,而且黄平说的那些事过于匪夷所思,人如果过多万一遇到突发情况我们也照顾不过来......”   “你考虑的也有道理。”陈教授思考了片刻点头:“那铁莘去不去?”   秦麦就想起早晨铁莘那副视财如命的可恶嘴脸,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气得要命,可是知道就算自己把铁莘的腿打断,他也会架着拐杖跟着自己的,朝陈教授点头说去。   秦麦解释道:“这小子虽然做事有些鲁莽,可当了几年兵,野外生存的经验还是不错的,做个司机兼保镖到也勉强。”   陈教授同意了秦麦的意见,让秦麦尽快将所需装备列出清单,寻常的工具就直接到拉萨文物局借用,尽量减轻行囊的重量,“你们没有去过不知道在那种海拔高度负重行进的痛苦,”陈教授唏嘘地说,“空气里的氧气就像被抽空了似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窒息,一斤重的东西一下子重了十倍。”  陈教授又说了几句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秦麦就在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将必要的装备罗列出来,又预想突发状况和那些可能用上的装备,唐离则站在他身旁不时补充两句,秦麦看唐离很内行的样子,好奇地询问过才知道原来唐离竟然是一位有着近十年经验的探险爱好者。   唐离虽然没说,可秦麦知道她的这个爱好与她一直想要寻找父亲的念头只怕有着很大的关系,唐离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为了这一天准备着。   “哐当!”一声,房门再度被猛然推开,秦麦和唐离一齐扭头,秦麦心想老师今天实在过于兴奋了,可转过头才发现门口走进来的不是陈教授,而是一男一女两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人。   两个人表情十分严肃,那个男公安身材魁梧,秦麦觉得他比铁莘只怕也矮不了多少,身旁的同伴比起来就显得很娇小,可走到桌前秦麦才发现这个女公安竟然比唐离也矮了不过寸许而已。   “姓名!”女公开寒着脸冷冰冰地喝问道,森寒的目光像两柄无形利剑刺向秦麦。   秦麦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齐耳短发,瓜子脸、杏核眼,鼻子挺翘,嘴唇红润,肤色瓷白很像他在香港橱窗里见过的那种洋娃娃,俏丽可爱,单从相貌而论几乎胜过了唐离,算得上秦麦所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可当秦麦与她的眼神甫一接触,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度的憎恨和鄙夷,秦麦甚至怀疑这女警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血海深仇,或者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让这女警企图用眼神对自己执行死刑?   秦麦的从容自若让女警的怒火以几何倍数的速度迅速增加,猛地一拍桌子,将桌上的书本杯罐震得“乒乓”乱跳,声音也陡地提高了八度:“交代你的姓名!”   秦麦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父亲跪在台子上被批斗时那个造反派头子一边抽着父亲嘴巴一边怒吼的情景,脸色唰地沉了下来,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双臂抱肩也不说话,寸步不让地盯住了女警的双眼。   女警被秦麦嚣张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时候居后一步的那个魁梧男警冷笑着开口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叫秦麦,你的同伙已经交代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配合政府老实交代以争取宽大处理是你唯一的出路!顽抗到底只有思路一条!”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似乎表示自己已经掌握了秦麦的犯罪证据,不管他说不说反正是死定了。   秦麦被气笑了,反问道:“请问二位,我犯了什么罪?如果我犯了罪请直接出示拘捕令逮捕我,否则请你们马上离开。”   女警嫩脸煞白,指着秦麦叫道:“你还想抵赖?你与同伙组成二男一女犯罪团伙谋杀七条人命,被人撞破竟然试图杀人灭口,行凶不成就迅速潜逃......”女警说道这里才注意到秦麦身旁的唐离,“二男一女”这个词立刻提醒了她,尖叫道:“我看你们往哪里逃!”说完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摸出了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   秦麦的心忍不住跳了下,他本来以为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报的案,可听完女警的话他就有些糊涂了,暗暗忖道:“难不成是黄皮子?”   转念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想,黄平如果这么做那就是一拍两散,他的目的是宝藏,根本没有理由诬陷自己,黄平这人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绝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同伙!”秦麦猛地想起那个男警的话,自己的同伙除了唐离就是铁莘了,听他的意思铁莘已经被抓了!   秦麦再也按耐不住,蹭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地问道:“你们把铁莘怎么了?”   铁莘这个名字就像点燃了导火索,那女警“砰”地爆炸开来,伸手就要抓秦麦的胳膊,“你终于承认了吧!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女警的动作很迅速,使的是很正宗的小擒拿手,不过在秦麦看来就有些花架子的感觉了,秦麦只略略地撤了下身子便让女警抓了个空。   “你敢拘捕!”女警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一击未中,愣了两秒才叫了起来,一只手摸向腰间,看有样子竟然要抽枪了。  秦麦的怒火也腾地爆开,他还没见过如此蛮横不讲理的警察,那个男警显然经验更老道,伸手按住了女警摸枪的胳膊。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威严高喝很及时地响起,陈教授快步走了进来,怒视着两个警察:“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想要枪杀一位年轻有为的专家学者,还是要屈打成招,制造冤假错案?你们太狂妄了!”   陈教授有一句话让秦麦记忆深刻,“我陈然一生只屈服于真理!”此刻的陈教授一身正气,面色凛然,虽然身材瘦削,却让人不敢侵犯,两个警察一时间被老人的气势震慑,有些不知所措。   男警干咳了一声,指了指秦麦和唐离对陈教授说:“是这样的,我们接到群众举报三名犯罪嫌疑人涉嫌杀害七人后潜逃,他俩都被举报对象,我们是来请他们回去协助调查的。”   秦麦这才肯定了自己最初的猜测。   陈教授冷冷一笑,不屑地哼道:“请?就这么请吗?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这是诱供!而且我也看到了这位女公安同志企图动用武力,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那男警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有些埋怨地扫了一眼咬着嘴唇喘着粗气的女警。   陈教授伸手指了下秦麦,“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们文物保护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课题组长,曾经接受过国务院副总理接见的考古专家,享受国家特别津贴的专长学者,你们居然在没有任何证据不出示拘捕令的情况下欲强行以武力进行胁迫!”   这下子那男警和女警的脸色一齐变了,男警张了张嘴想要说话,陈教授又指向唐离,“至于这位女士,是专程回国投资的美籍华人,你们这是在破坏国际友好关系,是在给中国抹黑!”   这顶帽子更大,连那个死死咬住嘴唇一脸忿然的女警也明显怔住了,脸色益发苍白。   “这样两个人,我是不会相信他们是你们所说的杀人犯!”陈教授挥了挥手:“这件事情我会向局里领导进行专程汇报的,他们会与你们的领导沟通,放心,我不会像你们这样指黑为白,我会实事求是地把你们今天的言行反应上去的!”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这时候已经是呆若木鸡了。   换成了别人这个时候也许会拍着桌子指着他们的鼻子大骂一通,以舒委屈怒气,或者不依不饶地追究他们的滥用职权,可是秦麦已经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透了,可他更担心铁莘现在的状况,按照这两位暴力机构执法者的言行推测,只怕铁莘要吃些苦头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离说话了,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愤怒情绪:“我想两位既然是警察,那么最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总是有的,不知道你们是否见过杀掉七个人之后还能会静静地呆在办公室里等着警察来抓他的?”   女警原本苍白的脸颊唰地红的几乎要滴血,很漂亮的大眼睛里隐隐有水光闪动,紧咬着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珠。   “这个......因为这个案情太严重,我们的心情急躁了些,言行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包涵......”男警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干巴巴笑容说道,胸膛不复初进门时的笔挺。   秦麦顾不上和他们计较这些,急急地问:“铁莘呢?如果你们对他动刑我一定会追究到底!”   女警的脸色又是一变,秦麦发现问题了:不知道铁莘做了什么,就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让这个女警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   男警迟疑了一下才干笑着说道:“他正在我们局里配合调查取证,我们怎么可能会严刑逼供呢,我们是有纪律的,以说服教育为手段......”说这句话时男警神色不定地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女警。   男警察的小动作让秦麦意识到这个似乎对铁莘有着特别憎恨的女警一定对铁莘下手了。   “好吧,我跟你们去接受调查。”秦麦又对陈教授说:“老师,我去去就回,我怀疑他们对铁莘......”他没有说下去,毕竟自己现在还没见到铁莘。   唐离对秦麦说我们一起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去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可那男警的脸再度变得毫无血色,周围几个人都听得分明,唐离这通电话是与律师联系的,男警心底就知道这件事只怕要闹大了,而显然自己这边不占一点点理的,一个是副总理接待过的专家,一个是回国投资的华侨,最主要的是自己这边明显理亏,这次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想着这里男警就很怨恨地瞪了一眼强忍泪水的女警,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是他自己献殷勤讨好这位美丽的同事才主动教训了那个看起来就不像好人的铁莘然后很体贴地陪着她到这儿来抓人的。 陈教授却不放心,坚持着与秦麦、唐离同去,在警察局门口汇合了那位据说是北京名嘴的秃头律师后几个人在男警察的引导下向羁押铁莘的审讯室走去。   秦麦离审讯室老远就听到铁莘难听的大嗓门:“有没有喘气的了?怎么这么半天见不到个人影?丫的不是集体寻短见去了吧?”接着就是一阵得意的狂笑,秦麦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女警脸色从红转白又转为铁青色。   一路上那个男警不停地向秦唐二人道歉,偷偷地给那女警使眼色,可女警十分倔强,假装没看到般就是不肯开口,到让秦麦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   虽然秦麦很讨厌她的蛮横,却有点欣赏她的坚持。   秦麦听到铁莘中气十足,急促的步伐反倒放缓了下来,铁莘难听的聒噪没完没了地传进几人的耳中:“喂,午饭时间都过了你们为什么不给老子搞点吃的?不就是杀人罪吗?给老子好吃好喝的摆上,吃饱喝足老子心情一好保不齐告诉你们点线索!保你们升官发财!嘿,那个男人婆那?半天没见着了,让她来,跟你们这帮子大老爷们有什么好聊的!她虽然难看了点,不过好歹比你们有看头。”   听到铁莘的话,秦麦就知道这个女警肯定被折磨得够呛,也就明白了为什么她一听到铁莘的名字就发狂的原因了。   没有哪个女人喜欢被人叫做男人婆,何况这个女警还这么年轻美丽,唐离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连忙伸手掩住嘴把头扭向一旁。   陈教授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心想这个铁莘三十来岁的人了还是这样一副砍不断、煮不烂的滚刀肉般嘴上不饶人的主儿,也难怪这个女警吃了火药似的。   几人转过弯便看到审讯室外站着两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警员,这时候秦麦反而有些同情这些警察了。   铁莘被铐在暖气管上,那管子距离地面不过十几公分,正常情况下只能蹲坐在地上,而警察是绝对不会允许犯人坐下的,实际上相当于变相的体罚,秦麦第一眼看到铁莘时,他却是舒服地四仰八叉躺在水泥地上。   听到开门声,铁莘扭头看到秦麦,脸上一喜,随即收敛,换上了一副眉头深锁的痛苦委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蹲跪在地上,很衰弱地呻吟道:“麦子,你终于来了,我快不行了,真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啊......他们忒狠了!你要给我做主啊......”铁莘颤抖着手指向秦麦身旁的女警,声音涩哑无比,若不是就在前一刻还听到了他底气充足的叫嚣,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眼前的铁莘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秦麦板着脸走到铁莘面前,这时那男警已经赶在前面将铁莘的手铐打了开,秦麦也不说话,对可怜兮兮的铁莘视而不见,伸出三指搭住了他的脉间,脉搏沉稳有力。   唐离和身旁的律师低低耳语了几句,走到秦麦身旁吐出一个字:“脱!”   铁莘毫不犹豫几下子将外衣扯了下来,露出浓黑的胸毛,铁莘丝毫不停地伸手就要脱裤子,女警和唐离慌忙把头转过一旁,秦麦狠狠地瞪了一眼铁莘,后者缩了缩脖子,总算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拨个赤条条。   秦麦查看了一番铁莘的身体,在前胸与后背隐约显出几条红色的痕迹,显然吃了些皮肉之苦,那秃头律师便指着铁莘的伤处很严肃地对唐离道:“我们应该尽快到医院进行检查取证.....”   几个警察听到这句话立刻变了脸色,那男警察苦着脸嘴唇嗫嚅着却没有说出话来,毕竟证据在前容不得他抵赖,铁莘却兴奋起来,连声叫好。   秦麦冷哼一声,呵斥道:“穿上!”   唐离对律师的建议不置可否,憋着笑等待秦麦的决定,而秦麦确认了铁莘并没有内伤,心中完全安定了下来,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铁莘瞪圆了眼睛,无辜地说道:“我还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家待的好好的,这两位长官闯进来不由分说把我拿下带到这里,说什么我杀了七个人,让我老实交代......这不是天大的冤枉吗?我说我昨晚一直老实在家睡觉来着......” “胡说八道!你们今早是从哪里回来的?”那女警厉声问道。   铁莘翻了个白眼,指着唐离道:“老子说一百遍了,我们是陪着这位侨胞朋友去参观天安门了。”   “这么早参观天安门?”女警怒急而笑。   铁莘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子喜欢早起不行吗?犯法吗?”   秦麦便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对一旁提心吊胆的男警察道:“我们昨晚的确在家休息,一早去天安门广场看了看,请按照正常程序查证吧。”   铁莘立刻附和道:“谁举报的让他来和老子当面对质!”   陈教授和唐离都是心思剔透的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警察同志工作还用你教吗?”秦麦横了铁莘一眼,朝身旁的警察点头道:“我相信你们的公正。”   铁莘嘿嘿一笑,怪声怪调地嘟囔道:“人民卫士为人民,不放过一个坏人,不冤枉一个好人嘛......”   这句话正是写在审讯室墙上的那行大红字,可听到几个警察耳朵中却充满了讽刺的味道。   秦麦朝一旁脸红的如染了颜料似的男警笑了笑道:“我们只是想尽快澄清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我理解你们当时的心情。”这句话无疑表明了不会追究铁莘身上的伤痕,那男警的眼中闪过一抹感激,连连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那位一直言之凿凿的出租车司机在对质中变得犹豫起来,吞吞吐吐地把经过讲了一遍,众警察目瞪口呆,这才知道一切不过是因为唐离的一句“玩笑话”而引起的。   在秦麦的劝解下,义愤不平的陈教授最终放弃了追究那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滥用职权的责任,那男警对秦麦感激不已,把秦麦等人送到警局门口时已经熟捻得很了。   “秦老弟,这事完全是误会,之前态度有点过,别介意啊!”男警抓着秦麦的手使劲摇晃着表达着歉意,转身拍了拍铁莘的肩膀低声道:“铁老弟,今儿真对不住了......”随即豪迈地拍着胸脯道:“今后若是有用得上兄弟我的只管言语一声!”   “好说......不打不相识嘛!”铁莘笑嘻嘻地应付道,他心里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混社会的人信奉的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认识个警察倒也不是件坏事。   秦麦忽地心有所感,回头望去,正看到站在门后暗处的女警匆忙低下了头,想起她气愤不甘的眼神心中暗暗好笑,随意地问道:“你那位女同事火气很旺啊?”   那男警就有些难为情地嘿嘿笑道:“你说郝韵啊,她刚刚毕业,第一次碰到这么大的案子,的确是急了点......”看到铁莘钻进了车里,苦笑着凑到秦麦耳畔低声道:“其实她平时也不是这么任性的,嘿!你那位兄弟的嘴还真是......这个,女孩子脸皮薄,秦老弟可别放在心上啊!”男警委婉地替始终不肯道歉的杨紫服了软。   铁莘的嘴有多恶毒秦麦比谁都清楚,自然也不会和一个女孩较真,微笑着与男警握了握手道声“再见”后也钻进了车子。   “郝韵......好名字。”秦麦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双罩着水雾,充满了委屈却倔强执拗的美丽眼睛。   人与人的际遇往往就是这么奇妙,当车子驶出公安局大门时,秦麦认为自己与郝韵绝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更不会想到两人的命运竟然由这一刻开始便悄然纠缠在了一起。   铁莘看到秦麦冷着脸不搭理自己,便笑嘻嘻地朝陈教授挤着眼睛道:“陈老身体还是这么硬朗,嘿嘿!今儿多亏您老了,不然我只怕就被打死在里面了!”   陈教授看着嬉皮笑脸的铁莘忍不住长吁短叹,“铁莘啊,你这张嘴.......唉,可真是要命啊!”   一路上秦麦和唐离一言不发,铁莘只能时不时偷瞧秦麦两眼,可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压根看不出秦麦此时的心情,想起早晨的事,铁莘的心中不免忐忑不安,他还从没见过秦麦发那么大的火呢,他很清楚秦麦是真的生气了!   将陈教授送回局里后,秦麦三人便直接回到了家中,而秦麦自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铁莘,完全将他当作空气处理,这让铁莘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甫一关上门,他便忍不住叫了起来:“麦子!你就算揍我一顿也比不理我要好!一世人两兄弟,你这样我很难过!”   秦麦自顾自倒了两杯茶水与唐离分享,冷笑道:“我怎么敢打铁老板呢?我秦麦不过是个穷小子怎么敢和你这样的大富户称兄道弟?”   铁莘着实头疼,秦麦这是在逼着他在兄弟和金钱中只能选择一样,铁莘抓耳挠腮长吁短叹了一番,举手投降:“好吧!好吧!秦老大......我不过是和唐小姐开个玩笑而已,我铁莘好歹也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会趁人之危呢,嘿嘿。”   唐离摆手正色道:“不,我答应过的事一定做到,下午我就把钱打进你的户头里。”   “麦子......你看唐小姐这么坚持......”铁莘为难地望着秦麦,意思很明确:“这不是我要的,是她主动给的。”   秦麦目露失望,轻轻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整个人沐浴在一片强烈的阳光中,像是被镀上了一圈耀眼的光环般,让铁莘看不清他的表情。   “铁子,难道铁伯的事还不能让你引以为戒吗?当年他本已经金盆洗手,若不是一时动了贪念,又怎会引发后来的悲剧?这些年来多少人重金请我父亲出山,你想过没有他老人家为什么始终坚拒?多少祸端皆因贪心而起!铁子,你我虽然不是血源同胞,可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情胜兄弟,我绝不愿意看你走上这条路。”秦麦的声音轻轻柔柔,可在铁莘听来却是字字如重锤般敲打在心头。   秦麦的话听到唐离耳中又是一番不同的感受,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清秀男子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阳光下的秦麦皮肤好似透明般清净,嘴唇轻轻地抿着,嘴角微微弯起,平平静静的话语让唐离感受到淡淡的哀伤。   这个男人啊,有一颗纯净的心,唐离痴痴地想着。   “麦子,我......懂了。”铁莘黝黑的脸膛透着难掩的涨红,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秦麦对他的关心,往日的伶牙俐齿全都失去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秦麦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铁莘的肩膀,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错间,所有的语言都已不需再说。   唐离也为二人真情流露所感动,房间被午后暖暖的阳光笼罩着,唐离的心头也暖暖的。   秦麦给铁莘倒了杯茶水,轻声道:“准备一下,我们近日出发。”   铁莘闷闷地答应了一声,“那我尽快把铺子里的事安排一下。”   唐离好笑地看着铁莘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他还在心疼那笔从口袋里飞走的巨款,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听说铁莘在潘家园做古玩买卖,我看不如这样吧,等我们回来以后由我投资把店做大些......一百万人民币的规模。”   看到秦麦眉头扬起知道他要反对,唐离抢着道:“这方面我是不大懂的,肯定还要靠铁莘经营,秦麦你也要多帮忙的,我看就分三股吧,我们各占一股!”   秦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在后来也听老师说过唐离的家世,她所说的“不大懂”根本只是托词而已。   别看铁莘外表粗枝大叶,心思转的极快,听到唐离的话表情便飞扬起来,兴奋地叫嚷道:“好哇!我看这样很好!唐小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蚀本的!”   唐离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晒道:“光是不赔本怎么够?自然要给我们赚钱才行的!”转头娇声问秦麦:“是不是,麦子?”   这一声亲昵的“麦子”让秦麦登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对的话也忘记了,铁莘嘿嘿怪笑着暧昧地扫视秦麦和唐离,捏着嗓子模仿唐离:“麦子,你就放心吧!”   唐离飞红了脸颊,咬着嘴唇恼怒地瞪视了铁莘一眼发狠道:“看来你的精神很好嘛,早知道就应该明天再去警局接你!”   铁莘“哎呦”一声,满脸懊恼道:“你别看那小丫头生的漂漂亮亮,下手还真是狠啊,也不知道老子到底哪招惹她了?他姥姥的!”蒲扇似的大手攥得嘎嘎作响,嘴里兀自嘟囔着:“老子风里浪里闯江湖这些年还没吃过这亏呢!嘿嘿,她要是犯在我的手里......”   在嘴上报了仇后,铁莘终于想到了正事,贴着秦麦坐了下来:“麦子,定下来哪天走吗?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秦麦想了想摊开手:“你什么也不需要准备......到时候你把黄皮子照顾好就成了。”   铁莘狞笑,两只手做了个掰的动作:“这个你就放心吧,他要是敢动歪心眼我捏把不死他!”   又说了一会儿话,日头西坠,时间已近黄昏,三人中午都没有吃饭,铁莘拍打着肚皮叫嚷饿了,便说让唐离尝尝自己的手艺哼着小曲张罗忙碌起来。   铁莘离开了房里,秦麦和唐离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便有些尴尬,秦麦没话找话地指着厨房道:“你别看这小子膀大腰圆的,可偏偏就喜欢在厨房里厮混,呵呵,不过他的厨艺还真是不错的!”   唐离笑了笑道:“那今天我可要好好地过过嘴瘾了.......”   秦麦微笑着点头没有说话,望着天边如宣纸上被点染了一抹橘红似的夕阳,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闻着身旁佳人的身体上飘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心头平和安宁,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才好。   “麦子,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唐离的声音很轻,仿佛梦呓般自言自语道。   秦麦回头望向唐离笑着道:“我到觉得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呢!至于好人嘛......黄平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哈哈!”   唐离莞尔一笑,随即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双颊又飞红了,在秦麦的注视下有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秦麦还以为是夕阳余晖映照的缘故,自顾自地说道:“拍卖会上你的表演把我都骗过去了,呵呵,还那么虚心请教,现在想来真是班门弄斧......”秦麦自嘲地笑了笑,他后来听陈教授说过唐家祖辈数代都是以鉴定古董为生,尤其是从唐天华的父亲开始更是欧美几大拍卖行的权威鉴赏专家,唐离作为唐家的后人自然不会连那些基本的鉴定技巧都不懂的。   他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开个玩笑,唐离却以为秦麦是因为自觉受到了愚弄而不满,慌忙抬头急急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真的不懂才问的!事实上那件青花瓷罐我也不知道是元青花!”   秦麦看着唐离眸子中流露的真切不禁一怔,唐离叹口气苦笑道:“虽然妈妈从没说过原由,可我知道爸爸的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事实上我爸爸并不是唐家第一个失踪的.......爸爸的爷爷也是在一次很秘密的考古之行时某名失踪再没有回来,我大学的专业也是妈妈给我选择的,我想她是不希望我再与考古有任何的联系。”   考古工作在许多人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其实其中也蕴藏着不小的危险,秦麦听到唐家除了唐天华外还曾经有人失踪虽然很惊讶,却也没有深想,反而觉得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风里来雨里去地从事野外考古,每天接触的都是些千百年前的物件其实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唐离母亲的决定未尝不是件好事。   “原来事先你并不知道那件鬼谷子罐是元青花?”秦麦笑了起来:“那知道了它的价值以后会不会后悔?以它的稀缺性和完美的品相,我看保守估的价也要在三千万港币以上的。”   唐离虽然也听出了秦麦是在开玩笑,却仍旧为他对自己的“轻视”而感到气恼,忍不住白了秦麦一眼,嗔道“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秦麦虽然没有太多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可也看得出来唐离并没有真的生气,嘿嘿一笑说怎么会呢,要是没有唐大小姐仗义疏财,那件莲花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购的。   “这些年一直也没听说过鬼谷子青花罐面世或者易主......”秦麦试探地道。   唐离深深地注视了秦麦一眼,后者立刻觉得自己的心事完全被她看透了,不禁有些脸红心跳,连忙分辩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唐离好笑地看着铁莘垂头丧气的模样,知道他还在心疼那笔从口袋里飞走的巨款,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听说铁莘在潘家园做古玩买卖,我看不如这样吧,等我们回来以后由我投资把店做大些......一百万人民币的规模。”    看到秦麦眉头扬起知道他要反对,唐离抢着道:“这方面我是不大懂的,肯定还要靠铁莘经营,秦麦你也要多帮忙的,我看就分三股吧,我们各占一股!”    秦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在后来也听老师说过唐离的家世,她所说的“不大懂”根本只是托词而已。    别看铁莘外表粗枝大叶,心思转的极快,听到唐离的话表情便飞扬起来,兴奋地叫嚷道:“好哇!我看这样很好!唐小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蚀本的!”    唐离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晒道:“光是不赔本怎么够?自然要给我们赚钱才行的!”转头娇声问秦麦:“是不是,麦子?”    这一声亲昵的“麦子”让秦麦登时有些不知所措,连反对的话也忘记了,铁莘嘿嘿怪笑着暧昧地扫视秦麦和唐离,捏着嗓子模仿唐离:“麦子,你就放心吧!”    唐离飞红了脸颊,咬着嘴唇恼怒地瞪视了铁莘一眼发狠道:“看来你的精神很好嘛,早知道就应该明天再去警局接你!”    铁莘“哎呦”一声,满脸懊恼道:“你别看那小丫头生的漂漂亮亮,下手还真是狠啊,也不知道老子到底哪招惹她了?他姥姥的!”蒲扇似的大手攥得嘎嘎作响,嘴里兀自嘟囔着:“老子风里浪里闯江湖这些年还没吃过这亏呢!嘿嘿,她要是犯在我的手里......”    在嘴上报了仇后,铁莘终于想到了正事,贴着秦麦坐了下来:“麦子,定下来哪天走吗?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秦麦想了想摊开手:“你什么也不需要准备......到时候你把黄皮子照顾好就成了。”    铁莘狞笑,两只手做了个掰的动作:“这个你就放心吧,他要是敢动歪心眼我捏把不死他!”    又说了一会儿话,日头西坠,时间已近黄昏,三人中午都没有吃饭,铁莘拍打着肚皮叫嚷饿了,便说让唐离尝尝自己的手艺哼着小曲张罗忙碌起来。    铁莘离开了房里,秦麦和唐离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便有些尴尬,秦麦没话找话地指着厨房道:“你别看这小子膀大腰圆的,可偏偏就喜欢在厨房里厮混,呵呵,不过他的厨艺还真是不错的!”    唐离笑了笑道:“那今天我可要好好地过过嘴瘾了.......”    秦麦微笑着点头没有说话,望着天边如宣纸上被点染了一抹橘红似的夕阳,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闻着身旁佳人的身体上飘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心头平和安宁,真希望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才好。    “麦子,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唐离的声音很轻,仿佛梦呓般自言自语道。    秦麦回头望向唐离笑着道:“我到觉得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呢!至于好人嘛......黄平肯定不是这么认为的,哈哈!”    唐离莞尔一笑,随即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双颊又飞红了,在秦麦的注视下有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秦麦还以为是夕阳余晖映照的缘故,自顾自地说道:“拍卖会上你的表演把我都骗过去了,呵呵,还那么虚心请教,现在想来真是班门弄斧......”秦麦自嘲地笑了笑,他后来听陈教授说过唐家祖辈数代都是以鉴定古董为生,尤其是从唐天华的父亲开始更是欧美几大拍卖行的权威鉴赏专家,唐离作为唐家的后人自然不会连那些基本的鉴定技巧都不懂的。    他说这些话不过是想开个玩笑,唐离却以为秦麦是因为自觉受到了愚弄而不满,慌忙抬头急急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是真的不懂才问的!事实上那件青花瓷罐我也不知道是元青花!”    秦麦看着唐离眸子中流露的真切不禁一怔,唐离叹口气苦笑道:“虽然妈妈从没说过原由,可我知道爸爸的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事实上我爸爸并不是唐家第一个失踪的.......爸爸的爷爷也是在一次很秘密的考古之行时某名失踪再没有回来,我大学的专业也是妈妈给我选择的,我想她是不希望我再与考古有任何的联系。”    考古工作在许多人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其实其中也蕴藏着不小的危险,秦麦听到唐家除了唐天华外还曾经有人失踪虽然很惊讶,却也没有深想,反而觉得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风里来雨里去地从事野外考古,每天接触的都是些千百年前的物件其实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唐离母亲的决定未尝不是件好事。    “原来事先你并不知道那件鬼谷子罐是元青花?”秦麦笑了起来:“那知道了它的价值以后会不会后悔?以它的稀缺性和完美的品相,我看保守估的价也要在三千万港币以上的。”    唐离虽然也听出了秦麦是在开玩笑,却仍旧为他对自己的“轻视”而感到气恼,忍不住白了秦麦一眼,嗔道“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    秦麦虽然没有太多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可也看得出来唐离并没有真的生气,嘿嘿一笑说怎么会呢,要是没有唐大小姐仗义疏财,那件莲花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回购的。    “这些年一直也没听说过鬼谷子青花罐面世或者易主......”秦麦试探地道。    唐离深深地注视了秦麦一眼,后者立刻觉得自己的心事完全被她看透了,不禁有些脸红心跳,连忙分辩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唐离很宽容地笑着说道:“虽然都说资本主义世界的资本积累过程中充满了血与泪......但是我保证这件元青花是一桩你情我愿很公平的买卖,只不过......”说到这时唐离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十年前,它的原主人找到了苏富比,想要拍卖它,不过没人能说出它的来历,争论的很激烈,有人认为是一件明青花,还有许多人断定是件更晚期的仿品,后来还是我妈妈直觉认为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文物,按照原主人提出的价格将它购买了下来。”唐离笑着点了点秦麦:“它的价值完全是因为你才得以体现。”    秦麦没想到其中竟然存在着一段如此曲折离奇的经历,怔了片刻摇头叹了口气,阴差阳错下流失海外的国宝回归祖国不能不说是天意。    唐离似乎看出了他的感慨,笑眯眯地说道:“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麦子,它能遇到你,实在是它的幸运。”唐离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能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呵!”    “你的母亲才是真的了不起......”秦麦脱口道,随即注意到唐离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忍不住暗骂自己口不择言,张嘴再想补救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离发现了秦麦的窘态,强颜笑了笑轻声道:“谢谢。”    秦麦本来就不是一个擅于和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再加上一句无心之语触动了唐离的伤心事,心里一急额头顿时冒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可嘴巴愈发吐不出声音来了。    房间里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极静的沉闷中,幸好铁莘的大嗓门及时地响了起来。    忙活了半天,铁莘准备了一桌子丰盛而有特色的晚餐,吃得唐离赞不绝口连连夸奖铁莘厨艺精湛,铁莘笑得合不拢嘴,兴奋极了,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位大金主伺候满意。    接下来的两天里三人各自忙碌起来,唐离根据自己多年的探险经验不吝金钱地通过各种渠道购入了许多昂贵而稀少的药品和装备,而秦麦则将主要的精力集中在了对那幅唐卡的研究上,一方面使用专业的设施进行年代考究,另一方面则遍阅藏地资料寻找有关的蛛丝马迹,只可惜收效并不大,不过秦麦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发挥了作用,两天下来,他对西藏历史和宗教、文化方面的认知有了深刻长足的进步。    铁莘则寸步不离地盯住了黄平,与秦麦的判断一致,黄平这只老狐狸表现得极其温顺老实,这两天里黄平简直就是把铁莘当成了祖宗般伺候着,让铁莘着实见识了一番什么叫有钱人奢华的生活。    第三天傍晚,陈教授、秦麦、唐离和铁莘聚集在了一起,进行出发前的最后交流,地点自然是在秦麦的住处。    “他娘咧!有钱人过的日子那真真是舒坦啊!”铁莘嘴里叼着牙签大刺刺靠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把一双铁塔似的长腿扔在了茶几上。    已经有些年头的木制沙发在铁莘的蹂躏下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一般,吓得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陈教授连忙转移到了一张靠背椅中,看着怡然自得的铁莘不断摇头叹气:“铁小子,你这出口成脏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呀!”    铁莘腆着脸嘿嘿一笑,胡搅道:“老头儿,咱这可不是脏话啊,人谁无娘呢?”    陈教授被噎得无言相对,厚厚的近视镜后的眼睛白眼连翻,秦麦恼怒地瞪了一眼铁莘,后者吐了吐舌头,举手做投降状不再言语。    “时间不早了,我们说正事吧。”陈教授扶了扶镜架,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小秦,你先把关于唐卡的研究结果说说。”    秦麦点头应了一声,看了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唐离和铁莘,两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期盼还有些许的紧张。    “通过对唐卡织物的加速器质谱碳14测试,发现这幅唐卡制作于......”秦麦顿了顿,沉声道:“至少一千五百年前!”    唐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立刻掩住了嘴巴,瞪大了不可思议的大眼睛反问道:“二千年前?能确定吗?”    秦麦苦笑:“误差小于百分之一。”    “可是......这幅唐卡是在古格遗址发现的,这怎么可能呢?”唐离失神地低声喃喃道,她虽然不是从事考古的专业人士,但从小耳濡目染对加速器质谱碳14测试也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一种确定检验目标历史年代的常用方法,而且准确率极高,出错的可能性不比日全食更高,所以最后那句压根不是提问的语调,简直是痛苦的呻吟了。    “啪!”铁莘蒲扇般的巴掌猛地拍在了大腿上,粗声道:“乖乖!二千年,那东西居然没有烂成灰!”    陈教授给了铁莘一个赞许的眼神,“铁小子,你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那幅唐卡经过了很特殊的处理,而且存放十分慎重,最终得以保留到现在。”    唐离这时候已经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听到陈教授的话不由反对道:“唐卡发现于古格遗址,而且藏的地方十分隐秘,可是据我所知古格王朝的建立时间距今不过千年左右......”说着望向秦麦,似乎在向他求证。    秦麦用力地点头,“没错,吐蕃王朝崩溃后,末代赞普郎达玛的重孙吉德尼玛衮逃往阿里,在公元十世纪前后建立了古格王朝。”    “也就是说这幅唐卡根本不是古格王朝时期的产物?”秦麦的话音刚落,唐离立刻问道。    “自然不是......”秦麦摊开手。    唐离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可眼睛却越来越明亮,显然大脑里在快速地思考着,    过了片刻望向秦麦,“甚至早于吐蕃王朝......”    秦麦没有说话,轻轻点头。    铁莘憋了半天,再也按耐不住叫嚷起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古格、吐蕃的?”    陈教授用一种无奈的目光看着铁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小子好歹也在古董文物圈子里混了几年,竟然连这种基本的历史常识都搞不清楚......平时让你多读点书也不听......”    “得了,老头儿,等这次事了,我一定多读书!您老还是先给我说说这唐卡的事儿吧?”铁莘看陈教授似乎有趁机对自己开展思想教育的趋势连忙举手投降,心里却想着把金庸的书还有哪本没有看过呢?    陈教授抿了口茶水,“西藏几千年来在外人眼中封闭而落后,最为世人熟知的大概要数一千三百多年文成公主入藏嫁给藏王松赞干布,而后的唐蕃古道便成为了中原通往西藏的必经之地,两地贸易渐渐繁荣起来,西藏才被外界所了解;事实上,西藏历史十分悠久,早在汉代中原与西藏之间便已经有了联系。”陈教授毕竟是教书出身,娓娓道来颇让人生出种悠然神往的感觉,“与中原的夏商周同时期,西藏亦出现了穆氏王朝、格南王朝已及象雄王朝.......”    铁莘的心思压根就不在考究西藏历史上,等到陈教授话音一顿,便催促道:“您老就直接告诉我这跟那幅唐卡有什么关系吧!”    被不客气地打断让陈教授很有些恼怒,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可他心中清楚跟这蛮物实在是没办法讲究什么尊师重道,讲述的兴致也丧失了大半,简洁明了地说道:“吐蕃王朝建于公元七世纪前后......”    铁莘恍然大悟地高声叫道:“原来如此!”随即奇怪地扫视了表情郑重的唐离三人一眼,挠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可能是西藏人也喜欢收藏古董吧?”    陈教授愣了片刻,苦笑着伸手指向铁莘道:“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能,那幅唐卡单从艺术价值而论就可以称得上瑰宝了。”    唐离皱眉思忖着摇头道:“我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从七世纪佛教传入西藏,佛教与苯教之间历经许多年的殊死争斗,而后佛教占据上风更是大肆倒苯,这样一副苯教护法神的唐卡怎么可能被保存二千年而丝毫无损呢?” 陈教授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他近距离观察过那幅唐卡,除了那几道匆忙间分割时留下的痕迹外,整幅唐卡十分完整,唐离说的不错,一张两千年前制成的唐卡虽然经过特殊工艺的处理,但若不是一直都极妥善地保管是无法保留至今日的。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秦麦思索着缓缓说道:“一千五白年前......古格......阿里.......那里正是中象雄的所在,也是苯教的发源地。”    ...    传说苯教就是由象雄第一代王辛饶创建的。    “问题是这幅唐卡是如何保留下来的,要知道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做到的啊!”陈教授提醒自己的学生。    秦麦再次无奈苦笑,他觉得自己这三天来的苦笑比之前二十几年加在一起都要多,本来希望借着现代的科学仪器的测试研究能够让自己发现一些关于唐卡的线索,没想到反而给它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让这件事情更加扑朔迷离。    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头绪,秦麦抬腕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也许在发现它的地方我们能够找到些线索,而且我们还是要确定这幅唐卡与我们此行目的是否有所关联。”    唐离和陈教授默默点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就在这时一阵细密的关节错动发出的咯咯声传入几人耳中,三人愕然望去,看到铁莘正一脸狰狞地扳动着手指......    “干他娘的!要是黄皮子敢骗老子,我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铁莘恶狠狠地咬牙道,双颊横肉突突地跳动,看起来好不骇人。    秦麦立时醒悟铁莘怀疑黄平说的关于唐卡中隐藏着大秘密是个的谎言,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晚黄平讲述当年事时的表情语气,微微摇头道:“我觉得他到不像说谎,有两种可能,一是唐卡中的确隐藏着我没还没有发现的秘密,要知道唐......老先生、黄平和铁伯无一不是聪明睿智,经验老到的行家,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我们一时间也不可能破解;另一种可能就是......”秦麦犹豫着望向唐离。    唐离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你是说我爸爸骗了他们?”    秦麦一滞,觉得唐离清澈无比的眸子亮得有些耀眼,目光也尖锐得让人心悸,“也许是那个神秘少年有问题。”    铁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扑腾”一下子坐了起来,“麦子,你说那个什么转世、伏藏的是不是骗人的玩意儿?就像东北乡下跳大神一样糊弄人的?”    转世与伏藏可以说是西藏地区最为神秘的超自然现象,若是转世一说虚无缥缈,伏藏便具体且神奇得多,在藏区,有些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病后或一觉醒来,竟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至今没有人能够对这一现象给予科学的解释。    唐离听到铁莘的问题也不由自主地盯住了秦麦,目光中现出强烈的好奇,她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对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也感到不可思议。    秦麦瞥了一眼陈教授,自嘲地笑着道:“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决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封建迷信......”    陈教授又气又笑地瞪着他笑骂道:“臭小子,你这个时候反倒正经起来了,你却忘记当年在课堂上给同学问卦占卜的往事了?你最喜欢鼓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知道什么快给我们讲讲,老头子我也好奇的很哩!”    秦麦呵呵一笑,不再推辞,“从字面来看,所谓伏藏是指埋伏之宝藏也,这个词最早用于藏佛宁玛派,教徒在宗教遭受劫难时将经典器物藏匿起来,日后重新挖掘出来,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最为神奇的就是识藏,据说当某种经典或咒文在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下去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就能将其诵出或记录成文。”    铁莘啧啧称奇,唐离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听说伏藏是在郎达玛灭佛后才出现的?”    “早得多!”秦麦啜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道:“事实上不光藏传佛教有伏藏,苯教亦有,印度亦有,只不过名称不同而已......你刚才说什么!”秦麦心头电光石火间如闪电般划过一个念头,声音陡地提高了许多。    唐离与秦麦距离最近,被他突然叫声吓了一跳,疑惑地注视着秦麦不解道:“哪一句?”    秦麦却又不说话了,眼睛不觉间微微眯了起来,自言自语喃喃道:“松赞干布灭象雄、郎达玛毁佛、吐蕃崩溃、古格建立,象雄时期的唐卡......”    他的声音极低,就连唐离也只隐约听到了象雄、灭佛和唐卡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汇,忍不住追问:“麦子,你想到了什么?”    沉思中的秦麦却压根没有听到唐离的问题,那模糊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后便无迹可寻,隐隐约约地觉得某些线索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把握不住。    直到唐离问出第三遍,秦麦才反应过来,茫然地反问道:“嗯?什么?”    “我还没想好......”对于唐离的问题,秦麦只能苦笑着无奈耸肩。    “通知黄平,后天出发。”直到深夜十点多四个人的座谈才算告一段落,铁莘还要回到宾馆盯着黄平,而秦麦则要送陈教授与唐离返回住处,分手时秦麦嘱咐铁莘,“那只老狐狸必定不会安什么好心,一定要盯住了!”    两个人先将陈教授送回了家,在老人充满了笑意的注视下,唐离和秦麦讪讪地告辞,转身之际,秦麦分明看到了自己那位为老不尊的老师诡笑着朝自己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几近午夜的天空月朗星稀,四下里寂静无比,就连虫豸似乎也睡着了,两个人被这种极致的静谧感染,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连脚步都不知不觉地放得轻了。    出奇协调的步调绝非刻意而为,两条拖得长长的影子在二人身后纠缠依偎,就这样漫步而行至小巷口,微风抚过,茂密的柳枝轻柔摇摆着唰唰轻响,受到了惊吓的小虫发出几声疏落的鸣叫,待风一停,一切再次归于安静。    两口人心有灵犀地对视轻笑,秦麦看着月光下的那张清丽脱尘的容颜几乎痴了,甚至不舍得眨眼。 “虽然我说过很多次了,但是,麦子,我还是要说谢谢你!”唐离被秦麦看得心头小鹿乱跳,微微羞赧地侧头躲过了他的目光,抬手将额头被吹乱的几绺长发拢归耳后,趁机平缓了一下悸动的心情轻声说道。    秦麦用干咳掩饰自己的失态,“有些话说多了可就是虚伪了......”顿了下秦麦苦笑摇头:“何况你开出了高昂的报酬。”    唐离轻轻地撇了撇嘴角,知道秦麦对分给他股份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心中暗笑他率真得可爱,狡黠地朝秦麦眨了眨眼睛道:“我是商人,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秦麦不解地歪头望着唐离,唐离却不急着解释,伸手扯下了一片青翠的柳叶,放在鼻下深深地嗅了一口,舒坦地长吁道:“正所谓乱世藏黄金,盛世藏古玩,中国改革开放十年,经济快速发展,古玩市场发展势头猛烈,这个行当无疑是极具潜力的。”    “这没错。”秦麦点头道,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你完全没有必要分给我股份,而且那份额也太多了些。”    唐离得意地咯咯笑道:“这就叫物有所值!我只需要投入些钱,铁莘在北京的古玩圈子里人脉深厚,而你则是鉴定方面的大行家,我根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坐等收钱就好了,这难道还不算是大赚一笔?”    秦麦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才点头道:“这话听起来倒像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唐离随手把玩着柳叶,听到秦麦的话抿嘴微笑不说话,秦麦却挠了挠头,表情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惜我怕要让你失望了。”看到唐离疑惑的眼神,秦麦苦笑解释:“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干私活。”    唐离见秦麦不再反对接受古董店股份的提议,心中喜悦不已,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股难掩的快乐,她觉得有这样一件事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就算西藏之行结束也不需担心在没有与秦麦接触的接口了。    自小在西方开放而自由的环境中成长的唐离在感情方面远比国内的女子大胆的多,尽管与秦麦相识不过数天,可她对这个博学正值、文静秀气的年轻人已经生出了强烈的好感,只是骨子里东方女子的矜持和骄傲使得她无法太过主动。    秦麦的智商是毋庸置疑的,可情商方面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平生唯一一次短命的恋情亦是在同学的撮合下懵懂而行,他看着月光下唐离笑意盈盈的模样,只觉得她开心自己的心里就莫名的满足。    实际上秦麦对唐离亦有感觉,这个女孩的坚强勇敢让他钦佩,脱俗的美丽和雍容的气质也让他怦然心动,可那次不成功的恋爱给秦麦留下的阴影却是深远的,中国人千百年来讲究的“门当户对”深入人心,而秦麦觉得自己与唐离显然悖离了这个基础。    月光下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默默地并肩而行,深夜里街上的行人异常稀少,偶尔会有疾驰的车辆在两人身边急匆匆呼啸而过,一对年轻男女的内心里却平静而安详。    陈教授家距离唐离下榻的宾馆不算很远,却也并非极近,可秦麦觉得永远匀速的时间像是突然发生了异变,只不过一眨眼竟然到了......    “上去坐坐?”两人在宾馆门口站立了良久后,唐离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期盼地问道。    秦麦犹豫了一下,原本想要答应的话在出口时却完全变了模样,“还是算了吧,时间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后天就要出发了......我还要准备一下。”    看着唐离穿过宾馆的旋转门,秦麦转身坐上了出租车......    西藏,地处世界上最大最高的青藏高原,平均海拔超过了四千米,有“世界屋脊”之称,境内山脉纵横、河流湖泊众多,面积超过一百二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却只有一百多万人,一九五一年和平解放、一九六五年设立西藏自治区。    历史上的西藏在唐宋时被称为吐蕃、明时称作乌思藏、清初称卫藏,“西藏”一词最早出现于清康熙二年,而后正式定名为西藏,沿用至今,因为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与中原地区迥异,所以藏地在外界眼中神秘而独特。    古格遗址位于阿里地区的扎达,交通极其闭塞,从北京到扎达,一条路是从新疆叶城经新藏公里到狮泉河,除此以外便是从拉萨到阿里的南北两线。    因为大部分设备需要从拉萨文物局调用,第一条路不在秦麦几人考虑的范围之内,而秦麦、唐离与陈教授商量后决定沿着二十五年前唐天华三人走过的路线进发,也就是南线,比起北线,南线虽然在路程上近了几百公里,却更加难行,也更荒凉。    六月一日,清晨,秦麦早早地收拾妥当,一套八段锦还没打完门外便传来一阵舒缓的敲门声,秦麦打开房门,眼前不由一亮:唐离身着一套合体的橘黄色冲锋装,头戴白色遮阳帽,一副茶色镜罩住了小半的脸庞,平日里散开的披肩长发都收在帽子里,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还多了几分俏皮,比起穿着时装时的妩媚又是另一番味道。    秦麦眼神中流落出的欣赏让唐离心中喜悦,嘴里却揶揄道:“干嘛?房间里藏美女了?”    “啊?哦!没有......”秦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堵在门口实在失礼得很,慌忙侧身讪讪地摆手道:“快请进。”    “喏!这是你的!”唐离有些好笑地看着手足失措的秦麦,将手上的塑料袋递了过去。    秦麦伸手接了过来,略翻看了一下,那是一套相同款式、相同颜色的冲锋装,这个牌子的户外服装向来以质量、性能和价格著名,连遮阳帽亦是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一副与唐离自己所戴的同款墨镜。    秦麦说了句谢谢,等到唐离走进房间才看到她身后背着一只鼓鼓的硕大黑色登山包,这种登山包是按照人体弧度设计,长且细,不仅适合长时间背负而且不会影响到四肢头颈的动作,这样专业的装备在国内十分少见,秦麦不由多看了几眼,唐离却误会了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里面都是一些针对高原反应和突发状况准备的特效药品,虽然麻烦些,却是有备无患的。”    在唐离的催促下,秦麦换了衣服,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唐离只比秦麦略矮了两分,从背后看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唐离显然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开心地皱起鼻翼朝秦麦做了个鬼脸,调皮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力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嘴里喝道:“出发!”这让秦麦再次看到了拍卖会上那个精灵般的少女。    两个人赶到陈教授家,在严老师千叮咛万嘱咐下,秦麦无数遍承诺一定会照顾好老师,离开时,秦麦只觉得口干舌燥,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老师啊,您这次可要听我的指挥!我可得了师母的上方宝剑了!”秦麦很郑重地对陈教授说道,“如果出现不良反应您必须马上返回来!”    陈教授满脸兴奋,哈哈一笑道:“又不是没去过,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    秦麦无奈地看着红光满面的陈教授,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任老师胡闹,稍有不妥就算是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按照约定,黄平与铁莘将会直接到机场与三人汇合,秦麦等人赶到机场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近两个小时,国内的航空业远不如铁路发达,机场里冷冷清清,三人等了半个多小时,远远地看到入口一行人走了进来,秦麦的视觉敏锐,立刻认出了为首那个高大健硕的正是铁莘。    “他们来了。”秦麦站起身,唐离抬头注意到秦麦的眉头皱了起来,“有问题?”唐离问道。    秦麦朝铁莘挥了挥手,嘴里应道:“那两个外国人似乎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铁莘一行人步速极快,说话间与秦麦三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唐离和陈教授也看到了跟在铁莘和黄平身后的那两个人,一个是黝黑发亮的黑人,另一个却是顶着头惹眼红发的白人,虽然不如铁莘高大,却要比普通人粗壮许多,两人都是一身黑色的西装。    三个铁塔似精悍的汉子甫一出现在大厅内便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尤其是当先的铁莘怒气冲冲,直奔秦麦三人而来,看上去倒像是要找麻烦似的,几个保安按着腰间的警棍迅速靠拢过来。    “迟到了。”秦麦对走到面前的铁莘说道,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两个外国人,目光最后停留在黄平面上。    仅仅一眼,秦麦便感觉到这两人身上流露出的冰冷气息,那是一种来自直觉的判断,两人面无表情,尽管大厅里的人不多,这两个人的身体却紧绷着,像是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仿佛捕食的猎豹,虽然看不到他们墨镜下的目光,秦麦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在观察自己。    黄平连连弯腰点头,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劳三位久等了,是因为要等这两位朋友......”黄平说着指了指身侧的两人。    铁莘两颊横肉突突抽跳,眼睛发红地瞪了眼黄才对秦麦道:“干他娘咧!这老贼货今天早晨突然说这一路上不太平,非要搞两个保镖!”    秦麦似乎不在意地哦了一声,心里却想只怕黄平此举并非突发奇想,应该早在当日饱尝了铁莘的老拳后便着手安排了,这两个人可不是那天绑架自己与唐离时的几个小混混能比的,在他俩的身上秦麦感受到一种酷似军人的气息。    只是黄平这么做真的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抑或是为了某一天对自己几个人下手?还是兼而有之?思念转动间,唐离已经忍不住冷冷地发出一声冷哼,讥讽道:“黄老先生还真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啊,不过如果真是处于安全考虑,或许你根本就不该回国。”    黄平陪着笑连连解释自己这么做是处于为所有人的安全考虑,西藏民风彪悍,环境恶劣,人烟稀少,这两位专业的保镖有着十分丰富的野外求生经验,势必会为此行提供帮助。    按耐不住的陈教授跳了起来,气鼓鼓地对黄平嚷道:“放屁!藏民们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我们不需要也欢迎他们!”    “这个......”黄平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眼中一闪即逝的恼怒并没有逃过秦麦的眼睛。    秦麦思绪转动,片刻间便做了决定,毕竟黄平是当年诡异经历唯一仅存的人,许多事还要借助他,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没有后顾之忧才会尽力而为是人的通性。    “老师,您也别太激动,毕竟黄先生是出于对我们的安全考虑......”秦麦先安慰恼怒的陈教授。    “是啊!是啊!”黄平连连附和,“我也是为了大家好。”    铁莘张嘴刚要说话,看到了秦麦朝自己眨了下眼睛,虽然不清楚秦麦的意图,却还是将满肚子的怒火憋了回去。    秦麦的话等于表态他接受了这两个所谓的保镖的加入,其他人虽然心有怨气,却因为对他的信任和信服而不再反对。    “不过,黄先生,这两位的费用可要由您一个人负责喽。”秦麦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黄平,开玩笑般地说道。    黄平笑得两颊松弛的皮肉颤抖不已,很豪迈地摆动手臂,大方地说钱是小意思,此行所有费用由他包了。    秦麦一直认为黄平对当年经历的讲述隐瞒了些重要的东西,听到他说这句话时,这个念头不由再次冒了起来,他觉得黄平处心积虑甚至不顾生死入藏,决不是仅仅只为了他所说的宝藏,但以金钱计算,黄平现在的财富足够他挥霍到死了吧?    办理了登机手续,一行人走进了登机通道,秦麦瞥了一眼拖后半步跟在黄平两侧的两人,随意地问道:“这两位看起来可都不简单啊,黄先生也不给我做个介绍?两位朋友打哪来的呀?”    黄平支吾了一下干笑着说道:“他们是美国人,曾经在哥伦比亚当过兵......”指着那红发白人道:“他叫卡恩,外号叫枪王......”又指了指黑人,“他叫瑞斯,外号叫黑狼。”秦麦注意到叫瑞斯的那个黑人后脖颈处有一道并不明显的疤痕,看起来应该利刃留下的。    哥伦比亚——秦麦脑海里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毒品和军火,还有那个自称为G产主义革命组织却从事着恐怖活动的左翼游击队“哥伦比亚革命军”。    只是秦麦却无论如何没想到这两个人正是来自这个著名的组织。    那个叫卡恩的白人,外号枪王,显然枪法十分出色;而那个绰号黑狼的瑞斯特长就不太好判断了,狼——生性冷酷而狡猾,这个人并不容易对付,秦麦暗暗思忖着,不着痕迹地放缓了脚步,与落在最后的铁莘并肩而行。    “动手了?”秦麦低声问道,他对铁莘的脾气清楚无比。    “嗯!”铁莘闷声应道。    “怎么样?”    铁莘沉吟了一会儿,郑重地回答道:“空手的话,一个没有太大的问题,两个怕是不成。”    秦麦微微点了下头,这就是铁莘的优点,永远能分清楚什么时候可以任性,什么事情必须认真,铁莘当兵时可是全师的搏击冠军,这两个人的战斗力有点出乎秦麦的预料,不知道黄平从哪儿找到的,不过短短的一周时间不光找到了两个高手,而且办妥了一切手续,金钱有时候真的有着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魔力,要知道对于外国人入藏,国家控制的是非常严格的,需要得到特别的审批。 铁莘也有着与秦麦相同的怀疑,侧头朝身旁的秦麦低声音道:“不知道黄皮子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两号高手,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军人,简直就是机器!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场生死的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杀气,我保证他们肯定都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我看更像杀手。”    最后这句话铁莘本来是无心之语,秦麦的心却禁不住一跳,暗暗苦笑,黄平该不是真的找来了两个杀手吧?   虽然从一开始秦麦就清楚地知道与黄平之间都在互相利用算计,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是不是在玩火,毕竟在今后一段时间里七个人要朝夕相处,要时刻防备着两个杀伤力极强的隐患实在是件太劳心伤神的任务了。    不过至少在到达古格遗址前,不需要担心黄平,他需要这些人帮助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秦麦又嘱咐了铁莘几句后快走几步追上了唐离,后者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望着前面成品字形的黄平和两个保镖低声嘟囔着:“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仿佛黑白双煞似的两个保镖身形高大挺拔,走在最前面的黄平身材则消瘦得很,偏偏步伐迈得很大,看起来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    秦麦不禁苦笑,他自然能听出来唐离话语里透露出的埋怨,凑近唐离的耳边笑道:“《老子》里有一句话叫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唐离多精灵剔透,立刻明白了秦麦的打算,其实这个道理她也是知道的,但是女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感性的她们往往喜欢以自己的好恶决定态度,她对这两个人的第一印象差极了,自然而然便认为秦麦不该答应黄平留下他们。    “你总是有理的!”唐离心里虽然认同了秦麦的话,嘴上却没有轻易放过他。    “黄平可不是小白兔,他是只老狐狸!”秦麦看不见唐离眼中蕴含的笑意,以为她还在生气,连忙认真地解释,“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安他的心。”    唐离没想到秦麦居然没听出自己的玩笑话,又好气又好笑地给了秦麦一记白眼,还没等她说话,身后的铁莘大嗓门突地在两人耳边炸开了:“他娘的!老子才看到唐大小姐和麦子的衣服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哩!这套行头招风得很,我的呢?”    铁莘一边说着,一边抖着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作战服,看样子似乎马上就要把它脱下来。    唐离没好气地回头瞪了眼铁莘,“没有你的......怪不得别人,压根就没有你这么大码的。”    铁莘满脸的期盼登时变成了失望,嘟囔着老子命不好,爹妈都是精致的人儿,偏生把自己生的这般粗大,连做衣服也要比别人多费许多布料。    秦麦伸手拍拍铁莘的肩膀道:“等到了拉萨我到局里给你要一套......”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下,看到铁莘惊喜的表情,秦麦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长这么大铁莘还是头一次坐飞机,充满了新奇,脚步越迈越大,超过秦麦和唐离赶到了陈教授身边,与老人开起了玩笑,他对陈教授可没有什么师生之间的敬畏,揽住陈教授很猥琐地说老头儿,我这次也算是你们局里的编外人员了吧?有没有酬劳?就算不给奖金,工资总该有的吧?你看咱们是计时还是计件啊?要不然按照路程长度算也成。    陈教授仰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番铁莘后认真地回答:“我听说了唐离那丫头给你许下的报酬,你这算是被她雇佣,你不提我还忘了,这机票钱你啥时候给我啊?”    铁莘立刻暴跳如雷,指着秦麦叫道:“那股份也有麦子一份,这该怎么算?”    陈教授用可怜的眼神注视着铁莘,“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就看不出来人家两个人发展态势?我看这不过是左手转右手的事儿!”    铁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嘿嘿奸笑着说老头儿你也觉得麦子和唐大小姐有戏?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陈教授欣然点头。    唐离和秦麦看着铁莘与陈教授两人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不时发出两声贼笑,不禁对视苦笑摇头,唐离更是感到不可思议,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想到作为一位权威的学者、考古界泰斗,平素里不苟言笑的陈教授竟然有着如此“活泼”的一面。    从唐离古怪的表情里秦麦大致猜到了她的想法,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个......老师和铁莘很投缘的......”    飞机经停成都,飞抵拉萨上空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拉萨市并不大,坐落在玛布日山上布达拉宫巍峨壮丽,红白相映,在夕阳金色的余晖中仿佛罩上了一层夺目耀眼的神光,安详而庄严,千年的时光凝集了它的厚重,像一个历史的旁观者,静静地注视着西藏大地千百年来的兴衰,藏地子民的聚散生死、王朝政权的变换更迭。    秦麦的心被奇妙的感觉满满地充斥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座凝聚着无数人智慧与汗水的岿然宫殿,秦麦甚至生出了膜拜的冲动,直到它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真是不可思议......”秦麦听到身旁的唐离喃喃道,转头看到唐离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颊,轻声笑道:“是啊,勤劳智慧的中国人创造了太多的奇迹,故宫、长城......”    “布达拉宫!”唐离接口道,两个人对望而笑。    飞机在呼啸与震荡中降落在距离拉萨六十公里外位于贡嘎县甲竹林乡的贡嘎机场,六月是西藏高原的雨季,气温与北京没有太大的差距。    秦麦一直听说高原反应的厉害,守在陈教授身边密切关注着老师与唐离,他自己也做好了承受不良反应的准备,谁知道等到踏上西藏的土地,除了脚下有些轻飘飘,心跳似乎比平时快了些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陈教授看出了他的紧张,哈哈一笑:“都说了没传说的那么吓人!”    秦麦认真地观察了一番陈教授、唐离几个人,确实没有发现谁有不妥,心情便轻松了不少。    走出通道,按照之前的约定黄平与两个保镖先行离去,秦麦、唐离和铁莘簇拥着陈教授搜寻着来接机的西藏文物局的同事。    接机的人不多,秦麦一眼就看到了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三个人,当先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暗想应该是他们了,果然,距离四人还有十几米,那汉子发出了一阵响亮的爽朗大笑,“我的老师呀,你们可算是到了!” “哎呀,怎么敢劳动我们吴大书记呢!”陈教授也呵呵笑着迎了上去,秦麦跟在老师身后默默地观察着这汉子,大概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肤色黝黑,面部的线条犹如刀斧刻画的一般明朗,双颊有着很典型的“高原红”,浓眉大眼,尤其是真诚的笑容立时让秦麦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好感,只是走近了秦麦便注意到吴书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疲劳的感觉。    “这位想必就是西藏局的吴书记。”秦麦多少了解些这边的人事情况,听到老师的招呼脑海里便浮现出关于这位吴书记的资料,吴书记本来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赶上了文革,他主动要求来西藏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年。    而且这位吴书记还是陈教授的第一批学生。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穿着很朴素,脸上亦挂着朴实而腼腆的笑。    “这位一定就是小秦科长了!”吴书记与陈教授热情拥抱后望向秦麦,上下打量了片刻,赞许地点头道:“我是吴学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难怪老师桃李遍天下,唯独对你特别厚爱,你我师出同门,我托大叫你一声小师弟可好?”    吴学知直白的夸奖让秦麦有些不好意思,可偏偏人家这话让人觉得是发自真心的,秦麦微笑着双手握住吴学知伸过来的手掌,粗糙而有力,笑着道:“吴书记您过奖了,当年在课堂上老师就常提起您呢!您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呀。”    “哈,我知道老师说我什么!”吴学知挺直了胸膛,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用力划过,像是站在讲台上,“考古就是做学问!而且还是做苦学问!想要发财的,想要享福的,就不要来学这个!你们看看吴学知,干这行当二十年了,现在还是一穷二白满山跑的泥腿子!”吴学知说完哈哈一阵大笑,朝秦麦眨了眨眼睛问道:“小师弟,我学的可像?”    众人忍俊不禁,纷纷笑了起来,秦麦笑着摇头,“吴书记,老师曾经对我说过他所教过的学生中您的风骨最像他老人家,一心做学问,不求名与利。”    “老师最欣赏的四个学生,不求名利的风骨,这名声虽好,可我还是希望自己是那个青出于蓝的学识......”吴学知促狭地朝秦麦嘿嘿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秦麦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吴学知所说的学识青出于蓝的学生正是他秦麦。    陈教授见到自己最欣赏的学生之一显然也很激动,不过还是没有忘记给吴学知介绍了铁莘和唐离,当然只是含糊地一语带过,吴学知也没有在意,以为是局里的新人,但是铁莘少见的魁梧体魄和唐离惊人的美丽还是给他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吴学知将自己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颇为详细地介绍了一番,那女孩名叫梅朵,藏语里鲜花的意思,男青年叫次仁,意为长寿,都是藏区十分常见的名字,两人都是藏族人,西藏大学第一批毕业生。    接机的是一辆七人座越野车,次仁很有礼貌地为众人关闭车门后坐到了驾驶席,事实再一次证明唐离的美丽对同性的吸引力同样强烈,而质朴的梅朵也很快获得了唐离的喜欢,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孩迅速地熟络起来,坐在后排叽叽喳喳地说着悄悄话。    吴学知与陈教授、秦麦三人在简单的问候寒暄之后自然而然地进入了考古的主题,铁莘听得无趣,干脆闭目养神,不消片刻竟然打起了悠长而节奏的鼾声,在这种颠簸的道路上居然能够睡着,次仁看铁莘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敬佩。    “彭施民那小子听说老师和小师弟要来,一早就嚷嚷着要留下来接你们,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昨天突然接到下面的电话,在普兰附近发现了一座石洞,极有可能是古时信徒苦修的地方,为了防止遭到破坏盗窃,那小子只能连夜出发了,还说老师一定要多留几天等他回来呢。”吴学知笑得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秦麦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彭施民是陈教授带出来的研究生,两人年纪相仿,秦麦与他在校时交往颇多,彭施民是个极有趣的人,口才出色,非常擅于侃谈,想法也常是天马行空般独特,秦麦还记得那时候他经常对自己慨叹没有生出先秦诸子百家的年代,不然说不定也能自成一派,原本他可以留校任教,可研究生毕业那年爱上了一个家在拉萨的同校女生,毅然决然地跟着女方来到了西藏,这份义无反顾的勇敢曾经让秦麦动容。    听了吴学知的话,陈教授笑眯眯地道:“这个话痨如今是不是还那么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吴学知也笑了起来:“西藏的氧气珍贵的很,施民的话少多了,老师您现在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他的变化太大了。”    秦麦想到不能马上和彭施民见面便觉得有些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普兰与扎达相距极近,若可以便拐个弯去看看他;而且自己在西藏还要待一段时间,迟早还是有机会相见的。    这么想着,秦麦随口调侃道:“彭师兄当年可是最疲懒的,只要有一丁点办法是断然不肯出力的。”    “你当他现在勤快了么?”吴书记失笑道,“如果不是局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怕八抬大轿也抬不走他的。”    陈教授的眉头扬了起来,有些惊讶地问道:“难道西藏局里竟然如此紧张了?”    吴学知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愁容爬上了浸染风霜的脸庞,无奈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次仁笔直的背影,轻声道:“老一辈退了,年轻人磨练少,经验欠缺太多,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正值当打之年的还真是屈指可数,尤其是.......”吴学知眼中闪过一抹哀伤,“自从茂然出事后,人手方面更是雪上加霜啊!”    听到李茂然的名字,陈教授和秦麦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三年前西藏文物局牵头对古格遗址进行的第一次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的考察因为李茂然离奇的意外死亡而匆匆结束,事后西藏局提交了一份工作报告。    这份报告的保密级别很高,陈教授和秦麦前几天曾经专门研究过,但是其中关于李茂然出事的过程和死因描述的却很含糊,而吴学知则是当年考察组的负责人,亦是报告的主笔者,若是要找一个对整个经过内情最熟悉的人非他莫属。    秦麦和陈教授的眼神交错间,后者朝低着头黯然神伤的吴学知努了努嘴,飞快地使了个眼色,秦麦瞬间便看懂了老师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极低道:“师兄,当年......茂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学知温和的目光中陡然间闪过一抹令秦麦和陈教授都心惊的悚然,那是一种源自铭心刻骨的恐惧,秦麦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另一双眼睛——黄平,黄平在回忆二十五年前唐天华离奇失踪的那个雨夜的情景时眼中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神情!    究竟是怎样可怕的经历才会让吴学知和黄平在数年甚至数十年后回想起来仍旧如此惊骇?    秦麦与陈教授再一次对望,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表情古怪的吴学知开口。    良久,有些憋闷的密封车厢里只有发动机单调的嗡嗡声、铁莘悠长的鼾声和后排唐离与梅朵几不可闻的低语声,陈教授渐渐沉不住气,“学知!这些年你的工作警觉性到越发进步了啊!”带着恼意的尖利话显然在讥讽吴学知对自己不信任。    吴学知迟疑了几秒钟,低声道:“老师,您不要生气,不是我要隐瞒什么......只是这事说起来实在过于匪夷所思,我......”    陈教授的眼睛瞪得溜圆,恼声道:“当年这事搞得神神秘秘,如今过去了三年,我和小秦马上要牵头组织重新发掘考察,难道我们连知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吗?”    秦麦看着吴学知为难的表情,同时也感受到了他心中的矛盾和迷茫,更加好奇当年吴学知、李茂然一行人在古格遗址究竟看到了什么?李茂然的真实死因究竟是什么?    “师兄,如果实在不方面的话,就算了吧!”陈教授气鼓鼓地竭力拉开他与吴学知之间的距离,一副随时要翻脸的模样,秦麦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果然,脸色异常难看的吴学知尴尬地望着陈教授的后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叹了口气,扭头朝秦麦苦笑道:“小师弟啊,不是我不说,我自然不会对你和老师保密的,不过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好像是一场噩梦似的,三年来我从没对人说过,我只怕说出来别人都会当我被吓疯了!”吴学知的目光状似随意地掠过了驾驶席上的次仁。    秦麦知道他这句话其实是在向老师解释,沉吟了片刻才微笑着很亲昵地拍了拍吴学知结实的手臂,“师兄,老师的脾气你是了解的,不要太在意,我看这件事迟些时候再说吧。”    从吴学知的话里和眼色秦麦终于明白了,他并非是不肯说,只是不能够当着外人说。    想必当年一定发生了某些极其可怕而又诡异得无法解释的事情才让吴学知把真相深深地藏在心底,坚守着不敢透露半分,秦麦这么琢磨着,内心里的好奇简直像面粉遇到了发酵剂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将整颗心都塞得满满的。    陈教授听到吴学知的话怒气若了几分,脸上也不再是恩断义绝的愤慨表情,眼睛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景象,冷冰冰的说道:“这次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吴学知连忙陪着笑脸答道:“这次由老师您亲自主持对1号遗址的勘察,从部里到我们局里都是十分重视的......”    1号遗址也就是古格遗址。    唐离的思绪因为陈教授的话蔓延开去,尽管她的职业与考古压根搭不上边,可毕竟出生在考古世家,虽然祖父和父亲的离奇失踪让她一度对考古这个行业充满了恐惧,可是自从与秦麦相识、到陈教授说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唐离一直深埋心中的对于从事考古工作的渴望再度破茧而出,无声无息间悄悄地生长着......    吴学知这个被青藏高原的雨雪风霜磨砺得岩石般坚强的汉子此时热泪盈眶,离开校园二十年后,他再次从被自己视为父亲的老师那里得到了珍贵的心灵上的指引,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秦麦掏出了手帕悄悄地塞进了吴学知的手里。    “老师......您又跑题了......”秦麦微笑着说。    车子开进拉萨市西藏文物局招待所的时候,距离众人下机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拉萨虽然是西藏第一大城市,可无论规模还是繁华程度比起中原城市差距不小,街上行人稀少,灯火稀落,秦麦看着黑黝黝如睡兽的拉萨,有些遗憾不能在第一时间里仔细观察这座西藏高原上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古城。    秦麦叫醒了酣睡了一路的铁莘,后者揉着惺忪的睡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摸着突起的肚皮含含糊糊地嘟囔起来:“怎么刚打了个盹儿就到了?不过还真是有些饿了。”    吃和睡向来是铁莘人生的两大主题,对于熟悉他的秦麦与陈教授听他这么说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可初次见面的次仁和梅朵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大个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考古学者啊......    藏民的热情好客是很著名的,尽管是招待所,陈教授四人甫一踏入,便有两位身着华丽藏服的少女迎了上来,献过雪白的哈达,奉上了茶碗,另一位笑容满面的少女举着茶壶给四人斟满了喷香的酥油茶,铁莘哈哈一笑:“正口渴呢!”举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把嘴,叫嚷道:“真香!给我换个大碗!”    几个藏族少女看着铁莘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一旁的吴学知和次仁、梅朵也忍俊不禁,秦麦哭笑不得地瞪了一眼铁莘,他虽然是初到西藏,但也听说过藏民奉茶的礼节:客人喝茶前,要用右手无名指在茶碗中沾少许茶,手指举起,在空中弹洒三次,表示奉献给神、龙和地;饮茶不能太急太快,不能喝出声响,要轻轻饮啜,否则便会被视为没有教养、对主人的侮辱。    幸好是在招待所,若是到藏民家中做客,只怕铁莘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陈教授来过西藏,自然明白这些,而唐离则看着陈教授与秦麦的动作有样学样地做了一遍,铁莘则愣愣地看着三人奇怪的举动,不解其意。    为了避免铁莘再次丢脸,秦麦趁着进房间放置行李简单地给铁莘讲了一遍藏区饮食的礼仪,“这不是浪费么?还真是麻烦啊!”铁莘抱怨。    在招待所的餐厅,吴学知为恩师一行人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风干肉、奶渣糕、炸牛肉、辣牛肚、灌肠、灌肺、手抓羊肉、炖羊头不消片刻便摆了满满一大桌,吴学知亲自为陈教授等人倒上了青稞酒。    铁莘的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噜乱叫了,刚上桌时还能勉强克制着小口喝酒、小口吃菜,不一会儿就把秦麦前一刻教他的那些礼仪禁忌抛到了脑后,甩开了腮帮子大快朵颐,仿佛饿死鬼上身一般,对于陈教授和秦麦交口称赞的青稞酒他反倒没有喝多少。    青稞酒味酸甜,度数极低,倒像是饮料一般,铁莘是不屑喝的。 陈教授与吴学知边吃边谈论着当年学校里的趣事,秦麦和唐离微笑着偶尔搭上一两句,次仁和梅朵的眼中则充满了新奇,对于从没有离开过青藏高原的他们,北京是无比遥远的地方,餐桌上洋溢着轻松欢快的气氛。    铁莘风卷残云般填饱了肚皮,又吞了两碗酥油糌粑,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吃饱喝足,该睡觉啦!”抬头咧开大嘴朝吴学知嘿嘿一笑,“老哥,谢谢你的款待,赶明儿你到北京,老......铁我保证好好招待你!”    铁莘离去不久,次仁和梅朵也在吴学知的暗示下很有礼貌地提出告辞,唐离也看出来了吴学知有些隐秘的话要对陈教授和秦麦说,便拉着梅朵以彻夜畅聊的接口一同回房了。    诺大的餐厅里只剩下了师生三人,顿时冷清了下来,吴学知抬手给陈教授和秦麦斟满了酒,嘴里说道:“老师,我安排了一位医生随行,各方面对这次考察都很重视,阿里驻地部队随时准备配合工作,随行的人员由您挑选。”    陈教授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吁出口酒气,断然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们是考古,不是打仗,要部队和医生做什么?不要!”    吴学知求助似的对秦麦使了个眼色,秦麦眨了眨眼睛劝道:“老师,师兄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备无患嘛!”    吴学知连连点头说是。    “兵贵精而不贵多,我们这次行动一定要严格保密!”因为酒精的缘故,陈教授消瘦的双颊有些艳红,不等吴学知反对,接着说道:“小秦的医术就很高明,不需要什么随行医生,你当我是纸糊的风一吹就倒?”    吴学知惊讶地望了一眼秦麦,“小师弟还精通医术?”    秦麦很谦虚地笑了笑说道:“学了几年家传的中医,说不上精通。”    陈教授眼睛一瞪,训斥道:“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    吴学知心中苦笑,暗道还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老师的脾气非但没有改,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发的直率了。    “老师,中医的效果毕竟不如西医来的迅速......”吴学知委婉地说道,仍旧没有放弃改变老师想法的努力。    陈教授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荒郊野外,再高明的医生也无用武之地。”    秦麦转念一想老师的话不错,何况自己针对可能发生的状况都做了准备,的确没有必要带上一个根本不能发挥作用的医生,于是反过来劝吴学知,“师兄,老师的话也有道理,我们能带个医生却不能把整个医院都带上啊。”    秦麦的变节让吴学知的反对更加单薄无力,他也看出来老师是做了决定,想了想做出了让步:“那一定要多带些急救的药品。”    秦麦点头,“我准备了很多。”    “关于考察队的成员,本来是打算让彭施民挑担子的,谁知道计划没有变化快,不过这反而给了我机会,呵呵,至于成员的挑选,老师您看是由您先了解一下还是我来选?”吴学知斟酌着问道。    平日里老伴看管得密,陈教授甚少有饮酒的机会,这时候老人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倒,好不痛快,听到吴学知的话,打了个酒嗝,指点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带着那两个小娃娃,八成就是想把他们塞给我吧?嘿嘿,你到打得如意算盘!”    被老师戳穿了自己的伎俩吴学知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争辩道:“要是没有这件事,次仁和梅朵怕一辈子都没机会跟在老师您的身边学习,这两个年轻人塌实肯干,假以时日肯定能称为我们西藏局的顶梁柱,您老别那么小气,就让他们跟着您长长见识吧!”    陈教授愣了一下,放下了酒杯,神情凝重地对吴学知道:“学知,你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只是......这次我却是不能答应你的,不光是不能带他们两个,我不要任何西藏局的人随行。”    吴学知不解地望着陈教授,不明白老师既然认为自己的要求在情理之中,为什么还会拒绝,从陈教授的郑重中吴学知能看出来老师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次对1号遗址的勘察和当年一样是属于高度保密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吧?”    吴学知点头,“1号遗址距离边境太近,如果消息扩散出去,考察发掘后不能得到有力的保护很容易遭到破坏或盗窃。”    陈教授沉声道:“这是我拒绝你的原因之一,第二个原因......茂然的事尽管我并不了解内勤,但是我觉得那并不是个简单的突发意外吧?”    吴学知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起来,紧紧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陈教授的推论,隐隐的他已经猜到了老师为什么执意不带随行人员了。    “那两个娃娃很年轻啊,”陈教授叹息道,举杯灌下了一口酒,不再说话。    默默地为陈教授斟满了酒,吴学知忍不住道:“老师,按照您的说法,我反而觉得小师弟去更加不适合!唐离、铁莘都是正值风华正茂的好时候,您应该带上我!”    陈教授用赞赏的目光注视了一眼吴学知,二十年前的吴学知是个文弱的白面书生,现在的吴学知不光外表变得粗犷豪放,还被熏冶出了如高原上的雪山和湖泊一样宽广而勇敢的心胸,这种变化让陈教授很欣然。    “学知啊,你和我、和秦麦是不同的,你除了是个考古学者,你还是西藏局的最高领导,正所谓帅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才是你要做的事!”陈教授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闪烁着智慧的光彩。    秦麦微笑着插口道:“老师的意思是说,冲锋陷阵是我这样的小卒子该做的事......”    吴学知啼笑皆非,他觉得这一老一少就像在说相声,配合默契。    “现在,你该做的就是把当年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一遍!”陈教授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学知缓缓地说道。    吴学知的身体陡地一震,脸上的笑容倏忽尽散,眼底闪过惊骇之色,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餐厅,其实此刻已近午夜,窗外漆黑,餐厅里除了他们三个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八五年春我接到部里的紧急通知......”吴学知的声音很干涩,暴露了他内心紧张的情绪。    陈教授挥手打断了他的讲述,“我们回房间说。”    为了保证陈教授等人的充足休息,吴学知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单独的房间,三人回到陈教授的房间,泡上了一壶清茶,在袅袅蒸腾的热气中,吴学知艰难地将深埋心底三年的往事讲述了出来。    一九八五年春,吴学知接到上级命令,责成西藏文物局牵头对在阿里扎达县的古格遗址群进行先期考察,吴学知、李茂然及其他三人秘密地开始了这次任务。    “其实那周围还住着几户藏民的。”吴学知回忆道,“据他们说都是从外地迁来的,至于古格的原住民则不知所踪,绵延七百年的王朝,所有人都好像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似的,无迹可寻。”    最初的考察进行的很顺利,吴学知五人在对寺庙、王宫各处的搜寻中发现了不少珍贵的文物,吴学知凭直觉认定古格遗址的发现对于西藏无论是学术还是艺术都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一行人都非常激动,认为自己在进行的是一项足以轰动考古界、留名青史的事情。    五人工作一直进行的非常顺利,直到那一天......    “我们的落脚点是两处相邻洞穴,我和茂然一处,其他三人在另一处,那天傍晚毫无征兆地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两个人围着火堆很兴奋地讨论着工作......”吴学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胸膛也快速剧烈地起伏着,片刻后颤声道:“一个人就那么凭空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秦麦和陈教授听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听到这句话两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关于黄平的描述,秦麦曾毫无遗漏地转述给了陈教授,黄平与吴学知到达古格遗址的时间相差二十多年,可偏偏都遇上了神秘人,而且都是在突如其来的雨夜里。    “女人?”陈教授脱口问道。    秦麦心头一颤,暗叫糟糕,没想到老师这么沉不住气,连忙补充道:“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学知完全沉浸在回忆中,整个人都被震惊和恐惧充斥,并没有意识到陈教授的语病,声音沙哑地说道:“那个人全身都罩在袍子里,看不到容貌,但是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而且绝不年轻,他说我们触怒了天神,如果不离开就会......就会遭到惩罚!”    听起来吴学知所见到的人既不是那个少年,更不是那个带走唐天华的神秘女子了,秦麦思忖着,心中一动,把握到了吴学知话中的另一处玄机,“师兄,你说这个人凭空出现是什么意思?”    吴学知眼角突突直跳,看起来就像被两条看不见的线牵动着,可想而知他此刻的情绪是多么激动。    陈教授也觉得此时的气氛过于阴沉,开玩笑地说道:“是嘛,什么叫凭空出现?莫非他不是人?”他原本是想放松吴学知紧绷的神经,没想到吴学知听到他的话,身体抑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发出一声哭泣似呻吟,双手死死掩住了面庞大声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人是鬼!我以为那是我的幻觉,可李茂然也看到了,决不是幻觉!”    秦麦和陈教授都没料到一句玩笑话竟然引起吴学知如此强烈的反应,被他声音里的恐惧感染,两个人只觉得后脖颈冷飕飕的,像是有人在身后朝自己吹着气......    “师兄!你冷静些,或许是那个人行动速度很快,让你生出了错觉!”秦麦觉得不能放任吴学知内心的情绪蔓延开来,他死守这个秘密三年,恐惧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减,反而越积越多,今天的倾述就像给一道大坝打开了闸口,可若是控制不好,便会有全面崩溃的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吴学知的情绪才算平静了些,努力地咽下口唾液,或许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难为情,勉强挤出来个牵强的笑意解释道:“因为当时那情景实在太突然,而且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现在想起来还是没法子平静对待......”    显然陈教授对吴学知几近疯癫的胡言乱语很有些不满,说出的话里不自觉就带了些责备:“这番话若是由彭施民说出来我并不惊奇,可是你平日里谨言慎行,最是冷静不过的。”    吴学知有些赧然地垂下头,呐呐道:“老师,人总是会对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怀有恐惧的......”    古人认为打雷是神灵在发脾气、日食是天狗吃掉了太阳,每逢此景便会战栗膜拜.....人们在不能够以符合自己的逻辑和已知的科学规律解释的事物时便会产生臆想。    陈教授放缓了语气道:“可能是你们讨论的太投入或者工作太疲累,没有注意到有人走到面前吧?”    “不!”吴学知断然推翻了老师的猜测,咬着下唇道:“之所以说他凭空出现,是因为他出现在我们的身后......也就是洞穴里面。”    秦麦和陈教授同时露出恍然的神色,秦麦心念电转,追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人一早就隐藏在洞穴里?或者洞穴连通着其他密道?”    吴学知连连摇头,“我很确定我和茂然回来时洞里没人,而且那洞穴我们曾经逐寸检查过,根本没有密道或是暗门!”    陈教授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从心底升起,片刻便抵达了头顶,头皮发麻,这才理解为什么吴学知在回忆起那晚的经历时会这么惊恐,试想在只有一个入口的空间里,有人没有通过入口却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那是一副多么诡秘离奇的景象。    难怪就连报告上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秦麦忖道,吴学知说的没错,如果他把这事告诉别人的话,人家只会当他是精神病。    可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呢?鬼怪妖魔?秦麦的脑海里突地冒出这个词,连忙摇摇头把这个念头赶出了脑袋,可是不消片刻,这四个字就像认识了路的老马般再度溜了回来。    “后来呢?”秦麦用力地揉捏了眉心几下,暗想这古格遗址还真是够诡异的了,难道这真是个惹怒了天神被降怒诅咒的王朝?秦麦想起来李茂然给自己的研究手札中关于古格王朝神秘灭亡的传说记载。    吴学知的脸色极其难看,可能这一段艰难的回忆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看起来有些萎靡虚弱,“他警告我们尽快离开古格遗址,所有打扰古格亡魂安宁的人都将遭到天神的惩罚!说完就那么穿墙离开了!”    秦麦的心中又是一动,继黄平之后,他再次从吴学知的口中听到了这神奇的四个字:“穿墙而过。”    故事讲到这里,秦麦基本上已经猜测出之后发生的情况,瞧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吴学知道:“可是你们并没有离开,对吧?”    “我们五个人后来开会,除了我和茂然,没有人见过那个人,而且所有人包括茂然和我在内都不同意就此撤离,没人相信所谓的天神诅咒,那时,我也是不信的。”    第二天,五个人依旧分头探索遗址,中午吃饭时,李茂然很兴奋地说他发现了坛城,也就是古格人祭祀之地,整个下午,李茂然都忙着研究坛城,直到晚饭时也没有出现。    “我去坛城叫他......”吴学知的声调完全走样了,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体绷得紧紧的,双拳攥得嘎嘣作响却毫无所觉,“茂然已经死了,发现他时他趴在祭台上,直直地伸着手臂......眼睛睁得圆圆的,眼珠凸起,就像......就像......”    “被吓死的?”秦麦替他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你怎么知道茂然的死与那个人的话有关?”    到此时关于当年的事已经很清晰了,李茂然离奇死亡让吴学知惊恐万分,做出了撤退的决定,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件“意外”事故使得对古格遗址的考察无限期地推延。    吴学知抬起右手,伸出了食指在空中缓缓地沿着一条诡怪的线路划出了一个图形:五角星,而后在虚空中划出个圆形将五角星围在其中,“那个人离开前留下了这个图像,我最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我看见了茂然的尸体,双臂、双腿和头颅正是这个形状!那个圆圈就是祭坛!”    吴学知离开时再一次询问陈教授对于此次行动的计划和需要,陈教授的面色古怪而凝重地坚决拒绝任何人的加入,甚至连导游和司机都不要——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他绝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诅咒;可是对于李茂然的死因,他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李茂然的遗体在后来的解剖检查中没有发现任何遭受到外力打击或者中毒的迹象,换句话说就是死因不明。    但是有一点,陈教授和秦麦有着相同的预感,此次的古格遗址之行,很可能比预想的要危险得多。    “小师弟,真的按照老师说的办吗?”秦麦把吴学知送到了招待所门口,后者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皱眉问道。    秦麦苦笑着摊开手,“他老人家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得了。”    吴学知摸索着下巴思忖道:“或许可以通知阿里那边的驻地部队对你们进行秘密保护......”    秦麦摇头,“能看到的危险永远不是最可怕的,看不到的人再多也是没用,何况要老师发现了他还会发脾气的。”    “看不到的危险”这句话触动了吴学知敏感的神经,这个与秦麦差不多高的健壮汉子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瞬间。    秦麦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吴学知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同情这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岁的师兄兼前辈,只怕这三年里他常常被噩梦惊醒吧?    吴学知束手无策,在原地打着转,用力地拍打着脖子,“啪”、“啪”作响,烦恼地嘟囔着:“这个倔老头儿啊,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万一老师有个好歹......我万死不能赎罪啊!”    秦麦想了想说道:“人就不需要了,不过师兄,能不能弄几把武器防身?”    “没问题!”吴学知一口答应下来,秦麦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在边境附近常有不法的偷猎人和逃犯,吴学知等人每次执行任务也会携带枪支的。    西藏地广人稀,尤其是阿里境内有着大片的荒无人烟的戈壁,一般初入藏地者会在拉萨停留三至一周的时间,以便适应高原反应后再出发。    秦麦四人在拉萨逗留了两天,除了陈教授出现了轻微头疼的症状外,秦麦三人并没有太大的异常感觉,常听人传言的呼吸困难,气喘胸闷并没有出现,只是铁莘一个劲地嚷嚷着他出现高原反应了,症状就是极度嗜睡,不过在被秦麦用拳头逼着进行了十公里的拉练后,他的这种高原反应再没有出现了。    铁莘当兵的四年驻守在青海昆仑山口,同属青藏高原,海拔比拉萨还要高了不少。    第二天的傍晚,吴学知带着秦麦等人来到了文物局的仓库,他已经将一应物资准备妥当,把西藏局车况最好的那辆丰田越野车贡献了出来,还特意准备了几个氧气袋。    铁莘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桌上的几支乌黑崭新的长短枪支,梅朵撅着嘴不知道在对唐离说着什么悄悄话,唐离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次仁和一位表情冷漠,挺直如钉子般的年轻军人并肩站在吴学知的身后。    “小铁看样子以前也玩过枪啊?”吴学知看着熟练举枪做瞄准状的铁莘笑着问道,侧头对年轻军人道:“赵连长,请你讲解一下枪支的使用办法吧。”    赵连长微微点头,迈上来一步伸手抓向铁莘手中的枪,心里对这个把枪当烧火棍似摆弄的黑大个充满不屑:把这枪给他用简直是明珠暗投!    铁莘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凶光,敏捷地后撤了半步,刚好闪过了对方伸来的手,那位赵连长明显愣了下,冰冷地盯着铁莘又踏前了一步,看样子要强行下铁莘的枪。    “不就是一把81-1自动步枪吗?不用教!”铁莘撇了撇嘴角不屑地说道。    赵连长抬起的手臂在空中一滞,望着铁莘的目光变得有些好奇,“你懂它?”    铁莘挥手将堆满了东西的桌子扫出了一块空间,动作麻利地开始拆枪,嘴里同时说道:“81-1式自动步枪,一九八一年定型、八三年正式投入生产并装备军队,采用金属折叠枪    托,枪长七百三十公分,七点六二口径,空枪重三点五公斤,弹夹三十发,理论有效射程为四百米,二千米内有杀伤力!”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长枪已经变成了一堆零件。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我们国家自己设计研发的!”铁莘用力似笑非笑地睨了讶然的赵连长,看了看自己面前被拆散的零件,又扫了一眼赵连长面前的长枪,嘴角不屑地勾了勾。    按照西藏局的原定计划,正是由赵连长这位驻藏部队的战斗标兵负责带队对陈教授等人随行保护,后来赵连长听说对方居然坚持拒绝自己的随行,心中便生出了几分怒意,尤其是看到铁莘像鼓捣玩具似地摆弄着自己最心爱的枪时,简直就觉得受到了侮辱,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从这个黑大个拆枪的速度和对81-1如数家珍的介绍看来,这人倒像个对枪极有经验的人,那种速度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必能做到。    其实这时候赵连长已经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分,有心想一笑揭过,如果换成秦麦,秦麦也许会一笑了之,偏偏铁莘的心胸绝不像他的个头体形那么宽广,充满了冷冷嘲讽的眼神让赵连长感觉像是被无数根扎一样.......    被下枪是对军人极大的侮辱,可能仅次于勒令举手投降了,铁莘打定注意要让这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赵连长难堪,益发笑得嚣张。    赵连长也用行动接受了铁莘对自己发起的挑战,从桌上拿起另一支81-1,学着铁莘的模样清空了面前的桌子,缓缓将手中的枪拆卸开来,然后抬头注视着一桌之隔的铁莘,铁莘抱着肩膀冷笑不语。    众人都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样的氛围,唐离和梅朵也停止了交谈。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对视着,谁的目光也不肯退让,吴学知自然也嗅出了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他心里另有打算,非但自己没有说话,更将要做和事老的秦麦使了个眼色拦了下来,示意他不要说话。    秦麦此时反而不想阻止铁莘了,其实他一早就注意到赵连长眼中的不屑,心里对这个人就有些反感,吴学知一阻止,他便微笑着冷眼旁观,对于铁莘他有信心。    梅朵很好奇地低声问唐离:“唐离姐,他们这是要干嘛?”    “看样子是要比试装枪的速度吧?”唐离的声音不大,却偏偏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仓库里静悄悄的,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赵连长抬了抬手,冷冷道:“铁莘同志看起来对枪械很熟悉,不如我们玩玩装枪?”    铁莘脖子转动,发出一阵细密的咔咔声,很随意地说好啊。    梅朵很兴奋地拉着唐离朝桌子走近了几步道:“好哇,那我给你们发令!一.......二.......”梅朵故意把每个数都拖得长长的,数到二时,赵连长的手已经摸上了桌子,铁莘则懒洋洋地垂着手注视着赵连长。    “开始!”梅朵最后的一声令下却是又短又急。    几乎就在梅朵发出开始指令的同时,赵连长的手就动了起来,无论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是他的好习惯,所以尽管他并不认为这个看起来笨拙的黑大个能赢过自己,却仍旧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精力,几乎在呼吸之间就完成了大半。    赵连长觉得今天的状态特别好,信心十足的笑容刚刚爬上嘴角,他就听到旁边的梅朵哇的发出一声惊叹声,“好厉害啊!”然后他就感觉到一个冰冷的硬物戳到了额头上。    “你输了!”铁莘得意洋洋的说道,赵连长抬起头就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梅朵连连惊叫道:“铁大哥你太厉害了!你当过兵吗?你打过仗吗?”    “这算什么!都好几年没摸过枪了,不然还能快些!”铁莘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依旧对着赵连长。    赵连长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脚下轻飘飘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是额头上冰凉的感觉却又是那么真实。    “我输了,如果是在战场上,我现在已经是死人了。”赵连长苦涩地笑了笑,问出了和梅朵相同的问题:“你当过兵?”    赵连长的直率让铁莘生出了些好感,铁莘低头扯起衣襟擦拭着根本就一尘不染的枪身,那种发自心底的爱惜让赵连长都自叹不如。    铁莘没有看赵连长,很随意地道:“七五八三二师,在昆仑山口驻守了两年,后来在侦察连待了两年。” “七五八三二的师属侦察连?”赵连长的身体挺直起来,肃然起敬地朝铁莘敬了个军礼,身为军人的他对这个番号并不陌生,七五八三二师侦察连有一个外号叫“死神连”那是在多年前某次边境冲突中全歼两倍于它的犯境部队后得到的绰号,据说每一个能进到这个名声显赫的连队的人都可以成为出色的特种兵,赵连长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他输得不冤枉。    “对不起!”赵连长朝铁莘微微躬身,表情严肃地道:“刚才是我的态度有问题,请原谅!”    铁莘走到赵连长的身边,很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很不错。”    赵连长苦笑着揉了揉火辣辣的肩膀,心悦诚服地说道:“我输得心服口服!”转身对吴学知正色道:“吴书记,有铁同志在,根本不需要我!能进死神连的人放到哪儿都是高手!”    吴学知兴奋地照着铁莘的胸口锤了一拳,哈哈大笑道:“好啊!难怪老师不同意我请部队的同志保护你们,原来是这么回事!”    吴学知虽然不知道铁莘其他的本事怎样,但这个赵连长却是个厉害人物,既然他都说铁莘是高手,想必是不会错的,这让吴学知放心不少。    其实陈教授虽然知道铁莘当过兵,却从没想过这个平日里一副散漫混混样的小子,原来竟是这么厉害!    唐离又想起了自己被绑架的那晚,铁莘悄无声息解决了七个壮汉,心中开始明白为何秦麦要对铁莘看管的那么严厉了,以铁莘的本领如果走上了邪路,那的确是件很可怕的事。    秦麦微微地笑了笑,只有他才了解隐藏在铁莘满不在乎的外表下的那份骄傲,让他高兴的是铁莘成熟了不少,换成三年前,铁莘是绝不会主动与赵连长握手言和的。    为了陈教授的安全,吴学知下了血本,甚至将全局仅有的一直视若珍宝的两步卫星电话启用了。    六月四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在吴学知和次仁、梅朵依依不舍的挥手中,越野车绝尘而去。    在距离拉萨不到十公里的堆龙德庆县城,秦麦四人与等候在这里的黄平三人汇合,秦麦注意到那两个一副扑克脸的保镖衣襟下的凸起,暗暗惊讶黄平的神通广大,竟然能搞到枪械。    黄平用英语对两个保镖说了几句话便上了秦麦四人的车,坐在副驾驶的他第一眼看到铁莘别在腰间黑亮的五四手枪时,表情明显呆滞了两秒。    “黄皮子,你丫的要是敢耍滑头,别怪我请你吃莲子羹!”铁莘狞笑着横了一眼黄平,状似随意地从枪身上抚过。    黄平干笑着道:“不敢!不敢!”心里却后悔上了这辆车,没奈何他心里牵挂着那副唐卡里的秘密,不知道这两天秦麦几人是不是有了新的发现。    秦麦心里对黄平伪装出来的老实嗤之以鼻,嘴上却微笑着道:“黄先生不必紧张,我们现在是同舟共济,彼此应该信任互助。”    “那是!那是!”黄平忙不迭地点头,一脸大义凛然的慷慨状。    铁莘似笑非笑地对黄平道:“老狐狸,你该听过一首歌吧?”在黄平疑惑的目光中,铁莘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唱道:“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Follow me!”铁莘哈哈大笑着朝坐在另一辆越野车驾驶席上带着墨镜的黑人保镖瑞斯吼叫道,车子如脱缰的野马般陡地冲了出去。    “别以为老子没文化,咱也懂外语!”铁莘骄傲地对黄平道,唐离把脸藏在秦麦的肩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这句简单的英语是铁莘这两天缠着唐离教他的唯一记住的一句。    黄平陪着干笑了两声,侧过身体,怯怯地偷瞧了陈教授一眼,后者闭目养神,对他视若无物。    这倒不是陈教授傲慢无礼,黄平的名字陈教授早有耳闻,可以说是早些年京城古董圈子所谓四大行家里名声还算不错的一位,可听了秦麦和唐离的描述,尤其是他不择手段地绑架唐离的母亲、又绑架秦麦和唐离,便对这个人再没有半点好感。    文物贩子和考古学者的关系就像天敌,一个为了钱想方设法地把古董往外卖,一个竭尽全力想将流失的文物收回来。    如果不是没有选择,陈教授根本不会同意黄平参加此次行动。    秦麦的目光扫了扫欲言又止的黄平,暗暗好笑,故意说道:“麻烦黄先生给铁莘指路,我昨晚没怎么睡好,养养精神。”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唐离体贴地摊开了一条薄毯盖在了陈教授和秦麦的身上。    黄平眼珠提溜乱转,支吾着道:“秦、秦同志,关于路线我、我们商量商量吧?”    秦麦打了个哈欠,没有睁眼睛,“我相信你,你说怎么走咱们就怎么走吧!”    黄平怔了片刻,把目光投向唐离,唐离侧了侧身,脑袋朝向车窗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早晨起得太早,有点犯困了......”    这一下黄平就有点急了,没了旁敲侧击的心情,直截了当地道:“秦同志!不知道关于那幅唐卡你有什么发现?”    秦麦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递给了黄平,“给你。”    黄平大喜,手忙脚乱地展开这张纸却傻了眼:那幅唐卡的照片,“你这是什么意思?”    “干恁娘咧!这都不懂?”铁莘啐道,“麦子的意思就是咱爷们没什么发现,你老哥自己研究去吧!”    车子快速地行驶在还算平摊的土路上,朝阳初升,朝晖透过风挡玻璃射在黄平的脸上,黄平怔怔地愣了片刻,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瘫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难道一定还要回到那鬼地方吗?”    冷眼看着黄平的秦麦心头动了动,鬼地方指的肯定就是古格遗址了,黄平与吴学知两批人去到古格遗址的时间相隔了二十二年,却都遇到了神秘人,都发生了诡异离奇的死亡,而无论是吴学知还是黄平都对那个地方充满了恐惧,古格遗址究竟有多么可怕呢?    从拉萨经西藏第二大城市日喀则到拉孜有四百公里路程,路况还算不错,也是整条路线最好走的一段,秦麦等人的速度极快,当天傍晚便赶到了拉孜。    一行七人中,除了陈教授和黄平,其他人都是初次进入西藏,而陈黄两人来西藏亦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众人在一家旅馆安顿下来,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里居然可以做川菜,黄平无精打采地对秦麦道:“西藏的变化真大,看来我准备的那些食物是用不上了。”    秦麦笑了笑没有搭话,这一整天黄平都表现得精神萎靡,尽管他嘴里一个劲地念叨是因为年纪大受不得旅途颠簸,可秦麦却觉得黄平是在紧张。    “你们要去哪里啊?再往前走可就没什么好馆子了!”这家旅馆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人,热情而健谈,自我介绍姓韩,据他说自己年轻时曾经游遍西藏,对这片高原熟悉的很。    听到秦麦说他们要去阿里狮泉河,韩老板很惊讶,“那里还远的很哩!路可不好走了,过了萨嘎,你们怕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去那儿啊!”    萨嘎位于日喀则与阿里相接的地方,是拉萨到阿里的必经之路。    卡恩和瑞斯引起了围观,外国人在这里属于绝对稀有动物,许多藏民挤在门口对两个人指指点点,大声用藏语说笑着,最后黄平不得不让两个人躲进房间吃饭,反正一路上他俩只吃自己带的食物。    旅馆里没几个客人,在这里吃饭的更是只有秦麦五人,在秦麦的邀请下,韩老板端着个酒壶坐到了桌子上,给众人倒满了青稞酒,铁莘挡住了韩老板,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很精致的钢制军用酒壶,“老哥,尝尝我这个!”铁莘说着“啪”的一声用拇指将壶盖弹开,顿时凛冽的酒香四溢。    韩老板眼睛一亮,用力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酒!”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惊觉自己的表现很丢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铁莘嘿嘿一笑,给自己和韩老板斟满,“北京二锅头,算不上贵重,但喝起来够劲!对了,老哥,刚才听你那意思这几天还有去狮泉河的人从你这儿路过?” 韩老板抿了口酒,满脸享受地砸巴着嘴巴点头,“可不是嘛!平时去狮泉河的外来人一年也没有几个,可这......”韩老板数了数手指头说道:“这才五六天的功夫,加上你们都三波了!”    韩老板说着又举起酒杯呷了一口,闭上眼睛美美地回味着余香,没有看到几位客人古怪的表情,等到他睁开眼睛时,众人已经面色如常了。    “难道黄平这老狐狸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秦麦心里猜测,却不知道黄平心中也在怀疑是秦麦故意在这里拖着他,而秦麦早已经发现了唐卡里的秘密让别人先去寻找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唐离突然笑着问道:“老板,其中是不是有一个很壮实的年轻人?我的朋友说他要去阿里看神湖,却不知道他和谁一起来的?”    秦麦不禁对唐离投去了一抹赞赏的眼神,这个丫头实在是聪明,这句话问的很巧妙,听起来似有所指,其实怎么解释都可以。    果然,韩老板挠了挠头道:“这两伙人的年纪都不大,身体也都好,不知道哪个是你的朋友?    唐离很自然地说道:“那您形容一下他们的样子,我听听看。”    韩老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五天前有一拨儿,是一男一女,那男的很年轻,个子高高的,很魁梧威武的样子,呵呵,不过比起这位老弟就差了不少!”韩老板笑着指了指铁莘,显然对大方的铁莘很有好感。    “哦?一男一女?”唐离像是不能确定似的说道:“他们还有什么特征啊?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我朋友。”唐离说着和秦麦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个女的短头发、尖下巴,白白净净的很好看,我看和小姑娘你差不多呢!”韩老板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又讨好地朝唐离笑了笑,“不过那姑娘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一看脾气就不好,根本没姑娘你和气亲切!”    秦麦几人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两个人的长相,他们最想知道的是这些人去阿里和古格遗址有没有关系,但是这个问题又不能直接问韩老板,何况就算问了他也未必知道。    “啪!”铁莘很愤怒地使劲地把酒杯掼在了桌上,酒液四溅,韩老板心疼地哎呦了一声,却不知道原本高高兴兴的铁莘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陈教授和唐离也惊愕地望着铁莘,唯有秦麦不动声色,铁莘这小子鬼心眼不少,肯定是要耍什么花样了。    果然,铁莘瞪着秦麦,气哼哼地叫嚷道:“麦子!我看肯定是你对象!我早就瞧出来郝韵那丫头不地道!居然背着你和别人跑这里来了,我看他们是私奔!”    秦麦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真想狠狠地给铁莘两拳说你老婆才跟人私奔了呢,这小子居然这么编排自己,更离谱的是明明就是一个虚构人物,居然用了郝韵的名字......秦麦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起了那双满是委屈倔强的美丽眼睛。    “秦麦和......郝韵?”唐离目瞪口呆地望着铁莘,铁莘的表演实在太真实了,有那么一瞬间唐离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两天里秦麦和那个女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铁莘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她才反应过来铁莘是在埋汰人呢。    “小气鬼......”唐离白了一眼铁莘,低低咕嘟了一句。    陈教授举着酒杯沉吟道:“郝韵......不就是那个.......”看来陈教授似乎也想起来了那个女警。    铁莘生怕陈教授说漏嘴,连忙接过来道:“可不就是她嘛!我听韩老哥的形容肯定是她!老哥儿,你给我好好说说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儿?我饶不了这对奸夫淫妇!”铁莘说着怒目圆睁地卷袖子露胳膊摆出要揍人的狠样,“他们说没说要去哪?干什么?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他们!”    韩老板心说这事儿可真是巧极了,偷偷看了一眼秦麦,后者皱眉的表情在他看来就变成了伤心,“多好的小伙子啊!我看怎么也比和那姑娘在一起的那位强得多啊!”韩老板心里很有些替秦麦鸣不平,“怪不得那两人看起来很古怪,原来是私奔的!”    “可不是嘛!”韩老板想了想惊醒似的拍了一把大腿,对铁莘说,“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两人还真是一口京片子!”    秦麦几人心底都是一震,总算是得到了点有用的信息,铁莘则把义气兄弟的角色扮演到底,狠狠地瞪了眼秦麦叫道:“我就说那娘们和那个小白脸有问题!你偏不信我,现在怎么说?老哥儿,他们提没提到要去哪儿?是定居啊还是偷情?”    唐离刚刚啜的一口酥油茶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陈教授被铁莘这句话呛得连连咳嗽,黄平也看出来了铁莘的目的,在一旁摇旗呐喊说老板你好好仔细想清楚,我们要去抓奸。    “听那个小伙子的意思是出来散心的......”韩老板努力地回忆着,力求不忽略任何细节。    “那就是偷情!”铁莘道,“说没说要去哪?”    韩老板这次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还真没听说具体要去哪里,就是说要去看看玛旁雍错和冈仁波齐......不过,老弟,那小子我怎么看都没看出来他是个小白脸啊!”    玛旁雍错湖是“圣湖”、冈仁波齐山是“神山”,都是藏民心中中的圣地,也是阿里地区最为著名的景点,秦麦等人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个人真的只是游客而已。    “小伙子,你也别太难过,女人嘛!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韩老板给秦麦斟满酒,有些得意地拽了一句古诗:“天涯何处无芳草嘛!”    秦麦原本还在想该怎样把话题给引导到另一波人身上,韩老板已经主动地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了,“三天前还经过一队人,五六个都是年轻人,领头的那个姓......彭,带着近视镜很客气的一个人,听说要去普兰搞什么研究,也不知道研究什么.....”    秦麦和陈教授交换了一个眼色,“是彭施民!”    六月是藏地的雨季,一旦下雨藏区本来就不好的路况将变得异常泥泞难行,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启程发出。    过了拉孜,路途果然变得难行起来,进入了河谷后车速无法提升,偶尔会看到零星的村庄,这一天秦麦与铁莘交替驾车,始终没有停下来休息,就连午餐也只是车上胡乱对付的,等到下午众人进入了萨嘎县境后,路况才逐渐有所好转。 这一天的行程比起昨天难熬了许多,一路上在视线里极少能看到人影,反而是动物多了起来,野牦牛、野驴、藏羚羊不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受到了惊吓的兽群轰然四散狂奔,卷起漫天的尘土,仿佛土龙冲天而起。    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象,黄平的情绪激动起来,嘴唇颤抖着像是在念叨什么,秦麦看着他映在车窗上的侧影,竖耳仔细听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他在嘟囔着“又回来了......”    “看来今晚我们要露宿荒野了。”驾车的秦麦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腰背和胳膊轻声说道,担忧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吸着氧气的陈教授。    两天的颠簸让陈教授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脸色也苍白了许多,甚至从今天中午开始竟没有拒绝唐离要他吸氧的要求,秦麦很了解自己老师好强倔强的个性,若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程度,他绝不会答应吸氧这种看起来示弱的行为。    过了拉孜便进入了阿里境内,从阿里到狮泉河的路线被称为“天路”,可想而知这条路会有多么艰难,秦麦决定如果明天老师的身体情况继续恶化,哪怕是耽误几天的时间也要把老师送回拉萨去。    黄平突然回头望着秦麦道:“不用。”    秦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不需要在野外宿营,秦麦凝目望向前方,在夕阳余晖中辽阔无边的草原上没有任何村落存在的迹象。    “附近有人家?”秦麦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怀疑。    黄平呵呵地笑道:“是啊,不远了......”这一刻的黄平沐浴在夕阳之中,看起来安静、祥和,就像一个坐在自家院里晒着太阳的普通老人,与平日里那个凶狠狡诈的老狐狸简直判若两人。    不知道为什么,秦麦觉得现下的黄平这种平和是发自内心而非伪装出来的,甚至连这两天里不时泄露出来的不安紧张都消失了,秦麦想不明白黄平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    黄平似乎也感觉到了秦麦的疑惑,嘴角噙笑地凝视着前方那座似乎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的青山,淡淡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毕竟是来过这里的。”    秦麦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暗暗腹诽这一路上草原辽阔,甚至连路都没有,完全是靠着指北针前进,你又怎么能这么肯定前面就一定有村庄呢?    黄平含笑看了看秦麦,“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差一点死在这里。”    他的这句话把后排的陈教授和唐离、铁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秦麦眉头扬起,瞥了黄平一眼,问道:“回来的时候?”    “是的。”黄平点头,“我们在仲巴遇到了山洪,马匹粮食都丢了,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我和铁纯阳是一路走到这里的。”    听到黄平说起二十五年前的往事,几个人的精神顿时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尤其是听见与自己父亲有关,铁莘忍不住催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最后三个字简直就是在命令黄平了。    “从仲巴到萨嘎,我们两个走了很久,又累又饿,走到桑日的时候终于走不动了,我们以为就要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上了......”黄平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不堪回首的唏嘘,似乎对那种身处绝境时的绝望仍记忆犹新。    车厢里静悄悄的,黄平说话的声音很轻,夹杂在发动机嘈杂的噪声中辨认起来很费尽,众人下意识地摒着呼吸静静等待着他说下去。    “当时我几乎已经昏迷了,铁纯阳比我也好不到哪去......”黄平的嘴角挑了起来,像是觉得当时的情景很好笑,“我还记得他当时对我说的话,他说黄皮子,你要是死在我前面,能不能让我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啊?”黄平捏着嗓子刻意模仿着铁纯阳的声调和语气,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很诡异,尽管众人都知道这种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却仍然忍不住联想起那一幕血腥的景象,不禁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铁莘钵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车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胡说八道!老东西你再胡说我就掐死你!”    黄平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沉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胡说?你们想象不到当时我们有多饿,人在要死的时候才会知道死有多可怕,你觉得你爹不该或者不会这么做吗?嘿嘿,为了活下去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爹是条汉子,他当时完全可以杀了我的,可是他只是跟我说,如果我要是死在你前面,那你就吃我,咱们兄弟一场,被你吃了总好过填野狼的肚子。”    铁莘听到黄平的话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却说不出话来,黄平回头看着铁莘很认真地说道:“说实话,当时我倒是想过杀了你爹,吃了他,可惜我没那个能耐!”    唐离突地冷冷道:“你们并没有死!”    黄平表情复杂地凝视了唐离一眼,“唐小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认为当年你爸爸的失踪和我有关,可是不管我们有没有想过伤害他......但我们至少没有做出来。”    “是没机会吧!”唐离嘲讽道,眼中的仇恨让黄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黄平慌乱地转身向前,不敢再看唐离,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安定下来。    话才讲到一半,黄平还没有说他和铁纯阳是怎样活下来的,秦麦便催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是平旺老爹救了我们。”黄平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    昏迷的黄平再醒过来时就看到自己躺在一座木屋里,身旁坐着铁纯阳和一位藏族老人,听过铁纯阳的讲述他才知道是这位老人救了二人,老人正是他口中的平旺老爹。    “要不是平旺老爹,我应该已经在铁纯阳的肚子里了。”黄平苦笑着说道。    二人在平旺老爹的家中养足了体力,老人又赠了他们马匹和食物这才让黄平和铁纯阳活着返回了拉萨,尽管铁纯阳回到家中后最后还是死了,可凭心而论,平旺老人的确算得上两人的救命恩人。    尽管铁莘一直沉默不语,可从他不停的张望里,秦麦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自从秦父去世后,便在没有一个人能和铁莘谈一谈他的父亲了,而平旺老人是父亲的救命恩人,身为人子怎样也该去感谢的,何况或许老人还能和自己说说父亲的事呢?    至于黄平,铁莘对他没有丝毫的信任,更不可能和他聊这些东西了。    车子又行驶了一会儿,远远的便能够看到草原的尽头了,一条连绵的山麓如盘龙般横亘在前方。    黄平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异常,竟然出现了晕车的反应!    秦麦无奈地停下了车子让黄平去方便,同时也让在车里蜷缩了一整天的诸人下车舒展一下身体。    秦麦目光复杂地看着黄平对步下车的两个保镖说了句话便匆匆地走到了十几米外的一处灌木丛前佝偻着身体呕吐起来。    “唐离,你和铁子照顾下老师,我去看看黄平。”秦麦说完,拍了拍陈教授冰凉的手背打开了车门。    “说吧。”秦麦来到黄平身边,拉起了他的胳膊,右手三指搭上了他的腕口,做出切脉的样子。    从背后看上去,黄平呕吐的动作很强烈,实际上他的身前很干净,连口唾液也没吐出来,秦麦之所以跟过来,完全是因为黄平下车前对他飞快地眨的那一眼。    黄平一只手拄着膝头,微侧着脸朝秦麦狡黠地笑了笑道:“你的确很聪明,我就知道你能看出来的。”    秦麦不知道他是说自己看出来他的晕车是装出来的还是夸奖自己接收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眼色,心里猜测着黄平避开所有人要和自己说什么,口中说道:“两天里一直都是好好的,突然间晕车,只怕是个人就知道有问题了。”    黄平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就要到沙马了,不知道平旺老爹是不是还健在,但是我觉得我该告诉你,有些事情一个人承担实在是太沉重了......”黄平下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道:“现在不说,我怕再没有机会说了。”    秦麦马上意识到黄平要说的内容必然与那位平旺老爹有关,可是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知道呢?    黄平接下来的话不但解开了秦麦的疑惑,同时亦让他的心头凛然一震,“我想与我能够活到现在有关!”    “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麦心情激荡之下,那只切脉的手已经变成掐了,与黄平的活有关,换句话说就是和铁纯阳的死有关!也难怪他会如此激动,黄平没料到这个看上去很文弱的年轻人力量居然如此大,剧痛之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麦连忙收力,歉意地低声道:“我太激动了,你没事吧?”    黄平苦笑着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得连与他近在咫尺的秦麦也没听出在说什么,但想来总归逃不出抱怨秦麦太用力或是惊讶秦麦力气大。    黄平显然也怕拖得时间太久会让其他人生出怀疑,三言两语便将心中的秘密讲了个大概:黄平与铁纯阳被平旺老人救回家中后,曾经询问过他们入藏目的,二人心内有鬼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谁知道就在第三天黄平突然病倒了,这病来势汹汹,几乎甫一发病便生命垂危,平旺老人很郑重地说他们是冲撞了神灵,遭到了惩罚,黄平惊慌失措之下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后来老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碗据说是神水的东西给黄平与铁纯阳服下,黄平昏睡一夜后居然奇迹般复原了。    “你当初说你和铁伯是到拉萨以后才病倒的,而且你的病一直没有好,直到你出国后才不治而愈?”秦麦目光灼灼地盯着黄平的眼睛,心念极速转动,推敲着黄平之前与此刻截然不同的说法,努力地分辨哪个才是真话。    黄平下意识地躲开秦麦犀利得仿佛直透人心的目光,神情苦涩地说道:“我当时如果不那么说,铁莘必定会怀疑是我害了他的父亲,我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啊,何况究竟是不是因为那碗神水的缘故我也不能确定,不然,为什么我没事,而铁纯阳却还是死了?平旺老爹不知道是死是活,根本连个给我作证的人都没有......”    秦麦的眉头深蹇,黄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若铁莘怀疑黄平与父亲的死有关系,他根本不需要证据就能把黄平挫骨扬灰。    问题是如果真的是那碗神水救了黄平,同样喝了神水的铁纯阳为什么没有活下来?黄平活下来是巧合,还是真的因为那碗所谓的神水?一个个疑问盘桓在秦麦的心头,却不得端倪。    “神水......诅咒......”秦麦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忽地抬头望向黄平,“你真的相信?”    黄平的面色更加苍白,惊惧之色从那双浑浊的小眼里闪过,稀稀落落的秃眉头一下子纠结到一处,喃喃道:“年轻的时候是不信的......”    秦麦看着黄平褶皱堆积的面颊,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充满了一股灰败的气息,事实上黄平的年纪不过与陈教授相仿,可秦麦却在黄平的身上感受到日薄西山的颓废。    “你......没事吧?”秦麦下意识地问道。    “啊?”黄平一惊,目光慌忙躲闪开秦麦的注视,“我、我没事......”黄平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低声道。    秦麦对黄平的慌乱也没往心里去,以为他不过是想起了可怕的往事,心有余悸罢了。    “麦子,他怎么样?”唐离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秦麦询问地看了眼黄平,后者欲言又止,最后微微摇了摇头。    “他没什么事......”秦麦转身朝向这边张望的唐离喊道,一只手架着黄平的臂弯,虚扶着黄平向站在车边的众人行了过去。    唐离的表情淡淡地瞥了一眼黄平,后者似乎很虚弱,垂着头脚步有些踉跄,“他这是怎么了?”唐离望向秦麦。    唐离的目光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秦麦却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咳嗽了一声道:“没什么,可能是这两天劳累了些......老师您感觉如何?”秦麦说着将黄平交给白人卡恩,扶住了陈教授的胳膊,将自己与唐离隔了开来,心里却还有点忐忑,觉得对不起唐离。    “陈伯伯像是有点感冒的迹象......”唐离轻轻地说道。    秦麦心中一惊,带着感冒进入西藏是件极危险的事,西藏的海拔很高,空气稀薄,感冒极容易转化为支气管炎或肺炎,最可怕的是肺气肿,那可是致命的!尤其陈教授还患有心脏病和高血压,危险系数便又大大增加了......这么一想秦麦不禁紧张起来,就想把陈教授送回拉萨,甚至送回北京。    陈教授看到秦麦面色变换不定,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担忧,呵呵笑道:“哪里感冒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就说不吸氧,是你们太紧张了。”他这么说就把吸氧的原因扣到了唐离和秦麦的身上,说的自己情不得已似的。    秦麦还是不说话,只是轻轻摸上了陈教授的腕口,脉搏还算稳定,稍微有些晦涩,是虚火旺盛的征象,大半是劳累所致。    看到秦麦脸色凝重只顾给自己切脉,也不说话,陈教授梗着脖子道:“我说没事就没事!反正别想把我送回去!”    秦麦又观察了一番陈教授的面色,脸色还算红润,只是双腮有些涨红,一小半是因为空气含氧量低,呼吸吃力造成的;绝大部分的原因则是陈教授的情绪激动,秦麦稍稍放下了心中的忧虑,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好好休息一下,今后的路途越来越不好走,应该把速度放一放了。    “小子,我可警告你,如果你把我甩了,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你这个学生!”陈教授等了半天也不见秦麦表态,又气又恼地耍横道。    唐离看着陈教授小孩子一样蛮耍,忍不住又是担心又有些好笑,柔声劝道:“陈伯伯,您别生气......”    秦麦安抚地抚摸着陈教授的背心,“好了,好了!不把您送回去......”看着陈教授满足的笑容,秦麦话音一转道:“不过,要想留下,您要 答应我,从现在开始要听我指挥!”    陈教授有些斑白的眉头一扬,随即又落了下来,闷闷道:“好小子!你这是要挟!”    秦麦微笑道:“您要是不听话,我就给部长打电话。”    陈教授也想到了这点,只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    “黄先生,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出发吧,天色就要黑了。”秦麦转身对黄平说道,不经意地将黑人瑞斯盯着唐离背影的贪婪目光扑捉了 个正着。    这家伙显然对唐离不安好心!秦麦平和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凌厉,暗暗下了决心,如果这个黑鬼真敢有不轨的举动,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铁莘抻了个懒腰,打开车门对秦麦道:“我开车吧,你也休息一会儿。”    “黄皮子,还有多远?”铁莘启动了车子,问坐在副驾驶席上的黄平。    黄平的目光痴痴地注视着那看不到起点和尾端的山脉喃喃道:“就快到了......”    西藏的气候很特殊,一座山峰在同一个季节也会出现“四季分明”的奇迹,山下可能是青草碧绿,而峰顶则是白雪皑皑,车子距离这座大山越来越近,在黄平的指挥下,转过了山脚,众人看到了山坳中散落分布着十来处木屋,在满眼青翠的掩映下,仿佛沉睡了般静谧而安详,远远的望去,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照射下,木屋的红色屋顶像是染上了一层会流动的油彩,鲜艳得让人心醉。    “那里......就是沙马?”秦麦问道,唐离像是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秦麦却被这一眼看的霍然心惊,自己无意识的第一句话便泄露了黄平单独告诉过自己某些事情的秘密,否则又怎会知道这里叫沙马?转念一想,这件事最重要是瞒着铁莘,他也很想听听冷静聪明的唐离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幸好铁莘与陈教授都没有什么反应,铁莘充满了期盼地问黄平:“你说的那位老人就住在那儿?”    黄平点了点头,注视着山脚那座木屋道:“二十五年了,不知道平旺老爹还在不在了。”    平旺老爹还在,穿着藏民常见的勒规,一件棉布齐腰短衬衫,左襟大,右襟小,外面套着毛料的圆领宽袖长袍,藏语叫楚巴,一条看不出来颜色加差朶拉将楚巴围系在腰间,两袖交叉经前腹围系在腰后,裤子腰、挡和裤脚宽散着,脚上是双短统藏鞋,头顶戴着一顶灰褐色的毡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破旧不堪。    “平旺老爹!”黄平很激动得抢上去抓住了老人粗糙黝黑的双手,“您、您还在......我是.......我是......”黄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平旺老人!秦麦站在黄平的身后打量着老人,身量不算太高,瘦削却异常挺直,裸露的皮肤就像苍迈的树皮褶皱层叠,眉毛都好像掉光了,只留下两条淡淡的痕迹,最让人震撼的是那双眼睛,目光平静而深远,让秦麦想起了来时路上经过的羊湖,在没有风的时候就如同一面碧蓝的镜子。    秦麦竟然无法判断平旺老爹的年纪,这位老人给他的感觉就像昆仑山上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的磨砺和岁月的流逝的岩石,乍看起来老人似乎已经有上百岁了,可却让人觉得那好像一直都是这幅模样。    “老爹......您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黄片激动的感慨像是在响应着秦麦的感觉。    被黄平叫做老爹的人,年纪自然不会太小,而黄平已经六十多岁,如此推测,平旺老人至少也有近八十的高龄了。    面对激动得语无伦次的黄平,平旺老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很快便再度恢复了平静,把手抽了回来,静静地说道:“我记得你......黄平。”    黄平刚刚有些平复的情绪立刻又激动起来,“您!您还记得我!二十五年了......您还记得我......”    秦麦也颇感惊讶,一个人从青年到暮年的变化尝尝有可能是翻天覆地的,而这位平旺老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黄平,而且还叫出了他的名字,这份记忆力着实令人震撼。    不光是秦麦,就连陈教授和唐离也都感到不可思议。    平旺老人环视了一圈众人,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了微微的笑容:“我记得的,这里并不是常有人经过。”声音虽然老迈,可汉语的吐字发音却很标准。    大家听到老人这么说便纷纷露出释然的表情,黄平也笑了起来,“老爹,我这次是顺道来看看你,也要在您这里借宿一夜。”    黄平说完,朝平旺老人鞠了一个躬。    老人点头,语气依旧淡淡的道:“好,跟我来吧。”转身朝房内走去,藏民热情好客,秦麦却在老人转身的瞬间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平旺老人并没有问与黄平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黄平也找不到机会介绍,在老人面前,黄平像个畏首畏尾的小毛孩似的。    黄平与老人并肩而行,平旺老人的步伐沉稳麻利,没有半点的老态,从背影看起来显得比黄平还要年轻。    “你又回来了......”秦麦听到平旺老人轻声对身旁的黄平说道,房里很黑,而且从身后他也看不到黄平的表情,可秦麦却感觉到黄平有片刻间呼吸变得紊乱,虽然很快就压制了下去,却还是让秦麦感到一丝很诡异的气息,平旺老人好像在责怪黄平,而黄平似乎很恐惧,他在怕什么?秦麦不解。    黑暗中透出一股阴森的气息让秦麦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偏远的只有几户人家的地方是不可能通电的,老人点燃了房内的油灯,灯芯跳动了几下,火光摇摆了一会儿后才稳定了下来,从黑到亮,足过了五六秒钟,众人才适应。    平旺老人家里一共只有两间房,一间是杂物室,另一间是卧室兼厨房,房间布置得极其简单,一张木床,一爿脏兮兮的毡毯正中是一个火盆。    山区的藏民家里常年都要生火盆,取暖驱湿,老人添了些牦牛的干粪便将火盆引燃,黄平有些拘束地站在老人身边,平旺老人拨弄了几下火盆对黄平点了点头,朝众人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坐。”目光有意无意地在秦麦的身上停留了下,看到唐离时微微怔了怔,不过他情绪隐藏得极好,除了秦麦并没有人注意到老人一闪即逝的惊讶。    秦麦也没有在意,他早就习惯了人们在第一眼看到唐离时表现出来的惊羡或痴迷了,想起自己第一次与唐离相遇时的情景,秦麦现在还有些觉得丢脸呢。    “条件不好,委屈各位了。”平旺老人微笑着说道,“我去准备晚饭。”老人说着转身朝屋外走去,边走边说道:“等下我收拾下那间杂房,你们凑合一晚吧,我还要去山窝子里看看羊群,怕是不能陪你们了。”    黄平赶紧说道:“老爹,您不要麻烦,我们带了食物了。”    平旺老人停住脚步,摇了摇头道:“远来是客,不要客气。”说罢挑起门帘走了出去。    秦麦觉得这位老人虽然看起来与藏地的任何一位老者没什么不同,可说话却十分得体而且措辞也很准确,不禁好奇地问黄平:“平旺老爹的汉语说的很好啊。”    尽管已经是六月初,山区的气温仍然较低,黄平伸手就着火盆取暖道:“哦,平旺老爹年少时曾在冯玉祥大帅的军中效力,后来出潼关时老人开了小差,跑到这里隐姓埋名过日子。”    秦麦哦了一声,笑道:“难怪。”    “这位老人家不简单啊。”陈教授慨叹道,除了秦麦其他人都以为陈教授不过随意地发了句感慨,秦麦却大概猜测到老师这句话的意思,冯玉祥率军出潼关后曾一度与蒋介石剿G清G,平旺选择那个时候离开,到有些未卜先知的感觉,再想想黄平讲述的神水之事,秦麦就觉得这位平旺老人很有点神秘的味道了。    “哎呦!”黄平突地发出一声痛呼,原来是铁莘胡乱用扦子拨弄着火盆渐起火星烧到了黄平的手。    铁莘恶狠狠地瞪了眼吸着冷气的黄平怒道:“叫什么叫!能烫死你不成!”    秦麦看着烦躁的铁莘心中有些好笑,知道他是因为没找到机会问老人当年自己父亲的情况而发脾气。    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吧,秦麦揣测着,默默地拍了拍铁莘的肩膀,“把药箱拿进来,我给老师找些药吃。”    在黄平的指挥下,瑞斯和卡恩在堆放着杂物房间草草收拾出来一块空地,草草吃了些罐头铺起睡袋便钻了进去,两天来马不停蹄的赶路也把他们累得够呛。    陈教授吃过药,昏昏然睡了过去,众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寂静无声,连火盆里不时炸开的火星清晰异常,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铁莘和黄平靠着圆木垒砌的墙壁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打瞌睡还是在想心事,看起来就像一大一小两尊雕像似的。    唐离朝秦麦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一路上只顾着赶路,还没看过藏区的景色呢,我出去看看。”    铁莘哼了一声,闷声道:“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看。”    秦麦也跟着站起身来,对唐离道:“那我陪你吧。”    “嘿嘿,想约会就直接说嘛!”铁莘睁开眼怪笑道,还朝秦麦眨了眨眼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离红着脸啐道,轻快地走出了房门,铁莘催促着秦麦“还不快追呀!”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铁莘一眼,又看了看熟睡的陈教授,嘱咐道:“照看着老师......”    铁莘挥挥手,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升了起来,天空繁星密布,比起天初黑时反而亮了许多,星空下四外里一片静谧,连微风都没有丝缕,唐离正站在门前等着秦麦。    看到秦麦出来了,唐离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迈下碎石堆积的台阶沿着被踩出来的小径来到了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咦!”秦麦从地上拾起了一枚长卵型的球果,很惊奇地对唐离道:“这是西藏喜马拉雅山地区特有的长叶松啊,没想到这里居然也有。”    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朝上望去,这棵树的枝叶几茂密,树干不知道究竟有多高,竟然没有瞧到尽头。    秦麦低头收回目光,瞥到唐离正望着自己,心中生出了一分玩笑的念头,故意不去看唐离,嘟囔道:“这可是可大发现哩,我看还是通知吴书记好些,也让有关部门对这些珍贵的树种及早进行保护......”然后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向唐离。    唐离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秦麦先生也是一位植物学家呢,那我们快点去打电话吧。”说着唐离转身就要走。    “嘿!你这人......”秦麦连忙拉住了唐离的手,苦笑道:“咱们话还没说完呢!”    唐离的手柔软而纤细,微微有些凉,秦麦心中一荡,觉得舒服极了,手指忍不住在唐离的手心里轻轻划拨了一下。    唐离像是感到痒似的,抽了一下没有抽出去,忍不住瞪了秦麦一眼,后者温柔的神色让她的心跳加快了许多,她看出了秦麦的坚定,便不再坚持把手抽离,其实被秦麦暖暖的手掌包容的感觉还是蛮享受的......    这么想着,唐离的脸颊就有些发烫,幸好朦胧的夜色没有将这一幕泄露出去。    “还有什么要说的你就快说吧。”秦麦的目光让唐离心神迷乱中还有些慌张,下意识地应道。    秦麦想到了正题,微微一滞,心头的那抹甜蜜立刻被凝重替代,“差点忘了正经事了......”唐离听到秦麦低低嘟囔了一句“色令智昏”原本有些失望的她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    “莫笑,我可是真的有正事要和你商量呢!”秦麦认真地对唐离道。    唐离举起那只自由的手抚了抚鬓边散落了几丝乱发,很平静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位平旺老爹很不平常。”    秦麦很惊奇地打量着唐离,“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你说他呢?”    “黄平肯定告诉你了些不寻常的事,否则你也不会一见面就用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盯着老人家看了。”唐离妩媚地白了一眼秦麦说道。    秦麦哑然失笑,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自己在观察别人的同时反而被别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唐离的话也让他知道这丫头一直都在关注着自己......    他这么想着,脸上流露出的甜蜜满足就被唐离捕捉到了,唐离的双颊腾地羞得通红,连夜色也遮掩不住了。    唐离使劲掐了一把秦麦的手背,咬着下唇嗔道:“你想什么呢!笑得那么......猥琐,要是再不说我就回去了!”想起自己为了创造单独谈话的机会还被铁莘讥笑了一番,唐离不禁更气,使劲甩手想要摆脱秦麦的手掌。    秦麦脸色一肃,轻轻松开了唐离的手,唐离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挣脱了秦麦的把握,怔怔地望向秦麦,心底忐忑,生怕自己强烈的举动会伤害看似平易实际却很骄傲的秦麦。    “你说的对,这位平旺老爹的确不是个寻常人!”秦麦注视着唐离认真地说道。    听完秦麦的转述,唐离皱着秀美的眉头半晌没有说话,秦麦静静地等待着唐离提出她的看法,他完全是以黄平的口吻将当年的往事讲述了一遍,没有错过一点,也没有改动只字,更没有透露一丝他自己的想法,目的就是为了不影响唐离的思维,能做到这些,实在得益于他那惊人的记忆力。    唐离抿着嘴唇,目光茫然地望着无边无际的草原,草原从这座绵延不绝的高山脚下蔓延开去,仿佛直到大地的尽头,与天空了相接一般。    “我不敢肯定黄平是不是被平旺老爹救的,也不知道那碗神水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但是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关于古格的事情......”唐离缓缓地说道,这时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数枒摇动,草叶相撞,发出沙沙的轻响,满眼的草树活了似地摇晃起来,影影栋栋仿佛无声地狰狞而笑的鬼怪,唐离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因为风中带来的冷意还是心底的恐惧,朝秦麦轻轻靠了过去,秦麦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唐离的手,感受着手心度过来的温暖,唐离心下立时安定了许多。    “你注意到他的态度没有?黄平好像很怕他!”秦麦说道。    唐离点头,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重新别过耳际,“而且他似乎并不欢迎黄平的到来。”两个人肩并着肩背山站立,声音都压得极低,这时候风早已经停了,山坳里几户木屋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一丝光亮,从到了这里除了平旺老爹,再没见过任何的村民,更加奇怪的是这里的人家没有畜养任何的家畜牛羊,山区的藏民多以放牧为生,这一片大好的草原正是放牧的绝佳场所,秦麦愈发感到这个叫沙马小村子诡异,甚至有些可怖。    “麦子......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唐离倚靠着秦麦肩膀,声如蚁呐地喃喃道。    秦麦紧了紧与唐离相握的手,“别担心......有我。”    简单的一句话像是充满了神奇的魔力,唐离的心立刻安稳了下来,轻声笑道:“你看我还是个心理医生呢,竟然杯弓蛇影起来了......”    “不能这么说。”秦麦反对道:“小心些都是没有坏处的,其实我也感觉这个村子和这个平旺老爹都透着些古怪。”    唐离默默点了点头,突地问道:“你说黄平是不是还隐瞒了些什么?”    秦麦思索了一下,觉得唐离的怀疑很有可能,这个老狐狸经验阅历老道异常,初时讲的那一番谎话根本让人分辨不出真假,而且黄平深谙七分真、三分假的道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混杂一起根本让人无从辨认。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暂时不能让铁莘知道。”唐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醒秦麦。    秦麦呵呵一笑,暗道这话我本来还想对你说呢!    唐离好像听到了秦麦在肚子里说的这句话,娇嗔地白了一眼秦麦,忽地咬着嘴唇道:“咱们得想个法子探探这位老人家的虚实,你还记得当日黄平讲到我爸爸失踪前说的那些话吗?”    秦麦眉头一紧,目光炯炯地看着唐离道:“你是说神的诅咒?”    “嗯!”唐离点了点头,“你不觉得这件事太离奇了吗?在古格遗址中,我爸爸说黄平和铁纯阳都被神诅咒了,必死无疑,而两个人遇到了山洪,几乎送了命——如果真的就此死掉,倒也可以算是应了诅咒一说,可偏偏他们两个又被平旺老爹给救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平旺老爹竟然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人是触怒了神祗,给他们喝了神水......”    “可是,如果那真的是神水的话,为什么黄平能活下来,而铁伯却死了?”秦麦表达了自己的反对,说到铁纯阳的死,秦麦的情绪便有些激动了,毕竟铁纯阳不但是自己父亲的至交好友,更是自己兄弟铁莘的父亲,在秦麦看来这结果显然无法接受,为什么死的不是黄平而是铁纯阳?    唐离安慰似的握了握秦麦的手掌,“我知道如果说铁纯阳的死真的是什么神的诅咒的话,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况且黄平能活下来是不是真的因为平旺老爹给他的那碗神水也无法确定的,我认为我们当前要做的就是从平旺老爹那里探听到他对古格遗址都知道些什么,还有黄平是不是还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秦麦哼了一声,大感头疼,黄平这个老狐狸自不必多说,狡猾无比,他若是不想说,或者随便用谎话欺骗自己,是绝难发现的;而平旺老爹......秦麦觉得这个充满了神秘的老人甚至比黄平更难对付,毕竟黄平要跟着自己走的,还有时间想办法,而平旺老爹明日便要分手,自己又不可能在这里长期逗留下来。    “见机行事吧。”唐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无可奈何地安慰着秦麦,同时也安慰自己。    说到这里,正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两个人却都有些留恋在寂静中相互依偎着看星星的温馨,两人坐在一根粗大的倒木上静静地望着漫天星斗,谁也没有提起回去。    西藏高原的污染极少,天空澄净得仿佛通透的幽蓝水晶,两个人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离天更近些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觉得西藏天空的星星更加明亮,甚至连月亮上的那些阴影看起来也特别清晰。    这一刻的两个人似乎已经与天地化为了一体,内心安详宁静。    秦麦悠悠地呼出口气,刚想鼓起勇气对唐离说“真想和你这么一直地坐着”时,距离两人十几米外的树林中突地传来两声悉悉索索的微响。    秦麦的耳力极为灵敏,而且警觉性又高,心中一紧,高声喝问道:“谁!”其实隔着十几米郁郁葱葱的高草树枝,他也看不清那儿究竟是什么,或许是什么野兽也说不定,这一声高喝存着震慑之意,若真的是野狼狐兔之类的说不定一惊之下便逃走了。    他这一声喝喊到把唐离吓了一跳,唐离悚然一惊顺着秦麦戒备的目光望了过去,树丛中静了两秒后,突地哗啦啦响声大作,树枝抖动直向两人所在的位置而来。    秦麦大惊,拉着唐离迅速地跳了起来,反手将唐离拉到自己的身后,另一只手则抽出了唐离腰间的手枪,他自己没有携带武器的习惯。    掩护着唐离慢慢地向山脚平旺老爹的房子后退,秦麦打开了手枪保险,随时准备射击,在这种深山里常有豺狼、雪豹甚至马熊活动,如果是羚羊、野驴这些动物刚才那一声高喝只怕早就惊跑了。    “是我。”就在秦麦几乎要扣动扳机的前一刻,已经接近到两人身前五六米处抖动的树丛里传出来一声苍老而平淡的回答。    秦麦和唐离齐齐松了口气,“是平旺老爹啊!”秦麦招呼道,将手枪重新插回了唐离的腰间,很细心地用冲锋衣宽大的衣摆将枪遮盖住。    说话间,两人身前的树丛被分开,平旺老人的身影现了出来,他身上那套灰色的衣衫几乎溶入了无边的夜色。    看到秦麦和唐离,平旺老人举了举提在手里的两条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后腿,岩石似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今天的运气很好,请你们吃獐子肉。”    这还是秦麦第一次从平旺老人的脸上看到笑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只注意到了老人露出来的整齐洁白的牙齿,心里生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平旺老爹,我来帮你拿吧!”唐离脱开秦麦的手,从他背后转过来,看到老人手里血肉模糊的兽腿皱了皱眉头,伸手接过了老人背在肩头的羊皮囊。    女孩子心里对血腥总是有着天然的反感,秦麦很自然地结果两条獐腿,笑着对平旺老人说道:“老爹,您在林子里下了套子?你去了这么久,怕是走了很远吧?”    平旺老人对两个人的帮助也不拒绝,点头道:“是很远,不然也不会只拿两条腿回来了,这里装的是糌粑,家里没有了,我只好去乡亲那里借了点。”    秦麦和唐离并没有多想,糌粑是藏民家里最常实用的主食,怎么会出现没有的情况呢?    三人并排向房子走去,秦麦很随意地指了指远处的房屋道:“老爹,怎么一直没有看到其他人家生火做饭啊?”    老人随手从地上拔起了一株开满了半个指甲大小紫色花朵的植物顺手放在了怀里,嘴里答道:“这里原本住的人就是极少的,这个季节大多数人家赶着牛羊在外面放养,放到哪里就睡到哪里,除非遇上连日的雨雪时会回来,再就是冬天才会回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村子里非但没有人,连家畜都没有,“老爹,山上的野兽不少,您一个人不是很危险吗?为什么不搬到城里去居住呢?”    唐离在旁边也好奇地问道:“平旺老爹,你的孩子呢?”    平旺老人的脚步僵了一下,淡淡道:“我没有孩子,这里很好,人比野兽更危险。”老人似乎不愿意多说话,说完这一句便加快了脚步。    秦麦和唐离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跟上了老人。    “老爹,您的目力还真好呢!我看您刚才采的那株像是云梦花?”秦麦搭讪道。    平旺老人回头看了一眼秦麦,颇有些惊讶的意味,想了想才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们这里人都叫它星月草,晒干碾碎了可以驱虫。”    秦麦挠了挠头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吧,云梦花是一种草药,可以制成迷药,不过那种药单独来用却是大大伤身的。”    平旺老人没有搭话。    两个人本来计划着找机会探听平旺老人的底,生怕老人把吃食送回来后立刻就离开,等着饭菜摆上桌几后两个人才略微松了口气,平旺老爹并没有离去,在门口转了圈不知道从哪里提来了两个粗泥坛子。    “山里没什么好吃的,失礼了。”平旺老爹一边说着一边拍开了坛子的封泥,顿时一股凛冽的酒香从坛里四溢而出,不消片刻便充满了小小的木屋。    “好酒!”黄平与铁莘的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地赞道。    平旺老人露出了个淡淡的笑,给一圈人的大碗里倒满了色泽微黄的烈酒,“年轻时喝习惯了中原的酒,回来以后便不愿意和青稞酒了。”    铁莘将差点流出来的口水吸了回去,舔着嘴唇道:“老爷子,您这可是正八经的陈年好酒啊,怕是得有五年了吧?您先别说,让我尝尝是什么酒!”铁莘说着,举起碗,“咕咚”、“咕咚”便灌下去一半,“嘶......啊!”吐出了一口长长的叹息,目光几乎燃烧了起来,大声叫道:“这是正宗的河套老窖啊!嘿嘿,今儿算是享福了!”说完抬手将剩下的小半碗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闻着空酒碗摇头晃脑地曼声道:“正所谓好酒四香:开盖喷香、入杯溢香、唇齿回香、酒尽留香!果然是难得一遇的好酒哇!”    平旺老人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中显得更加消瘦,布满了褶皱的皮肤像极了皲裂的树皮,听到铁莘一番夸奖,看着铁莘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很懂酒,今天这酒也算是遇到知己了......”    黄平趁机介绍道:“平旺老爹,他姓铁......”话还没说完,老人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他是谁。”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皆惊!    原本盘膝而坐的铁莘霍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打翻了身前的茶碗亦浑然不觉,目光仿佛熊熊烈火般将平旺老人罩在其中,胸膛剧烈起伏着颤声问道:“您老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铁家的后生......”平旺老人在铁莘灼热得几乎可以融化铁石的目光里将众人的酒碗逐一倒满,用一种平静得不含任何感情的口吻缓缓说道。    铁莘努力地眼咽下了一口唾液,嘶声道:“您、您认识我父亲?”    秦麦伸手拉了一把铁莘,示意他冷静,最初他听到老人说他知道铁莘的身份时,他心中的震撼只怕比铁莘也不弱,不过转念便想通了其中的玄机:铁姓本就少见,既然平旺老人记得黄平,自然也不会忘记铁纯阳,而与黄平同来、姓铁,听黄平介绍时的意思又显然与老人有故,除了铁纯阳的后人根本没有其他的可能,更何况,他说的是铁家的后生,而非铁纯阳的儿子,乍听起来没什么区别,可仔细想下,秦麦便猜测这是因为铁莘和铁纯阳父子二人外貌体态相差巨大,只怕这位平旺老爹亦不敢确认眼前这魁梧壮汉便是铁纯阳的儿子。    这其中道理说起来看似简单,但由此可以想见平旺老人的记忆力与反应能力是多么惊人!    平旺老人缓缓举起酒碗抿了一口酒,烛光下老人原本紫红色的嘴唇被酒气熏染过后透出一股铁青,看上去格外诡谲,“你父亲叫铁......纯......阳。”老人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个已经涌在众人喉头的名字来。    “唉,可惜了......”老人忽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孩子,你父亲死的时候你不大吧?”    铁莘的双眼陡地暴睁欲裂,一只手指着平旺老爹颤声道:“你、你、你......”    秦麦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平旺老人,脱口道:“老爹,您是怎么知道铁伯他早已经......”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的耳中传来一声闷响,坐在秦麦与唐离中间的黄平突然毫无征兆地直挺挺朝后摔倒在了地上,幸好他原本就是坐在地面,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这一下到也没有给他造成什么伤害。    秦麦迅速地探了探黄平的鼻息,只是暂时昏厥,朝面露疑惑的众人说他没事,可能是疲劳过度吧,然后用力地按住了他的人中穴,片刻后面无人色的黄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悠悠地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秦麦将黄平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粒以便他呼吸更加轻松通畅,黄平的眼神在瞬间的呆滞后猛地射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惊恐,张大了嘴巴像是要喊叫,却只传出一阵咯咯的轻响,秦麦眉头一皱并起双指拍在了黄平的百会穴处,后者身体颤抖了一下转头咳出了两口黄稠的浓痰。    “我没事......老毛病了。”黄平虚弱地答道,双手拄着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情绪逐渐安稳了下来,他的面孔藏在烛光的背阴处,除了与他正对的秦麦,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黄平朝秦麦微微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才很勉强地将身体直了起来。    秦麦将黄平的神色变化收归眼底,他自然知道黄平突然昏厥绝非是什么老毛病,这分明是因为一刹那情绪过分激动而造成的痰涌塞息所致,秦麦猜不透黄平在遮掩什么,但是他领教过这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的老成,稍一衡量便决定帮他保密。    “黄先生,这种支气管炎的毛病虽然不大,可在高原上却是致命的......”秦麦的表情很严肃,“您带着药吧?记住一定要控制病情!”    黄平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连连点头道:“是!是!我会的。”    众人间黄平没事,立刻把视线集中在了平旺老人的身上,铁莘经过这个插曲,心情也稳定了不少,目不转睛地望着老人道:“老人家,我知道您救过我父亲的命,您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不会忘!”说完,跪坐朝着老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朝秦麦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秦麦沉吟了一下,恳切地对平旺老人道:“老爹,您当初救了铁伯,对我们秦铁两家有大恩,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只是铁伯回到家中后,不几日便死去,而且根本查不出死因......”    关于当年老人用神水为黄、铁二人解咒的事秦麦立意要瞒着铁莘的,所以他问的很婉转。    “遇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老人淡淡地道,像是根本不理解秦麦话里的含义。    铁莘沉不住气,眼巴巴盯着平旺老人,“老人家,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您知道吗?”    “铁纯阳的死因?难道他没说过吗?”平旺老人的目光在黄平的脸上一扫而过,黯淡的火光下,那双眸子被映得仿佛猫眼一般,闪烁着诡秘的光彩。    铁莘以为老人说的那个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哑声道:“我父亲回到家中后就昏迷了。”    “你并没有遵守你的承诺。”平旺老人侧头看着黄平说道,复杂的目光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黄平从醒来后就一副萎靡的样子,耷拉着脑袋,听到老人这句语气平淡的指责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似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我也是迫不得已......”黄平哀声道。    秦麦心中一动,与唐离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同时想到,“看来这一次黄平还是没有把整件事情和盘托出,也许他隐瞒的那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陈教授对黄平厌恶已及,这时忍不住落井下石道:“老人家,所谓君子重信、小人重利,要这种人守诺言,就像让虎狼不吃肉一样。”    黄平立刻叫嚷起来,“不、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不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平旺老人轻哼了一声打断他继续说下,“悬崖勒马还不晚!”老人瞥了眼铁莘,然后望向秦麦,“你们不是问该怎样报答我吗?”    铁莘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老人家您吩咐!”    秦麦也点了点头,毕竟话是他说出来的,他现在如果否认,就成了老师嘴里的小人,但直觉告诉他,老人接下来要自己做的事一定不简单。    “好!”平旺老人举起酒碗,如长鲸吸水般将满满的一碗烈酒一饮而下,一直平和的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无比,让众人大吃一惊,老人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那感觉就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突地涌起滔天巨浪。    “想要报答我,那么明天就返回你们的来处!”平旺老人的目光仿佛一把刀子逐一从五人面上刮过,不容置疑地沉声说道。    铁莘霍地站了起来,额头青筋崩现,大叫道:“查不出我父亲的死因,我绝不回去!”    秦麦的心思比铁莘可要沉稳细密得多,这位神秘的平旺老爹今晚着实让他无比的震撼:没有人告诉他铁纯阳的死讯,他却能一口说出铁纯阳多年前便已经死了;没人告诉他自己一行人去向何方,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    “老人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秦麦朝脸颊涨得通红的陈教授和唐离使了个眼色,又暗中踢了一脚铁莘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您知道我们此行要做什么吗?”    和几个人的激动比起来,黄平的反应很古怪,缩着脖子竭力把身体隐藏在秦麦的身后,像是不敢面对平旺老人似的。    铁莘喘着粗气重新坐了下来,眼睛却始终盯着平旺老人,老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睨视着秦麦,突地桀桀怪笑起来,“要做什么?中原有一句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吗?我就想不通有什么比生命还要宝贵的?”    “什么贪心?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铁莘像一头愤怒的老虎,双目赤红地怒吼道,短发如枪山戟林般根根倒立。    “死因?”平旺老人冷冷一笑,指着黄平道:“难道他没有告诉你?”    铁莘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才不信什么该死的诅咒!为什么他没死?”铁莘的手指也指向了黄平,被两人指着的黄平几乎把脑袋缩紧了胸膛里,像极了遇到风沙的鸵鸟。    平旺老人嘴角浮起一抹满含嘲讽意味的笑意,“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话当真没错,当年的爹贪心,不怕死结果送了命,今天他儿子还要走老路。”    “砰!”铁莘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上,他这一拳怒极而发,桌子上的盆碗跳起老高,叮叮当当地撞在了一起,“老东西!你再胡说八道我拆了你的骨头!”铁莘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面目在昏黄摇动的火光中异常狰狞。    平旺老人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淡淡道:“这就是你们汉人所谓的报答?”    秦麦心里暗骂铁莘沉不住气,可转念一想换成任何人只怕都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父亲的侮辱,“铁子!你在干什么!”秦麦站起身朝铁莘低吼道,“还不给老人家赔罪!”    铁莘急促地喘息着,心里天人交战,紧握的双拳松开又握紧,如是数次理智才渐渐地压制了怒火,可想让他赔礼道歉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伸手抓起酒壶,咕咚咕咚大灌了一气,鼓起全身的力气才努力地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老人家,铁子的脾气暴躁,我替他给您赔罪了!”秦麦朝平旺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唐离也站了起来,正色对老人道:“平旺老爹,我知道您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好,可是我们真的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唐离说完也学着秦麦的模样,弯腰施礼。    唐离再抬头时,火光映照下一道闪亮的弧线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众人都被这如流星般耀眼的光亮吸引了目光,不禁都望向唐离的胸口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秦麦凝目一望便认出了正是在香港拍卖会上与唐离初次相遇时瞧见的那枚藏银指环,刚才的光线想必是这枚指环反射造成的,应该是唐离鞠躬时从她的领口滑出来的。    唐离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低头也看见了划出领口的指环,不在意地将指环重新塞了回去。    平旺老人看到唐离胸口的指环时,身体猛地一震,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指环,众人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唐离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平旺老人的异状,等到秦麦等人把注意力再度转移到平旺老人处时,老人表面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陈教授和秦麦都曾经见过这枚指环,虽然做工精细,而且也看上去也有些年代,可用料却很平常,无法看出来历,这时候也没有在意。    “姑娘,你这物件倒像产自藏地。”平旺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状似随意地问道。    唐离微微笑了笑道:“应该是吧,听我妈妈说是从爷爷的爷爷时流传下来的,您不知道我的祖辈也是藏民哩!”    一抹不为人察觉的激动在平旺老人的眼中一闪即逝,“你是藏人?看起来倒不像。”    “说来惭愧,我家很早以前就移居海外了,这次还是我第一次回来。”唐离有些感慨地道,随即又朝老人鞠了一躬,肯诚地说道:“平旺老爹,既然您知道二十五年前的往事,我也不瞒您,当年和黄铁二位同入西藏的还有我的父亲,可是他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我这次来就是想寻找他的下落。”    唐离的话音刚落,门帘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挑起似的翻动起来,一股轻风卷进房内,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几声凄厉的狼嚎也随着风传进众人的耳中。    虽然时已六月,可藏地山区的夜晚温度很低,这阵风颇带些寒意,众人不禁都微微缩了缩身体,平旺老人也抖了下,随即微闭着眼睛,如同入定的高僧。    “唉!”隔了片刻,老人发出了一声苍凉的叹息,喃喃道:“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你却又如何肯定你父亲他尚在人世呢?”    唐离面色一黯,洁白的贝齿用力地咬着下唇,轻轻的却无比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找一找,妈妈在这二十五年来以泪洗面,最终没有等到再见爸爸一面,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一定会来寻找爸爸的,而我除了见过他的相片,根本就没有见过他......不管此行结果怎样,我也算为了妈妈和自己了却心事了。”    听了唐离的话,平旺老人沉默了许久,微微佝偻的腰背、沟壑纵横的面庞和嶙峋的手臂,看上去像极了一尊雕像。    秦麦与铁莘用眼神交谈,铁莘这时也听出来了平旺老人对当年的事或者说对古格遗址是知道些什么的,他的意思是想采取粗暴直接的手段,而秦麦则很严厉地警告他不准轻举妄动,其实铁莘也看得出来这位老人根本不会屈服于武力的。    房间里的气氛就这么沉默着,烛光一跳一跳,将每个人的面孔映得时明时暗,显得光怪而诡秘。    “年轻人......血气方刚啊。”不知道过了多久,平旺老人悠悠地叹息道,平稳的手有些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三寸左右长短的转经筒,陈教授与秦麦都是专家,一看到经筒眼睛便亮了起来,铁莘在潘家园混了多年,也是识货人,忍不住咦了一声,就连唐离也能看出来这个物件绝非寻常之物,经筒制作得极为精致,在烛光里呈现出金黄色,筒身上雕刻着繁复怪异的纹路,上下还镶嵌着各色的宝石,随着经筒的转动发射出七色异彩,老人闭着眼睛摇动着经筒,嘴里喃喃诵起古怪的音节来。    秦麦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藏学及宗教,却也知道这转经筒的来历:转经筒又称为嘛呢转经轮,藏传佛教信徒人人持有,不停地摇转,口中诵咒,手转经轮,心里观想咒轮,如此能够三者不离经常修持,来世可以获得殊胜窍诀的解脱法。也就是藏佛信徒所说的“修习正法如是修,消除业障如是修,十八地狱诸有情,愿获解脱如是修,往生极乐胜刹土,成就佛道如是修。”    躲在秦麦身后的黄平也听到了老人口中发出的奇异声音,悄悄探头瞧了一眼,看到老人手中的半截经筒时,黄平那双三角眼不自觉地微微眯了起来,眼神先是惊讶,随即变成了迷惑犹疑。    从香港的拍卖会回来后秦麦便对藏史和藏地宗教产生了兴趣,决定了西藏之行后更是苦苦地浏览了两天关于西藏的书籍,可无论他的记忆力有多么惊人,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如果这一行人中有个对西藏的宗教有所深入了解的,便能够一眼看出平旺老人此时的怪异表现:藏佛信徒转动经筒的方向是顺时针而行的,可老人却正好相反!而秦麦虽然隐隐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却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容他多想,老人已经停下来开了口。    “看来是劝不住你们了。”平旺老人睁开眼睛缓缓道,目光并没有望向任何人,散散地投在虚空里。    秦麦心中一喜,趁机道:“平旺老爹,还请您赐教。”    平旺老人将经筒纳入怀里,扫了一眼秦麦,“传说千万年前神的化身曾经在那片土地上现身拯救世人,神的福泽普照大地,可大海易填,欲壑难平,终于,神厌倦了,暴怒了!曾显赫一时的王朝灰飞烟灭,曾被神眷顾的子民遭到了惩罚,而那里也被神诅咒了。”    铁莘额头的青筋又绷了起来,嘴里嘀咕道:“什么狗屁诅咒,老子才不信!”    秦麦瞪了铁莘一眼,警告他不许说话,铁莘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大口大口地灌起酒来。 平旺老人就像是根本没听到铁莘的粗口,顿了顿,唇角浮起一丝说不清味道的笑意,“传说总是众说纷纭的,还有人说那片土地盛产黄金白银,几百年下来积累了惊人的财富,这笔财富被埋藏在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附近的国家对这个宝藏起了觊觎之心,挑起了王国的内部争斗,趁机将王国攻破,王朝最后一个王用自己和全城子民的鲜血与敌人同归于尽,而且订下了最恶毒的诅咒,凡是觊觎宝藏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关于延续了七百多年的古格王朝为什么会在一夕之间成为空城,迄今为止始终是个谜团,比较而言,秦麦更倾向相信第二个传说:古格王朝亡于他国的入侵,吴学知就说过他们在古格遗址发现了一处布满无头干尸应该是屠杀现场的洞穴,只是平旺老人说到最后又扯上了诅咒,这让他觉得有些无稽。    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王朝国家灰飞烟灭,又怎么能够都用荒诞不经的神怪之说来解释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陈教授很激动地推了推镜架,愤怒地叫道。    平旺老人低头垂眼充耳不闻。    两种传说尽管各不相同,但秦麦却把握到了相同的一点:平旺老人在说铁纯阳的死正是因为那所谓的诅咒,秦麦想了想,刚要问那个一直亘在他心头的问题,铁莘却已经抢在他前面问了出来:“那他为什么还活着?”铁莘的手指指着黄平。    黄平竭力隐藏着身体,躲避铁莘的手指,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    平旺老人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口吻却依旧淡淡的道:“神会原谅无心之失,当年他曾对着神立下了誓言:若得神的宽恕,此生不踏入西藏。”    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旺老人指责黄平违背了诺言,原来如此。    “那我父亲呢?”铁莘咬牙吼道,“他也是无心的!可是那该死的神为什么没有给他机会?”    平旺老人平静的目光从暴怒的铁莘身上扫过,“神是可以看透人心的。”    铁莘歇斯底里地狞笑起来,手指在虚空朝黄平虚点着嘿嘿笑道:“好哇,那我就看看他怎么死!”    黄平的身体如风中柳枝般摇摆起来,一副随时都有可能昏倒的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巴翕动着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我不是为了宝藏......我迫不得已......”    只有紧挨着他的秦麦勉强听清了他的话,其他人压根没有察觉,可秦麦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却不禁巨震,他心底曾经隐约怀疑过黄平二次入藏似乎并非为了金钱,原因很简单,黄平是个胆小且惜命的人,而且他不缺钱。    而从黄平今晚的表现来看,他对平旺老人口中所谓的神的诅咒深怀恐惧,那么他冒着生命危险再次来到古格遗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秦麦的脑海里划过:那幅唐卡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难道真的是关于宝藏的线索?不!秦麦马上否定了黄平的说法,如果黄平想要寻找的不是宝藏,那么他如此珍而重之,费尽心机也要得到的唐卡中的秘密也肯定不是什么宝藏!    “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我无法劝你们回头。”平旺老人垂下了眼脸,“我要去看看我的羊群了。”    说完,老人将碗中的余酒饮尽,缓缓地站了起来,飞快地却深深地看了唐离一眼,转身向房外走去。    “平旺老爹!平旺老爹!您、您不能走哇!”黄平陡地尖声叫了起来,“神水!神水,我要神水!”    平旺老人脚下并不停留,连头都没有回地说道:“没有用的,神不救你,哪里来的神水?”    黄平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如同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死狗一样地瘫靠在墙壁上。    “神水是什么东西?”铁莘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    铁莘紧紧地攥起拳头,目光凶狠地盯着老人的背影,看样子是想用暴力把他留下,眼看着老人已经挑起了门帘,铁莘刚要动,却被秦麦拉住。    “老爹,时间很晚了,山间野兽多,我松松您吧!”秦麦沉声说道,朝铁莘和陈教授使了个眼色。    平旺老人脚步一缓,回头看了眼秦麦,又看了看唐离,点头道:“这些人中也就你们两个小娃娃还顺眼些,可惜了......”老人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那表情像是说两人此去是必死无疑的。    让秦麦颇为惊奇的是平旺老人并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想到他似乎对唐离很青睐,便朝唐离笑了笑道:“那我们俩一起送送平望老爹吧!”秦麦想趁机多从老人那里打探到一些讯息。    唐离点头,朝看着自己的平旺老爹微笑道:“是应该送送的,谢谢您老的款待,也谢谢您的关心。”    三人步出房门时,耳中听到了铁莘恶狠狠的声音:“你他妈的告诉老子神水是什么玩意儿?”接着就传来黄平的痛呼,然后就听陈教授高声叫道:“这种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铁小子,给我狠狠地揍他!”    第十二章 宿命之缘    秦麦和唐离跟在平旺老人的身后对视了一眼,心中都知道只怕黄平今晚要吃些苦头了,不过想来他是不敢把真相说出来的,果然,三人走出了十几米后,房间里又传来几声黄平的呼救声和陈教授的鼓励,秦麦嘴角撇了撇,很好笑地想到没看出来黄平的骨头其实还真是挺硬的。    突然房间里传来黑人瑞斯的声音,叽里咕噜一串又急又气的英语,紧接着乒乒乓乓响成一片,想必铁莘与瑞斯交上了手,秦麦心里就升起了继续忧虑,铁莘自己也说过以一对二他不占上风,不禁担心铁莘会吃亏。    他刚想回去告诉铁莘好汉不吃眼前亏,铁莘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嘿嘿,小子你还挺有种,别说爷爷没给你俩联手的机会,一对一,干恁娘!老子打得你娘都认不出来你!”    秦麦听到铁莘的话,知道他是在按自己的心,不过凭铁莘的功夫和不要脸的下流劲,单挑他是绝不会吃亏的,不经意想到瑞斯看着唐离那赤裸裸贪婪的眼神,恨不得嘱咐铁莘一声往死里打。    唐离提着那柄号称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美国神火军用战术电筒跟在平旺老爹的身侧,这款军用电筒不禁防水、防震、防高温,而且聚光能力超强,百米之内亮如白昼,甚至可以当作防身武器:近距离内直接照射可以使人暂时失明!    当然,包括电筒、工兵锹许多专业的探险设备都是唐离花费了极高的价格通过特殊渠道从国外采购的,秦麦起初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有钱人的奢侈行为,不过等他看到了这柄战术电筒后便爱不释手,比起他用的那种民用电筒,两者如同奴隶社会与新中国的差距!    譬如离开屋子这几十米距离,在强光之下,几十米内风吹草动一眼可见,秦麦就看见有两只豺夹着尾巴慌忙逃窜着躲避着光亮。    三个人默默地走了片刻,谁也没有先开口,秦麦心里有许多问题却踯躅着不知道该如何问,他总不能对平旺老人说我不相信什么诅咒,那都是封建迷信吧?    显然唐离也有着同样的为难,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的迟疑。    “我知道那些传说你们恐怕是不相信的,因为你们没有亲身经历过。”让两个人没想到的是平旺老人竟然先说话了,“就像赌徒永远不相信自己会输。”    秦麦默默点了点头,就像老人的话里说的那样,人们的心中总是会抱着怀疑的心里面对自己没有亲历过的事,即便是曾经历过的,许多人多少还会怀有侥幸,只是有些事往往只有一次机会去证明罢了。    这就像对于人死后是否有灵魂的存在的争论一样,活着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却已经死了。    只是,秦麦心里有另一个怀疑,如果真的有所谓诅咒的存在,铁纯阳也是死于对宝藏的贪心,那么李茂然的死又该怎么解释呢?    “平旺老爹,”秦麦感受脚踩在草地上软软的感觉,静静地说道:“其实我们此行除了帮助唐离寻找她失踪的父亲外,还肩负着考察历史遗址的使命,这是前人留给子孙后代的珍贵文物,我们不能任它就此被湮没、被偷盗、被破坏。”    秦麦注意到平旺老人的身体很轻微地僵硬了一下,“你姓唐?”老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秦麦就觉得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自己还没觉得怎样,他就有些气喘了。    唐离应道:“是啊,老爹您认识姓唐的人吗?”男人理性、女人感性,无论秦麦再如何心细,却始终缺少了那份女性的细腻触觉,唐离隐约地感觉到了平旺老爹泄露出来的些许异常情绪。    平旺老爹顿了下呵呵笑道:“是啊,我曾经有位唐姓至交,所以对这个姓氏很亲切,缘分......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啊。”    老人最后一句话像是在感叹缘分的奇妙,可是用的却有些不伦不类,秦麦和唐离也没有深想,一句感慨而已。    平旺老人说完这句话就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秦麦和唐离也找不到由头插口,郁郁地跟在老人身后。    这时月亮已经过了中天,看起来似乎比初升时小了许多,连漫天的繁星也好像少了不少,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飞舞在草原上的萤火虫似的。    西藏天边的夜静极却也美极。    “小伙子,你是唐......小姐的对象吧?”平旺老人突然说出一句让两人目瞪口呆的话来。    “嗯?”秦麦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离,夜色下唐离侧着脸看不清此刻的表情,两个人从相识到这一刻相处的种种如同按动了快捷键的电影似的在秦麦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两人从认识那刻到现在不过十天光景,偏偏给他的感觉像是已经熟识了多年一般,默契得没有道理可讲。    “我们......我们......”秦麦期期艾艾地偷瞧着唐离,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瞧出她的想法,秦麦在感情上向来是不懂得该主动的,而老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却给了他打破隔着两人的最后那层窗户纸的机会,想起两人傍晚时在树下依偎时那种温馨而幸福的感觉,秦麦鼓足了勇气咬牙道:“我当她是的......可不知道......”    “唉!这种事自然要男人主动的!我看她对你很有意思!”平旺老人回头笑着看了看两个人,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慈祥而欢喜的笑容,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子孙幸福时感到由衷的欣慰,“你很好!也不会委屈了唐......离,嗯!很好!”老人重重地点了下头,笑呵呵地转身继续前行。    秦麦被老人笑得有些紧张,竟然生出了拜见唐离长辈的荒诞念头,心头砰砰乱跳,脸孔热的发烫,偷眼看唐离,唐离低低地垂着头,连手中电筒照错了方向也浑然不觉。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程度,秦麦猛一咬牙握住了唐离微凉的柔荑,“傻瓜!”唐离白了一眼秦麦娇羞地低声嗔了一句,手指在秦麦的掌心轻轻地划了几下,那记白眼在他看来简直可以用风情万种来形容,秦麦心中一荡,忍不住把手握得更紧,嘿嘿地傻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平旺老人忽地问道,秦麦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忙道:“晚辈姓秦,叫秦麦。”因为老人刚才的话,秦麦对这位老人好感激增,言辞自然而然恭敬了许多。    平旺老人低低重复了一遍,“秦麦......”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望着秦麦问道:“秦麦,你信命吗?”    这个问题问的过于突兀,秦麦看老人表情很认真,想了想道:“命理与运数两者相合,所谓命由天定,运由己生,单提命字,我信!”    唐离嘟着嘴白了秦麦一眼,嘟囔道:“Everyone is the architect of his own fortune!”    秦麦听懂了唐离说的是“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显然是不同意自己的“天命说”,便笑着给唐离解释道:“你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命指的是事物有预定、有轨迹进行的一种行为模式,你也可以理解为时间和空间的规则,比如生与死、比如阴与阳,诸如此类的必然或无法改变的定数。”    “Destiny drew us together。”秦麦含笑对唐离轻轻地说道。    唐离咬着唇与秦麦深深对视,美丽的大眼睛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秦麦对她说的是“命运已经将你我捆绑在了一起。”这句话她自然不会反驳,反而在心底里加了一句:“希望一辈子都不会松开。”    两个人凝望着,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甚至忘记了身边的平望老人,直到老人咳嗽了一声,两人才霍然惊醒,慌忙扭头,垂下眼睛不敢看平旺老人。    “秦麦,如果你的命运真的和唐离从此纠缠,你愿意为了她去死吗?”平旺老人淡淡地问道。    秦麦和唐离都很诧异地看向平旺老人,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平旺老人把目光投向黑暗的虚空之中,言辞中透出一股薄薄的寂寥,“中原有一句很刻薄却又道尽人性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不!”秦麦斩钉截铁地说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我会用我的生命守卫唐离的!”    唐离听到秦麦毫不犹豫的话,看着他原本柔和的面容突然坚毅起来的线条,紧紧抿着的嘴唇透出绝不后悔的执着,她知道秦麦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感动,却又觉得此时的气氛过于沉重,爱情本来就应该是美好甜蜜的,为什么要说这些生生死死的事呢?    “你只说了前面这句,后面那句呢?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真要是为了自由你会不会抛弃我啊?”唐离朝秦麦调皮地做了个可爱的鬼脸,装出气咻咻的表情问道。    这时的两个人做梦也想不到,唐离的玩笑话竟然几乎一语成谶!    秦麦认真地看着唐离道:“你要相信我。”    唐离目不转睛地注视秦麦清亮的双眸,柔声道:“我信你。”    平旺老人的目光从对望的两人身上缓缓地扫过,表情复杂,犹豫、迟疑、挣扎一一闪过最后化为平静,“秦麦,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好了,你们不要送我了,远得很,我怕是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明天就不能送你们了。”    秦麦与唐离很不舍地与平旺老人告别,唐离将手中的电筒塞进了老人的手里,平旺老人倒也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转身刚要走,却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从怀里掏出了巴掌大的一个很小巧的紧扎着口的瘪瘪皮囊,“神水,只有两个人的量了,你们的心地都很善良,也许会有用吧,记住,只够两个人使用!”平旺老人郑重无比地将皮囊交到了唐离的手上,再三嘱咐道。    对所谓的诅咒,其实秦唐二人心里是不肯相信的,但是不得不承认铁纯阳和黄平的遭遇诡谲得无法解释,而且看平旺老人如此郑而重之,也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秦麦朝唐离略点了下头,后者便将皮囊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冲锋服的内袋里将锁链拉好。    看着平旺老人迈着稳健的步伐用不急不躁的速度向西行去,唐离和秦麦都没有立刻转身就走,两人这时心里都想到此时一别,怕是再难有相见的日子了。    平旺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秦麦低低叹了口气,说不出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刚想对唐离说我们也回去吧,平旺老人却突然转身朝两人喊道:“最近怕是要有雨天,你们路上小心,前面的路不好走,唐丫头、秦麦,你们能够相遇便是缘分,珍惜吧!有的时候人是不得不信命的!”说完,老人转身不一会儿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老人一声唐丫头在唐离听来亲昵得如祖辈的呼唤,唐离眼圈一红,泪珠差点就掉落,对与这个古怪而神秘的老人匆匆的相识再到匆匆的离别竟生出了依依不舍,站在那里有些痴痴地眺望着远方,竭力寻找老人的身影,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秦麦的心中也有些戚戚的酸意,这位浑身透着诡秘气息的老人家也可以算得上自己与唐离的半个媒人,此间事了后若是有机会总要再来拜访一下的,秦麦心里这么思忖着,低头看到唐离垂泫欲滴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好笑地拉了下唐离的手笑道:“看来你和平旺老爹挺投缘的,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请他老人家去参加我们的婚礼好了!”    唐离满面羞红地瞪了秦麦一眼斥道:“没想到你的脸皮竟然这么厚!谁说要和你结婚了?”    秦麦本来就是存心逗唐离开心,装出愕然的样子问道:“俺乡下人找对象自然是为了找个媳妇结婚,然后生娃娃喽!刚才都说定了的事,莫非你想反悔不成?看来咱们要找个中间人签下合约才成!”    “呸!谁跟你签合约?谁给你生娃娃!你......”唐离双颊红的就像夕阳下天边的晚霞,朦胧的月色下更显得明艳动人,秦麦痴了似的定定地注视着唐离,嘴里梦呓般喃喃道:“丫头,你真美......”    爱情的滋味是美妙的,可往往会带来副作用:对周身事物的敏感性降低,牵手依偎着漫步在星空草地上的唐离和秦麦竟然谁都没有意识到平旺老人最后的那句话正针对着唐离所说的“要做命运的主宰者”。    “平旺老爹最初给我的感觉真有点可怕,不过现在看来也蛮和蔼的。”唐离把头靠在秦麦的肩头,轻声细语地说道。    秦麦嗯了一声,突地抬头拍了下额头,后悔不跌地道:“我满肚子的问题却全都忘了个干净!”    唐离轻笑道:“你问了他就会说么?我看他像是故意的。”    秦麦无声点头,唐离说的不错,即便自己问了平旺老人也未必会说,若是他想说,也无需自己追问。    “这是什么?”唐离问突然站下来弯腰采下了一株绿草的秦麦,“好像和傍晚平旺老爹采的那个什么......星月草差不多啊?”    秦麦凑近电筒下仔细翻看了一会儿,又闻了闻道:“这应该就是云梦花......没想到藏地竟然也有生长,却不知道竟然有驱虫的功效。”    等两人回到木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铁莘和陈教授,前者正举着个坛子大口大口地灌酒,后者则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铺在小几上的地图。    看到两人掀帘而入,铁莘抬头瞥了一眼,没有说话,秦麦反而有些奇怪他的反应:若是打赢了,他不该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如果吃了亏,那必定大嚷着让秦麦给他报仇不可......    “铁子,痛饮庆功酒呢?”秦麦忍不住笑问道。    铁莘瓮声瓮气地哼了声,懒洋洋地怀抱酒坛靠着木墙没有说话。    陈教授听到两个人说话像是才发现秦麦和唐离回来了,抬头叫道:“小秦,出事了!”    秦麦看陈教授满面慎重的表情,不由得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暗道难不成黄平竟然没有熬过去把当年平旺老人给唐铁二人神水的事讲了出来?    陈教授推了推镜架兴奋地说道:“刚才学知打来电话,施民他们在普兰有发现!”    秦麦心头一松,下意识地扫了眼无精打采的铁莘,问道:“不知道彭施民他们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陈教授无奈地摊开手道,“据说普兰那边今天下午突然的大雨造成了线路中断,学知和施民的电话没有讲完就断了,之后就没有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唐离在桌旁坐了下来望着地图道:“陈伯伯,您是想先去普兰看一看?”    陈教授呵呵地笑了起来,爱昵地摸了摸唐离的脑袋,“你这丫头也忒精明了些!这都被你看出来?”    秦麦这时有些明白铁莘为什么会郁闷了,只怕他是已经知道了陈教授想要先到普兰的想法,与陈教授和秦麦不同的是,铁莘此来西藏目的其实只有一个:查明父亲的死因,本来以为遇到平旺老爹能得到些线索,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铁莘现在只怕想插翅飞到古格遗址,自然不想改变路线拖延时间了。 秦麦自然能理解铁莘的心情,不单是他,就连唐离和黄平恐怕都和他一样的念头,可秦麦清楚此行毕竟是因公行动,如是彭施民那方面有重大的发现,自己一行人去进行配合实在是理所当然的。    “老师,那吴书记是什么指示?”秦麦看了一眼地图,普兰位于最南端,在萨嘎与扎达中间,拐个弯也不会耽误太多的路程。    “嗯?”陈教授一怔,“哦,你说学知啊,他到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在通电话时彭施民激动得很,怕是极重大的发现!”    秦麦这才明白,原来说到底是否改道普兰决定权还在于自己这一行人......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头疼,平心而论秦麦自然也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古格遗址,以了却唐离和铁莘的心事,可于公而言,支援彭施民也是理所当然的。    “老师,吴书记是什么指示?”秦麦看了一眼地图,普兰位于西藏南端,在萨嘎与扎达中间,拐个弯也不会耽误太多的路程。    “嗯?”陈教授一怔,“哦,你说学知啊,他到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在通电话时彭施民激动得很,怕是极重大的发现!”    秦麦这才明白,原来说到底是否改道普兰决定权还在于自己这一行人......不过也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头疼,平心而论秦麦自然也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古格遗址,以了却唐离和铁莘的心事,可于公而言,支援彭施民也是理所当然的。    空气中含氧量少很容易让人感觉到困乏,陈教授摘下眼镜,揉捏着太阳穴,唐离很乖巧地为他按摩起了头部,博得陈教授赞许的目光。    “老师,您看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普兰与彭施民他们汇合?”秦麦请示陈教授,于公,陈教授是此行的最高领导,于私是他的老师。    看来陈教授也正为此犹豫不决,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铁莘陡地支起了身体闷声道:“老头儿,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总之我不同意耽搁时间!”    秦麦瞪了气呼呼的铁莘一眼,斥道:“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我能理解小铁的心情。”陈教授摆手对秦麦道,“与我本意而言,我也想直接去扎达,只不过......”陈教授顿了下,颇感棘手地皱起眉头。    秦麦看到老师这幅表情便知道了他的想法,科恩那个是吴学知碍于师生的关系,没有直接让陈教授转道去帮助彭施民,可陈教授却担心自己万一没有及时援助彭施民等人会造成损失。    果然,陈教授苦笑道:“学知虽然没说,我也能听得出来彭施民他们应该是遇到了困难。”    秦麦看到老师为难的神色,略一思索便有了决定,抬眼望向唐离,唐离朝他微微笑道:“二十五年都等得了,难道还在乎这几天吗?你和陈伯伯决定吧。”    善解人意的唐离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句话说的秦麦心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谢谢!”秦麦低低说道,转头望向铁莘,铁莘眨着眼睛正看着秦麦,一遇到秦麦隐含威胁的目光,铁莘就把脖子一梗,做出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反正我已经表过态了!”    秦麦嘿嘿冷笑道:“那好呀,你我就此别过,我就祝铁老板一路顺风!”    “干!麦子!我......”铁莘大叫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却看到秦麦的脸唰地冷了下来,铁莘猛地闭上了嘴,讪讪地贴着墙滑到地上,灌了一大口酒后有气无力地道:“得!你和老头儿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秦麦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实在是太了解了,只要是自己决定的事,他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不会反对的,当然抱怨是免不了的。    “你看看唐离,人家一个姑娘都知道顾全大局,你连个娘......呃,姑娘都不如吗?”秦麦及时刹车,把“娘们儿”憋了回去,可到底还是惹来了唐离一个大大的白眼。    铁莘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撅着嘴嘟囔道:“你俩那叫夫唱妇随,丫的,就算你杀人放火,唐大小姐都会帮你磨刀添柴,我铁莘孤家寡人一个,任有你们揉搓......”    唐离睨着铁莘冷笑起来,“哦?一个人要太多钱也没用,不如把你那股份减去一成吧?”    “别!别!别!”铁莘一听这话简直比割他的肉还疼,一骨碌从地上坐了起来,连连朝唐离作揖,谄笑道:“您瞧我这张臭嘴......我是说您二位那个琴瑟......什么谐来着?”    “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夫智妻贤。”陈教授笑呵呵地补充道。    “对!对!就是这些个词儿!还是老头儿你学问深啊!我就是说你和麦子感情好,可没别的意思......”    唐离与秦麦虽然挑破了最后那层纸,可毕竟众人是不知道的,这时候陈教授和铁莘拿两个人开起了露骨的玩笑,禁不住双颊通红,又羞又恼,可内心却是异常欢喜的。    “看在你初犯,我就暂且饶了你这次,如果还这么口不择言你看我不扣你股份不可!”唐离做出狠辣的表情瞪着铁莘斥道,转头对陈教授撒起娇来,“陈伯伯!您也开我和麦子的玩笑,没有结婚哪来的这些说法?您再这样我可不理您了!”    铁莘立刻举起拳头,眉目庄严地道:“俺向毛主席起誓,绝不会有下一次!否则就让俺铁莘打一辈子光棍!”    陈教授则抓住了唐离的语病哈哈大笑道:“看看,你自己说的嘛!还没结婚......呵呵,看来我老头子很快就能吃上喜酒了!”    陈教授一开始就看好秦麦与唐离,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最欣赏的学生,一个是故人之后,郎才女貌,他一心撮合二人,而事态也正朝着他盼望的方向发展,陈教授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秦麦和唐离不得不红着脸又受了几句一老一少的调侃。    “黄平知道吗?”秦麦压低了声音问道,看这二位对于取笑自己和唐离乐在其中,不得不转移话题。    铁莘嗤之以鼻,拍了拍腰间的手枪嚷道:“黄皮子?他有权力说NO吗?他敢哼一声,老子把他捏圆了当球踢!”    秦麦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嚣张得如同武林盟主的铁莘,后者接到了警告,翻了翻白眼不敢再说话。    陈教授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声音也降了下去,“他还不知道,我是顶看不起这种人的,我还真担心引狼入室!”    秦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老师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要知道黄平本来就是一个古董贩子,若是普兰真的有重大发现,难保黄平不起贪心,那么如何安置他就是个问题了......    “要不然就让黄平他们三个先去扎达?”秦麦征询地看着陈教授建议道。    陈教授有些烦躁地梳理着头发,苦恼地说道:“我们之中只有他对遗址比较熟悉,也是当年事唯一的知情者,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们可就彻底茫然无绪了!”    黄平现在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抓放两难。    唐离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咦了一声,思忖着道:“你们还记得黄平在吃饭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三人便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秦麦的记忆力惊人,略一想便道:“你是说平旺老人指责他违背了诺言时,他说的那句迫不得已?”    “是的!难道你们不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吗?”唐离清澈的眸子里射出睿智的光彩,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没人会认为他是傻瓜吧?”    当然没有人会觉得黄平傻,一个人被叫做黄鼠狼,足以说明这个人非但狡猾而且贪婪,唐离嘴角泛起冷笑:“一个人如果连命都没了,要再多的钱有什么用?这个道理只要不是傻瓜都明白,可如果他明明知道自己此行会送命,还要来,我想他的目绝非是什么宝藏!”    秦麦很早就有了同样的怀疑,而唐离的话证明了他的感觉并非是捕风捉影,只是这和如何安置黄平有什么关系呢?    “啊!我明白了!”铁莘陡地叫了起来,随即看到秦麦警告的目光,连忙压低了声音,大脑袋凑到桌前道:“唐小姐你的意思是他既然不是为了钱而来,我们就把他带在身边也不用担心什么?反正他的目的没有达到是不可能中途逃跑的。”    唐离点头,目光变得深邃,“我们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怎样,只要把监控做好,至少在西藏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有所图谋,等到事了后,我想真正有价值的珍贵文物应该早就被保护好了吧?”    陈教授和秦麦对望了一眼,相视苦笑:真是当局者迷,这两人只顾着担心文物流失,却反而忽略了这么简单的道理。    现在要考虑的就是该怎么把改道的消息告诉黄平,让他能够平和地接受这个安排,毕竟大家现在是合作关系,能维持一种和平融洽的关系是最理想的。    铁莘翘着腿对秦麦哼哼道:“放心吧,黄皮子肯定不会反对,我都怀疑那老东西是不是爱上你了,一刻工夫没见到就抓耳挠腮的,如果不是我赶他走,他肯定还在等着你呢!你没看到他那样,干他娘咧!都快变望夫石了!”    秦麦苦笑摇头,铁莘这张嘴实在是太尖酸了,看到秦麦的窘态,唐离掩口轻笑。    四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便做了最终决定,路线临时更改,到霍尔后改道沿圣湖玛旁雍措南下,绕过纳木那尼峰奔赴普兰与彭施民等人汇合。    陈教授也不顾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拨通了吴学知的电话把这个决定告诉了他,吴学知大喜过望,从陈教授接到他的电话到这时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间隔,吴学知的嗓子竟然都因为急火攻心而沙哑不堪,本来西藏局的人手就极度紧张,从拉萨到普兰一千七八百公里,没有一周根本无法到达,加上此时正是雨季,万一路上遇到点突发状况,只怕十天半个月也别想赶到,陈教授这个决定不啻久旱之时的甘霖。    “你说这个吴学知,这么急迫的事刚才电话里怎么不直接了当地告诉我转道普兰呢?”陈教授挂了电话对秦麦发起了牢骚,“这小子嗓子都急哑了,还说就是想问问我身体怎样!”陈教授气恼地说道。    秦麦暗暗好笑,心想不是吴学知不想,他是不敢啊!陈教授地位超然,就算在部里如果不是他自己决定也没有谁敢指令他进行野外行动的,何况吴学知是陈教授的学生,老人的心脏和血压都有宿疾,若是因此发生点什么意外,吴学知可真是百死不辞其咎。    想到老师的身体,秦麦就有些担心,从到了沙马村后陈教授便停止了吸氧,秦麦也给他号了脉,目前到没什么大碍,但是在这种氧气稀薄的高海拔地域高强度的奔波劳作终究充满了危险性。    秦麦这么想便下了决心,无论怎样要控制行程,务必让陈教授得到充足的休息。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却心事的陈教授便开始打起了瞌睡,秦麦和唐离为他铺好了睡袋,不一会儿睡袋里便传出来均匀的鼾声。    铁莘酒劲上涌,看到秦麦和唐离窃窃私语,不时甜蜜地相视一笑,大感无趣,嘴里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钻进睡袋梦中神游去了。    剩下的两个人便不知不觉依偎在了一起,伴着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耳语,恋人之间似乎永远有着说不完的话,即便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听到房外不时传进来的狼嚎兽叫,唐离道:“这荒山野岭野兽多得很,也不知道平旺老爹为什么要在这里居住。”    秦麦笑道:“若在平日人多的时候,野兽自然是不敢靠近的,怕是这时候村子里没有人气也没有火光,它们才敢靠近些吧。”    “听说西藏的山中还有熊哩!等会儿睡觉要警醒些。”唐离露出一丝惧色。    秦麦揽着唐离腰间的胳膊紧了紧,隔着衣服亦能感受到怀中佳人散发着芬芳的躯体那惊人的弹性,不禁心神为之荡漾,柔声道:“不怕,你安心睡觉,我来给你守夜。”    唐离嗔怪地白了他一眼道:“你明天还要开车的,怎么可以彻夜不眠?”    秦麦举腕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时针已经指向十二,心中不禁暗叹时间就如微风般,不经意便从指间划过了,即便是万分不舍两人依偎低语的温馨感觉也不得不对唐离道:“你该睡了,我就在门口这里,怎样也要有人守夜的,大不了一会儿我叫醒铁子替我。”    唐离终拗不过秦麦,留恋地钻进了睡袋,起初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秦麦小声地说着悄悄话,可两天来马不停蹄地赶路着实让她疲倦的很,不觉就睡了过去。    秦麦给火盆又添了些干透的牦牛粪便,拨弄了几下,渐息的火焰便逐渐又燃得旺了起来,做完这些秦麦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外,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活动了一下四肢,被倏然而过的冷风一吹,激得打了个冷战,浑身抖落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头脑立刻精神清醒了许多。    时过午夜,月已残,星光也黯淡了许多,微风吹过,茂密的林木和与天相接的草原就像无数的鬼魅怪兽舞动着对站在门前的这个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发出冷冷的嘲笑。    秦麦坐在石阶上回想着与平旺老人的交谈,越想越觉得这位仿佛千年树精似的老人神秘莫测,尤其是对自己和唐离说的那番话,现在回想起来秦麦就觉得这位老人好像对唐离格外的关心......而老人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倒好象知道唐离将要遇到些什么危险事似的要自己表明态度......    秦麦胡思乱想着却始终无法捋清着这团乱麻的头绪,神水!秦麦突然想起来老人临走前给自己和唐离留下的那个小皮囊,唐离已经交给了他,秦麦向来就对神鬼之说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回来时与唐离亲亲我我也没有在意这个东西,现在静下来秦麦从内衣口袋里将皮囊逃了出来,那皮囊本就不大,而且肚囊扁扁的,显而易见其中装着的东西并不多。    秦麦小心翼翼地将木塞拔了下来,一股子辛辣的酒气扑鼻而来,秦麦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暗道这就是神水?想了想,擎着皮囊往嘴里倒了些许所谓的神水,唇舌立刻如被火焰烧灼似的麻涨起来,好像无数根瞧不见的锋利钢针在不停的狠狠地刺着他沾着了神水的部位。    “不好!”秦麦心中大惊,只是片刻便已经觉得嘴巴舌头都像是不受控制了般感觉愈见迟钝了,他从小跟随父亲学习中医,神水入口的瞬间就分辨出这神水决不是普通的酒!    也幸好秦麦谨慎,只微微沾了点滴,过了一会儿嘴里的麻涨感渐渐减轻,秦麦的心头突突乱跳,尽管他无法品尝出这酒里具体掺杂了什么,却能够肯定这神水有毒!    “为什么?”秦麦在心里大声地问,他能看出来平旺老人对唐离那种发自心底的关怀绝非做作,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二人毒酒?这东西究竟能否致命秦麦无法确定,可毒性委实厉害得很,他只沾了少许那种痛苦就已经让他心有余悸了。    难道当年黄平与铁纯阳就是喝了这个东西?有那么刹那的时间秦麦甚至觉得这就是铁纯阳的死因!可转念却又想到黄平可是到今日还是活蹦乱跳的。    如果说因为黄平违背了当年许下的什么誓言平旺老人迁怒于众人,甚至生出了害命的歹心,他下毒的机会有的是,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毒药交给自己,而且一再强调只够两人服用......秦麦只觉得头脑里充斥着无数个疑问,平旺老人那张被风霜与岁月雕刻的消瘦脸庞时而狰狞时而慈祥,“哎呦......”秦麦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捧住了欲裂的头颅。    “你怎么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秦麦的耳边响起。    “谁!”秦麦浑身的毛孔猛然炸开,霍然抬头,正遇上黄平惊恐的目光,“是你啊!”秦麦及时制止了全力出击的拳头,淡淡地道:“还没睡?”    黄平的脑袋自门帘口探出疑惑地瞧着秦麦,“你没事吧?刚才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皮囊封好塞进了内衣口袋,瞥了眼黄平道:“没什么,可能是酒喝得急了点,有些上头。”    “哦。”黄平从门帘后钻了出来,依着门框坐了下来,对于秦麦的回答也没有生出怀疑,在门口他就闻道了刺鼻的酒气,自然而然地以为秦麦手中的那个皮囊中装的是酒,“看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空腹喝酒最伤身,你年纪轻还不觉得,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后悔却也晚了。”    秦麦侧头看着黄平有些惘然的神色,突然觉得这人此刻看起来和普通的老人倒也没什么区别,眼角额头一样堆满了皱纹,鬓角一样白发斑驳,回想起青年时一样会追忆感叹。    “自己是不是对他过于苛厉了?”秦麦的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怀疑,立刻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好笑了,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黄平以为秦麦酒气上头,建议道:“不如我给你弄些酥油茶解解酒劲?”    秦麦朝黄平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啦,我没事。”    黄平也不坚持,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了一支,默默地将烟盒与火机递向秦麦,秦麦又说了声谢谢,接过来点上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胸肺间弥散开来,心情反而不再那么沉重芜杂了。    反正事已至此,唯有见机行事了!秦麦这么一想,心头那团乱麻反而不解自开了。    “明天我们要改道——先去普兰。”秦麦喷出一口烟雾静静地说道,看着那团烟气慢慢地升腾、扩散直至泯灭。    黄平愣了下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出声,既没有反对,也没有问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吞云吐雾,谁也没有看谁,两个燃烧的烟头在浓郁的夜幕里忽明忽暗,远远望过去就像怪兽可怖的眼睛。    “其实陈教授的电话我听到了,还有你们后来的谈话......”良久,黄平闷声道。    秦麦耸了耸肩笑道:“我以为你会反对的。”    “我......我没那个资格。”黄平迟疑了一下苦笑道。    秦麦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黄平,黄平勾起嘴角露出个自嘲似的笑容:“可能是我真的老了,需要靠别人来壮胆子。”    秦麦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黄平话里的别人是指的他与铁莘等人还是那两个保镖。    黄平一根烟将尽又续上了一根,使劲地吸了两口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在想当年我许下了什么诺言吧?”    秦麦谢绝了黄平递来的香烟,淡淡道:“想来无非是不再入藏之类的吧?”    黄平点头:“没错,有生之年不踏入西藏,不将当年的事泄露给任何人,可我这两样都没做到。”    秦麦撇撇嘴角没有说话,似乎在说对黄平这种人而言,能遵守诺言在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事。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黄平惨笑,“京城四大家,马王爷的眼、刘五爷的手、赵老三的胆,黄皮子的嘴,嘿嘿,秦麦,你是不是觉得我黄皮子发誓就像吹气儿似的?”不等秦麦回答,黄平摇头道:“你错了,若不是我将信义二字看得比天还大,又怎么能够靠这张嘴混饭吃?”    秦麦略一思索觉得黄平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黄平惯是不讲信义的人断然不会成为京城古玩圈子里出名的中间人。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到做到。”秦麦双臂抱肩,瞥了眼淡淡地黄平道,“可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发下这个誓言呢?”    黄平的神色滞了下,眼中射出骇然之色,嘶声道:“为什么?这就是他救我们的条件!”    秦麦的目光猛然间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黄平逼问道:“可是为什么你活着而铁伯却死了!”    “为什么?”黄平恍若患了失心疯般惨笑着喃喃自语,靠着门框的身体摇摇欲坠,“为什么?因为神能看到我们的心啊!”    秦麦厌恶地皱了皱眉,怎么又转到了神鬼之说上来了!    “当日我和铁纯阳被平旺老爹救回到这里后,当晚我就发了病,忽冷忽热,噩梦不断......”黄平像个放了气的气球,瘫靠着门框支撑着身体,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讲述道,“平旺老爹就对我们说,如果你们立誓此生不再入藏,把这段经历深藏心底,那我就去祈求大神赐下神水救你们的性命,不过如若违背誓言或是做违心之言的话,大神能够看到我们的心,是不会救我们的......他说我们的生死完全在我们自己。”    秦麦脑海里陡地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感觉那太荒谬了,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与铁伯是不是都立下了誓言?”    黄平痴痴地点了下头,“平旺老人说给我们一晚考虑,我与铁纯阳商量,那时我发了病,而铁纯阳还是好好的,那种痛苦让人生不如死,我心想这样下去恐怕是必死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便对他说我愿意起誓的,这辈子再也不到这该死的鬼地方来了!可铁纯阳却笑话我被吓破了胆子,他说等他回到家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定要再探一探那遗址......”    听到这里,秦麦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耳边嗡嗡作响,黄平的话证实了他那个荒谬至极的猜想,不需要黄平继续说下去他也能够想到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虽然都立下了誓言,可铁纯阳却是打一开始就想着违背诺言的,所以他回到家中不久便离奇死亡,而黄平听说了铁纯阳的死讯被吓得远遁海外二十五年......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秦麦像一只发狂的猛虎,死死地盯着黄平,两只手不知不觉地用力握住了黄平瘦弱的胳膊,黄平只觉得仿佛胳膊被两把老虎钳狠狠地捏住,耳朵里仿佛听到了骨头被掐的咯咯作响,惊痛之下额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无法抑制地痛哼了一声,惊慌失措地重复着:“我说的都是真话!都是真话!”    秦麦看到黄平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力量决不是这个老头儿能承受的,手下一松,放开了他的胳膊,黄平大口大口地喘息了一会儿,颤巍巍地挽起衣袖,骇然发现两条小臂竟现出了五道红肿的手印!    好大的力气!黄平再望向秦麦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畏,暗道若是被他再用力掐上一下,只怕自己这两条胳膊就要废了!    “对不住,我太激动了。”秦麦朝黄平投去了一道歉意的眼神。    黄平脱力似的长吁了口气,苦笑着摇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说实话,最初我也是不相信的,我还想着去找铁纯阳再入藏地,可等我到他家时,却听说他已经死了!那时候的我怕极了,我信了平旺老爹说过的话!真的有神灵!他在看着我!”    “所以你就跑到了国外,一去二十五年......”秦麦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    黄平咬着嘴唇点头。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二十五年都没有回来,为什么现在要回来?要入藏?要去古格?难道你就不怕?”秦麦越说声音越低,与黄平的距离却越来越近,说到最后,两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在了一起,若是有人看到这怪异的一幕,肯定会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寡人有疾,可只有当事人的黄平才能够感受到秦麦那双眼睛带给他的强烈的压迫感,秦麦此时散发出的凌厉气势与平日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简直判若两人。 在秦麦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黄平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猛地闭上眼睛:“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是为了那个宝藏,你想的没错,我不缺钱!我更加知道多少钱也换不回性命!”    “我也是迫不得已......”秦麦陡地想起来黄平对平旺老爹说的话,再与黄平这番话联系到一起,秦麦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秦麦并没有因为黄平闭上了眼睛就停止对他施加压力,声音低沉森寒如严冬风雪,一字一顿地问道。    黄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表情:“我不能说......我现在不能说,除非你告诉我那幅唐卡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黄平的坚持既让秦麦感到惊讶,却也在预料之中,他早想到能让黄平甘冒生死的威胁所求的东西必定十分惊人,但至少他还是获得了些有用的信息:那幅唐卡是关键,而不是黄平这只老狐狸的障眼法。    只可惜对那幅唐卡秦麦苦苦思索也没有发现其中究竟隐含着什么秘密,唐卡的图案和所有的细节都深深地烙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现在闭上眼睛甚至能够看见唐卡的丝线纹路......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做到以诚相待,至少在西藏这段时间里能够互相信任......”秦麦重新坐回到石阶上,淡淡地说道,“那幅唐卡你研究了二十五年都没有收获,我怎么可能在短短的几天里发现其中的秘密?”    尽管黄平知道秦麦说的有道理,脸上还是忍不住浮起一丝失望:“如果你这位秦家的后人都无法堪透,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够解开其中的秘密......可是当日在拍卖会上我听你说起那幅唐卡却像很了解似的,我这些年来想方设法也没有找到其他同样工艺的唐卡。”    秦麦也不隐瞒将三年前李茂然离奇死亡的经过说了一遍。    黄平听得十分仔细,表情随着秦麦的讲述时而凝重时而惊恐,秦麦讲完许久后,黄平才重重地吐出口长气,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身边的那幅唐卡应该也是在遗址内找到的?”    “我不敢肯定,但是应该是的。”秦麦思索着缓缓道:“迄今为止尚没有在其他地方发现相同绣法的唐卡。”    黄平想了想道:“那遗址十分巨大,当年我三人在那探寻了一个多月也没能将整个遗址彻底探寻,不过那坛城我到是去过的,空间狭小,只有一座祭坛,你同事的死还真是蹊跷极了。”    秦麦疲劳地揉着眉心道:“这事的确蹊跷,李茂然的死因亦不明不白,我总觉得那遗址里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神秘力量竭力阻止外界对它的探寻和了解。”    秦麦的话触动了黄平内心里最恐惧的东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颤声道:“难道唐天华和平旺老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是被神诅咒的地方,凡是闯入的人都会受到神的惩罚!”    “唐天华和平旺老人......”黄平一句无心之言却让秦麦的心头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又抓不住头绪。    “秦麦......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死!”黄平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吐出了那个死字,无助地望着秦麦,那求救似的目光好像把秦麦当作了救命稻草,只要秦麦说不会他就能勇气倍增。    秦麦扫了黄平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不知道。”    黄平双手掩面含糊不清地呻吟了一句,秦麦耳目聪敏,隐约捕捉到了黄平说的是:“反正都是死,好过坐以待毙。”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秦麦怔了下,黄平话里透出的那股深刻的绝望让他满头雾水,他为什么说“反正都是死”?    “秦麦!你们秦家世代相传的三项绝技中卦卜之术最是神准,那你算一算我们此行的吉凶祸福?”黄平的头像是被重拳集中,陡然扬了起来,满怀希望地注视着秦麦,祈求地说道。    秦麦愣了几秒,才苦笑道:“所谓医者不自医,卦者不自卜,就算你信这个,我也算不出自己的运数来。”    失望之色在黄平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再度升起了希望,朝秦麦凑近了些:“那你就算算我吧!”    秦麦无奈地看了眼黄平,摊开双手道:“算算你此行未尝不可,只是我没有随身带着卦......”秦麦说到这时见黄平黯然地垂头叹气,秦麦心中不忍,便笑道:“若是你果真想算算,不如我给你测个字吧!”    黄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说好,秦麦指了指石阶上一处平整的地面:“随便写个字来。”    黄平捡起一枚石子,略一沉吟,写下了一个“平”字,然后忐忑地目不转睛注视着秦麦。    秦麦思索了片刻,指着地面上那个方正的平字道:“这个字——一字下面是八和十,一为起,十为圆满,平亦有安稳的含义,你此行该可以十其八的机会将此事完满解决。”    听到秦麦的解字,黄平起初先是怀疑,随即看到秦麦认真的表情,立刻变得惊喜起来,追问道:“如此说来,此行大吉?”    秦麦颔首道:“依我看来的确是这样的,当然你也要尽力而为,字象虽好,你也不能就此高枕无忧啊!”    “那是!那是!”黄平把头点的如捣米桩一般,喜不自禁。    得到了秦麦的解字,黄平简直就像得到了护身符,眉眼之间都萦绕着喜气,好像秦麦就是金口玉牙的观音菩萨,他说自己此行顺利,那便真的万事无忧了。 这也是因为秦家名声在外,众口铄金,当对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无时无刻不冲击着他全部身心的时候,黄平下意识地寻找着解脱这种折磨的办法,秦麦的一番说辞便被黄平当成了一根救命的绳索,他把自己绑在这根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绳子上,感觉已经脱离了那随时都可能把他吞没的威胁。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黄平便不好意思地说人老了精神头到底不如年轻人,转身回房睡觉去了,秦麦看着黄平喜滋滋迈着轻快的步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撒了谎,那平字一下的确是个八字,不过却是个倒八字,而平又暗有停息之意,所谓十去其八,偃旗息鼓,黄平此去只怕生机寥寥......    时间已过二点,是晚间最为静谧黑暗的时候,秦麦抻了个懒腰,困倦一阵重似一阵地侵袭着他的神经,眼皮变得沉重无比,空气中死一般的安静,似乎连林中的豺狼豹熊也被这无边的黑夜惊吓住了,不敢发出响动。    秦麦靠着门框打起了瞌睡,却时刻保持着警惕不敢睡过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三点,算一算铁莘睡了也有五个小时了,转身进房,使劲将铁莘踢醒,吩咐他去门口值夜,火盆早已经熄灭,秦麦却懒得再点,和衣钻进了睡袋。    睡眼惺忪的铁莘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几句,抱着枪走出了房门,还不等秦麦入睡,房外便传来了铁莘如雷的鼾声,秦麦苦笑,若是真有野兽靠近也会被他这骇人的鼾声给吓跑吧?这到好,他值夜睡觉两不误......    秦麦只觉得自己刚刚入睡就被铁莘的大嗓门给叫了起来:“麦子!麦子!快起来,他娘的,下雨啦!”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秦麦一激灵,立刻清醒了许多,想起昨晚月朗星明哪里有半点落雨的迹象?平旺老人说这两日要下雨时他还暗笑老人信口胡诌,现在看起来这位老人还真有点未卜先知的神奇......    秦麦钻出睡袋时,唐离和陈教授已经站在门口张望着天空了,秦麦走到两人身后,朝外望去,果然天空乌云密布,阴沉沉的仿佛一团浸染了墨汁的巨大棉絮,那太阳只透出一个黯淡的光环,秦麦看了看表,时间已过七点,可这天色看起来倒像是傍晚似的。    雨势并不算大,稀稀落落地打在地上、林间、草丛中刷刷地响成一片,有些像平静的海面潮水微涌时的声音。    “如果雨势不再增大对赶路影响到不算太大......”陈教授征询似地回头望向秦麦,秦麦刚想点头,老天爷像是故意做对似的,天地间陡地涌起一阵狂风,林山树海便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利狂啸,天地好似在颤抖战栗,雨点一下子密集起来。    秦麦苦笑道:“看这模样,怕是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    陈教授焦急地抓挠着凌乱不堪的头发:“该死的鬼天气!难道我们今天走不成了?”    铁莘啃着昨晚剩下的冷肉,口齿含糊地嚷道:“不过就是下几滴雨嘛,又不是下刀子,怕个鸟!”    “只怕走不了了!”黄平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了过来。 陈教授和铁莘一齐回头恶狠狠地瞪向黄平,铁莘更是毫不客气地伸出沾满了油渍的大手抓住了黄平的衣领道:“昨晚你运气好,陈老头儿拉着老子才让让你逃过,今儿看来老子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干恁娘咧!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儿!”    “铁子!”秦麦抓住了铁莘高高举起的拳头,板着脸呵斥道:“他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现在是雨季,这雨看来估计短时间是停不下来的,而前面的路是西藏最难行的天路,道路泥泞不说,山洪、泥石流也时有发生......”    唐离也郑重道:“没错,阿里境内地广人稀,万一我们遇上什么麻烦恐怕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找不到。”    铁莘丢垃圾一样把黄平丢在一旁,气哼哼地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在这里等雨停?”    陈教授连连地叹着气,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这么一耽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普兰,彭施民他们......”    唐离和秦麦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和焦虑,这场雨有可能下一会儿便停了,却也同样可能下个三五天不休不止。    看到所有人都是一筹莫展,陈教授把怒气发泄到了天气预报上:“前天我们出发时还说我们运气好,未来一周都是晴朗天气,这可好......”    秦麦没有办法,只好拨通了吴学知的电话,让他查询这场块雨云的运行态势,不一会儿吴学知的回复便传了过来:这股突然来临的气流恐怕要持续一周左右,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遍:虽然天气预报常常不准,但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几个人这下可真急了,所有人都心急如焚,谁能干等上一周?    “小秦,你看我们该怎么办?”陈教授在学术上是权威,可在生活中却缺少对于取舍之间的精明细密的把握,他也自知这点,决定听自己学生的想法。    唐离和铁莘自然更不用说,唯秦麦马首是瞻。    而黄平经过昨晚的事,看着秦麦时的目光简直就是敬畏了,屋里静悄悄的等待着秦麦做出最后的决定。    其实这个决定并不困难,因为选择具有唯一性,秦麦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能不能等下去?    答案很明确:不能!即便是自己能等得,彭施民那边只怕也等不下去了。    既然如此晚走不如早走,越晚路况便会越坏,秦麦简短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众人都表示同意,一行人便趁着风稍歇雨略小时钻进车里上了路。    当这座小木屋最终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秦麦和唐离默默地对望了片刻,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平旺老人果然如他所说的没有出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自己还能回来吗?这么想着两个人便有些不舍和惴惴,尤其是秦麦,昨晚黄平说的那些匪夷所思到荒谬的往事让他甚至有些相信所谓的诅咒的确存在了。    从萨嘎出发一百多公里后便是仲巴,再前行一百多公里便会进入普兰县境内,看似不远,却是西藏境内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一侧是陡峭的悬崖,而另一边不远便是咆哮奔流的雅鲁藏布江。 两辆越野车的射灯在迷雾一样的雨帘中只能照出十几米远,视线里几米外便是雾蒙蒙一片,路况泥泞不堪,幸好铁莘、秦麦与保镖卡恩、瑞斯的驾驶技术娴熟,而路上也没有任何的行人车辆,在这种恶劣无比的环境里亦能保持惊人的高速,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达了仲巴。    仲巴县城虽然破旧,边防检查却极严格,毕竟与尼泊尔边境相距不过五十公里,一行人在仲巴略做停留,胡乱地对付了一顿午饭又即刻起程了。    下午的雨势更加大了,不仅路面满是淤泥,一不小心便又陷车的危险,可见度更是几乎睁目如盲,铁莘紧张的握着方向盘,双眼通红地盯着前方,连眼睛都不敢眨。    黄平看着地图计算了一下路程道:“幸好我们及时出发,不然恐怕就能等这雨停了,运气好的话再有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到霍尔,从拉昂错与旁玛雍错之间穿过天黑前应该能到普兰。”迟疑了一下,讨好地对铁莘笑道:“铁老板的技术真是没的说,一般人走这条路没有两天怕是走不完的。”    铁莘熬得两眼血丝密布,又酸又疼却不敢放松,没好气地骂道:“就他妈的知道拍马屁,要不换你来试试!”    黄平尴尬地笑着连说不敢。    陈教授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不需要再吸氧,可惦记着彭施民那边,一脸严肃焦急地盯着腕间的手表看个不停,唐离体恤老人便故意引起个话题问秦麦:“麦子,旁玛雍错据说是圣湖?拉昂错我到没听说过,离旁玛雍错很近吗?”    秦麦还没说话,陈教授抢先道:“丫头,连大名鼎鼎的鬼湖都没听过?圣湖与鬼湖比邻而居,中间也有水道相连,可偏偏一湖清澈甘甜,一湖浑浊苦涩,很神奇呢!”    “一个圣湖一个鬼湖?”唐离咋舌,陈教授就笑了起来:“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小秦你给我们讲讲,我知道你很久以来就在研究西藏了。”    看到老师兴致勃勃的神色,秦麦也感到高兴,稍一沉吟,搜索了脑中关于两湖的记忆,笑道:“我也是纸上谈兵,却是没有到过那里的,这个圣湖旁玛雍错海拔四千五百多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之一,面积却并不十分大,大概四百多平方公里,最深的地方似乎也没有超过百米,而旁玛雍错最早的名字叫玛垂错,原是古苯教的圣湖,可在十一世纪藏传佛教噶举派在与苯教的争斗获胜后将它的名字改为旁玛雍错,旁玛在藏语里就是永远不败、不可战胜的意思,旁玛雍错的意思就是永不败的碧玉之湖。”    唐离撅嘴,很气愤地道:“这噶举派着实霸道些,抢了人家的地盘不说还给改了名字!”    陈教授与秦麦便一起笑了起来,黄平亦凑趣地干笑了几声,陈教授笑道:“这旁玛雍错可不止是苯教和藏传佛教的圣湖,还是印度教的圣地呢!”    秦麦看着唐离可爱的表情也觉得有趣,暗中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湖与鬼湖相距不过三公里,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却是天壤之别,其实不过是人心作祟罢了,那旁玛雍错又如何能够感知自己在世人心目中崇高的地位呢!”    铁莘哈哈一笑,高声道:“麦子,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和潘家园里骗吃骗喝的假和尚一样玄乎。”    唐离恶狠狠地等着铁莘驳道:“麦子这叫做有圣人心性,你这个大俗人怎么能明白?”    铁莘不敢回头,嘴里却丝毫不慢,诡笑道:“圣人怎么啦?圣人就不近女色?那为啥你俩的手拉在一起呢?”    唐离立刻霞飞双颊,气恼地要甩开秦麦的手,秦麦笑呵呵的握住不放,无奈的唐离也只得作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陈教授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必定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笑逐颜开。    唐离原本只想借着闲聊舒缓陈教授焦急的心情,这时却真的对圣湖与鬼湖生出了兴趣,问道:“那个鬼湖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真的鬼气森森?”    铁莘嘿嘿笑道:“施主,你着相了!”    秦麦呵呵笑了起来,抓着唐离的手不让她去掐铁莘,道:“据说那鬼湖也不是真的浑浊不堪,只是颜色的确变化多端的,而且无风也有三尺浪,听说两湖底有水道相同,两湖相距如此之近,一湖水淡,一湖水咸,相距之大,实在是让人无法解释。”    黄平插话道:“听说这两座湖下还有密道相同的,据说在旁玛雍错的湖底还有一座巨大的宝藏......”    陈教授发出两声冷笑,不屑地扬起了头,简直连看都不愿意看这个钻进了钱眼里的俗人,铁莘却为之一振,兴冲冲地问道:“真的有宝藏吗?”    “这个......是传说,没有人真的见过。”黄平期期艾艾地道。    “妈的!你就知道传说!”铁莘一巴掌拍在方向盘的喇叭上,疾驰的越野车陡地发出一声突兀响亮的汽笛,车身突然间剧烈一震,铁莘大惊之下一脚将刹车踩死,越野车恍如狂奔中的骏马被狠狠拉住了缰绳,坐在后排的秦麦三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来,身不由主地超前撞去,幸亏秦麦的反应极其敏捷,伸臂将陈教授与唐离的身体拦住,这才避免了二人撞伤的危险。    “干!”铁莘铁青着脸大骂道,开门跳了下去。    秦麦等人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纷纷开门向后望去,原来铁莘那声突如其来的鸣笛让紧随其后的卡恩二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危急情况,恰好铁莘的车速放缓了些,雨雾中可见度又太低,竟然追了尾......    铁莘查看了一下,撞损并不严重,骂骂咧咧地转身钻进车中对黄平道:“你丫哪儿弄来的这两个傻X?纯粹两头人形猪!”    黄平心里却有些委屈,暗道如果不是你胡乱按喇叭,他俩怎么会冲上来呢?可嘴上却不敢和铁莘顶撞,陪着笑脸道:“也是这鬼天气实在太差了,我们的车速又快,想停的时候也停不下来了。”    铁莘嘟嘟囔囔地发泄着这几天对卡恩和瑞斯的不满,连带着黄平的祖宗也被他问候了一遍,可等他打火的时候傻眼了:车子竟然发动不了了!    这车上的五个人虽然都会开车,可对修车却是门外汉,铁莘阴沉着脸钻进雨中打开了车前盖检查问题所在,陈教授又焦急起来,对秦麦道:“这可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秦麦也觉得有些头疼,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什么大毛病,这路也着实太难走,两天里就换过了三个轮胎,最主要的是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个,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铁莘在雨中鼓捣了十几分钟可这车子就像睡死了过去,毫无反应,秦麦心中着急也下了车。    “我干他娘啊!”铁莘指着后面的那辆越野车破口大骂,卡恩和瑞斯竟然无动于衷地端坐在车里,他穿着一套野战军服,可没有秦麦冲锋衣防水的功能,片刻就已经淋成了一只落汤鸡,秦麦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怒火中烧,冷着脸走向越野车,瞧了瞧车窗,瑞斯将车窗摇下一条缝,冷淡地望着秦麦。    “下来帮忙!”秦麦忍着熊熊燃烧的怒火,静静地说道。    瑞斯耸了耸肩膀,用英语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秦麦的英语虽然不如唐离、黄平那样熟练,简单的也能说上几句,便生硬地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瑞斯叽哩咕噜地说了一串英语,又快又急,秦麦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看到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嘲弄也猜出来这个黑鬼拒绝了自己的要求,秦麦看着他那双充满了鄙夷的眼睛,就想起了他贪婪地盯着唐离的情景,再也无法忍耐胸中的那股怒火,隔窗指着瑞斯的脸怒道:“你给我滚下来!”    瑞斯哈哈笑着和卡恩说了一句话,卡恩也笑了起来,似乎觉得秦麦的举动很好笑,秦麦的愤怒陡地爆炸开来,攥紧的拳头缓缓举了起来,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砸在车窗上,就在这一刻,一阵宛如天边滚雷的隆隆巨响传入了他的耳中,紧接着整个地面都仿佛摇晃了起来,秦麦一怔,随即心里一激灵,大叫不好,难道地震了?    细密的雨雾像是给眼睛上蒙了一层面纱,秦麦举目四望却无法看到周围的情形,只不过片刻间,大地的震颤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秦麦的心咚咚乱跳起来,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车里的卡恩和瑞斯似乎也有所察觉,茫然地探头张望着,铁莘有些惊疑的声音传了过来:“麦子,这雷有点吓人咧!”    “不是雷声......”秦麦眯着眼睛看着几颗拳头大的石子滚到自己的脚边,想到一路走来偶尔看到的那光秃秃的陡峭悬崖,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靠!是滑坡!”秦麦大叫起来,对着车子里迷惑的卡恩和瑞斯喊道:“想活命就他妈的快跑!”转身两步窜到自己乘坐的车边,拉开车厢门抓起背包就甩出了车外,一边吼道:“快走!是山体滑坡!”    车上的唐离、陈教授与黄平三人的反应都极为迅速,微微一怔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剧变,面无人色的黄平率先跳下车,动作敏捷得如猿猴一般,颤声叫道:“怎么办?”    唐离刹那的慌乱后立刻镇定了下来,一面急切地催促着陈教授下车,一面将车厢里背包递给了伸过手来的秦麦。    路面极窄,秦麦几人乘坐的车子停在当间,后面瑞斯两人的车根本无法越过,何况这山体滑坡也不知道有多大范围,即便能够继续向前开,保不准也是被活埋的结果,两辆车里本来携带了大量的工具和装备,可这时根本没有能力全部带上,泥石巨流也许下一秒就会轰然而至,几人各自抓起背包,秦麦手一指,大吼道:“跑!”一手抓住陈教授一手握住唐离的手狂奔向河谷的方向。    秦麦在瞬间便已经对逃跑的路线做出了判断,沿着路跑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剩下一个方向了,虽然不过里许就是呼啸的雅鲁藏布江,秦麦唯有希望这一段相对平缓的距离能够阻止泥石流的奔涌,否则无论是谁也无法与大自然的威怒抗衡!    这时候初时仿佛远在天边的轰隆隆巨响已经清晰无比,七个人刚刚离开正路,高达数米的泥流夹杂着无数巨石便将两辆越野车瞬间吞没,然后毫不停留地继续狂奔而去。    卡恩与瑞斯的速度最为迅捷,黄平也不遑多让,不过与初见面时的品字形阵势相反,逃命中的三个人成了个倒三角,黄平哇哇大叫,似在命令两人带上自己,甚至还许诺了惊人的金钱奖励,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钱已经失去了诱惑力,齐头并进的卡恩与瑞斯竟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秦麦一手牵着唐离,另一只手与铁莘一边一个几乎将陈教授拖得双脚离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疾奔。    泥石流的先头部队已经赶上了并肩狂奔的四人,半尺深的泥水就像热情好客的主人拉着他们的脚踝竭力想把他们留下,秦麦甚至都感觉到了背后涌来的劲风,心里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来昨晚给黄平解的字,这也应验得太快了吧?    唐离毕竟是个女子,起初的百十米还勉强能够跟的上秦麦的速度,渐渐地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臂几次差点甩脱,秦麦其实也到了极限:背着一个三十多斤的大包,分担着半个陈教授的体重,还要拉着唐离,这相当于背着个人在奔跑,可秦麦知道自己不能停,甚至不能放慢速度,一瞬间的耽搁,下一秒都有可能是尸骨无存。    “坚持住!”秦麦咬牙大叫,泥石流震天的轰鸣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归于寂静,他的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人类的神奇就在于他的潜力好像是无穷尽的,在生死关头往往能够激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当秦麦矗立在呼啸奔涌的江边,看着仿佛脱笼怪兽似的泥石洪流在身前十数米远处不甘地嘶吼着缓缓停了下来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危险。    “没事了......”当秦麦确认了泥石流的确已经停住后,看了看拄着膝盖激烈喘息的陈教授和铁莘说道,不过几十秒的时间,他的声音竟变得沙哑晦涩。    铁莘妈呀大叫一声,仰头倒在地上,嘟囔着老子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秦麦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望向身旁的唐离,唐离的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剧烈地奔跑。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吧?”秦麦看着唐离一截白藕似的皓腕上那五条红肿的手指印内疚地说道,他看不到低着头的唐离此时的表情。    唐离的肩膀轻轻松动了下,缓缓地抬起头深深地望向秦麦,眼神异常复杂,秦麦愣了下,他下意识地认为唐离哭了,只是雨水滴落在她的脸上,让他无法确定。    见唐离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秦麦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们差点就死了......”唐离咬着下唇轻声道,秦麦以为唐离还沉浸在方才生死系于瞬间的惊魂中,柔声安慰道:“不要怕,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刚才你为什么不放下我?”唐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秦麦怔了片刻,不明白唐离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看到她坚持的目光,想了想道:“我为什么要放下你?我怎么可能放下你?”    “可是你知不知道就因为我,你差一点就死掉了!”唐离突然激动起来,大声朝秦麦吼道,这一次,秦麦分明看到了大串的泪滴从唐离的眼角迸出。    秦麦轻轻地拉起唐离冰冷的手,很温柔地将自己宽大的手掌覆在其上,微笑着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会放手的......哪怕是死!”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像无数的霹雳震得唐离浑身颤抖起来,这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只这一句就已经够了!唐离的眼中射出无法形容的奇异神采,脱出秦麦的手掌扑了过去,伸手紧紧地揽住了秦麦的胳膊,将脸颊埋在他的胸前,感受着秦麦的心跳,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你知道吗?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我很怕,我不想死,因为我舍不得......舍不得你。”    秦麦听不到唐离在说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地伸手抱住了唐离纤细的腰肢,低头在她的耳边低语道:“傻瓜,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一旁的铁莘仰望着二人喘息着怪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谈情说爱也不分时候,真是做鬼也风流哇!”    “你小子懂个屁!”陈教授断断续续地笑骂道,“人家这是患难见真情!”    “车没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黄平难听的声音让二人讨厌无比,秦麦轻轻拍了拍唐离,转头睨视着哭丧着脸的黄平道:“难道你准备在这儿等专车来接你?”    黄平眼睛一亮,急急道:“我联系一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许能在霍尔找到车?电话给我!”    秦麦望向唐离,唐离则望向陈教授,陈教授转头望向了铁莘,铁莘眨了眨眼睛又望向了秦麦......    “我以为在你那里!”四个人突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次完了......电话没有抢救出来。”秦麦朝黄平做了个遗憾的表情。    黄平的嘴角抽动起来,眼神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哀,看样子简直就要哭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秦麦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望了眼将所过之处一切吞没的泥石洪流,伸手将地上的背包拎了起来,抬头让雨水尽情地洒落在脸颊上,片刻后抹了一把脸道:“怎么办?凉拌!”    按照黄平的计算,众人这时距离霍尔大概还有四十公里左右的路程,雨天对车辆行驶增加的难度现在对步行的他们反而降低了许多,让秦麦等人庆幸的是泥石流并没有造成太大的路途塌方,在黄平的唉声叹气中,七个人在淋漓的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这条狭窄的却是唯一通往霍尔的路继续前进。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众人在雨中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空中密布的乌云竟然渐渐消散开去,下午三点三十分,雨停了......    六月的藏地天气就像孩子的那张脸,哭笑无常,看着没有半丝云彩的万里晴空,感受着暖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那种感觉好极了。    刚刚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    铁莘看着身上雾气蒸腾的陈教授,调侃道:“老头儿,这么看你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呢!”    陈教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铁莘,开口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你小子也云山雾绕的,不过怎么看怎么像个成了精的人熊!”    唐离忍不住笑了起来,秦麦的眉心却纠结到了一起,他担心老师感冒,那实在太危险了。    “这一段路常有人熊出没......”黄平苦着脸插话道。    铁莘亮了亮背在身后的81-1,狞笑道:“那很好啊,老子请你们吃熊掌!”    秦麦也不担心会遇上什么人熊豺狼,他只希望能尽快赶到一处可以投宿的地方,让老师得到充足的休息和及时的治疗。    七个人没有遇到人熊,他们遇到了一辆车!是沿线巡逻的边防军。    车是老式的解放卡车,只有三张席位,当那位率队的李排长听说陈教授一行人是来自首都北京的考古专家,立刻肃然起敬,将陈教授让进了驾驶室内,原本作为唯一的女性唐离也可以享受这种待遇的,可不肯与秦麦分开的唐离却拒绝了,她宁愿和秦麦一起站在敞篷的车斗中欣赏沿途的风光。    车斗里除了秦麦六个人还有四位年轻的战士,四个人的脸膛紫红,皮肤也粗糙的很,听说秦麦几人来自北京,都好奇地打听起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听着口若悬河的铁莘把北京讲的天花乱坠如人间仙境似的,四个西藏本地的战士都露出了无比向往的神情。    秦麦暗暗觉得好笑,论繁华程度,西藏阿里与北京有着云壤之别,可是说起山川湖泊,景色壮丽,秦麦觉得西藏可以当得人间仙境之称。    原本李排长等人的驻地在狮泉河,可听说陈教授等人目的地是普兰后,当即在霍尔转向。    霍尔距离圣湖玛旁雍措有三公里的路程,秦麦等人站在车上不消片刻,远远地便望见了一片明亮如镜的蓝色水泊,反射的阳光将湖水衬得波光粼粼,看起来美丽极了。    “那就是圣湖吗?”唐离兴奋地指着远处的湖叫道。    秦麦也是初次见到著名的圣湖与鬼湖,望着湖边色彩迷离的红色小山,湖岸白色的卵石如同一条条银带衬托着蔚蓝的湖水,在湖岸便摆放着许多的羊头骨,还有许多随着轻风摇摆作响的经幡,玛旁雍措的形状酷似太阳,而与他紧紧相邻的拉昂错西面却够了出一个弯弯的月牙形状,在拉昂错的中间还有一座红色的小岛,湖水平静无波,可能是因为刚刚下过雨,湖边没有一人一畜,静谧而安详,圣湖与鬼湖呈现出一种出奇的和谐之美,天蓝水更蓝,这美妙的人间奇景让秦麦几乎看的痴了。    一座圣湖、一座鬼湖,同样地在轻风中起伏,圣湖没有因为自己千年的卓名而格外灿烂,鬼湖也不现丝毫悲戚,这两座湖只是就这样在天地之间守候着,千年不变。    “是啊!这就是圣湖哩!”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战士腼腆地笑着对唐离说道。    唐离高兴地大叫大嚷起来:“麦子!你看啊,圣湖好美,那鬼湖也很美啊,还会变颜色的,你说的没错啊!我可不出它哪里像鬼湖!那座山好高啊!”    刚才说话的那个小战士飞快地偷瞧了一眼唐离,这么美丽的女孩是他从未见过的,美的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那座山叫纳木那尼,我们都叫他神女峰......”小战士看到唐离注视着自己,竟有些头昏脑胀的感觉,心脏砰砰乱跳,慌忙将目光移开。    “神女峰......好美的名字。”唐离眺望着高峰上皑皑白雪喃喃道。    秦麦笑了笑,拉着唐离转了个身,指着北方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道:“纳木那尼峰的名字虽然美,可真正的圣山却是那座冈仁波齐峰,这座神山神奇的很,向阳的山面终年积雪不融,可背阴的那面却从来没有雪,即便有些太阳一升起来马上就会融化掉。”    他虽然没有到过西藏,但是论对西藏地理、宗教和习俗的了解,只怕比起普通的西藏居民要更全面的多,不过当真正看到这名山大川壮丽秀美的景色时,秦麦亦不由自主地生出感叹,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唐离的眼睛一亮,目不转睛地望着秦麦手指的方向道:“冈仁波齐峰我是听说过的,据说每年都有好多信徒转山、磕长头的。”    秦麦也点头赞叹道:“不要看阿里地广人稀,这里其实可以算得上西藏文明的发祥地呢,不光有圣山和圣湖这样的大自然奇迹,更有许多人类古迹......”    “哦?除了1号,还有哪些?”唐离像是故意考究秦麦似的问道。    那个一直偷瞧唐离的小战士鼓起勇气抢道:“这位大哥说的不错,你们要去的普兰据说就有女国的古迹。”    “女国?”唐离好奇地望向小战士,等着他详细的讲解。    小战士涨红了脸嗫嚅起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那女国世代都是女子做国王,而且那些官儿也都是女人......”    秦麦微笑着朝小战士赞许地点了点头:“史上女国著名者有三,其一是公元前十世纪后从青海迁至西藏的苏毗女国,属于母系氏族,是古史西王母国,是夏王朝在西北地区的遗族和母国,其二是吐蕃时期昌都著名的东女国,《旧唐书》第一百九十七卷《南蛮西南蛮传》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称,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    唐离目中彩光连连,秦麦讲得精彩,她亦听得过瘾,铁莘忽地插口道:“那第三个女国呢?”    秦麦和唐离一齐无奈地望向铁莘,就连黄平也连连干咳,铁莘被两人瞧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这话哪里问错了。    那个很爱说话的小战士有些难为情地道:“刚才这位大哥说过了,与东女国同时期的西海也有个女国......”    铁莘张大了嘴巴怔了片刻,恼怒地啐了口唾沫叫道:“麦子,你丫的欺负我没读过书是吧?之乎则也地拽词!”    车上的人便纷纷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秦麦道:“其实据一些野史记载传说,与东女国同时在阿里地区也有个女国,被称为西女国,听这位小兄弟的话,应该就在这普兰境内了!不知道哪里存有遗迹?”    小战士局促地低头道:“其实我只是听说,到没听说哪里有这女国的遗迹。”随即很敬佩地望着秦麦由衷地道:“大哥,您真有学问!知道的真多。”    天马行空的侃谈无意中说到了这个千年前中不知是否真实存在过的奇特王国,秦麦做梦也想不到普兰之行居然就与西女国有关!    闲聊中,东风车穿过了两湖之间的路途,在园日西坠,霞光万丈的时候,小战士指着远处隐隐现出的一角城郭叫道:“普兰到了!”    普兰不大,东风车驶进土街卷起了一丝尘土飞扬,便有许多好奇的孩童叫喊追逐着跟在车后,秦麦本来还在担心该怎么寻找彭施民等人,毕竟他与吴学知通电话的时候并没有确定自己一行人会来与他们汇合,可一进街口他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街口停着一辆拉萨牌照的越野车,车旁一个二十多岁黝黑健壮的青年正朝唯一进入普兰的来路张望着。    坐在驾驶室里的陈教授似乎也有着与秦麦同样的感觉,指挥着东风车吱嘎一声在越野车旁边停了下来,在那青年愕然的目光中秦麦跳了下来,对青年笑了笑道:“你是西藏文物局的吧?”    那青年怔了一下才点头,秦麦朝他伸出了手道:“我叫秦麦,是陈然教授的学生......”他的话还没说完,青年脸上立刻现出狂喜的神色,大力地抓住秦麦的手摇晃起来,“您就是秦老师啊!太好了,我叫穆成雄,是彭科长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秦麦看着热情的穆成雄一时竟插不上话,唯有等他话音落下时抢道:“你在这里等我们很久了吗?彭大哥呢?”    “秦老师,彭科长他们都在热扎呢,我是特意回来接你们的!”穆成雄激动地说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我是昨天晚上赶回来的......你不知道昨晚的雨可大了!”    这时陈教授等人与李排长依依作别,也都围了过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陈教授好奇地问道。    穆成雄听说这位身量消瘦、头发微白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陈然教授,立刻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说了足有一分钟的仰慕之类的话,才回答了陈教授的问题,原来彭施民知道了陈教授到达了萨嘎地区,凭着他对陈教授和秦麦的了解断定这两人好奇心驱使之下一定会来普兰与自己汇合,所以就吩咐穆成雄连夜赶回普兰县城等待他们。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对秦麦说道:“没想到这个小子到把你我的脾气摸得通透!”    “陈教授、秦老师,你们没有开车?”穆成雄朝着街口望了一会儿,才满目疑惑地探问道。    秦麦把一行人遇上了泥石流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听得穆成雄目瞪口呆,连呼谢天谢地。    “不过,就这一辆车只怕我们坐不下啊。”秦麦皱着眉头看着一圈算上自己八个人道,尤其还有铁莘、卡恩和瑞斯这样的彪形大汉,就算是叠罗汉怕也塞不下。    穆成雄也为难地挠着头道:“我们的确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本来死派我回来引路的......这普兰可是雇不到车的。”    穆成雄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双掌交击道:“反正离热扎也只有二十多公里的路,我找个相熟的老乡用马车送一趟吧!”    秦麦想了想,回头对黄平道:“现在也只有这两种选择,一是你们三个人留在普兰等我们回来。”秦麦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一眼卡恩和瑞斯,这两个一直透着阴鹫气息的保镖经过泥石流后精神也萎靡了不少,看向秦麦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同,毕竟如果不是秦麦的提醒两人很可能已经被活埋了,可秦麦对两人隐约流露出的希望和解的期盼却视而不见。    黄平没有丝犹豫,使劲地摇头道:“不,我跟着你!”    一旁的铁莘大嘴撅了起来,不耐烦地嘟囔道:“干!麦子是男人咧!”    穆成雄不知道这一行人的关系,见到有外国人时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这时听到秦麦与黄平的对话更好奇了,目光在这中西合璧、老少皆有,男女参杂的一队人的身上流连往复。    秦麦也看出来他的疑惑,指着黄平和卡恩、瑞斯含糊地解释道:“这三位是来西藏旅游的,我们是途中偶遇结伴而行的。”    秦麦原本想告诉黄平如果你想跟着我们,那就只有委屈你们坐马车了,但是穆成雄的好奇让他改变了注意,彭施民可比这穆成雄精明老练得多,黄平三个人跟着自己就不好解释了,于是秦麦把黄平拉到一旁,很严肃地低声道:“看来你和你的保镖只能在普兰等着我们了,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赶回来的,我估计最多一周的时间。”    黄平本来就是个人精似的老狐狸,又怎么看不出秦麦的顾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在这个年轻人身边他总会感到莫名其妙的安全似的,所以极不想与他分开,可眼下的确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耷拉着脑袋答应下来,又用让秦麦汗毛倒立的目光可怜兮兮地望着秦麦道:“无论如何要尽快回来,我等着你啊!”    普兰很小,也极少有外人到来,竟然连家旅店也没有,幸好藏民热情好客,黄平又大方得很,三个人便在一家牧民家里住了下来。    这时太阳已经有多半没入了绵延的山脉,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秦麦几人不敢耽搁,钻进了越野车朝着热扎方向赶去。    在车上陈教授不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穆成雄:“你们发现了什么?”    穆成雄的目光炙热起来,兴奋地道:“我们发现了雪人!”    “雪人?”车上其余的四个人都大感惊愕,秦麦不禁苦笑道:“难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跟你们研究雪人的?”    穆成雄的脸颊立刻涨红了,连忙解释道:“是我没说清楚,我们接到的报告是在热咋地区发现了一处石窟,像是公元九——十世纪某个时期的古迹,那石窟的墙壁上有些壁画很有意思,我们研究后认为可能是九世纪阿里女国的遗迹,可是先头的两天我们没有更大的发现,直到昨天上午,我们发现了雪人,当时那几个雪人不知道从哪里掳了两个人——正常的人类,我们为了救那两个人就一直追着雪人,那些个雪人的速度很快,在雪地上的速度比我们快的多,追到了一处冰崖竟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秦麦四人听得一头雾水,这个穆成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整件事讲得颠三倒四,秦麦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成雄,你们不是说在热扎发现了遗迹,怎么又跑到雪山、冰川上去了?那热扎究竟在哪里啊?”    穆成雄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是我嘴笨,没有说清楚,热扎就在纳木那尼峰西面,纳木那尼峰方圆二百多公里,有六条山脊,几十座海拔超过六千米的山峰,峡谷中是五六条巨大的冰川,冰面上到处都是冰裂缝和冰崖......”    秦麦看了眼搭在驾驶席椅背上厚厚的军棉衣,这才明白为什么六月天里他要准备棉衣,“那个西女国的遗址想必也在其中某做山峰上吧?”    穆成雄点头道:“是的,就在半山腰,十分陡峭,如果不是一位藏医采药时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看到的话,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陈教授催问道:“那你们跟着雪人又发现了什么?”    穆成雄精神一振,嘿了一声道:“那冰崖其实就是一条很宽的冰缝,十分陡峭,我们用绳索吊着人下去看了下,您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秦麦四人没有人搭话,穆成雄很没趣地尴尬一笑,“那冰崖中间有个入口,其中既然是个极大的洞穴,能看得出来人为迹象,只是因为里面的通道错综复杂,而且也担心雪人暴起攻击,所以没有深入探寻下去......”    “能估计出洞穴的性质吗?墓葬还是什么?”秦麦思索着问道,按照正常的推理,在这样一处异常隐蔽而且难以进出的地方建造密地的目的除了墓穴就是祭祀。    穆成雄摇头:“还无法确定,但是在里面发现了生活的痕迹。”    唐离美目中射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是说有人生活在冰洞里?而且入口在陡峭的冰崖中间?”    “不是冰洞!”穆成雄知道自己又犯了叙述不清的毛病,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那冰层下面是个很巨大的石山,洞穴位于石山之中。”    秦麦几人的好奇心彻底被穆成雄挑逗得膨胀起来,可恼的是穆成雄当日并没有下去过石洞,对其中景象也仅靠别人的描述而勾勒出的模糊大概,对秦麦等人更深入的询问根本无法给出更加详细的回答。    “你们认为那石洞是西女国的遗址?”秦麦想到穆成雄最初的叙述。    穆成雄点头,随即有些难为情地道:“是彭科长说的,之前发现的石洞与冰崖下的石洞距离不远,而在热扎地区除了古象雄和西女国外没有其他的政权王朝有这样的机会......”    唐离立刻反问道:“吐蕃呢?别忘记吐蕃可曽统一了西藏大部分地区,再说为什么不可能是象雄呢?”    秦麦拉着唐离的手解释道:“如果说象雄,早期的象雄的确在阿里地区建立了显赫一时的文明,只是从当时的科技水平来看,他们恐怕没有能力在这样的位置开凿出一座石洞,而吐蕃二百年间虽然的确曽强大一时,可阿里地区却始终政权动荡,如果西女国真的曾经存在过的话,这石洞最大的建造者很可能是西女国或是古格王朝的某位国王......”    “或是某位国师!”穆成雄补充道。    秦麦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同意,古格王朝中藏传佛教势力极为庞大,信徒众多,除了国王外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够调动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进行这么浩大的工程了。    也因为穆成雄的一句话让秦麦的心头动了动,关于洞穴的功用他又多了一种猜想,“会不会是藏佛高僧、信徒清修的地方呢?”他在心里暗暗思忖着。    不过真相恐怕也只有等到揭开那石洞的完整面目后才有可能大白吧。    热扎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穆成雄驾着车径直穿过热扎并没有停留,又行出了十几公里才在指着远方夜色下一抹有如鬼火的黯淡光亮道:“我们到了!” 在一座位于山坳里的帐篷中,秦麦等人见到了数年未见的彭施民,比起校园里那个慷慨激昂的白面书生,如今的彭施民判若两人:黝黑粗糙的皮肤,健硕的体魄充满了阳刚之气,颏下青森森的胡茬更添几分豪迈,正趴在桌上与手下人研究着照片的彭施民见到秦麦等人骤然出现,眼中射出惊喜之色,起身快步迎了上来,先朝陈教授深鞠一躬,恭敬地问候道:“老师,您来了!在西藏没等到您,没想到我们在雪山之下相见了。”    陈教授目含欣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彭施民,暗暗点头,从吴学知和彭施民的巨大变化中他能感觉到西藏对于人性的磨砺、心性的锻炼是多么深刻,这个当年只知道清谈的书生如今也变成了一个实干家!    “你小子算计我!把我诳到这里给你做苦力来了!”陈教授哈哈大笑揶揄道。    彭施民知道老师在开玩笑,嬉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仨!这次学生是真的搞不定了!”彭施民说着转向秦麦,眼神也愈加热切,似乎想起了当年两人在校园里促膝长谈,慷慨激昂的日子。    “彭大哥一向可好?”秦麦迈前一步,含笑问候道。    “嘿嘿!小麦子,想死哥哥了!”彭施民眼中闪过激动之色,两人约好了似的一起伸手紧紧地将对方拥抱在了一起,互相大力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彭施民挨了秦麦两下一把将他推开,苦着脸埋怨道:“臭小子你的劲儿还是那么大,每次都是我吃亏!偏偏总不长记性!”    说着,彭施民的目光望向秦麦身边的唐离和铁莘,“这两位很眼生,是局里的新同事吧?”唐离和铁莘一个惊人美丽,一个体魄骇人,彭施民确认自己如果见过绝不会忘记。    “唐离......铁莘......”秦麦含糊地一掠而过。    彭施民先和铁莘招呼过,笑着与唐离握手道:“像唐离同志如此美丽的女士真是不该做这种风吹雨淋的工作,以后您的爱人只怕会有意见。”    陈教授哈哈一笑道:“这可就不用你操心了,人家姑娘已经名花有主,压根就不担心没人要的问题!而且她的爱人绝对不会有意见!”陈教授说着朝彭施民使了个眼色,嘴巴向秦麦努了努。    彭施民怔了下便醒悟过来,大笑着拍打着秦麦的肩头道:“哈哈,老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唐离姑娘可比......”陡然惊觉说漏了嘴,连忙用干咳掩饰着心中的尴尬,回身一指包括穆成雄三内的二男一女道:“穆成雄、管羽、林玉菲都是西藏所的研究员!”    穆成雄众人早就熟悉了,林玉菲是其中唯一的女性,外貌很普通,不过眉眼之间透着股英气,该是位飒爽巾帼。    三个人一起朝陈教授问好。    铁莘诡笑着朝那个叫管羽的中等身材、小鼻子小眼的男青年挤了挤眼睛道:“兄弟,你的外号是不是叫二哥啊?”    众人皆是一愣,管羽看起来性格应该很腼腆,与开朗的穆成雄刚好成了对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铁莘道:“我、我、不叫二哥......”    彭施民好奇地问铁莘:“铁老弟怎么会说小管的外号叫二哥呢?”    “彭大哥,别听铁莘胡说,他说的是关羽。”唐离白了铁莘一眼笑着说道。    彭施民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说铁老弟真是幽默,又叫过来三个助手指着陈教授介绍说这位是中国考古界殿堂级的泰斗人物,你们可要多多请教,又指着秦麦,笑容中多了两分戏谑:“这位可是当年叱诧京城的大才子!至今校园里还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亦是陈老的关门弟子,陈老号称桃李三千,门下四子,这个秦麦可是排在第一呢!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誉。”    秦麦苦笑着摇头道:“听吴书记说你这些年变了不少,我怎么觉得你这张嘴越发刻薄了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寒暄过,陈教授年纪最大,可性子却是最急,直接切入主题,问彭施民究竟有什么重大发现。    彭施民的脸色也郑重起来,将陈教授等人拉到桌边,指着桌上堆得十分凌乱的照片道:“老师,这次很可能是重大发现呢!”    秦麦浏览着照片道:“如果能确定西女国真的存在过,的确是个轰动性发现了。”    彭施民从照片堆里拣出一张道:“看这张!”    照片是一副壁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时光,壁画的颜料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位手拿权杖,头顶高管,端坐在王座上的威严君王,这人束腰高胸,长发垂于双肩,显然是位女性。    “这是......女王?”唐离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陈教授和秦麦都是一振,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抑制不住的激动,东女国位于昌都地区,与阿里相距千里之遥,自然不可能翻山越岭到纳木那尼的山峰上开凿洞穴卷书壁画,而这画工线条简洁却十分流畅逼真,显然有着极高的造诣,陈教授几乎是从彭施民的手里抢过了照片,扶着近视镜观察了足足有一分钟,才颤声道:“小秦,只怕这次你我真的要为施民喝彩说恭喜了!”    陈教授的话无疑等于他认为彭施民的确发现了西女国曾经存在的证据。    接下来的照片中,有的是劳作的场面、有激烈的战斗场景,甚至还有一幅送葬的壁画......    虽然陈教授不是藏史专家,但他是一位文物鉴定的权威,尽管只是照片,但是窥一斑而知全豹,陈教授几乎一眼就判定这幅照片中的壁画绝非后世伪造,有的高手可以人物地对物件进行做旧,但是那股经过历史沉淀而散发出的气息却是极难做出来的。    在陈教授所知道的行家里,还活着的秦麦或许能做到,但是显然这与秦麦无关,其他的已经逝去的那些高手跑到藏地最偏远的地方伪造这样的壁画简直不可想象。    “应系真品。”秦麦比陈教授更沉稳,又仔细观察了十几张照片后,郑重地做出了判断。 彭施民这回可是真的激动起来,黑里透红的脸膛隐隐地散发着光彩,他时刻期盼陈教授与秦麦的到来就是因为他们是文物鉴定的权威,那双火眼金睛下赝品难逃,这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目前国内最权威的鉴定专家,二人的话让两天都处在焦灼状态的彭施民大大地松了口气,穆成雄与管羽、林玉菲也激动得热泪盈眶。    “彭大哥,你们在这里都发现了什么?”秦麦指着那些壁画照片问道。    彭施民微微滞了下,苦笑着叹了口气:“除了壁画什么都没有......”    陈教授兴奋地搓手道:“明天要去那洞穴里看看。”    铁莘的眼睛瞪得溜圆,摇晃着彭施民的胳膊追问道:“那雪人呢?”他对什么女国壁画可不感兴趣,让他好奇的是穆成雄口中所说的雪怪。    “喏!”彭施民翻了两下,拣出来一张照片摆放在秦麦等人的面前,“那些雪人的动作极快,迅疾无比,我们只抓拍下这两张背影,只可惜都不清晰。”    听到是雪人的照片,四个脑袋凑成了个圈,这是一张雪地里的照片,拍照者很可能处在奔跑的途中,使得画面有些发虚,就像一串幻影似的,雪地的远处有七个白点,看上去毛茸茸的似乎长着厚厚的绒毛,其中四个分别横架着一红、一黑两个人。    其实如果不是穆成雄曾经说过,谁也看不出那一黑一红是两个人,距离太远,影像也太不清晰了。    “这就是雪人?”秦麦皱眉问道,从照片上根本看不出雪人的具体形象,就算只是背影,也分不清哪里是头颅、哪里是四肢,而且没有具体的参照物比照,也无法看出雪人的高矮胖瘦,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个滚动的雪球。    彭施民苦笑道:“当时的情形实在是太紧迫了,要不是听到那两人喊救命,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他们,到后来我们也是寻着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才找到冰崖附近的。”    “是谁最先发现他们的?有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秦麦扫视了一圈彭施民和他的三位助手。    林玉菲举手道:“是我最先听到的,当时是中午,我们正下山要吃午饭,还没转过山脚就听到有个女人在喊救命,我就叫彭科长他们一起追过去,转过山脚就看到这些雪人抬着两个人——听呼救声应该是一男一女,年纪应该都挺年轻的,这些雪人的个子都不高,据我目测也就一米左右吧,可是他们的力量和速度都很快,两个雪人抬一个人跑的飞快......不过具体的长相我没看到,只是......”林玉菲顿了下,脸上现出犹豫的表情。    “只是什么?”秦麦追问道。    林玉菲咬了咬嘴唇道:“我看到他们都、都长了尾巴!”    铁莘嘿了一声道:“难道是猿人?”    “不!”秦麦端详着那张照片里雪人隐约的背影摇了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们长了尾巴,他们的身上是不是有着黑褐色的斑点?”秦麦望向林玉菲问道。    林玉菲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对秦麦的问题感到极度的震惊,过了半晌才用匪夷所思的目光凝视着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有些单薄的好看男子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以前见过雪人?”    她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了秦麦的问题:那些雪人的身上确实如同秦麦所说的长有黑褐色的斑点,这次不光彭施民等人感到惊奇,就连陈教授、唐离和铁莘都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盯着秦麦。    照片上连雪人的四肢都无法分辨,更别说看清它们的身上有没有斑点了,这与视力好坏无关,因为照片上根本没有显示。    秦麦失笑道:“我这次也是第一次来西藏,去哪里见雪人去?”    唐离脱口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上有斑点?”    秦麦呵呵一笑,道:“如果不是林研究员说它们长了尾巴我也想不到,我想我们的思维走错了方向——都以为那些雪人天生长了浓密的毛发,但是为什么不能是它们穿的衣服呢?”秦麦顿了顿接着说道:“白底灰褐色斑纹,长长的尾巴,在西藏只有一种动物符合这种形象。”    “雪豹!”林玉菲眼睛一亮,失声叫道,秦麦暗暗点头,彭施民这三位助手可以说各有千秋,穆成雄开朗、管羽细致,而这个林玉菲虽然是女性,可思维倒特别的敏锐。    “难道是雪豹群猎食?”铁莘吐了吐舌头。    唐离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你见过扛着人跑的雪豹吗?”    林玉菲坚定地道:“听秦老师这么说我到觉得它们真的有可能穿的是雪豹皮制成的衣服,但肯定不是雪豹,因为我看到了它们是直立着奔跑的,而且双臂出奇的长......”林玉菲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要超过膝盖了,我还听到他们发出了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就像某种语言。”    唐离突然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你们住在这里不害怕吗?”铁莘很好奇地问唯一的女性林玉菲。    林玉菲眼中闪过一抹惊惧,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说不害怕是撒谎,自从见到了这群怪物后,她的耳边时常想起它们凄厉的呼喝和那被掳两人惊心动魄的呼救声,昨夜几乎彻夜未眠。    “彭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秦麦也看出林玉菲几个年轻人流露出的恐惧,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到更好奇是谁下到冰崖下的石洞内的,这份勇气着实令人敬佩。    彭施民没有马上回答,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抬眼望向陈教授和秦麦:“我也是很犹豫的.....让我就此放弃,我心有不甘,但是继续探察又害怕出现意外......”    铁莘哗啦一声将背挎在身后的长枪抓到了手里,大咧咧地嚷道:“怕个鸟!我就不信这怪物再快还能快过子弹不成?”    秦麦生气地瞪了铁莘一眼,警告他不许胡说,这件事非同小可,按照彭施民等人的讲述那些雪人很可能会对人的生命造成威胁,若是不管不顾地闯进去,真的酿成惨剧可就是重大事故! 彭施民捕捉到了秦麦的眼色,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丧气,转念一想明哲保身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此行的负责人是他彭施民,陈教授与秦麦不过是友情支援,真的立了功,功劳都是他彭施民的,若是出了事,只怕大家都难逃干系。    “这件事我看就暂时放放吧!”彭施民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与平时无异地对秦麦和陈教授说道,“倒是老师和小秦你们此次去一号遗址的工作很紧急,今晚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让成雄送送你们!”    秦麦和陈教授不由都愣住了,不知道彭施民怎么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难道他决定放弃了?    尽管彭施民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可话里还是音乐透着些许忿然,在看他眼底若有若无的疏淡,秦麦不由得在心里苦笑,知道是彭施民误会自己了。    “彭大哥,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该知道我秦麦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秦麦含着淡淡的笑对彭施民说道,“我自忖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却也决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秦麦这句话说的清清淡淡,脸上还带着几分柔和的笑容,可听到彭施民耳朵里就像一把抡圆了的大锤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头。    面红耳赤的彭施民连眼睛都羞红了,连连朝秦麦拱手赔礼道:“老弟!是哥哥我小心眼了!莫怪!”    秦麦与陈教授相视而笑,彭施民的变化的确太大了,甚至让人担心他的内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看起来变得只是外貌。    陈教授指着彭施民笑道:“大老远把我们诳来不就是为了多几个苦力吗?说吧!你怎么打算的?”    彭施民摩挲着颏下坚硬的胡茬,苦恼地道:“老师,麦子,其实请你们来一是为了确认这壁画的真伪,再来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老师见多识广、麦子思虑缜密,说实话我现在着实是左右为难啊!”    秦麦暗暗点头,这几年彭施民的确成熟了许多,若是以他当年的脾气便是只有一个人,只怕也要钻进去瞧个明白清楚的,秦麦的心头猛地一动,苦笑着摇头,他刚才还在想谁有这个胆量下到石洞内,竟然把这个彭大胆给忘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舍不得的!难不成想让我这个老头子给你打头炮不成?”陈教授笑骂道。    秦麦思忖了片刻,严肃地缓缓道:“此事的确存在风险,这是毋庸置疑的,也无须讳言,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秦麦说着目光从穆成雄、管羽和林玉菲的脸上一一扫过,确认他们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三人神色各异,略迟疑了一会儿纷纷点头,表情自己清楚。    秦麦笑了笑对彭施民道:“说实话,如果不进去亲眼看看,我怕会遗憾终生的......”    彭施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大声附和道:“就是这样!昨天如果不是这帮小子死命拉着我,我怎样也要进去走一遭的!”    “我想可以下去,不过必须要安排得妥当......”秦麦做出苦苦思索的表情沉吟道。    彭施民大手一挥,不负责任地道:“我知道运筹帷幄这种事你最擅长,我听你的了。”    秦麦立刻推辞道:“那可不行,老师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指挥!”    陈教授眼珠转了转,一指秦麦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好!一定要我指挥,那我就命令由你全权负责安排调度!”    说完,老头嘿嘿坏笑起来,自以为很聪明地把这难挑的担子丢给了秦麦,却没料到秦麦等的就是这句话!    秦麦皱着眉头无奈地望着陈教授道:“老师,我哪有胆子指挥您啊?到时候您不听,我也没有办法......这个总指挥我可干不来!”    陈教授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学生竟然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眼睛一瞪,恼道:“难道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蛮不讲理?好!今儿咱就立下军令状,所有人服从秦麦的调度,违反者......”老头儿咬牙发狠道:“开除出队!”    秦麦等的就是这句话,脸色一肃,认真无比地问陈教授:“老师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教授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直到秦麦说出接下来的安排,老头儿怔了片刻,忽地爆发开来,那气势让众人觉得这帐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他的怒火给烧成灰烬......    秦麦的计划很简单:彭施民、他和铁莘下到冰崖石洞里进行探察,穆成雄和管羽负责保护陈教授与两位女性成员以及外围的辅助工作。    至于这么安排的理由很简单:三个人都是身强力壮、反应超群的壮年,足有自保之力,而那雪人既然有掳人的先例,怎样也要留下人保护陈教授与唐离、林玉菲的。    安排完,秦麦无视陈教授使尽威胁加利诱的手段希望允许他加入第一线的要求,装作没看见唐离气恼埋怨的目光,手一挥,安排了值夜的顺序后让众人吃饭、休息。    唐离从吃晚饭开始便再也没有和秦麦说过话,甚至连睁眼都没瞧过他,秦麦自然知道她在生气,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对他的安排的不满,秦麦虽然苦恼却也不动摇,无论如何他决不允许唐离以身涉嫌。    当晚月朗星稀,秦麦与彭施民围着篝火回忆起当年在校园里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往事,都觉得那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历历在目。    “当初决定来西藏,我以为这辈子就算完了,呵呵。”彭施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衣,笑得有些苦涩。    尽管已经是时近六月的中旬,纳木那尼峰山脚的气温仍在有零度左右,由此亦可以想象那白雪皑皑的峰顶上和万年不融的冰川中该有多么寒冷。    秦麦看着彭施民粗犷的面容,笑笑道:“当年我可对你老哥佩服的要命,不爱江山爱美人,何等的感天动地啊!”    彭施民笑着啐了他一口道:“那时所有人都反对,唯有你鼓励我,现在想来若是没你的撺掇,我还鼓不起这勇气来,可轮到你那妹妹出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她去?”    “这可不一样!”秦麦正色道,“你来西藏是支边,我出国那可就成叛徒啦!”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放声大笑,正笑得舒畅时,陈教授有些恼怒的声音透了出来:“两个兔崽子,值夜要是有怨气就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嘛!何必用这样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搅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秦麦与彭施民默契地朝帐篷做了个鬼脸,对视而笑,不过却将笑声压得极低。    彭施民朝火堆中添了些固体燃料,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想当年学知、茂然与我在西藏重逢时,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如今,铿锵誓言仍在耳边萦绕,茂然却已经天人永隔,我与学知也日薄西山了。”    听到李茂然的名字,秦麦的心头也不禁一黯,抬眼看到彭施民痛苦的表情便勉强笑了笑道:“吴师兄虽然比你我年长得多些,如今也正是壮年,你更不要说什么日薄西山,我记得你今年也不过三十二岁吧?”    彭施民转头朝秦麦感激地笑了笑:“当初在学校虽然你和我常在一起厮混,我却记得你和李茂然最谈得来。”    秦麦听他句句不离李茂然便知道茂然的死对彭施民的打击极大,而这种痛苦想必与吴学知的恐惧一样始终深埋心底,今日终于有机会对人倾诉,秦麦暗想也罢,就让说个够吧。    秦麦这么想,心头动了动,在西藏局李茂然关系最密切的人非彭施民莫属,他会不会知道在李茂然死时随身发现的那幅与唐天华当年发现的唐卡刺绣工艺甚为神似的小唐卡是从何处得来的?    “老彭!茂然出事的模样你可见过?究竟是什么徵状?”秦麦明亮的眼睛盯着彭施民低声问道。    彭施民奇怪地看了眼秦麦,迟疑了一下道:“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秦麦有些气恼地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我与他的关系亲密,连你都不能忘怀,难道我就能够无动于衷?只是茂然的死因着实怪异,至今仍旧是不明不白,若有可能我这次去一号遗址到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说完,秦麦斜眼睨着彭施民道:“我知道了,恐怕茂然出事后你就没有见过他是吧?”    “呸!”彭施民气哼哼地吐了口唾沫,怒道:“当日我因为有任务,没有随他们一同前去,茂然出事我就很内疚,若是我去了,也许他就不会......可是,茂然的身后事可是我帮着料理的,衣服还是我给换的呢!”    听到这句话秦麦不由一震,眼神变得锐利无比:“那我问你在他身上可发现了一幅唐卡?大概这么大!”秦麦伸手比划着问道。    彭施民立刻啊了一声道:“是啊,我记得我交给了她婆娘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彭施民说到这里蓦地僵住了,嘴巴大张,手掌猛地拍在了后脑上,“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婆娘寄给你的吧?茂然得到那幅唐卡的时候我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我记得他还说你这家伙对那个什么苯教也甚感兴趣,这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秦麦激动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一面也为李茂然的情谊所感动,两幅唐卡工艺相同,极有可能出自同一流派,这个线索可真是重要无比,或许借此能够解开唐天华二十五年前得到的那幅唐卡中的秘密!    只是一瞬间,秦麦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念头,深深地吸了口凉气,冰冷刺骨的气息沿着气管蔓延到四肢百骸,使得他的精神为之一振,思绪也立刻沉稳下来,“老彭,那幅唐卡是从哪里得来的?”    彭施民的目光凝滞了片刻,显然是在搜寻着往日的记忆,“那还是八三年的时候,我和茂然去香孜,在鲁巴遇上了一个很奇怪的老喇嘛,茂然似乎对他很感兴趣,和他谈了很久,那老喇嘛在我们临走时把那幅唐卡交给了他,不过......”彭施民停了下来。    秦麦心念电转,暗想彭施民对苯教不甚了解,他说的喇嘛八成是个苯教信徒,听到他说到不过便不再说话,连忙追问道:“不过什么?”    彭施民苦笑道:“人家可不是送给他的,说是让他把这东西寄到外国什么地方......”    “外国?哪国?”秦麦也楞住了,这个转折跳跃实在大了些,一个藏边的喇嘛和国外怎么会发生联系?难道是文物走私?    “我没挺清楚,英国?法国?总之是要出国的!”彭施民挠着鸟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说道。    秦麦无意识地用树枝拨动着篝火,努力想要寻找到一些头绪,低声缓缓道:“这么说那幅唐卡是茂然......”    “不!”彭施民的眼睛立刻瞪得滚圆,连连摇手道:“不是茂然私自占为己有的,我后来听他说老喇嘛让他邮寄的地址是错误的,结果东西被退了回来,他还说找机会要把东西还给人家的......去1号的时候带在身上我估计他就想趁机物归原主的。”    秦麦低着头茫然地注视着耀眼的火光,试图将关于唐卡的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结果却无奈地发现这些线索摆放到一起不过是凌乱分散的碎片,根本就没有一条主线能够将之联系起来。    鲁巴?那里离古格遗址极近,一幅唐卡在古格遗址内发现,另一幅是则是在鲁巴现世的,对!那个老喇嘛!秦麦眼前一亮,也许那个老喇嘛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秦麦已经决定了普兰事了后去鲁巴寻找那个神秘的老喇嘛!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秦麦试图从彭施民的身上得到更多的信息。    彭施民疲倦似地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道:“乱七八糟的我也没怎么听,好像在争论什么净土到底是否存在。”    “净土?”秦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叫什么魏......隆......”彭施民憋得面红耳赤却始终说不出来。    “魏摩隆仁!”秦麦沉声补充道。    彭施民眼睛一亮,喜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随即奇怪地望着秦麦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秦麦深深地吐出口浊气,目光投向无尽的幽蓝夜空,喃喃道:“那是苯教传说中的圣地,是其祖师辛饶出生之地......” 魏摩隆仁在苯教中的地位与藏传佛教传说中的香巴拉相同,只是前者远没有后者名气大而知道的人甚少罢了,秦麦像一尊逼真的雕塑,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仰头向天的姿势良久,彭施民看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秦麦笑着张嘴想要唤醒他,却听到秦麦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圣地......净土......回家的路,你究竟想让她找什么?”    彭施民收手,轻无声息地重新坐了回去,他不知道秦麦所说的什么“圣地”、“净土”,更让他迷惑不解的是那个“你”是谁?“她”又是谁?可是他能看出来秦麦必定在思考着极为重要的事,所以他默默地守在一旁,看到钻出帐篷来接班的穆成雄,伸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刻的秦麦完全陷入了自我意识的世界,无数的念头就像一条条闪电在这个独有他一人的世界里穿梭闪现,提起苯教与藏佛,世人大多数能想到是两者纠缠数百年的血腥争斗,藏佛宣扬来世,而苯教则主张今生,自然而然认为两者水火不容,却极少有人知道其实这两个宗教亦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从那本唐天华失踪前曾经读过的《消失的地平线》,到李茂然与神秘喇嘛争论的净土,秦麦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必须感谢李茂然,如果没有他当年的引导,自己绝不会对苯教产生兴趣继而研究,若是没有李茂然留给他的那本研究心得,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从圣湖玛垂错到玛旁雍措......从圣地香巴拉到净土魏摩隆仁,其实都是同一个地方!    “这鬼地方,六月天居然还下雪,老子睡得正香还要守夜,真是比窦娥还冤啊!”铁莘骂骂咧咧的声音将秦麦拉回到现实世界里,这才感到脸颊上丝丝凉意沁人,夜空依旧晴朗,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下了点点的雪沙。    秦麦有些担心地对彭施民道:“明天该不会下雨吧?”    彭施民笑了起来,指着仿佛戴了顶白色绒帽的山峰道:“哪里是下雪呢,只是峰顶的风疾将积雪吹了下来。”    铁莘与穆成雄接过两人的班,将篝火拨弄的如同红了眼的公牛似的火焰吱吱叫着窜起了老高。    铁莘掏出怀里的酒壶滋滋有味地啜了两口烈酒,忽地玩心大起,一晃手中乌黑铮亮的钢枪对搓手哈气取暖的穆成雄道:“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野味?我去打只烤来吃怎样?”    穆成雄目瞪口呆地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望着铁莘半晌才回过身来,嘿然道:“铁老大!您可真逗,这附近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除了野狼,政治成分最低也是国家三级保护动物,嘿,莫说去打它,只怕它要是追我,我也只能跑咧!”    铁莘翻了翻白眼,嘴里嘟囔了几句三字经,把大衣一紧,捧着肩膀打起瞌睡来了,穆成雄唯有看着他苦笑摇头,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他从心底里害怕那些在雪地上行走如飞的雪怪趁夜色来劫营......    热扎的天似乎亮的格外早,第二天众人吃过早饭,将一切收拾妥当才不过七点,在彭施民的带领下一行人向发现壁画的洞穴进发。    从营地到洞穴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只是路途十分难行,纳木那尼峰主要有六条山脊。山脊线上有数十座超过六千米的山头,高低错落,西面的山脊呈扇状由北向南排列,东面唯一的山脊被侵蚀成刃脊,十分陡峭,形成了高差近二千米的峭壁。相比而言,西面的坡度则较为和缓,峡谷间倾泻着五条巨大的冰川。    沿着绿草茵茵的山脚斜斜向上步行了近千米后,坡度忽地陡峭起来,再向上走了几百米便见不到青草绿叶了,众人抬头仰望,山峰被云雾围绕着,就连身在其中的他们也无法看清楚它的真貌,陡峭的坡度让人胆战心惊,若是稍有不慎就会直坠千米,哪怕山脚是柔软的草地也是必死无疑的。    “大家小心些!上面开始有雪了,很滑,一定要注意脚下!”在队伍的最前方带路的彭施民大声叮嘱着众人,秦麦等人都知道他这番话主要是告诫自己一行后来的四人,答应了一声,秦麦扶住了身前的陈教授,另一手习惯性地向后抄去,却握了个空,秦麦讶然回手,却发现唐离似乎是刻意地拉开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低头瞧着脚下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秦麦轻轻叹了口气,暗暗苦笑,低声对唐离道:“每一脚都要踩实!千万当心!”唐离的身体顿了下,却始终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他的体己话了。    八个人沿着与水平线呈近六十度的坡度又向上走了十几分钟,这一段路程对所有人的体力损耗都极为严重,秦麦甚至觉得身前的陈教授身体都开始颤抖了,可倔强的老头儿偏偏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秦麦暗叫不好,眼前的处境是进退维谷且不能停下,正当他心里算计着是不是该果断下撤的时候,彭施民的话让他松了口气。    “转过山脊就有个站脚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下!”彭施民回头喊道,不小心脚下踩在了一处松动的石块上,石块受不住重压,“咔”的一声滑落下去,彭施民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身体陡地向后仰倒!    跟在身后的几个人齐齐发出惊叫,看着近在咫尺的即将发生的惨剧却又无能为力,胆子稍小的林玉菲甚至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小心!”陈教授的身体猛然挺直,松开了抓着身侧枝蔓石块以固定身体的双手去扶彭施民,结果两人一齐向后倒来,秦麦只觉得周身毛孔唰地一下子炸开,暗叫一声“死定了!”电光石火间用左脚支撑着身体,右脚用尽全身的力气踢向身旁不知道有多厚的冰雪,同时将全身的重力转移到双腿,蹲马步一样挺腰伸臂撑向了陈教授。    秦麦等人入藏本来也没想过会爬雪山,压根没准备登山鞋,他脚上穿的是一双三接头箭头皮鞋,在上山前勒了几条麻绳做防滑只用,集中了全身力气的右脚踢在了冰面上,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陡地从脚尖如钱塘大潮般狂涌上袭直灌整条小腿,那冰面砰的一声,无数冰晶雪花崩飞,秦麦的整支右脚竟然没入了坚硬无比的冰中!    剧烈的疼痛让秦麦的背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闷哼了一声,双臂一股巨大的推力传来,秦麦知道生死系于一刻,借着插入冰层的右脚支撑着身体,开口吐气,暴喝一声“起!”,力贯双臂,硬生生将陈教授和彭施民下坠的势头撑住,将他们的身体猛地向前推去!    等几个人爬上山脊处的缓台时,面无人色的彭施民脱离般瘫倒在地上,而陈教授虽然也险象环生,却镇定的多,一边擦着眼睛上的白雾一边眯着眼睛对秦麦说:“要是没有你,我这把老骨头今天算是扔在这儿了!”    秦麦强忍着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忍受极限的疼痛,甚至还挤出了个笑容:“幸好不是铁莘,不然我可撑不住的!”    穆成雄与管羽、林玉菲等人惊魂甫定,都用无比敬佩的目光注视着秦麦,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还不如管羽健壮的温和青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脚竟然插进了近四十公分厚的冰层里!双手居然托起了两个人的重量!    “秦老师!您一定练过功夫吧?太厉害了,这一脚......简直就是铁砂脚!”穆成雄激动得几乎手舞足蹈地说道。    铁莘咧着大嘴笑着拍了拍秦麦的肩膀,用十分夸张的语气道:“看来你小子这几年没扔下啊,这一脚要是踢我身上,嘿嘿......”铁莘想象着那样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老子要是挨上这么一脚,估计这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除了唐离,没有人注意到秦麦微微抽动的眼角和眉心渗出的冷汗,其实八个人哪个不是满头冷汗呢?区别只在于彭施民等人是吓的,而秦麦是疼的。    唐离紧紧地抿着嘴唇看着秦麦那支貌似无恙的右脚,细微的颤抖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你的......”唐离走近秦麦咬着嘴唇说道,脚字还没出口便被秦麦严厉的目光给掐住了喉咙。    唐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冰冷的手心凉湿一片,她无法想象眼前含着淡淡笑容的秦麦正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疼痛,如果是别人,只怕脚早已经断了,可是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唐离只觉得心疼极了,也气极了。    陈教授听到了唐离那句没说完的话,戴上眼镜问秦麦:“怎么了?你的......鞋啊,呵呵,回去我给你换一双!”    秦麦右脚的皮鞋两侧蹭掉了大块的黑漆,露出了青惨惨的皮革,唐离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秦麦皮开肉绽的脚掌。    “丫头,你怎么了?”陈教授注意到唐离紫青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唐离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中被塞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秦麦轻轻地握住了唐离冰冷的手掌,柔声道:“早就让你穿上棉衣,你偏不听,这时觉得冷了吧?”秦麦的手指在唐离的掌心轻轻地划过,他相信唐离能懂他的意思,这个时候不能让大家知道他受了伤,他刚才的神勇表现让众人信心倍增,可是若被他们瞧见了他的伤势,不光彭施民和陈教授会内疚,恐怕就连接下来的行动都要被迫停止。    其实秦麦的伤并没有唐离想的那么严重,这也得幸于他脚上的皮鞋质量过硬,脚尖处是真材实料的铁片镶嵌。    这处位于山脊处的缓台大概十几平米大小,看起来倒像是人为在石壁上挖凿出这样一个凹陷的避风塘似的,而且位置极为特殊,能够将纳木那尼山下西面广阔的范围里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另一侧峡谷内便是数条在阳光下闪烁着七色光彩的如跨天匹练似的冰川。    秦麦站在缓台上望着下方青翠雪色相间互存的奇景,忍不住想起来陆游那句“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胸中豪迈顿生,与他并肩而立的唐离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万丈豪气,一时间觉得自己生的闷气实在是太可笑了,喃喃道:“好吧,都听你的就是了......”    凛冽的寒风带着冰晶雪粒将唐离的话瞬间卷走,秦麦并没有机会听到,却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手掌动了动反而握住了自己,秦麦与唐离相视会心而笑,两人的心境便如同这阳光普照的天气,晴朗透明。    彭施民这时才知道原来秦麦与这个叫唐离的美丽得惊人的女子是恋人,忍不住赞了声天作之合。    “那石洞所在的冰崖就在那里。”彭施民指着峡谷内的一条格外宽阔的冰川给陈教授和秦麦介绍道。    过了缓台离刻有壁画的洞穴便已经极近了,坡度也舒缓了许多,八个人毫不费力地钻进石洞。    让秦麦四人大失所望,石洞虽然宽阔却不深,不过五六米的深度,却足有四五米的宽度,四壁上斑驳不堪,看样子原来这石洞三面墙壁上应该都绘有壁画,只是经历了千多年的洗磨后,只留下了一些隐约的痕迹供后人想象当初的景象了。    尽管只有几幅壁画勉强能够辨认出画面的内容,秦麦仍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沧桑,秦麦忍不住站在洞口眺望着壮丽的冰川和宛如两颗蓝色宝石的拉昂错和玛旁雍措,千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一个女子为尊的神秘国度,历史的尘埃将它埋藏,而今自己竟然有机会亲手拂去这层灰尘,还现她逝去的容颜,这让秦麦激动得全身颤抖,几乎热泪盈眶。    “这画师的技艺高超得惊人哩!”陈教授的脸几乎贴在了石壁上,双颊绯红地说道,“看起来比敦煌的还要精致,现在除了布达拉宫的那几个硕果仅存的老喇嘛恐怕不会有人有这么深的功力了,可惜了......可惜了......”    秦麦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对满含自豪的彭施民点头道:“还是那句话,应系真品!不过......”秦麦耸了耸肩,“光凭这个作为西女国曾经存在的证据,实在是太薄弱了。”    不等彭施民开口,陈教授扭头大声补充道:“何止薄弱?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如果我们就拿着这几张照片出去说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女国,只怕全世界的考古界都会笑掉大牙!”    穆成雄、管羽和林玉菲听到秦麦和陈教授的话都露出了失落的神色,彭施民知道两个人说的是实话,却不觉得气馁,颔首道:“所以我们要从并压下的石洞内找到铁打的证据!”    一行人在洞穴中没有逗留太久,因为这处三十多平米的石洞就像彭施民说的那样,一目了然,除了几幅壁画外连块石子都没有。    下山的路途比上山还要困难,经历了惊魂一刻的众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然时间比上山慢了些,却是一路无惊无险地回到了营地。    “饿死我了!先搞点吃的。”铁莘拍着肚皮挑起帘子钻进了帐篷,其实此时距离早饭时间刚刚过去了一个半小时,秦麦对铁莘这种随时都会饿的肠胃亦无可奈何,确定不是某种疾病后,秦麦也懒得控制他。    其他的人没有急着进帐篷,外面阳光明媚,青草茵茵,一行人纷纷席地而坐,唐离心里惦记着秦麦的脚上,便拉着秦麦向没人的地方走去。    “啊!我干!”帐篷里陡地传来铁莘如旱天霹雳似的怒吼,秦麦一惊拉着唐离向帐篷疾奔,钻进帐篷,众人傻了眼,就像刚刚遭受了台风的村落,帐篷内一片狼藉,背包里的东西都散乱在地上,那些被彭施民珍如双目的照片也被撕得粉碎,封装的食物、药品都被用蛮力拆了开......    打劫!这是所有人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字样。    “这是怎么回事?”彭施民捧着一堆照片碎片欲哭无泪地嚎叫道。    “他奶奶的!竟然敢偷老子!”    铁莘气的乱跳,抓起长枪就朝外冲,看样子要去追那胆大包天的偷儿去。    众人中最为冷静的要算秦麦与唐离,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了对方的惊疑,他们离开营地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且除了转过缓台后那十几分钟的时间,其他的时间都可以将营地四周大片范围内的景象瞧个一清二楚的,车子还在帐篷外停着,甚至连钥匙都没有拔,秦麦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车辆靠近过营地,事实是从昨天到达营地后,除了现在的几个人,他再没有看见过其他的人影。    眼看着铁莘提着枪怒气冲冲地奔向帐外,秦麦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不用追了!不是人!”    “啊?不是人?难道是鬼?”铁莘瞪着秦麦脱口道。    彭施民却立时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碎片扬了扬道:“如果是畜生为什么要撕我的相片呢?”    陈教授俯身从地上拾起了一块熏肉道:“要是野兽为什么要把这个留下?”    铁莘突地嘿嘿一笑对陈教授道:“老头儿,这都不知道吗?肯定是不喜欢这个口味儿!”陈教授看着挤眉弄眼怪啸的铁莘,不禁为之气结。    其实秦麦已经隐隐猜到了元凶是谁,只是还不能最终确定,拾起了地上被撕裂的压缩饼干的塑料袋,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比划着,心中便认定了自己的猜测。    “啊!我知道了!”秦麦身边的林玉菲看着秦麦奇怪的动作叫道,在众人的注视下,林玉菲的脸蛋飞起了一抹红霞,有些期期艾艾地指着秦麦手中的塑料袋道:“这袋子不是、不是被咬破的,也不是被划破的......”林玉菲一边说一边用嘴和手比划着,“从留下的痕迹来看像是被撕开的!”    林玉菲双手一错,做了个“撕”的动作。    这一刻便看出几个人反应能力的高下了,秦麦和唐离早已经心中有数,不禁对视暗暗点头,对林玉菲细致的观察力和敏锐的反应力都颇为赞叹,尽管秦麦的行为起到了提示作用,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管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隐约领会到了林玉菲话中的含义,而穆成雄则傻愣愣地看着林玉菲,完全是一副不知所谓的表情。    陈教授忙着查看他带的那些精密仪器,并没有理会这边的案情讨论,彭施民则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吐出了一句脏话:“我干他祖宗!难道真的是雪人不成?”    穆成雄与管羽一起发出了“啊”的惊呼。    铁莘嘎嘎怪笑着指着面色铁青的彭施民道:“老彭,你小子也太饥不择食了吧,那个可是雪人啊!怪物咧!不过话说回来,莫非这些怪物真的是人兽杂交的?”    铁莘这么一打岔,众人便忍不住觉得好笑,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登时轻松了不少。    彭施民的后一句话却是问向秦麦的,他对秦麦的头脑向来佩服无比,尤其是看到秦麦淡定的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有了答案了。    秦麦点头,朝林玉菲笑了笑道:“林研究员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是野兽,闯入人宅的目的只有食物,可食物并没有丢失,而且还有一点,我们都应该注意到离营其间没有人在附近出现过,甚至连野兽也极少,这么看来闯入者在离开后逃离的方向只有一个......”    彭施民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冰川!只有往那里跑我们才有可能看不到!”    穆成雄也充当起了事后诸葛:“是啊!是啊!尤其是雪怪也是白色的,距离远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    秦麦拍了拍手,又给了摆弄着钢枪的铁莘一巴掌:“查看各自行囊,看看我们究竟少了什么!”    每个人对自己背包里的物品总是清楚的,所以尽管帐篷里凌乱不堪,众人仍是很快便将自己的物品清点收拾完毕。    “我的什么也没少。”穆成雄像是参加抢答比赛一样,率先举手道。    管羽也摇了摇头:“只有些食物被撕碎了,可看来没有吃,也没有带走。”    陈教授长长地松了口气道:“看来这些雪怪不喜欢动脑啊,我的东西一样也没丢。”    林玉菲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搬弄着手指道:“我的护肤膏不见了......”    彭施民一口水还没咽下去都喷了出来,哈哈大笑道:“难道那些怪物也知道美容不成?”穆成雄与管羽也笑嘻嘻地附和着,铁莘看了眼被笑得局促不安的林玉菲咳嗽了几声,严肃地对彭施民道:“老彭!不许搞种族歧视哈!”    这次便连林玉菲都忍不住掩口而笑。    秦麦的眉头微微地扬了扬,铁莘平时虽然话多,可少有这么耍宝的时候,显然是为了解林玉菲的紧张,这可少见的很啊。    唐离带的东西最杂乱,众人笑了好一阵后她才清查完毕,很严肃地对秦麦道:“少了很多药!”    “药?”秦麦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诡异了,所谓雪怪不过是类似人形的动物罢了,若论智商恐怕未必比猩猩来的高吧?可它们竟然懂得找药,这简直比听到狼吃草还要荒谬,事实上秦麦知道狼有的时候的确也吃草,在它们得病的时候懂得寻找某些具有特殊效果的药草疗病,自然界里许多动物都有这种能力,但问题是这完全是一种生活习性积累下的下意识行为,绝非主动寻找人类制造的成品西药!    尤其是在帐篷里无数的物品中只偷走药,这说明了这些雪人的行为是有目的有计划的,难道这些雪人的智商真的达到了如此之高的程度?秦麦处在极度的震惊中,其他人的震撼程度也丝毫不比他低。    “你的护肤膏是什么样子的包装?”秦麦心头一动,问林玉菲。    “三寸高的瓶子,原本是袋装的,我为了携带方便就放到了一个药瓶里。”林玉菲红着脸比划着说道。    秦麦转向唐离:“都丢了些什么药?”    唐离马上明白了秦麦的意思,快速地说道:“有阿司匹林、高原安......都是这样三寸高、旋盖的塑料瓶装。”    看起来雪人偷的只是“外形”,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要偷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想通了这一点后,秦麦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雪人的行为让他感觉到了人类作为万物之灵的地位受到了挑战,而现在则证实了这种挑战其实并不存在吧。    至于雪人偷药的目的,就算秦麦再聪明,也无从推测,用类似的瓶子盛装的药品种类岂止千万......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众人略作休息便决定趁着时间尚早对冰崖下的石洞展开探索行动,唐离拉着秦麦到没人的地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看到肿的像馒头似的脚掌,唐离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秦麦无奈强忍着疼痛活动了几下各处关节,表示自己的伤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在秦麦的要求下,唐离给他的伤脚敷上了止疼药后用绷带紧紧地缠成了粽子,这让秦麦脚上的疼痛逐渐被麻涨代替。    纳木那尼峰峡谷内共有五条巨大的冰川,石洞所在的冰川位于中央,是五条冰川中最长、最宽的一条,长度超过了二十公里,宽度亦不小于三公里,发现石洞的冰崖在冰川中央位置,也就是说秦麦等人必须越过十公里的冰川地带,幸好彭施民四人两天前刚刚走过这条路,否则隐藏在积雪下的冰缝随时都可能让人尸骨无存。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八个人还是用绳索将彼此串联在了一起,这样即便是一个人不小心掉入了冰缝内也可以及时进行救援。    冰川的坡度不大,像一座鬼斧神工的拱桥,第一次见识冰川的秦麦、唐离和铁莘激动得想要纵声长啸,铁莘刚刚发出了一声狼嚎似的呐喊后,远处的雪峰像是回应他一般,在隆隆的回音中一片雪面带着漫天的风雪滑落山巅。    “别叫!”彭施民慌忙制止了喊得兴起的铁莘,“这很容易引起雪崩的!”然后又对秦麦等人道:“我们连脚步都千万不能够保持一致的!”    唐离做个鬼脸道:“共振?”    彭施民点头说是,铁莘却不以为然,这冰川看样子有千八百米厚,难道自己几脚能把它踩塌了不成?    直到在一处一米多宽的冰缝前铁莘没有踩对脚步,嘎嘎声中铁莘只觉得脚下一轻,身体突然向下坠去,那一瞬间即使铁莘一向自诩胆大包天,仍然发出了一声惊骇无比的叫声,直到腰间猛地一紧,身体悬在了空中,看着光滑如镜的冰壁上自己惊慌失措的影子,铁莘终于明白了人力永远无法和天地之威抗衡!    “老弟!咱们这是在刀锋上跳舞,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彭施民喘息着拍了拍铁莘的肩膀说道,唇角虽然含着笑意,可眼中的郑重却让铁莘感受到了他这句话有多认真。    十公里的冰川用去了近三个小时,八个人走到了石洞所在的冰崖时已经过了正午,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    “就在这下面了!”彭施民等人站在距离崖边五六米的地方指着足有十几米宽的宽大缝隙说道,“距离冰面大概六十多米。”    秦麦探头向下望了一眼,只觉得冰隙下的空间似乎比面上的裂缝还要大上许多,只是过了阳光直射的时候,目力所及只能看到百十多米,再向下就是雾蒙蒙一片。    秦麦扫视了神色严肃的众人一圈:“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进行,老彭、铁子,我们三个人下去,其他人在这里负责警戒......”秦麦犹豫了一下,将背后的81-1递给了穆成雄,彭施民四个人只带了一把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双管猎枪,“这里毕竟是入口,一定要保持警惕,雪人可能随时会出现。”    “不不!秦老师,你们下面更危险,更需要这样的武器!”穆成雄涨红了脸推辞道,感激在眼底一闪而过,所有人都清楚,武器在这个时候就相当性命!    秦麦笑了笑,拍了下别在腰间的手枪:“我的枪法烂的要命,用这个更顺手,不要推辞!你要负责保护陈教授和两位女同志的安全!”    穆成雄像个接到了首长命令的士兵,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大声道:“是!我向毛主席保证将用我的生命捍卫陈教授、唐老师和林玉菲的安全!”    “全靠你了!”秦麦拍了下穆成雄的胸口,低声道,看着穆成雄激动得涨的通红的脸庞,秦麦在心里笑了笑,信任和重托往往能让人勇气倍增,年轻人缺的不是热血,而是让他们热血沸腾的理由。 这次秦麦几人一共带了两把81-1步枪和每人一支54式手枪,陈教授的手枪给了管羽,彭施民则腰背双管猎枪,铁莘带着81-1,他的手枪则交给了林玉菲,再加上唐离手中的手枪和穆成雄的81-1,冰面上就算出现紧急情况应该也能够应付。    “把这个带上!”唐离弯起裤腿,从小腿上解下了一把尺长的匕首,众人看到匕首的刀柄眼前同时一亮,刀柄上缠着紧密的金银团线,末端镶嵌着一圈红、蓝宝石,打眼看去便知道价值不菲,这些人都是行家,单从做工精细,样式古朴的刀柄便能够看得出来这把匕首应该有些历史了。    秦麦没有推辞,匕首入手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吃了一惊,诧然道:“好沉啊!”说着握着刀柄将匕首拔出了刀鞘。    刀锋出鞘的刹那,天空的太阳都仿佛一下子暗淡无光,在其他人的眼中,秦麦的手上就像托起了另一个太阳似的,“好刀!”彭施民与铁莘异口同声地赞道。    在那瞬间叶重几乎无法直视手中的刀锋,眯起了眼睛过了几秒钟后才适应了刀锋折射的耀眼光芒,仔细地观察起这把刀来。    短刀两侧开锋,中间是两条浅浅的血槽,刀身在阳光下呈现怪异的青紫色,周身密布的奇特的纹路使得这把刀看起来充满了一种古朴威严,短刀被拔出的那一刻原本就极冷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寒气逼人,“这把刀肯定......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秦麦顿了下说道,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是“这把刀肯定沾过不少血腥。”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短刀周身纤尘不染,可秦麦偏偏觉得这把刀透出了无边的血色,一缕淡淡的不详萦绕在他的心头,老子曾经说过:兵者,凶器也,自己虽然不是圣人,看来这次也只能不得已而用之了......秦麦这么想着,心里不禁苦笑,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他内心深处似乎已经预感到此行凶险无比。    唐离看样子似乎也爱极了这把短刀,笑了笑道:“家传的物件只有这两件......”秦麦知道另一件便是她挂在颈间须臾不离的那枚藏银戒指,“可惜刀鞘很多年前遗失了。”    秦麦早觉得这把刀与刀鞘不怎么搭调,原来是后配上的,只看刀柄就如此精美,那刀鞘想必更加华丽的,不禁暗暗可惜。    彭施民奇怪地住着着唐离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藏刀,看样子颇有些年代了,而且从样式和工艺来看不像普通人有资格使用的......”    “我家祖上本来就是藏民,只不过在很早以前就......离开了西藏。”唐离淡淡地解释道。    学着唐离的样子,秦麦将匕首固定在小腿上,几个人把绳梯固定、又调试了对讲机后,在唐离复杂的目光中,秦麦紧跟着彭施民踩着绳梯向下攀去。    绳梯悬在空中无处借力,人在其上感觉便有些飘荡,尤其是还要躲避着冰壁上嶙峋耸立长短不一锥子似的冰柱,三个人下降的速度异常缓慢。    秦麦在心里计算着下降的高度,大概五十米左右到达了冰石交界处,同时也看到下方显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来,秦麦抬头向上望去,他的感觉没错,冰隙两侧的冰层就像两扇露出一道缝的房顶,下面的空间异常宽大,他身处的位置到对面已经至少有五六十米的距离了。    原来这冰川的冰层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厚,秦麦想着,转念一想或许这里比较特殊吧,千万年的积累又怎么会只有这区区的五十几米呢。    “小心脚下!”秦麦抓住了已经站在洞口略微探出来的一块小小的平台上的彭施民伸过来的手踏上了实地,随后铁莘也安然抵达,现在的三个人身在冰川下六十几米之处,抬头只能看到一线窄窄的蓝天,巨大的冰隙里异常幽暗,向下望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将其中所有的一切隐藏在其中,让人看不到下面有多深?底部究竟是平地、河流还是积雪?    洞穴里目力所及五六米外便是一片漆黑,呼呼的冷风不停地从洞穴内向外喷涌,造成这种空气流通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这洞穴很可能另有出口,要不然就是洞穴内空间极大。    秦麦胸前挂着的对讲机红灯闪烁了两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唐离略有些紧张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麦子,你们怎么样?我看不到你们了!”    秦麦探头朝上望去,隐约看到冰崖边有几颗向下张望的脑袋,却无法分清都是谁,秦麦按着通话擎道:“我们已经到达了洞穴的入口,这里光线很暗,你们看不清楚的。”    听到秦麦的声音,冰崖上的五人大大地松了口气,陈教授抢过唐离手中的对讲机急急地问道:“发现了什么没有?”    站在洞口的秦麦与彭施民不禁相视莞尔,“老师,我们还没有进去呢!”秦麦有些无奈地答道。    在唐离与陈教授连声“注意安全、随时联络”的嘱托中,三人打开了手中的电筒,三把火神战术电筒的光芒如利剑般刺破了无边的黑暗,将长长的一段洞穴照的光亮如昼。    青黑色的石壁在灯光下闪烁着森森的冰冷光芒,不断从洞穴内倒灌而出的劲风更透着刺骨的寒意,呜呜的风声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凄厉哀号,更可怕的是在无尽的黑暗里随时都有可能跳出个恐怖而凶残的雪人给予闯入者致命的一击!想到彭施民曾经一个人深入这条洞穴之中,秦麦觉得这个彭大胆甚至勇敢得近乎于鲁莽了。    秦麦第一眼看到洞穴里的情形便断定这石洞绝非天然形成,而那些雪人很可能是鸠占鹊巢:入口向内是一条将近二十米的直而平坦的通道,高约一米五,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行,当然并肩二人的标准只能是秦麦与唐离这种身材,换成铁莘,一个人恐怕也只能勉强挤进去......    通道的四壁极为平整,显然是人为雕凿而成,“尽头向右拐,是条向下的通道。”彭施民指着笔直的通道说道,神情古怪,兴奋中参杂着激动,“你去看一看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认为这里是女国的遗迹了!”    彭施民对这冰崖下的石洞一直没有说太多,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也不过浅探即止,对这石洞里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情景也没有头绪;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什么样的语言也比不上亲眼看到时的震撼和形象。    秦麦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彭施民,他大概能够理解这位同行兼好友的心情,这有点像个炫耀自己玩具的孩子,总要让人亲眼看到自己的玩具有多么好玩才心满意足。    “里面有什么?”铁莘的眼睛又瞪起来了,对他这种火爆脾气,彭施民欲扬先抑的手段显然极具杀伤力的,嘴里嘟囔道:“难道里面全都是没穿衣服的漂亮姑娘?”说着弯腰就往通道里钻去。    秦麦一把拉住铁莘,沉声道:“我先进!”随即摇头制止了彭施民的反对,“铁莘断后,注意保持警惕!”    说着秦麦一手擎着电筒,一手握紧了扳开了保险的手枪,弯腰钻进了洞口,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缓缓行进。    秦麦每迈出一步都异常缓慢,通过彭施民等人的描述,他对雪人最大的印象便是这种怪物的速度来去如风,迅疾无比,且掳人在前、偷药在后,尽管还没见过这怪物的真实面目,已经被秦麦在脑海里打上了凶残与狡诈的烙印了。    通道两侧的石壁十分光滑,几处明显的斧凿痕迹更印证了秦麦之前的猜测:这石洞的确是人力开凿的,想到在这笔直的通道后面还有着不知道多大的工程,秦麦不禁骇然:在这样陡峭而光滑的万仞石壁上以千余年前的那种科技水平打造出这样的一座石洞,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同时也更加激发了他的好奇心,决意要弄清楚这冰川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可惜这条二十米左右的通道四壁并没有任何的雕刻或是壁画可以让他研究。    跟在最后的铁莘苦不堪言:这石洞的高度本就矮,他的身形又特别的高大粗壮,秦麦与彭施民稍一弯腰低头就可以轻松通过,而他则必须撅起屁股,侧着身子才能行走,忍不住抱怨道:“要是前面都是这种路,我非憋死不可!”    彭施民回头看了一眼保持着怪异的姿势艰难行走的铁莘也觉得好笑,道:“放心,走过这一段前面开阔的很。”    正说着,秦麦已经来到了通道的尽头,果然如彭施民所说的,尽头右侧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在强光照射下能清楚地看到这条石阶虽然不是十分长也大概有百多阶的样子,坡度却十分陡峭,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米的高度,再往下就是一片空旷的平地。    “我只下到了那里......”彭施民说道,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古怪,正好被侧头的秦麦看到,“怎么了?那儿有什么怪异之处?”    彭施民像是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苦着脸道:“去看看就明白了。”    这次三个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毕竟彭施民走过的,也不用担心陷阱机关——古人向来喜欢设计这些东西。    秦麦距离石阶的尽头只有三五级的距离,弯腰已经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形了,虽然还无法看清下面这块空间的全貌,但从电筒照亮的范围看起来,这下面是块不小的洞穴,秦麦的一脚抬起,堪堪踩到平地,突然走在最后的铁莘发出一声突兀的痛呼,秦麦紧绷的神经也随着他这一声“哎呦!”猛地颤了下。    “怎么了!”彭施民和秦麦大惊之下,同时喝问道。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秦麦依稀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吱”的怪叫,在电筒光芒里他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一道仿如鬼魅似的白影瞬间闪过直撞到石壁上消失不见了!    秦麦第一个想法就是追过去看个究竟,心里又惦记铁莘,不得不握紧手枪将迈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没事......撞了下脑袋!”铁莘呲牙咧嘴地倒抽着凉气,郁闷地说道。    秦麦和彭施民都大大地松了口气,紧紧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石阶下面的洞穴果然如秦麦所感觉的那样十分宽阔,是个空空荡荡、方方正正的石室,根据秦麦的目测长宽至少也有十几米,高度也近三米,从逼仄的通道突然进入到一个宽敞的空间,三个人都觉得轻快了不少,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口气。    “怎么有股子怪味?”铁莘吸着鼻子道。    秦麦也察觉到了空气中透着股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腥臭,可他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石阶通道直对的那面墙壁上,与来时光滑的石壁不同,这石室内青黑色的墙壁上都布满了灰白色的横向条纹,不像是涂染着色,倒像是石头天生形成的纹路似的,秦麦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石头。    那道消失在墙壁上的白影难道是自己的幻觉?秦麦想着就向十几米外的石室尽头走去,一边问道:“难道这里就这么大?”    他记得彭施民说过这石洞内空间十分大,可眼下除了来路他并没有看到这石室里有其他的通道,难道有暗道不成?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头升起,秦麦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在远处望过来被那无数长长的灰白条纹欺骗,来到石壁前他才发现石壁上斜斜地开着一道高越一米、宽不过五十公分左右的小门!    这门并不是我们常见的正嵌于墙壁上的,而是在巨大的石壁上斜斜向里开凿而成,如此一来门两侧的石壁反而像身形高达的护卫般将它遮掩起来,加上门的尺寸极小,石壁上的条纹又形成了正面墙壁光滑一体的错觉,秦麦远远望过来竟然没有看出来这墙壁上竟然有一道入口!    看起来那道白影并非自己的错觉,它便应该是由这里钻进去了!白影是什么?秦麦心头一紧,雪人!    秦麦举起手中的电筒刚想看一看入口后面的情景,身后的彭施民的声音远远传进了耳中:“当然不止这么大,这里有入口。”    秦麦愣了下,暗道这石室里的通道难道还不止一处不成?转身望去,却见彭施民站在石阶旁的石壁前,一条胳膊拍着身边的石壁,可手却诡异地消失了......    秦麦立即反应过来,彭施民那儿应该也有一道如自己面前相同的门!打量着另一面墙壁的铁莘也啊地一声道:“这里也有入口哩!”    “我早就数过这石室中一共有八道入口,不知道通往哪里。”彭施民向秦麦走了过来,苦笑道,“里面是错综复杂如蜘蛛网似的隧道,当天如果不是没有深入,我只怕就出不来了。”    秦麦看着矮小的入口思索了片刻道:“听起来倒有点像是迷宫......”秦麦暗暗奇怪,这洞穴的入口本就隐蔽已及,否则不可能千多年来都没有人发现,可偏偏内部还要耗费如此巨大的力气布下这样的疑阵,如此处心积虑,这神秘的洞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别在胸前的对讲机红灯闪了下,传出一阵“嘶啦啦”的电流杂音,片刻后唐离的声音响了起来:“麦子,你们现在情况如何?”无线电波转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与唐离的声音相差很大,这让秦麦在听到的瞬间竟生出些许陌生的诡谲感觉。    “麦子!你们怎么样?”唐离没有等到秦麦的回答,立刻紧张起来,声音陡地尖锐起来。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复道:“我们很好,到达了第一层洞穴,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奇怪,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发现。”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铁莘有些飘忽的大叫声,秦麦打了个激灵顾不得再和唐离通话,回头向铁莘的方向奔去,铁莘这时正躺在地上,上半截身体已经探入到一道入口之中,正在研究石壁上纹路的彭施民也惊慌地连声喝问:“怎么了?”紧握着双管猎枪四处寻找可疑目标,只是这石室虽然空旷,可入口却极多,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应该对准哪一个。    这时秦麦已经跑到了铁莘的身前,看到铁莘粗壮的身体宛如一条遭到攻击的蟒蛇不停地扭动着,连忙拉住铁莘双腿,一咬牙硬生生将铁莘给拽了出来!    听到铁莘那声充满了惊恐的呼喊声,秦麦还以为他遭到了雪怪的攻击,铁莘的脑袋甫一露出来,秦麦便飞快地检查了一遍,看到铁莘虽然灰头土脸的很狼狈,可身上却没有任何损伤,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盯着大口喘息的铁莘问道:“怎么了?”    对讲机里也传来唐离充满了担忧的呼叫:“发生了什么事?麦子!你们怎么样了?”铁莘发出喊叫的时候秦麦正与唐离通话,后者也听了个清楚,以为三人遇到了危机,唐离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再等不到秦麦的回答,她立刻就下来!    “我干!那里!那里!”铁莘吐着满嘴的灰土,指着刚刚他探查的入口道:“真他娘的晦气!死人!那些王八蛋果然是吃人的!”    铁莘这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秦麦与彭施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脸色大变对望了一眼,王八蛋指的肯定就是雪怪了,其实从知道雪怪掳人那时,所有人便都清楚这些雪怪把人抓了来肯定不是请人来做客的,可一旦发现了这些怪物食人的证据,每个人却都产生了悚然惊惧的战栗。    秦麦先通过对讲机安抚了几乎带着哭腔嘶声呼叫的唐离,马上问铁莘:“里面有什么?”    回过神来的铁莘仿佛见鬼似地连忙朝旁边连滚带爬地闪开了入口一段距离,连掉在入口后的电筒都不敢捡回来。    “血肉模糊......”铁莘嘶地倒吸着凉气,显然那场面十分血腥骇人,说出了一个他所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形容词。    秦麦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几只雪怪正围着一具残破不全、血肉模糊的人尸分而食之的可怖景象,沉声问道:“看到雪怪了?”握着枪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喀嚓”一声,彭施民紧咬着嘴唇,将手中的猎枪推弹上膛对准了铁莘身旁的入口。    灰头土脸的铁莘脸庞罕见地红了下,嗫嚅道:“血肉看到了......雪人就......”    秦麦立刻明白了,原来铁莘并没有看到雪怪生啖人肉的场面,不过对于铁莘的胆量他最清楚不过,能把一个十来岁便在坟茔地里找祭品吃、二十出头翻越昆仑山口千里追击偷猎者,自称铁胆的人吓成这样,秦麦很难想像在这道又窄又矮的通道后面究竟是怎样一番场面?    所以,接下来秦麦将手中的电筒交到了铁莘的手里,捡起掉在通道后面的电筒,深深地吸了口气屏息,错腿、蹲身、弯腰一系列动作极其干净利落,等铁莘与彭施民反应过来的时候,秦麦已经从那入口钻过了过去!    “好快的身手!”彭施民目瞪口呆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铁莘哇哇乱叫,“麦子你小心啊!照看好身后,保不齐哪儿就钻出来个怪物!”    矮小的入口后却宽大得出乎秦麦的预想,他站直身后距离顶壁还有一掌的距离,估计至少也有二米的高度,左右两边的宽度也足以容下铁莘那种身材轻松通过。    通道后是一个仿佛缓墙似的九十度拐角,石壁上亦生满了与石室墙壁上同样的灰白纹路,秦麦先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仔细辨认了一下呼呼的风声里没有其他的异响后,手指搭在扳机上,一只脚转过了挡着视线的拐角。    有了铁莘的先例,秦麦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哪怕他看到的是一具断臂残腿或是肚穿肠破的人尸也自认为不会感到震惊,可是看到眼前的一幕,秦麦仍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距离他不过尺许远处的地面上面朝他摆放着一个男子的头颅!再里面不远处是一个椭圆形的碎石堆,石堆后深暗黝黑的通道蜿蜒向下不知道通往何处。    头颅是齐脖颈处被钝器切割下来的,看那道参差不齐的伤口或许是被撕咬的也说不定,面皮青紫,眼角、鼻孔与嘴里都有紫黑色的干涸凝固的血渍,双眼瞪得奇大,那双饱含着恐惧、绝望和不甘的眼睛让秦麦陡见之下心神震撼,禁不住朝后退了一大步,身体重重地撞在了冰凉的石壁上。    这一疼到让他的神智从如坠寒冰的惊悚中脱了出来,难怪铁莘反应那么强烈:他躺在地上钻进来,正好与这断头来了个面对面,无论是谁面对着这样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都绝对无法保持震惊。    与秦麦一墙之隔的铁莘与彭施民显然也听到了秦麦的惊叫,彭施民心急之下脱下棉大衣就向洞里钻来,却被铁莘一把拽住,“麦子!你也看到了?”铁莘还有些惊悚未定的声音里还透着些许的戏谑。    秦麦没心情与铁莘计较他的小把戏,仔细地看了一眼那断头的面目,突地咦了一声,侧头问趴在入口处的铁莘:“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铁莘和彭施民都是一愣,铁莘刚才仓皇之间其实除了那双眼睛压根就没有瞧清楚长相,而彭施民却是不知道其间的状况,压根就不知道秦麦口里说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所以两个人同时都问出了一句话:“什么人?”    秦麦看着那已经变形的面孔,脑袋疾快地转动起来,他是初次进入西藏,而认识的身在西藏的人更是有限,这一路上就连见过的男性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这些人的面目在秦麦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一被否定。    这个人自己一定见过,却不是在西藏......秦麦惊人的记忆力往往对于哪怕是擦肩而过的人亦会留下浅浅的印象,只是心神接连受到震撼,一时间难免慌乱,无法立刻想到这个保存得十分完好的人头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脑子里还在想着,秦麦脚下已经跨过了人头,走到了由无数拳头大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堆成的椭圆石堆前,手电筒朝深邃的通道里晃了晃,确定了这里没有任何怪物后,朝外面招呼了一声“安全”。    从碎石堆的长度和宽度看起来像一座简陋的坟墓,秦麦在这不甚宽大的洞穴里并没有发现血迹,更没有任何的断臂、器官之类的东西。    “我干!”铁莘费了好大劲钻过了入口,突地惊叫了一声道:“这个人我好像也见过啊!”    彭施民转过了入口处的拐角,一眼看到地上的断头,哇地一声脱口道:“快报警!”    “报警?”秦麦的心头一动,霍地转身望向铁莘,而铁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抬眼望向秦麦,两人目光相接,同时道:“是那个警察!”    这人死去怕已经有一段时间,而面容也因为死时的痛苦和挣扎已经严重变形,秦麦一时间之间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那个与郝韵一同“逮捕”自己的男警。    一想到郝韵,秦麦的脑海里便浮出了那双清澈的闪动着倔强眼神的美丽眼睛,心里悚然大惊!从断头的皮色和血渍的干涸程度看起来,这个男警死去的时间估计在二十四个小时左右,这样算来他很有可能就是被雪怪掳来的二人之一!    根据彭施民等人的描述,那被掳的二人应该是一男一女,那女的该不会是郝韵吧?秦麦正这么想时,铁莘也倒吸着冷气道:“麦子,那个女的会不会是那个......男人婆?”    秦麦沉吟不语,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男警为什么会大老远从北京跑到西藏来,可想到他对郝韵大献殷勤的姿态,突地想起了在拉孜时那位旅店韩老板说起到阿里旅游的一男一女,暗道不是这么巧吧?    虽然无法相信,但秦麦觉得九成九的可能韩老板口中的一男一女和被雪怪掳走的一男一女是同二人,也就是眼前这个男警和郝韵。    名字虽然叫郝韵,不过她的运气真是一点也不好。    看见秦麦嘴角泛起的苦笑,铁莘便明白了,冷笑着看了一眼被摆放的端端正正的透露嗤道:“这哥们儿也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秦麦也暗暗叹息,为了泡妞从北京陪到西藏,硬生生把命丢在这荒野冰山之中,连全尸都没落下,这人也的确是霉神附体。    彭施民甫一见到这死相狞狰可怖的头颅,惊骇之下便说要报警,可稍一稳定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不切实际了,听到铁莘和秦麦说到什么“警察”、“男人婆”惊疑地问道:“麦子,你们认识他?”彭施民指了指地上那睁眼咧嘴的断头,随即像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嘴里嘀咕着:“无心之失,有怪莫怪......”    铁莘向来心宽体胖,恢复得极快,这时候看到石洞里出了个脑袋外也没什么恐怖的东西,听见彭施民的祷告,翻了翻白眼晒道:“老彭,你丫的搞封建迷信,我检举揭发你咧!”    面无血色的彭施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却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显得过于怯懦,走到秦麦的身边问道:“听刚才话的意思,你们知道他是谁?”    秦麦苦笑着点了点头,三言两语简单地将当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彭施民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两个人也太倒霉了吧?简直就是祸从天降啊!”    “麦子,那个男人婆......”铁莘站在秦麦的身边注视着眼前的石堆打了个冷战,颤声问道:“她该不会在这里面吧?”    其实当日郝韵对二人,尤其是铁莘简直是凶恶到了极点,只是那毕竟是个误会,郝韵的态度虽然有些过激,却可以理解为嫉恶如仇,尤其是铁莘一张破嘴没少占人家便宜,这时候想到那样一个原本活泼动感、美丽得犹如花仙子般的妙龄少女极有可能正冷冰冰地被掩埋在这一堆碎石之中,秦麦与铁莘的心里都极感惋惜。    彭施民听明白了铁莘的意思,刚刚有些血色的脸颊立刻又变得无比苍白,努力地吞了口其实并不存在的口水,指着石堆道:“衣冠冢?”    “靠!”铁莘看白痴一样朝彭施民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哼道:“照你说这些怪物还他妈的挺讲义气呀!我看八成是吃剩下的埋在这里面准备过冬的!”    听铁莘这么说,秦麦和彭施民的脸色都变了变,自然界中的确有些动物有这种习性:将没有吃完的食物隐藏起来以备饥饿的时候食用,没人会相信雪怪吃了人还会感激涕零地他立个衣冠冢以感激祭奠,倒是铁莘的说法是极可能的。    秦麦围着石堆转了圈没有说话,突地伸手从身侧抽出了折叠式的工兵铲,“挖开看看不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说不清为什么,虽然铁莘对那个叫郝韵的男人婆一样凶恶的女警没有半点好感,可是一想到她可能被啃掉了一半的身体也许就在这堆石头下,心里就有种苦涩涩的感觉,见到秦麦的工兵铲呼啦一下将石堆刨出了个豁口,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有样学样地干了起来。    彭施民咬着嘴唇手脚冰冷地站在旁边,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好像下了决心似地也将工兵铲取了下来,忽地一声朝石堆边缘挥了下去!    其实彭施民的胆量一直不小,否则也不会有彭大胆这个外号了,只是这颗死不瞑目,仿佛还在惨呼的断头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看到秦麦与铁莘的动作,他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犹豫,觉得如果自己一动不动实在表现得过于怯懦,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一铲下去,便看到石堆下露出了一支乌青的勾曲如鹰爪的大手来!    “麦子!麦子!”彭施民手中的工兵铲当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失神般地狂呼秦麦,直到秦麦有力的手掌捏住了他的手腕,真切的疼痛才将几乎癫狂的彭施民唤回了清醒。    “那儿!你们看!那儿!”彭施民打摆子似的浑身战抖着指向碎石下隐约显现的手臂,语不成句地结结巴巴说道。    秦麦和铁莘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那一抹惊喜:这手不是郝韵的!这只手手掌宽厚,指节粗长,显然属于男子的。    两人也不说话,手下加力,不一会儿石堆下便现出一具身着黑衣仰面朝天的无头男尸来,从脖颈处参差不齐的断痕来看倒像是那男警的身体。    “难道那些怪物没有吃他?”铁莘讶然地望向秦麦,秦麦也觉得奇怪,雪怪费尽力气将他掳来就是为了把他杀死后给他堆个坟墓,把脑袋摆放在这里参观?    秦麦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端倪,皱着眉摇了摇头,尸体的一处怪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无头尸体的胸腹仿佛身怀六甲的孕妇般高高地凸起,而且围着一圈不知道属于什么动物的银灰色皮毛。    想了想,秦麦从小腿处抽出了唐离交给他的那把藏刀,朝铁莘歪了下头:“铁子,把他给我扶起来!”    铁莘的眼鼻立刻皱到了一起,苦着脸道,请求地朝秦麦眨了眨眼睛:“很恶心啊......” 秦麦的眉头扬了起来:“怕了?”对付铁莘没有人比秦麦更有心得,果然,铁莘的豹眼立刻瞪得溜圆,“谁他妈怕了谁是乌龟王八蛋!”撸胳膊挽袖子抓住尸体的双肩,将尸体给提离了地面,乍看之下还让人以为这无头尸体又活过来了一般。    彭施民听到了铁莘那句“谁他妈怕了谁是乌龟王八蛋。”即便知道不是针对自己,也觉得无比刺耳,脸色腾地一下羞得如匹刚着过色的红布般,几乎让人怀疑有随时滴血的可能,从腰间拔出匕首,抢在秦麦之前一步窜到尸体前,挥刀向缠绕在尸体胸腹间的皮毛割了下去,嘴里嚷道:“我来!”    彭施民突然爆发出的勇敢让铁莘和秦麦都有些吃惊,秦麦秉持着“君子不夺人之美”的观念,侧身让到了一旁。    彭施民为了显示自己的胆色,距离尸体极近,一刀下去将那段皮草一刀两断,秦麦却因为被他挡着了视线,看不清那皮革下的状况,彭施民保持着手臂前伸的姿势足足有几秒钟后,“咕咚”一声侧身摔倒在了碎石堆上,竟然晕了过去!    彭施民一倒,秦麦立刻看到了皮革下无头男尸胸腹间的情形,饶是他做好了接受任何诡异可怕现象的心里准备,一看之下还是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子爆炸开来,头皮又麻又凉,背心似乎有无数的蚂蚁在啃食,一股子阴冷之气从脚底倏忽间直冲到头顶,往四肢百骸散开,手脚顿时冰冷无比,惊悚之下差点扳动了手枪的扳机!    皮革之下的胸腹被自双乳处向下剖开,直至会阴,所有的内脏都没有了,这并不代表着尸体的腔腹里空空如也:一个身长不过半米多的人形怪物正闭目躺在其中,这怪物皮肤惨白。其上粘连着一层淡淡的乳状粘稠液体,双臂颀长,而双腿却很短小,头颅大得与身体不成比例,在应该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大洞,应该是嘴的位置则如兔子般三道无唇缝隙,看起来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麦子!什么情况?”铁莘站在无头尸体的背后双手提着尸体的肩膀,那尸体很高大,他压根看不到尸体正面的情形,眼见彭施民无声晕厥,秦麦也是一副见鬼的表情,忍不住心急地问道。    有片刻的时间秦麦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铁莘的呼喊好似暮鼓晨钟将他惊醒,秦麦恢复感觉的瞬间只觉得口舌干燥无比,而背心、手心与额头却是湿冷一片,“你放下他自己看吧!”秦麦一张嘴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晦涩不堪的声音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    铁莘马上证明了他的怀疑,一边将尸体往地放,一边奇怪地问道:“看到什么了?连动静都变了!”    “咚!”地一声,铁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根本没感觉到疼似的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尸体,他终于知道彭施民与秦麦看到了什么!    足足过了一分钟,泥偶般的铁莘哇地一声,扭头呕吐起来,不光把昨晚在平望老人家里吃的獐腿、河套老窖吐了个一干二净,连胆汁都几乎吐出了来!    “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铁莘一脸痛苦地闭着眼睛喘息着嘶声问道,“我日他先人!丑!丑死了!”    秦麦握着枪的手缓缓地放下,他已经看出来这无头尸体内的怪物是死的,这石堆应该是这怪物的坟墓。    只是为什么要把尸体的内脏挖空,把这怪物的尸首成殓其中?难道是以人体为棺椁?秦麦想到这点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怪物的凶残与智商可就大大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这应该就是老彭他们见到的雪人了!”秦麦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走近尸体仔细观察起来畸形的怪物,从四肢体型看起来到的确与人有几分相像,只是手脚皆为四趾,且两趾之间有肉蹼相连,趾尖细仿佛有角质覆盖,惨白色的皮肤如透明般,能看到肌肤下暗红色粗细不一的血管,这与人类不同,人类的血液虽然是红色的,但是血管在皮肤下呈现的颜色却是青色,而且秦麦熟谙经络脏腑的分布,一眼便瞧出这怪物的五脏六腑的分布与人类也是截然不同,总而言之,这只是一种有些类似人形的怪物而已,称之雪人并不贴切,应该叫雪怪才对。    铁莘忽地从地上爬起来,举枪对着尸体内一动不动的怪物,准备好一有风吹草动便要开枪。    “死的!”秦麦按住枪管说道。    铁莘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道:“难道这些怪物把人抓回来就是陪葬的?”    秦麦对这点也极是奇怪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想不明白,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奇形怪状的怪物死尸吸引,竟然忘记了昏倒的彭施民,秦麦与铁莘蹲在尸体旁仔细研究起怪物,秦麦给这种从未见诸于人类文字记载的怪物正面拍摄了数张照片,确认没有遗漏的角度和部位后,刚想招呼铁莘帮忙把怪物从尸体的腹腔里取出来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二人身后陡地响起!    这一枪距离两人极近,而铁莘与秦麦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怪物身上,直到“砰!”地随着枪声响起,怪物硕大的脑壳如高空坠落的西瓜般忽地四散炸开,五颜六色、粘稠腥臭的脑浆、血汁扑头盖脸地洒了二人一身。    秦麦反应敏锐,几乎就在同时便意识到了身后有人开枪,猛地将铁莘推开,自己也就势滚开,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彭施民咬着牙死死地盯着怪物,手中的双管猎枪的一条枪筒正冒着袅袅的青烟,还没等秦麦说话,“砰”又一声巨响,整个怪物的胸部便化成了一堆烂肉。    幸好这种老式的双管猎枪只能一次添两颗弹药,彭施民两枪射出后,手指还在不断扣动着扳机,嘴里嘟囔着:“打死你!打死你!怪物!怪物......”    铁莘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咬牙切齿的彭施民片刻,才猛地跳起来一把将他手中的猎枪抢了过来,另一只手也大力地扇在了他的脸上:“你疯了吗?你想杀老子呀!”    彭施民被这一巴掌打得忽地转了个圈,“哇”地吐出口血水和半颗碎裂的牙齿,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不过充斥着癫狂的双眼却恢复了几分光彩。    “老彭!你怎么样?”秦麦缓缓地扶彭施民靠着墙壁坐了下去,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只手悄悄地捏住了他的虎口。    他知道彭施民是过分的惊惧造成了心智迷失,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造成他精神错乱,铁莘那一巴掌也算是无心办了件对事,以雷霆手段震撼住了他的心魔。    彭施民冷极了似地战栗着,缓缓抬头望向秦麦,迷惑自眼中一闪而过,随即便射出无比恐惧的神色,猛地死死抓住秦麦的胳膊,惊叫道:“怪物!恶鬼!我看到它要杀你们!”    见他恢复了意识,秦麦放下了心,微笑着和声安慰道:“没事了,怪物已经死了......”    彭施民疲倦已及似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吐出口长气,胸膛兀自剧烈起伏着。    一旁的铁莘不满地瞥了眼彭施民,嘀咕道:“干!那怪物早就死了!倒是我和麦子差点就让你嘣了!”    听到他的话,彭施民就很奇怪地望向秦麦,秦麦苦笑着给他讲了一遍。    “你是说那怪物就是雪人?可是为什么会在人肚子里?我以为他在吃尸体的内脏......”彭施民嘴唇紫青,苍白的脸庞透着刻骨的悚然。    秦麦思忖着道:“这事儿透着股说不出的诡谲味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怪物死后要把尸体装进人的身体中......”    彭施民颤抖的嘴唇张了张,还没发出声音,靠着石壁仰坐的铁莘猛地抬起头,很专注地侧耳了一会儿朝秦麦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秦麦愣了下,将耳朵贴在了石壁上,屏息听了片刻除了呼呼的风声就是身边彭施民粗重的喘息声。    “你......不是错觉?”秦麦问。    铁莘苦恼地挠了挠头:“我觉得我听到了,而且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秦麦立刻想到了郝韵,至少在这里并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不过看她同伴的状况,秦麦认为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你认为是郝韵?”秦麦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铁莘,“你认为她现在还活着?”    铁莘垂下目光静了下抬头注视着秦麦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她还活着......别问我为什么。”    秦麦无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看了眼已经被彭施民两枪轰掉了半个身体的怪物,可惜没有给这种从未见过的物种留下全面的影像资料。    “老彭!你先上去吧。”秦麦对彭施民说道。    彭施民怔了怔,双颊涌上一层红晕,挣扎着站了起来,气氛地盯着秦麦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继续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    秦麦微微地笑了笑,“老彭,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继续下去恐怕会有危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彭施民决绝的声音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我就告诉你,秦麦!我彭施民绝不做缩头乌龟!我用我的人格发誓,哪怕就是死,我也绝不退缩一步!”    秦麦没想到他这时犯了倔脾气,一时心里有些犯难,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想到甫入石室时看到那一闪即逝的鬼魅般影子,暗想这次是碰到个死的怪物,谁也不敢保证那活的怪物什么时候就抽冷子搞个偷袭......    看到秦麦皱着眉头不说话,彭施民梗着脖子道:“这次本来就是我请你们帮忙,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秦麦拿捏了些措辞,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显得平静:“老彭,这事发展到现在已经脱离了我们原来的想法,这男的......”秦麦用下巴指了指地上开膛破肚的尸体:“我们是认识的,那个女的也很有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我和铁子现在的目的是要救人!”    彭施民很厌恶地瞥了眼地上的尸体,“你怎么知道那女的还活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铁莘突然大声说道,一翻身从地上跳了起来。    彭施民想都不想地道:“即然这样我更应该和你们一起了,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小人吗?”看到秦麦还要说话,彭施民断然摇头道:“麦子,你若觉得我彭施民还是你的朋友就不要再说让我离开的话!我绝不给你们添乱就是!”    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说不会再出现像刚才那样胡乱开枪的举动。    秦麦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无法劝阻彭施民了,无奈地笑了笑:“好吧,那咱仨就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铁莘嘿嘿一笑,用力地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道:“老彭,看不出你倒也有几分胆色,别害怕,不就是这地老鼠似的怪物吗?咱老铁的枪法你放心,一枪一个,绝不跑空!”    三人从入口处退到了石室里,将其他七个入口后都看了一遍,这一次所有人都做好了心里准备,却在没有发现断头、死尸之类的东西,只是在其中一个入口后发现了数十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头骨,那头骨比人类的颅骨大了许多,而且形状很怪异,看起来像是雪怪的头骨,秦麦判断那里很有可能是雪怪的墓室。    “这石头好奇怪。”铁莘摸着石室的墙壁道:“里面就没有花纹,难道这里的石头都像外国人吃的那个什么三明治一样有夹层不成?”    铁莘说的里面是通道后面的空间,四壁光滑异常,与三人进来时的通道墙壁无异,青森森几乎光可鉴人,却没有如石室内的灰白纹路。    彭施民这时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的情绪,摇头道:“不是石头的问题,是人......”    秦麦的心里不由一动,脱口道:“侵染法?”    他口中所说的侵染法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早已经失传、甚至不知道何时出现的装饰方法,最初还是在河南境内一座古墓内发现的,当时秦麦与彭施民都还是学生,作为陈教授的学生参加了那次的考古行动,古墓寝陵内的棺椁封石的五彩花纹形成了一幅壮丽美妙的山河图,最初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石材天然形成的纹路巧夺天工自然而成的,可随着研究,陈教授提出了这个“侵染法”的猜想:长年累月以特殊染料按照预想的图案进行浸泡,使得染料侵入石材之内,这样一来不禁使画面看起来就仿佛出自天然,而且历经千百年也不虞褪色。    只是这种奇特的方法在古籍中并没有记载,而且在考古界也唯一出现了那么一次,秦麦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远隔千里之外的藏域内会再现“侵染法”,所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彭施民一说,他才想了起来,越看越觉得像。    彭施民立刻笑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总是省力气,点头道:“我也是猜的,不过有机会我们可以做个试验了。”    三个人将八个入口都查看了一遍,一个难题就摆在了面前,也正是彭施民之前所说的:八个入口后面都是通道,而且沿着通道前行不远便会有数个岔路出现,应该走哪条?    中国有句成语叫“殊途同归”,按照铁莘的想法,只要沿着通道不停地走下去,早晚会走到这洞穴的尽头,秦麦与彭施民却不这么想,古人的生产力遂平或许低些,但智商却绝不低,若是任意一条通道都能够抵达洞穴尽头,何必要耗费无数心血开凿出这许多条洞道来?而且这洞穴如此隐蔽,显然是不希望被人发现,所以两个人的想法很一致:这如蛛网纵横的众多通道中只有一条才是正确的,其他的都是混淆人心,阻止外来者闯入的陷阱,如果走错,很有可能会迷失在其中,永远也走不出来!    “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铁莘不耐烦地问两人,和秦麦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向来不动脑的。    彭施民苦着脸望着秦麦建议道:“要不然我们三个分开走,也许运气好,有一个人能找到正确的路......”    “我呸!”铁莘嗤之以鼻,“你丫的猪脑啊?就算一个走对了,那两个就困死里面?”    彭施民对铁莘的恶言相向也不气恼,摊开手无奈地说道:“我这脑袋也只能想到这办法了......”    “看来,”沉默了良久的秦麦缓缓张口道,“我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铁莘和彭施民眼睛一亮,同时问道。    秦麦用记号笔在面前四个不同方向的通道其中一个的石壁上画下了个大大的叉号,率先走了进去,边问身后的彭施民:“老彭,我们这是第几个岔道了?”    “第......十二个了。”彭施民摊开手里的笔记本看了看说道。    秦麦所说的最笨的方法,就是在每条走过的通道上做记号,避免走重复的路,而三人在通道里转了大半个小时后,仍旧在通道里乱转着,但是有一点让三人心安的是,即便找不到继续向前的路,至少他们还是可以按图索骥地返回的。    三个人在迷宫一样的通道里四处乱转的时候,冰崖之上唐离、陈教授五人却已经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安了。    从十几分钟前,对讲机便失灵了!无论唐离怎样呼叫,始终听不到秦麦三人的回复,这让所有人都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唐离用对讲机不停地呼叫,每一秒钟都像一年那样漫长,每一声呼叫却最终都石沉大海,如此又挨过了十分钟,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陈伯伯,我要下去!”唐离咬着下唇,坚定地望着陈教授用平静却不容反对的声音说道。    陈教授并没有反对,只是沉默了一下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和你一起去!”    穆成雄、管羽和林玉菲三人都是一惊,张嘴要反对,却被陈教授拍蚊子一样挥手把所有的反对话语拍回了肚子里:“你们都不要说了!现在我是这里最高负责人,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你们三个在这里守着!我和唐离下去。”    穆成雄和管羽涨红了脸,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急迫,他俩对这位陈然教授与学识一样著名的脾气都如雷贯耳,心里也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反对,也肯定无法改变老人的主意,可万一老人出点什么事,他们也根本无法承担的......    林玉菲迟疑了一下,对唐离道:“唐姐,你看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让我跟你们一起下去,也好出出主意?”她不问陈教授却征求唐离的意见,是因为她也看出陈教授提出要下去时,唐离眼中闪过的担忧,显然唐离也不希望陈教授以身涉险。    林玉菲的提议潜台词是让我陪你们一起下去,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顾陈教授。    唐离是多么冰雪聪明的女子,只看到林玉菲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睛,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趁着陈教授没有开口反对前点头道:“也好,上面有成雄和管羽照看应该没有问题,不过,陈伯伯,你下去以后必须听我的指挥!否则我们谁都不下去!”    陈教授担心自己的学生,哪里会在意谁指挥谁的问题,反正大家的目的相同,想也不想点头说好,三个人,唐离在前,陈教授居中,林玉菲断后,踏上了不久前秦麦三人走过的路途。    “老彭,第几个岔路口了?”秦麦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问道,不是冷汗,而是这洞穴里的确温度颇高,三个人心一急走的很快,竟然有些气喘起来,秦麦在心里算计着在这些纵横交错的通道里三个人至少走过了五六公里。    彭施民在三个人中体质最为单薄,喘了几口粗气才答道:“三十几个了......”    秦麦在一处通道入口的石壁上画下了个显眼的记号后吩咐两人道:“手电筒分开始用,节约用电......”    十几分钟后,三个人来到一处四条通道入口的岔路,铁莘精疲力尽地瘫倒:“我干!我们又走回来了。”    秦麦和彭施民也早看到了其中一条通道石壁上大大的叉,相视苦笑摇头,心里都生出一股无力的挫败感。    秦麦看明白了彭施民目光中传递的询问:“继续还是返回?”这也是秦麦此刻心中思考的问题,阴冷的凉风不知道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吹拂在人的面上,感觉虽然不寒冷,却有种刺骨的阴森,时而尖利的呼啸声听起来就像对三个人发出赤裸裸的嘲笑,秦麦看着四个方向明显不同的入口有些失神,一路上既有上行亦有下降,平行的路也不少,可所有的通道除了方向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同,该往哪里走?还是趁现在就原路返回?    “啊!”秦麦打了个激灵,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充满了绝望与恐惧的女子的惨叫,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求证地望向与自己对面而坐的彭施民,后者也是一脸迷茫震惊地望着他,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道:“你也听见了?”    “嗯!”两个人再次同时点头说道。    秦麦霍地站了起来:“不是错觉!她还活着!”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郝韵,但无论是谁,秦麦都无法视而不见,毕竟她还活着。    铁莘的身体唰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目光炯炯地望着秦麦问道:“你听见了?我就说她还活着吧!”    “继续前进!”秦麦沉声道,看着面前的四个入口,除了自己走过的那条,还有三个,该走哪一个?秦麦的大脑在这一刻疯狂地转动起来,这迷宫似的通道岔口多得出乎他的意料,秦麦觉得正确的那一条路肯定有什么规律可循,这只是一种感觉:岔路实在太多了,多到连记忆力强悍到惊人程度的秦麦都不相信会有人记住这乱麻似无数可能中的唯一一条。 只是就算真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其中的确有规律可循,但无数个入口就代表着无数种可能,秦麦在心里说了句:“老天保佑,我是为了救人!”一咬牙,指着左边的入口道:“走!”接下来每到岔路口时,秦麦便选择最左的一条通道,走过了八个或上或下与之前所走过的所有通道没有任何区别的石洞后,来到了第九个岔路口的时候,秦麦激动得身体都有些抖动起来,终于发生了变化!    这个岔路口只有两个入口:两条都是蜿蜒向下的石阶,应该走哪一条?三个人看着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无法看到尽头的石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也许两条都是正确的,可更大的可能是一条是唯一正确的路,而另一条则通向布满了危机陷阱。    “麦子,我们走哪条?”铁莘犹犹豫豫地问道,他怕自己打扰到秦麦的思考,在这种关键性的时刻,无论是彭施民还是铁莘都自然而然地把希望寄托到秦麦的身上。    秦麦不是神,当彭、铁二人满怀希翼地望着他的时候,他的内心里也为二选其一取舍艰难,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逐一探查,可秦麦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其中一条很可能是条不归路。    所以当秦麦看了眼一直以来选择的左侧的通道时,他对铁莘和彭施民很认真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一看。”    这时候就算粗心的铁莘也看出来秦麦脸上的郑重,慌忙拉住秦麦的胳膊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一起走?”    秦麦的目光垂到了地面,他当然不能说前面可能会有陷阱之类的危险,我去探一探路。    铁莘看起来大大咧咧,可实际上心眼颇多,秦麦的眼睛扫过地面,思索着怎样才能让铁莘老老实实地留下时,眼睛陡地亮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铁莘和彭施民,指着右侧的入口道:“我们走这边!”    铁莘和彭施民都愣了愣,不知道秦麦为何突然如此笃定这条就是对的路,正奇怪间,秦麦已经擎着电筒率先迈上了石阶。    两人不敢迟疑,紧跟着秦麦鱼贯走入蜿蜒向下的通道,比起通向第一个石室的那条笔直向下的石阶,这条则多了许多转弯,而且也长了许多,三人先是拐了三道弯向下走下了百多级台阶转过一个大弯后,石阶竟然笔直向上,在前面带路的秦麦走得很慢,一路上时不时停下拿着电筒在地面上照一照,然后点点头再继续前行。    跟在身后的彭施民和铁莘茫然不知,地面上看起来除了灰尘别无他物,秦麦在看什么?    沿着那条向上的笔直石阶而行,当秦麦的眼睛堪堪超过最后一级的高度时,秦麦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嘴里喃喃道:“谢谢了!”    铁莘与彭施民更加奇怪,暗道秦麦这是在谢谁呢?    石阶的尽头是一间与第一间石室大小形状分毫不差的石室,唯一的区别就是锗红色如燃烧的火焰似的纹路布满了四面石壁,石室的地上凌乱地堆积的白骨让三人都悚然大惊。    “这不是人的骨骸。”秦麦看了一眼横七竖八散乱一地的骨架道。    彭施民也连连点头:“这是羚羊的......这是牛骨,这是......狼的还是狗的?”    “是豹子的!”铁莘一手提枪警戒,扫了一眼肯定地说道:“骨架长而细,头骨圆小,应该是雪豹的。”    彭施民听着铁莘的讲解,很佩服地看着铁莘道:“老铁,你还真有两手!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雪豹的骨架!”    铁莘翻了翻白眼,有些不屑地道:“我还看出来那个是怪物的!”    顺着他枪口所指的方向,秦麦与彭施民就看到了一具长约一米左右直挺挺仰面朝天的无头白骨,臂骨格外细长,肋骨却只有十几条。    秦麦沿着石壁转了一圈,与第一间石室相同,这里也有八道隐藏得十分隐蔽的矮窄入口,甚至连位置也与第一间石室没有二致,看起来这里也并非这洞穴的尽头,但是到目前为止,秦麦已经完全被这座洞穴的浩大工程所震撼了,秦麦很确定如果这位于西藏边陲冰川之下的千年洞穴被公之于众,绝对会引发世界性轰动,就如同墨西哥发现的玛雅遗址一样,而秦麦可以肯定的是,这座极可能是千余年前西女国所修建的洞穴远比玛雅石洞精细而且艰难得多!    “这怪物怎么比刚才见到的那只死的大了不少啊?”彭施民蹲在那具无头白骨旁问道,胸前的相击闪光灯连连闪个不停。    铁莘有些厌恶地捏着鼻子闷声闷气道:“八成那只是个小崽儿!”其实这石室里虽然白骨遍地,却没有任何异味的,“看起来这应该是那群怪物的餐厅,而且被废弃很久了。”    “难道那些怪物连自己的同类都吃?”彭施民骇然变色道。    “靠!”铁莘像是觉得彭施民少见多怪似的白了他一眼,嘿嘿冷笑道:“那又怎样?即便是人要是饿个三五七天,给你人肉你吃不吃?”    彭施民的神色黯淡了下,不再说话,铁莘的话一点不错,即便是人,史书亦有“易子而食”、“生啖其肉”的记载。    这时秦麦已经把石室内外观察了一遍,就连入口后的情形与先前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的变化,“老彭,你有没有觉得这满墙的纹路像是火焰?”秦麦的手胡乱地指着石壁问道。    彭施民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是啊,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真的很像!”    “那你觉得上面那洞里的纹路像什么?”    彭施民就皱着眉头思忖起来。    铁莘脱口道:“像云彩!”秦麦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打了个响指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彭施民茫然地看着神色有些兴奋的秦麦,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麦子!你刚才说谢谢谁?”铁莘肚子里装不住事,这个问题梗在喉咙好一会儿了。    秦麦便笑着指了指地上的白骨道:“我谢谢这些个怪物!”看到铁莘和彭施民吃惊地瞪起了眼睛,一副不解的神情,秦麦就解释道:“昨天你不是说那些个怪物都长着尾巴,身上长满了白毛嘛!”    彭施民点头道:“是啊,后来你不是说他们穿着雪豹的皮毛吗?”    “没错,所以我看到这条通道口有几根白色的绒毛,还有被什么东西扫过的痕迹,我就猜想是雪豹尾巴拖曳在地上造成的。”    “原来你是根据这些怪物留下的迹象判断应该走这条路!”彭施民恍然大悟地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发出了“啪”的一声响亮的脆响,他却好像根本没感觉到疼似地咋舌道:“麦子!我可真服了你,这份眼力和缜密的心思让我老彭甘拜下风!”    秦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摆了摆手:“得了,只不过多留了点心而已.....”    彭施民正色道:“道理虽然简单,可这份沉着冷静就比我强得多!”    提枪警戒的铁莘也回头嘿嘿一笑:“反正麦子的脑袋比俺好使一百倍,跟着他根本不需要咱动脑子!”    “我看未必!”彭施民认真地摇了摇头,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我看至少要强一千倍......”    成功到达了全新的一间石室让三个人心情大好,轻松之下竟然开起了玩笑,可无论是秦麦还是彭施民都忽略了这么久对讲机都没有响过,这到不是因为两个人粗心大意,只是全神贯注地寻找道路,反而将十分明显的疑点给忽略了,直到铁莘很随意地说我们下来不少时间了,麦子你怎么样也得和唐大小姐报告一下吧?    秦麦怔了怔,意识到事情不对头的他按下了对讲机的通话键,连声呼叫了许多,可对讲机里除了沙沙的电流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而这个时候,唐离、陈教授与林玉菲三个人正穿行在第一间石室通往的那迷宫似的无数通道里,也看到了墙壁上大大的叉,而唐离在尝试了几次用对讲机与秦麦、穆成雄等人联系未果之后,便知道对讲机在这里失灵了!而看到这些记号唐离便知道必定是秦麦三人为了寻路而留下的,心里稍稍有些安心,有一句话说的很有意思:“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所以唐离三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就决定继续寻找下去,而且在走过的每个入口都留下了大大的唐字记号,提醒自己的同时也希望秦麦三人能够看到。    秦麦三个人发现对讲机失灵后对于是否继续产生了片刻的动摇,可是一想到那声凄厉已及的惨叫,秦麦就决定要继续找下去,他也想到了唐离如果联系不上自己只怕情急之下会下来寻找,便返回石阶的入口处留下了讯息,一是指明道路,二是表明自己无虞。    有了之前的经验,秦麦三人在接下来的道路选择中便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了,但是结果却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按照逢岔路左转的规则走过了十几道后却又转回了第二间石室!    而这时秦麦也想通了其中的奥妙:若是规律一样,又何必再花费巨大的力气搞出这么多的岔路呢?如果有人能够从第一间石室到达第二间石室,那么同样的规律自然挡不住来人了!    还真是让人挠头啊......    三个人虽然在下来前将装备尽量简化,可负重仍有几十斤,在隧道中奔波了十几公里,就算三个人都是体力坚韧正值壮年,仍难免疲累,尤其是再次被困住了前进的道路,铁莘和彭施民勉力从入口钻出了石室后便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呼呼喘息。    就连秦麦对眼前的困境也是一筹莫展,看着汗流浃背、满面倦容的铁莘与彭施民,秦麦知道再耽搁下去,非但郝韵的生机越来越渺茫,甚至连自己三人也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我看不如先撤出去从长计议吧?”彭施民迟疑着说道,从三人最后一次听到的那声惨叫到现在时间过去了许久,只怕那个女子已经死了。    铁莘大眼睛一瞪,怒道:“要走你走!惹急了老子就炸了这鬼怪窝子!”    铁莘与彭施民靠在入口的两边,秦麦与两人对面而立,正对着入口处,他抬手看看时间,距离出发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小时,与唐离等人始终没有联系上,他也越来越焦急,刚想说让彭施民原路返回把目前的情况对陈教授等人报告一下时,眼角余光中陡地闪过一抹疾快绝伦恍如鬼魅般的白影!    “小心!”秦麦大叫,电光石火之间他看出来那道白影扑向了彭施民,一边摸向腰间的手枪,慌忙之间一脚踢了过去,只可惜仍旧晚了一秒!    “啊!”彭施民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呼,被秦麦踢得打了两个滚,跌出四五米外,铁莘的身形虽然看似臃肿,反应却极为迅速,就地打了个滚,“嗒嗒嗒!”81-1的子弹扫射而出。    铁莘仓促之间的射击没有落空,那白影发出“吱”地一声凄厉惨嚎显然被击中了,倏忽间闪入了入口后的转角,只这么一瞬间秦麦已经瞧清了那白影一米左右长短,罩着一身白底黑斑的皮毛,身后托着条长长的尾巴。    “别追了!”秦麦制止了红了眼死命向入口里钻的铁莘,“先看看老彭怎么样了!”    “我、我没死!”惊魂未定的彭施民脸色煞白,狼狈地从地上支撑起身体,一只手捂着大腿外侧,指缝间已经渗出了殷殷鲜血。    秦麦勾住彭施民的腋下将他拖到远离入口的一侧石壁,铁莘端着枪守卫在两人身边,眼中射出凶悍的精光,如鹰眸般扫视着各个入口的动静。    将彭施民的手挪开,秦麦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大腿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伤到要害。”也是彭施民运气不错,一方面穿的衣物较多,另一方面受伤的位置在腿的外侧,没有动脉,只留下了三条长约三寸,深寸许的伤痕,虽然看起来皮肉外翻,红血白肉的很瘆人,实际上没什么大碍。    “我、我的腿有些发麻......”彭施民紫青的嘴唇抖个不停,牙齿叩击发出咯咯的声音,好像冷极了似的说道。    秦麦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并没有发现有中毒的迹象,心知是彭施民过于惊恐产生的错觉,只是他倒的确有些担心伤口处理不当会引发破伤风之类的后遗症。    铁莘扫了一眼彭施民的伤口,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道:“猫抓一样的小伤,别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    他这句话还真好使,彭施民原本苍白如纸,惊恐不定的脸上便涌上一层恼羞,壮着胆子看了眼自己的伤,这才发现不过是皮外小伤,等秦麦将伤口包扎了以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怪物动作实在太快......”    秦麦沉着脸点了点头,雪怪行动的迅疾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想象,刚才幸亏只是一只偷袭,若是三五只同时暴起攻击,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么想着,秦麦便不再犹豫,对彭施民道:“老彭,你先上去.......”    “怕我拖累你们?”不等秦麦说完,彭施民就急了,涨红了脸恼声道,一手举着双管猎枪,一手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我彭某人死都不做缩头乌龟!” 其实秦麦让彭施民返回心中也有顾虑,毕竟他一个人很容易遭到袭击,那雪怪鬼魅似的来去如风,彭施民自己遇上背后偷袭只怕也极难应付,但是要他与铁莘将他送回去的话,路上势必耽误许多时间,而且看彭施民的反应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胆小的......    秦麦还没说话,铁莘哈哈大笑道:“这才像个爷们儿!”他这话一说完,秦麦就知道就算打死彭施民他都不可能返回了。    雪怪偷袭还是三人自进入了洞穴以来第一次与怪物照面,秦麦知道自己一行人只怕已经距离怪物的老巢不远了。    秦麦扫了一眼入口眼睛便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地上一串紫乌色的浓稠血迹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走!”他沉声招呼铁彭二人,率先钻进了入口。    他的想法很简单:跟着怪物留下的血迹追下去,这怪物受伤必定要遁回老巢,只是秦麦知道接下来三个人只怕就要闯进怪物窝里去了,再次叮嘱铁莘与彭施民绷紧全身的神经,保持万分的警惕!    跟着一路淋漓的血痕,秦麦三人步步为营地穿过了十几个岔路之后,便进入了一条笔直向下的石阶,黑黝黝的通道内冷风四溢,带着一股浓郁呛鼻的血腥气,秦麦朝跟在身后的铁莘与彭施民做了个手势:做好战斗准备!    与前两间石室通道入口不同的是,这座石穴的入口很宽大,足可容两人并肩通过,秦麦还没有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便在电筒的光线里看到了一幕让他毛骨悚然的画面:距离入口五六米处,四五个身裹雪豹皮的畸形怪物正围着一具已经残破不堪的尸体啖肉饮血,“嘎巴”、“嘎巴”咀嚼骨头的声音就像一把钝刀在三人的心头来回地切割......    秦麦一眼看到那具尸体便从它下腹的枪伤认出了是之前被铁莘射伤的那只雪怪,雪怪似乎感觉不到电筒的光芒,兀自唧唧咋咋地争抢着血肉,秦麦身体瞬间便有些僵硬,他身后的彭施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探头望了一眼,忍不住“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几只脸上沾满了血渍碎肉的雪怪听到声音都愣了下,脑袋一起转向入口,一片惨白没有黑瞳的巨大得不成比例的眼睛毫无光彩地望向秦麦,秦麦这才反应过来这些怪物常年生活在黑暗之中视力早已经退化到微弱的程度,如果不是彭施民发出声音,估计它们还无法发现有外来者闯入!    只可惜此时才想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几只雪怪只愣了瞬间,便丢下手中的生肉,其中一只陡地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的拐角,猛地跃起带起一股满是腥臭的劲风凌空抓向秦麦的脑袋,而两侧也各有一只雪怪拐角着四肢着地飞奔过来,剩下的两只雪怪抓着已经被啃得支离破碎的同伴的尸体向对面黑漆漆的通道飞快地退去。    所有的变故只是霎那间的事,五六米的距离凌空扑来的雪怪瞬间就到了秦麦的头顶,饶是秦麦的反应迅速,面对一前二后,三只几乎同时扑来的雪怪也无法同时将之击毙,身后又有彭施民和铁莘,他就是想退都不可能!    眼看着当空的那只雪怪闪动着冰冷光泽的利爪就要抓上秦麦的眼睛,秦麦陡地弯腰大喝道:“铁子!”竟然对这只抓向他要害的雪怪不再理睬,手指连扣扳机射向右侧本来的雪怪,两声凄厉嚎叫同时响起,右侧与凌空扑来的两只雪怪同时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集中,颤抖着朝后方摔了出去,凌空甩出了一蓬乌黑血花。    秦麦一击得手身体顺势向右后撤了半步,身体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角度硬生生朝后扭了半圈,让过了左侧抓来的雪怪的利爪,利爪带着劲风呼啸着从秦麦的腹前半村处划过,秦麦的左右已经拉过了彭施民手中猎枪的枪管,“开枪!”    彭施民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手中的扳机,“砰”、“砰”!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回荡在迷宫一样的石洞内,那只近在咫尺的雪怪脑袋倏地炸裂开来,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便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从雪怪发难到射杀最后扑来的那只雪怪,一共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冷汗却已经溻透了三人的贴身衣物,铁莘又给那只还未死透犹自吱吱尖叫的怪物补了一枪,看着地上三具怪物的尸体,秦麦觉得心脏几乎都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压制下内心的惊骇,回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彭施民,安慰道:“老彭,幸亏你了,不然我今天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他的称赞让彭施民的脸上浮起了一许血色,紧张地咽下了口唾沫,问道:“麦子,我们是不是闯到怪物的老窝了?”    “恐怕还不是......”秦麦刚刚已经大概打量了一番这处洞穴,比前两间大了数倍,也不再是四四方方的布局,而是如一座圆形的宫殿般,直径至少也有二十米,高度也超过了五米,只是其中仍旧是空空荡荡的,不时能发现一两条不知属于什么生物的骨头散落在地上。    偌大一座石洞四壁布满了浅蓝色水波一样的纹饰,给人置身河湖之中的感觉,秦麦指了指正对着来路的通道道:“只有这一条路......”    想来在当初的建造者看来,上面两侧疑阵足以阻止所有的不速之客,却没想到秦麦三个人居然跟着怪物找到了入口。    秦麦想起这些亦觉得匪夷所思,如果不是雪怪,这冰崖之下的洞穴或许永远不会被人发现,若是没有那只暴起突袭的雪怪引路,就算自己能够找下来,恐怕也要耗费许久的时间和精力了。    三个人分头将这座宫殿一样的洞穴快速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三个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条唯一的去路。    彭施民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永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勇敢,在没有与雪怪遭遇之前,彭施民害怕得要命,可在短兵相接杀死了三只雪怪后,他觉得其实这怪物也不是那么可怕......    当然,在秦麦千钧一发,几乎受伤的时候,彭施民几乎被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他并没有看清那电光石火的一幕。    在接下来的行进中,三个人谨慎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亲眼看到两只雪怪逃了进去,这条唯一的通道通往的肯定就是怪物的巢穴,随时都有与雪怪遭遇的可能。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三人的想象:这条通道没有岔路,也并不是很长,直通到一座与最开始经过的两座石室大小形状完全一样的石洞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座石室的墙壁上是一片片黑土地似的纹路......    在经过了两座石室后,三个人又到达了一座圆形的石殿,与之前石壁上各种类似水、火之类的纹饰不同的是,这座洞穴的石壁上阴纹雕着一圈壁刻,线条遒劲简洁,人物却刻画的惟妙惟肖。    秦麦面前的画面上雕着一具三头六臂,分执负约剑戟,面生三目、豹眼怒张的神人,头戴骷髅冠、怀抱着一位看不清面貌,体态却极动人的神妃,神人背负万丈神光,脚踏两只挣扎的魔怪,似乎正在降妖除魔,这壁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却毫无损坏,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生动的画面,秦麦甚至似乎感受到了那神人威风凛凛的煞气。    “咦,麦子!”他身旁不远处的彭施民突地呼唤秦麦,“你看这幅,说的好像是一场战争!”    秦麦闻声走到彭施民身旁望向他面前的壁画,果然,画面上刻画的是一副攻城的画面,只是看起来攻城者衣衫简陋、兵器也五花八门,而守城一方则旗帜鲜明,兵器鲜亮的模样。    铁莘对西藏的历史一无所知,也不像秦麦与彭施民知道这壁画的价值,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溜达着围着石殿的墙壁转了一圈来到气脉与彭施民的身旁,嘿嘿一笑道:“我干!这不是农民起义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麦心中一震,与彭施民对视片刻,“看起来倒真的很像是那么回事啊......”彭施民有些迷惑地道,秦麦却已经看向了下一幅,接下来的画面里城已经被攻破,无数身着长袍似贵族的人仓惶奔逃。 麦看到这里心里便已经大概有了推测,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又向下一幅壁刻看了过去,画面上是一座山峰,一位身罩长袍的人矗立在巅峰之处,山峰下却是一大片顶礼膜拜的人。    再接下来的画面就是一个头戴羽冠,身着长袍的女子正在参拜——一架细腰宽面的鼓!    秦麦贴着时刻观察了半晌终于确定,没错,看起来虽然形状有些怪异,但的确是一面鼓!    彭施民迅速地将所有的壁刻都拍了照,回到秦麦身边道:“麦子,那边都是些神像,不过看起来又不像是佛像......”    “当然不会是佛像......”秦麦长长地吁了口气,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因为女国信奉的是苯教!”    “苯教?”彭施民愣愣地注视着秦麦,嘴里喃喃重复道。    秦麦点头,把彭施民拉到他最初看的那一副壁刻前指着画面道:“这一幅讲的就应该是苯教祖神降世,降妖除魔宣扬教统......这一幅铁子说的没错,农民起义,吐蕃末世赞普郎达玛反佛被刺杀,吐蕃王朝覆灭。”    “没错。”彭施民接口道:“他的重孙子吉德尼玛衮在吐蕃王朝崩溃后逃到了阿里,建立了古格王朝......可是这和女国有什么关系?”    秦麦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指着接下来那幅无数人朝拜山峰之巅的长袍人的画面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也就是说女国也就是在吐蕃王朝瓦解后建立的!”    彭施民却越听越糊涂,摇了摇头,牙疼似地咧嘴吸气道:“虽然民间传说千多年前在热扎附近有一个神秘的女国,但确定的存在日期却是无从考证的......吐蕃王朝崩溃后,藏王郎达玛的后代在西藏境内建立了多个割据政权,例如郎达玛幼子维松后世建立的古格王统系、亚泽王统系、郎达玛之子云丹占据了前藏后代分裂为多个王统......只是唯独没有听说其中有女子自立为王的。”    秦麦朝彭施民挑起了拇指,对于西藏的历史熟知程度他自然比不上专门研究西藏数年的彭施民,而他的判断则一少半来自于对壁画内容的推测,大半是他自己结合李茂然留下的那本日记里只言片语后的想象。    “我这也只是猜想,要我拿出证据......那我可是没有的。”秦麦了解彭施民较真的脾气,先把话说死了,“至于我为什么说女国信奉苯教......”    彭施民的眼睛一亮,打断了秦麦的话道:“是啊,虽然我对苯教并不了解,但是我很清楚吐蕃在松赞干布时便大力宣佛,其后苯教式微,渐趋于无。”    秦麦朝彭施民招了招手,指向那幅女子朝拜鼓的画面道:“我之所以说女国信奉苯教依据有三:鼓乃苯教重器,巫师讲究骑鼓游行虚空,是祭司巫舞中最重要的法器,你看这人打扮像是女王,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祭司活动;其二、我们一路走下来所经过的石室墙壁都被用侵染法饰以纹路,你想想那些纹饰都像是什么?”    彭施民便思索着道:“第一间里像是云朵......第二间像是火焰......”    秦麦点头道:“没错,第三间是水,苯教信奉世间万物皆有生灵,崇拜天、地、日、月、星辰、雷霆、雪、雹、山川、陵谷、土石、草木、禽兽,乃至一切万物等幽灵巫鬼,祈福禳灾为事,又把宇宙分为三层,最高为天神住所,中层为人居住,最下是魔鬼怪凶煞居住的区域。”说到这里秦麦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彭施民。    彭施民便陷入了沉思,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每走三层就会到达一处不同的洞穴,而石壁上的纹饰也就是他们的图腾......”    “还有一点,我们从第一间石室到达第二间石室的路线完全是逆时针方向行走,这也是苯教徒后期区别与佛教信徒的一点:他们转经筒时都是逆时针方向的!”秦麦的手指在虚空中逆时针方向划了个圆圈,微笑着说道。    彭施民怔了下,似乎一时间无法消化秦麦的说法,突地抬头道:“按照你说的,这洞穴真的是有着某种象征意义,我们应该在第三层就已经到达宇宙的底部了,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走过了......六层!”    秦麦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彭施民话音刚落,秦麦便呵呵笑道:“在苯教的观点里,每个世界都分为九重,如果我猜得不错,每三层应该象征着一次轮回,而九层寓意着某个界面,天界、人界或者地下界!”    铁莘在旁边听得迷迷糊糊,早就不耐烦了,不停地看着时间,见彭施民皱着眉头张嘴,便没好气地哼道:“你俩不是把这儿当办公室了吧?想做学问等等不迟,我们还有正事呢!”    秦麦颇有深意地瞥了一脸急迫的铁莘一眼,淡淡地道:“铁子,你很少有这么积极的时候啊?再往下走等着咱们的可不是金银财宝......”    铁莘嘿嘿一笑:“麦子,你不是常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心怀正气,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那个必须得为的!咱老铁虽然读书少,可好歹在党领导下的正义之师受了四年教育哩!哪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啊!”    “没看出来你还的觉悟还真挺高嘛!”秦麦说着当先朝向下的通道行去,铁莘与彭施民连忙跟上,铁莘嘿嘿地笑了笑,嘴里嘀咕道:“那男人婆虽说凶巴巴的惹老子厌烦,可盘子真是靓的很,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接下来果然就如秦麦猜测的那样,接连又到达了两间石室,一间的墙壁上全都是日月星辰的纹饰,另一间的四壁则布满了山川河流,山川高峻,河流湍急,却是中原少见的,想必都是依据藏地的景色描绘的。    三个人一路走来已经走过了八座洞穴,却并非一路向下,而是时上时下在山腹之中起伏穿行,压根就没法估计距离冰面多少距离,当秦麦等人站在了那条盘旋向上的石阶前,三个人的面色都变得无比郑重,彭施民现在已经不再怀疑秦麦的猜测了,那么这条深邃的通道后面便应该是这座山腹石宫的尽头,也就应该是雪怪的老巢了!    虽然三个人表情都是一样的忐忑,每个人的心思却不一样:秦麦虽然也担心着最后的决战,但他的好奇心却也被挑逗到了极点,甚至有些迫切地想知道这座简直可以称为不可思议的不像是寺庙更不会是王宫的石宫究竟隐藏着什么;而彭施民则是想着怪物的老巢里不知道有多少雪怪,他对这些怪物的恐惧虽然稍去,可怪物争食自己同类的雪淋淋场面却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铁莘就莫名其妙地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地担心着郝韵是不是还活着,他甚至从没有过像此刻这样揪心的感觉...... 不需要秦麦的吩咐,彭施民与铁莘全都压弹上膛,铁莘甚至把刺到也装上了,秦麦则掏出了唐离给他的短刀,倒握在手中,感受着刀身沁肤的森寒气息,秦麦的眼前就浮起了唐离那双担忧中隐匿着深深哀怨的眼睛,“我一定会没事的!放心吧!”秦麦在心里说。    这条隧道格外的长,秦麦三个人走的也是格外的慢,一路上没有遭遇雪怪的袭击是好事也是坏事,这么久平静的积累,接下来的只怕是一场惊天动机的爆发。    沿着通道先是向上攀过了百多级石阶,通道却陡地转了个弯后向下行去,下降了大概十几米之后,便是一条笔直的长长的平坦通道,秦麦站在通道的这头愣住了......    他看到了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光!是的,在通道的尽头,他看到了一片并不耀眼却实实在在的光亮,不是火光,亦非灯光,是柔和的充满了暖意的阳光!    秦麦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认了那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只是感觉阳光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茶色玻璃似的,变得黯淡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他身后的彭施民和铁莘也都看到了这无法理解的一幕,目瞪口呆,按照他们的计算,三人此时应该在冰川下山腹之中的深处,而且这里的温度并不寒冷,甚至有些温暖,更没有凛冽的寒风,很显然这里与外界并不相同......    除了小心外秦麦根本无话可说,铁莘与秦麦并肩走在当头,将彭施民掩护在身后,缓步向通道的尽头,向那片阳光行去。    人天生就有向往光明、远离黑暗的心理趋向,如老鼠般在昏暗阴森的山腹隧道穿行了许久后,突见光明的三个人心底里都对那柔和的光亮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亲切,距离尽头还有十几米的时候,三个人鼻子里嗅到了一股混杂的怪异香气,秦麦立刻分辨出是燃烧茶叶、柏枝、艾蒿、松枝还有某些他分辨不出的东西产生的气味。    “烟祭!”这个他曾在李茂然的记事本里多次见过的苯教祭司方式立刻跳上了他的心头,而同时他也看到了阳光之中的虚空里漂浮着的淡得几不可见的青烟。    血祭和烟祭在古苯教祭司中不管大小祭祀,二者缺一不可,烟祭藏语叫做“桑”焚烧的燃料也极为特别:《格萨尔王传》曾有记载,“在今天吉祥的日子里,把山神喜欢的桑煨起。阳山生长的金香柏,阴山生长的杜鹃枝,阴阳两山间的凤尾草,不死的山桑全找齐,垒起高高的煨桑台,洒上清清洁洁的供神水。”;“右边的山顶采艾蒿,左边的山上采扁柏,艾蒿扁柏混一起,好好地去煨一个桑。”;“去右边的山顶采杜松,从左边的山顶采艾蒿,从后边的山顶采柏枝,从前边的山顶采石楠,从中间的山顶采杜鹃。”    “难道这些怪物竟然懂得祭司?”这怪异的想法刚涌上秦麦的脑海里便立刻被他否定,因为他听到了一声音调怪异已及却绝对是发自人口的古怪复杂的吟唱。    铁莘和秦麦的脚步都是一滞,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里面竟然有人!”那声吟唱嗓音极为沙哑苍老,绝对不是出自于年轻女子,这就排除了这人是郝韵的可能,另一个念头便如闪电般划过秦麦的心头:难道郝韵被抓来是为了举行“大红祭”!    血祭,又称红祭,即屠杀牛、羊等动物作为牺牲来进行祭祀,血祭最大者为“大红祭”,就是指杀活人作牺牲,只是血祭在佛教在西藏占据主导地位后便已经极为少见,更遑论大红祭了,秦麦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暗道郝韵该不会已经被杀了吧?    铁莘虽然不知道什么血祭、大红祭,但也感到不好,抬腿就要向里冲,秦麦一把拉住了铁莘的胳膊,铁莘回头青筋绷起了老高,双眼血红地怒目瞪视着秦麦。    秦麦面色凝重地要铁莘摇了摇头,示意他仔细听,铁莘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秦麦这个举动肯定有深意,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便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声传进了耳中。    “是郝韵!”铁莘眼中闪过一抹惊喜,跟秦麦打起了眼色,郝韵的声音让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心头便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镇定。    秦麦朝铁莘默默地做了几个手势,分配了攻击的方向,面对迅若疾风的雪怪,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趁其不备率先发难,只是这怪物的视力虽然极差,但听力似乎甚为敏感,幸好里面柏枝燃烧不时发出轻轻的噼啪声,还有那怪异的吟诵声和郝韵的呻吟声都可以为三人的行动提供掩护。    秦麦与铁莘贴着石壁,每每吟诵声响起,便轻步向里移动,这样停停走走潜行至距离洞口不过米许远,已经可以看到半边洞穴内的景象和头上十几米的高度,让秦麦震惊不已的是:他抬头望上去根本没有看到洞顶!十多米高的石壁上是一幅硕大无比的,身着华丽短裙,纤腰左曲、右臀外摆呈S型,跣足站在覆莲座上的袅娜身姿动人画像,莲座距离地面至少也有三米的高度,而这十几米高的石壁只是半身像,秦麦心中骇然,如此推算这石壁的高度岂不是要超过三十米!    入口应该位于洞穴正中的位置,在秦麦所能看到的范围内,半边的石洞已经是异常宽大,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还残留着尚未烂尽血肉的兽骨,一阵阵混杂着奇异香气与腐烂气息的难闻怪味让秦麦三人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因为害怕被发现,三个人只能紧紧地贴着冰凉的石壁,将身体隐藏在暗影之中,无法看到另一面的情形。    几声叽叽怪叫夹杂在古怪的吟咏声中,秦麦知道那是雪怪的声音,听起来数量似乎并不十分众多,这让秦麦略略地放下了些心,秦麦的左手缓缓地举了起来,计算着发动雷霆一击的时间,这时那吟咏声陡地尖锐起来,吐出了一串又急又快的古怪音节,“砰”的一声击鼓声传进了三人的耳中!    这短促的鼓声仿佛能震慑人心似的,秦麦的心脏随着重重地一跳,就像挨了一记重拳,差点就叫出声来,随着鼓声,是洞内传出一声高亢的凄厉惨叫,“是郝韵!”    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彭施民“啊!”地惊叫出声,吟诵声突地停了下来,秦麦便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冲!”秦麦沉声喝道,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射出了洞口,枪膛对准了吟诵声传来的方向,铁莘亦端着枪跳了出来,与此同时,洞内叽叽声大作,秦麦甫一转过入口,便有两只雪怪尖叫着向他疾扑而来,转眼间便到了他的身前,身体在空中带起了一溜残影,秦麦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手中的扳机,“砰”的一声,被击中的雪怪身体在空中震了下,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叫,可惜秦麦这一枪未能致命,那只雪怪只是顿了顿,再次扑了向了秦麦的面部,而这时另一只雪怪已经挥动利爪抓向秦麦的大腿,紧随这两只雪怪,还有三条白影从不同的方向攻向了铁莘。    被秦麦和铁莘掩护在身后的彭施民连连扣动扳机,“砰”、“砰”之声大作,只可惜距离稍远了些,那些雪怪的动作就太过迅速,加之彭施民紧张恐惧得手都有些颤抖,竟然一枪也没有射中! 铁莘手中的81-1点射而出,先将扑向他的三只雪怪距离最近的那只爆了头,疾快地掉转枪口将另一只接近身前的雪怪胸膛轰了个透心凉,可这时第三只雪怪已经近在咫尺地发动了攻势,铁莘猛地扑倒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才算堪堪躲过它的一击。    两只雪怪一上一下的攻击同时到达了秦麦身前,秦麦连扣扳机,将抓向大腿的那只雪怪射得向后跌去,而头上那一只雪怪的锋利铁爪却已经距离他的双眼不足寸许了,生死系于一线之时,秦麦陡地爆发出强大的潜力,硬以铁板桥的姿态将上半身强行向后仰去,扣在手中的短刀斜刺里斩向雪怪的胳膊。    泛着清冷光泽的短刀带起如鬼嚎般的风声挥过,如热刀切开了黄油般,齐刷刷地将雪怪的胳膊自肘关节处砍了下来,丢掉了小臂的雪怪凶性大发,嘴部的三条缝隙倏地张开来,露出白惨惨的獠牙,咬向秦麦的咽喉!    生死关头秦麦毫不犹豫,手腕翻转将短刀刺入了雪怪张开的口中,短刀末柄而入,刀尖带着一串粘稠的血浆自雪怪的后脑透了出来,秦麦刚刚解决了两只雪怪,就听到一串尖锐的“吱吱”声,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又有两道白影飞似地朝自己扑来,手中用力想把短刀抽出来,却没想到刚才那一刺势大力沉,刀锋穿过了怪物的头骨,竟然没有拔下来,而这时秦麦手中的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他不敢犹豫,弃刀扔枪回身抓过了彭施民手中的猎枪。    猎枪在手,秦麦却没有立刻开枪,雪怪的速度实在太快,而枪里又是只有两颗子弹,他没有把握,秦麦举枪的手心里一片冷汗,他只有等雪怪近身,在最有把握的时候才能射击!    秦麦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觉得这次自己恐怕真的出不去了,视线里至少还有七八只雪怪在蠢蠢欲动,他手中的猎枪只有两颗子弹,铁莘正挥舞着刺刀与那只近身的雪怪搏斗,只是雪怪的动作太快,铁莘身上已经被它抓出了数到伤口,却仍无法击杀雪怪。    身后的彭施民的手枪也已经弹尽,正颤抖着手往弹夹里压子弹,只是越着急,僵硬的手指就越不听使唤。    就在两只雪怪已经做出蹲身跃起的动作时,一声怪异的呼喝声传来,两只雪怪和与铁莘缠斗的那只雪怪竟然吱吱怪叫着转身奔了开去!    秦麦愕然,却仍不敢放松警惕,却趁机一脚踩住那只被自己一刀刺穿脑壳的雪怪,使劲将短刀拔了出来,眼睛趁着这一刻迅速地将对面的情形收于眼底。    这圆形的石洞果然十分宽阔,一侧聚集着十来只雪怪,另一侧距离秦麦所在位置十米左右是一张高约米许,长近三米的宽石台,石台上层层叠叠地堆放着许多野兽皮毛,在皮毛堆中露出了一个带着黑色羽冠的女子头颅,这女子的身体都隐在皮毛堆下,面容看上去十分年轻美丽,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秦麦,表情很激动的样子,秦麦确定了整个石室内除了郝韵和这少女外再没有其他人类后便觉得有些诡异,刚刚的吟诵声明显就是个年纪苍老的老太婆发出来的,而这少女看面容甚至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最吸引秦麦注意力的是在石台上那女子的身侧摆放的一架一尺多高、细腰三足的鼓!远远望过去,这只鼓并不大,鼓面的直径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公分左右,鼓身泛着隐隐的青乌光泽,竟好像是铜铁之类的金属材质制成,这只鼓显然年代颇为久远,鼓身甚至生出了像铜锈一样的斑点,鼓面脏极了似的乌黑发亮,隐隐透着一许血渍般的暗红色泽,看上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谲的感觉。    秦麦注意到这只鼓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曾经见过它!就在刚刚第六间石室内的壁刻之中!那个国王打扮的女子参拜的正是这只鼓!    秦麦也终于找到了郝韵,那石台后十几米远处贴着石壁立着一根嵌在地上的高大石柱,而郝韵正被绑缚在石柱之上,衣衫整洁,看起来并不像遭受过痛苦的样子,秦麦心里就有些奇怪,若不是锥心刺骨的痛苦是绝对无法发出那种凄厉的惨呼的,可看起来郝韵除了面容憔悴、秀发凌乱,精神看起来十分委靡不振外,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秦麦望向郝韵时,虚弱的郝韵也正朝他望了过来,似乎才注意到秦麦等人的到来,看到秦麦,郝韵愣了片刻才惊喜地叫道:“是你!”刚说出这两个字头便软软地垂了下来,看样子竟然昏了过去。    洞穴的四壁描绘着数尊色彩绚丽巨大无比的神像,秦麦也直到此刻才看到了石洞顶壁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不知道多厚的冰层!阳光透过冰层照射在石洞中央,就像一个灯光柔和的舞台。    铁莘举枪靠在秦麦的身边,刚才激烈的打斗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喘息急促而粗重,秦麦飞快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不下十处之多,虽然每处伤口都不算重,可时间长了大量失血也会造成生命危险,秦麦心中有些着急,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铁莘看到秦麦的表情便明白了他的担忧,喘了口粗气低声道:“还能撑得住!”虽然受了伤,可刚才他也听到了郝韵说的那句话,就觉得自己这伤没有白挨,似乎也并不很疼痛。    秦麦看着躺在石台上的古怪少女,心念电转,显然那些攻击自己的雪怪是被这少女给喝退的,这少女竟然能够指挥雪怪,这让秦麦大为震惊,随着少女的出现,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也随之解开:雪怪为什么掳人?为什么偷药?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秦麦看到少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便知道她像是染了重病,也难怪雪怪竟然去偷药,而她掳人应该就是为了进行祭祀。    这个少女虽然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可她竟然能够指挥这些凶恶残暴的怪物,让秦麦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可是她为什么喝退雪怪呢?秦麦相信刚才只要再冲上来三只雪怪,自己和铁莘、彭施民绝无生还的可能。    一个个疑团被解开的同时秦麦的心中却又生出了更多的疑团,这座不可思议的山腹石宫最终的尽头就是这样一个所在?除了一群雪怪、一个神秘诡异的少女便空空如也,不对!秦麦的心头猛地一震,这只鼓!    雪怪与少女绝对不可能是建造石宫的原因,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只鼓,这巨大的石宫很有可能是千年前信奉苯教的女国秘密祭祀的神圣所在,而这只出现在千年前壁刻上的鼓绝对有着非凡的象征!    想到刚才那一声仿佛能够震慑人心的鼓声,秦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鼓肯定不是件普通的东西。    “给、给你子弹!”彭施民干涩的声音把心绪纷乱的秦麦惊醒,一低头便瞧见了彭施民摊开的手掌中几颗猎枪子弹,秦麦接了过来,就在此时,躺在石台上的少女开口了!    她的话音一出秦麦便确认了之前的吟诵声的确发自她的口中,声音如垂死的老妪般涩哑无比,音调怪异,看样子似乎在问什么,秦麦皱眉回头望了一眼彭施民。    “不是藏语......”彭施民低声说道,他在西藏居住了数年,加上夫人也是藏民,他甚至可以进行藏语简单的日常对话。    秦麦想了想,干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舒缓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可以说汉语吗?或者藏语?”    少女脸上露出了几分焦灼的神情,抬手看似轻柔地抚了下身旁的鼓,一声震撼心神的鼓声便传遍了诺大的石室,彭施民的身体猛地一抖,发出一声闷哼。    铁莘与秦麦虽然心中也剧烈地震颤,但两个人都属于心志坚韧的人,咬着牙硬挺着不动声色,反应最大的却是已经昏厥的郝韵。    郝韵发出了一声之前秦麦三人曾经数次听过的痛苦呼叫,身体陡地剧烈颤抖起来,就像正遭受着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一般,被紧紧地绑缚在石柱上的身躯疯狂地挣扎扭动着,额头上更是流下了细密的汗珠。    那少女说了句什么,郝韵嗯了一声,喘息着抬头望向秦麦等人,声音沙哑地道:“她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王杖?”    “王杖?”秦麦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就看到少女好像很吃力地将手从皮毛中抽出来指向秦麦手里的短刀。    少女黑色的服色将她的脸衬托得愈发苍白,宽大的衣袖下的胳膊就像一段枯枝,纤瘦到好像一阵稍微大点的疾风都会将它折断。    “那把匕首......就是王杖!”郝韵虚弱地垂下了头。    少女哼了声,又说了句话,郝韵慌忙地摇着头,重又抬头望向秦麦,乞求道:“告诉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王杖?”    秦麦沉吟了下,无数的念头瞬间闪过,缓缓道:“祖传之物。”    郝韵便用怪异的音节说了一句,少女的表情更加激动,异常吃力地从皮毛堆里爬了出来,秦麦趁机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女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与石刻中矗立山巅的那人衣着十分相似,连脚上也穿着一双黑色的长靴。    少女竟然站起身朝秦麦鞠了个躬,孱弱的脸上显出激动的笑容,快速地说了一句话,郝韵迟疑了片刻才道:“她让你走近些......”    “别!”秦麦还没说话,铁莘与彭施民已经一起拉住了他急急地叫嚷起来。    少女愣了下,歪头看了看秦麦,顺着秦麦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身侧角落里的雪怪,又笑着说了些什么。    “她说不要怕,她不会伤害你们的。”郝韵咬着下唇说道,看样子她也很担心秦麦几人的安慰。    秦麦抬腿刚向少女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便感到两只胳膊传来两股巨大的拉扯之力,不用看就知道是铁莘和彭施民,秦麦低声道:“如果她要我们死,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铁莘和彭施民都怔了下,看到秦麦已经走出了几步,连忙跟了上来。    秦麦一直走到少女身前两米才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这个瘦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女子,近距离观察,秦麦便越发觉得这少女极可能已经病入膏肓,处在回光返照之际了。    “请你放了我的朋友。”秦麦轻缓却认真无比地对少女说道,指了指被绑在石柱上的郝韵。    郝韵很感激地望着秦麦,轻声道:“谢谢在这个时候还想着我,你们的运气实在是很差......”    秦麦叹了口气道:“我听人说一男一女被掳,在上面我看到了你同事的尸体。”    “难道......你们是为了我......”郝韵眼中射出无法置信的震惊,她本身就是警察,自然擅长推理,立刻体味到秦麦话中的含义。    铁莘本来一直都暗暗祈祷着郝韵安然无事,可果真见到她还活着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才闷声说道:“我们听到了你的叫声。”    郝韵的眼角唰地涌出了大颗的泪滴,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少女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秦麦片刻,扭头朝郝韵说了一句话,郝韵原本苍白无比的脸颊突地涌起了如晚霞般的红晕。    “她说什么?”秦麦不明所以地问郝韵,郝韵却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秦麦的眉头皱了起来,等了片刻也不见郝韵给翻译,只好对郝韵道:“你告诉她,放了你,让我们离开,她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大不了同归于尽!”铁莘猛然抬头咬牙补充道。    秦麦瞪了铁莘一眼,道:“翻译我的就好。”    郝韵深深地注视了秦麦一眼,目光复杂而饱含深情,看得秦麦一怔,他正奇怪郝韵的古怪,郝韵已经对黑袍少女又快又急地说了起来。    少女连连点头,脸上挂着像是很满意的笑容,等到郝韵说完,少女的脸突地冷了下来,秦麦握枪的手不由地一紧。    “她说,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你是那个人,她就放我们离开,如果你不是,我们都要死!”郝韵颤声道。    秦麦心里一震,那个人!其实他已经隐约猜测到这少女见到短刀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必定与这把被称为王杖的短刀有关,可这短刀真正的主人是唐离而非他秦麦,不过更让秦麦好奇的是,这少女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自己是不是这王杖的真正主人呢?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疑问,郝韵迟疑了一下道:“把你的手给她,她需要一滴你的血......”。    若是他面前摆放着一套验血或者是检验DNA的设备,秦麦或许会真的相信只需要自己的一滴血这少女就可以将自己验明正身,可看着这空荡荡的石洞,秦麦只觉得荒诞。    秦麦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聚集在角落里的雪怪,距离自己三人大概十来米的距离,一拥而上根本无法应付,秦麦的大脑飞速转动,想来想去若真的不得不正面对决,唯一的办法只有将这少女扣住作为人质。 做了决定,秦麦对黑袍少女点头说声可以,反手将右手握着的猎枪反背到背后,趁机朝身后的铁莘和彭施民做了个隐蔽的手势,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解除了武装,实际上却是为了空出来一只手随时将少女擒下。    郝韵的脸色激烈地变幻着,鼓足所有的勇气下了决心,猛地抬头死死地望着秦麦咬牙道:“秦麦!如果你不是她要找的人,你们就快跑!不要想着碰运气!她是......”    “砰!”一声几乎让人感觉被撕裂的鼓声陡地响起,少女像是对郝韵的多话异常不满,郝韵接下来的那句她究竟是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疯狂地惨叫起来,像是遭受着无形的烈火炙烤一般挣扎不已。    “我干!”铁莘的脚堪堪抬起,便被猛然回头的秦麦严厉的目光给阻止。    铁莘紧紧地攥着拳头,嘴角肌肉不停地抽动着,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忍再去看郝韵。    秦麦慢慢地朝少女伸直了胳膊,缓缓地向少女走了过去,直到两人面对面相距不足半米,秦麦的手刚好伸到了少女的眼前。   少女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开心的笑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从袍袖里抽出了一把尺长的藏刀,很轻柔地举了起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生怕弄疼了秦麦似的,一寸寸朝秦麦的手腕落了下来。    秦麦眼神闪烁,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他知道若是要制住少女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从他内心里并不相信少女可以光凭他一滴血就可以证实什么,可郝韵刚才强烈的反应却让秦麦又有些担心她真的能够做到。    秦麦的想法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选择同归于尽这条最坏的结局。    就在少女手中寒光闪闪的藏刀堪堪接触到秦麦的皮肤,唐离撕心裂肺的呼喊陡然间响彻石室,“麦子!”    秦麦、铁莘、彭施民、郝韵和那黑袍少女一起愕然转头望向入口,秦麦心头狂震:唐离、陈教授与林玉菲赫然朝他疾奔而来。    “他们果然下来了!”这个念头只在秦麦的脑海里电闪而过,黑袍少女脸上便露出了疯狂的杀气,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叫,十几只雪怪尖叫着朝唐离三人扑去。    “杀!”秦麦暴喝一声,那只直直地伸着的手掌倏地立了起来抓向黑袍少女的脖颈,那少女却像是因为急怒攻心,孱弱至极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似地猛地向下坐去,电光石火间将秦麦的一抓给闪了过去......    彭施民与铁莘就在秦麦发声的同时,已经朝雪怪扣动了扳机,唐离和林玉菲亦是边跑边开枪射击,雪怪的动作虽然迅疾,可它们的来向却都相同,而且子弹也十分密集,一瞬间便有五六只雪怪中了胆,尖利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秦麦一抓未中,连忙迈前一步,弯腰再次抓向少女的肩膀,他的手指甚至已经搭上了少女那异常光滑的黑袍,“砰!”鼓声响起,这次给他的震撼比前两次更大上数倍,秦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下,接二连三的鼓声紧随而来。       不光是秦麦、铁莘与彭施民距离发声处最近的三人如遭雷击般战栗不已,就连唐离与陈教授三人亦猛地扑到,郝韵大声惨嚎着,连剩下那几只能动弹的雪怪也凄厉无比地哀号着在地上翻滚,不断地用头撞击坚硬的石壁,黑紫的血浆四下迸溅触目惊心!    十几声鼓声响过后,秦麦连视线都模糊起来,摇摇欲坠地扑向黑袍少女,却两次扑空,少女的眼角口鼻流下了紫乌色的浓稠血液,原本美丽的眼睛里毫无光泽地呆呆注视着秦麦,鼓声已经停了下来,石室里惨呼哀号此起彼伏,“铁子,去、去救郝韵!”秦麦使劲地摇晃着脑袋,想把那种天玄地转的眩晕感从脑袋里赶走,却始终没有成功。    秦麦一手拄着石台,一只手搭上了少女的肩膀,却怎样也使不出力气,如果不是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他现在只怕早已经瘫在地上了!    铁莘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地奔到了石柱旁,挥刀将绳索砍断,郝韵没了绳子缚束拉扯,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铁莘狠狠地咬下舌头,剧烈的疼痛使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些,连拖带拽着几乎处在半昏迷状态的郝韵勉力挣扎到秦麦的身边。    黑袍少女仰视着秦麦,嘴角弯起露出个充满了疲倦的笑容,轻声说了句话,奋力将身前的鼓推向秦麦,只是那鼓似乎颇为沉重,她一推之下,那张鼓纹丝未动。    “她、她在说什么?”秦麦用力地甩了甩头,天翻地覆的感觉轻了些,眼前的景物慢慢地平稳了下来,扭头问急促喘息着的郝韵。    “拿着神鼓......去找命运之眼.....”郝韵断断续续地翻译道。    这时唐离、陈教授、林玉菲和彭施民都踉跄地围了过来,一抹阴狠在黑袍少女的眼中闪过,又对秦麦说了句话,这少女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声音轻得几乎如耳语一般,幸好郝韵离她极近,倒是勉强听清了。    郝韵看了眼秦麦,嘶声叫道:“她说找到命运之眼......找到箭道,去净土......后面的没有听清楚,她的声音太轻了......”    秦麦的耳朵里一直隆隆作响,就像一道连绵不绝的闷雷,脚下的震荡也始终没有消失,初时他以为是那怪异骇人的鼓声留下的后遗症,不经意地看到黑漆漆的鼓面轻微地抖动时他才知道这不是幻觉!    秦麦在顷刻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剧变,黑袍少女本已经缓缓闭合的眼睛忽地睁开,朝秦麦很诡异地笑了下,高声说了一句话。    郝韵听到这句话身体陡地僵了下,脱口惊叫道:“她、她说天宫要彻底消失了!”    众人还没有脱离那种眩晕的感觉,反应都有些慢,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秦麦与唐离对视了一眼,天宫想必就是指的这山腹之中的地宫了,两人同时叫道:“塌方了!”    其他人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这时震荡的幅度已经越来越明显,隆隆的闷响一阵强过一阵,秦麦与唐离的手不经意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众人都知道从入口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而这山腹地宫坍塌之势自上而下来的如此猛烈,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绝望之色写满双眼。    黑袍少女像是感觉到很有趣地咯咯一笑,抬手指了指秦麦,又指了指自己,轻轻地说了句话。    郝韵怔了下,眼睛里重新生出希望,“她让我们从这里走!”郝韵指着石台叫道。    黑袍少女的眼睛再度闭合,喃喃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便再无声息。    “什么?她说了什么?”秦麦探了下少女的鼻息,已经是生机全无,秦麦以为她是在告诉自己怎么逃生,盯着郝韵催问道。    郝韵使劲地咽了口唾液,“她说等了八十年,终于等到了。” 众人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离开这里,根本无暇去想这句十分突兀古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秦麦只考虑了两秒,一咬牙将黑袍少女从石台上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地上,少女莹白如玉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露了出来,一幅手帕大小的布帛飘落,腕口数道寸许长殷红伤口如婴儿小嘴般皮肉外翻着,打斗已经了眼色深浅不一的疤,有一道则像是刚刚割裂不久,浓稠的鲜血如蚯蚓般缓缓滑动着,心惊肉跳的秦麦将那块手帕似的东西抄在手里,只看了一眼,心头不由自主地狂震,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研究,迅速地塞进了内衣口袋。    铁莘抬手一把将石台上的皮草堆扫落地下,让所有人大失所望,这石台与这石宫里任何一处都没有半点的不同,连条缝隙都没有,更别说暗道了!    彭施民砰地一声坐到了地上,充满了绝望地喃喃自语道:“难道我们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里!这里有风!”颓然地靠在石台边的林玉菲陡地挺身而起,指着石台与地面相接的位置大叫道,激动得连音调都变得尖锐。    秦麦最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有风证明石台与地面并非一体,空穴来风!秦麦立刻跪在地上仔细地观察了一眼,果然石台与地面之间确实是有缝隙的,难道通道在石台下?    “把它移开!”秦麦朝众人大叫道。    彭施民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到秦麦的话不由呆住了,这张石台是一块整石,看样子至少也有千余公斤的重量,“开、开玩笑吧?”彭施民目瞪口呆地喃喃道。    这时地面猛传来一下如地震般的震动,高达三十米的石壁开始向下崩落石子,烟尘如妖魔般从石壁内飘了出来,秦麦跳了起来双手抵住石台,连声催促众人。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这座地宫分分钟都有彻底崩塌的可能,铁莘等人七手八脚地挤在一起使劲推动石台,看到呆若木鸡的彭施民,铁莘额头青筋绷起老高,大吼道:“你他妈不想死就动手!”    彭施民一激灵,慌忙躬身弯腰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推动石台。    石台纹丝不动,仿佛长在地上一般。    “哗啦”声中,四壁色彩斑斓的巨大神像壁画开始脱落崩塌,碰碰之声大作,大小不一的岩石纷纷坠下,不时有飞溅的石粒打到诸人的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秦麦看着绝望的众人,在这种绝境中,每个人的表现都还算镇定,毕竟都不是普通人,若是换个胆小些的,只怕这时候早已经崩溃等死了,“大家听我口号,一起用力!”秦麦沉声吩咐了一声,数到三时,双臂绷起,全身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了出来,那只伤脚吃力顿时传来一阵彻骨剧痛。    扎扎声中,超过千公斤的石台被四男二女缓缓推动,滑出了半米,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带着阴冷潮气的寒风从洞里倒灌出来,秦麦迅速用电筒晃了一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这条暗道几乎是以六十度的角度斜斜向下坠去的,在射程近百米的战术电筒下竟然看不到尽头,如果下面是实地,这么跳下去简直就是必死无疑!    秦麦只略略犹豫了一瞬间,便高声招呼众人护住头脑跳下去!既然当初的建造者设计了这条暗道,就绝不可能是死路,至于这是否是个陷阱,秦麦现在也只能赌一赌了!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耽搁,整个地宫都仿佛病入膏肓的病人般打起了冷战,四壁不断有巨大的岩石脱落,那几只没死的雪怪在失去了主人的指令之后便彻底陷入了混乱,在落石中哀号着盲目逃窜,不时有被碎石砸中无法动弹却尚未死去的只能低鸣等死了。    铁莘率先跳进了暗道,随后彭施民、林玉菲、陈教授、郝韵、唐离纷纷以兽皮护着身体跳了下去,秦麦将那张鼓抱起来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亦为它超出了想象的重量吃了一惊,这看似不大的鼓至少有二十斤重!    秦麦看了一眼顶部摇摇欲坠的巨大冰层,不再犹豫,随手扯过来一段兽皮包在了脑袋上,踏入了密道,最后望了黑袍少女的尸体一眼,心里莫名其妙地响起了她最后的那句话:“等了八十年,终于等到了......”    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秦麦在漆黑的暗道中睁目如盲,身体贴着石壁向下急速滑行,身下的石壁十分光滑,想来当初设计时便是做滑道使用的,直直向下滑落了足有两分钟,秦麦估计至少下降了千多米后,坡度陡地舒缓起来,四周水气浓郁,一行人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站了起来,值得庆幸的是总算是没人受伤。    沿着暗道又向下行了有数百米后,电筒的光芒里竟出现了粼粼水光......    等一行人浮出水面的时候,夕阳灿烂无比的光辉让每个人都感到异常的刺眼,却又舍不得眨眼,重见光明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美妙,这是所有人相同的感觉:活着真好!    浑身湿淋淋的秦麦抱着黑袍少女托付的“神鼓”最后一个爬上了岸,看着怀里黑漆的鼓面上透出的怪异的暗红,秦麦便想到了那少女让自己做的事:找到命运之眼、箭道,去净土......至于去净土干什么,她没有说,不,她说了,可惜郝韵并没有能够挺清楚。    她说她等了八十年终于等到了,她在等谁?那把被她叫做王杖的短刀的主人?唐家的人?秦麦心里忍不住苦笑,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唐天华到底在寻找什么了......    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的众人疲倦地瘫倒在湖边草地上大大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秦麦从口袋里掏出那幅从黑袍少女衣袖中掉出来的手绢似的东西,展开来在阳光下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是一幅微型的唐卡,画面是一个三寸许高的女子,头戴羽冠,轻纱照面,身形窈窕,腰系短裙,似在翩翩起舞,这唐卡的绣工精细无比,栩栩如生,虽然看不清女子的面貌,却能让人从她飘然若仙的舞姿中感觉到这女子定然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    当然,让秦麦第一眼看到这女子便感到无比震惊的并非是因为她所散发出来的充满了魅惑的身姿,而是她额间的那只立目......与唐天华自古格遗址中发现的、李茂然自鲁巴得到的那两幅唐卡一模一样的绣法!    普兰一行让秦麦不仅确定了淹没于历史长河里,只隐现于传说中的西女国曾经存在,而且在冰川之下更发现了一处号称“天宫”的山腹石宫,若不是眼前这面诡异的鼓,秦麦真的感觉这两天的经历就像一场异常真实的梦!    女国、神鼓究竟与唐家、与灭亡了三百多年的古格王朝究竟有什么关系?秦麦这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找郝韵,他有太多的问题要她来解答...... 《藏地传奇》第二部 玉匣天书 石宫的暗道出口竟然在纳木那尼峰山麓的一座小湖的湖底,侥幸捡得一条命的秦麦也不得不对当初设计者那份心思大为佩服,纳木那尼峰方圆二百多公里的范围之内大小湖泊无数,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人发现。    不过一想到这座不知道耗了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于山腹内所开凿的匪夷所思、可称之为奇迹的宫殿已经永远地彻底消失了,秦麦就觉得无比遗憾,而且很显然这种遗憾并非只是他个人的感觉,彭施民哇哇吐出几口水后无力地趴在地上,如丧考妣地反复嘟囔着着:“没了,都没了”也不知道他在说石宫没了,还是关于西女国曾经存在的证据没了,抑或二者都有吧。    诺大一座存在了上千年的坚固石宫竟然莫名其妙地坍塌了!秦麦觉得真像是做了一场离奇可怕的梦,他心中虽然不愿意相信,却仍不得不把石宫崩塌的原因归结于那诡异的鼓声。    无法解释的未必便是不可能的,这一直都是秦麦的处事态度。    唐离与秦麦用眼神无声地将彼此的关切传递给对方,尽管六月的午后温度在二十摄氏度以上,可这不断注入冰雪融水的深湖却冰冷得很,秦麦看着唐离、林玉菲冷得发青的脸色就知道不能在这里耽搁下去了。    最严重的是郝韵,她的体力已经异常衰弱,甚至出现了轻微的昏迷,铁莘着急地叫秦麦:“麦子!你来看看男人婆,她好像不太妙!”    “受到了强烈的惊吓,又被冷水激着了,她需要好好休息。”秦麦查过郝韵的脉息后只能暂时压下心内许多的疑问。    着凉的不止郝韵一个人,还有陈教授,毕竟年过六旬,再坚强的毅力也敌不过衰老的身体,一行人回到营地后老人便发起了高烧。    理论上,只要不是带着感冒从低海拔贸然进入青藏高原,问题并不太大,可陈教授的年纪、体质都摆在那里,最要命的是他本身就患有心脏病和高血压,这让秦麦等人忧心忡忡起来,幸好唐离带的特效药没有被雪怪偷走,老人服了药后很快便睡过去了。    郝韵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不时惊醒嘴里叫喊着一些无法听明白的奇怪的话,林玉菲主动承担了照顾两位病人的任务。    “老彭,我们现在必须要把老师送回拉萨!送回北京!”秦麦拉着彭施民出了帐篷,严肃地道。    彭施民连连点头道:“我明白!我理解你的心情,咱们绝不能冒险!我会尽快与局里联系,让拉萨那边准备好,这边的事情既然已经告一段落,明天一早就返程!”    秦麦沉吟了片刻,抬头望向彭施民:“我还不能回去。”    “你不回去?”彭施民愣了下,似有所悟地指着秦麦讶然道:“你是说你还要去1号遗址?”    秦麦点头,苦笑道:“其实一开始我就不同意老师来的,刚好趁这个机会把他甩掉。”    彭施民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搓着手道:“麦子,其实本来你们这趟应该是我随行配合工作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秦麦就连连摇头:“有你护送老师我才放心。”看到彭施民闷闷不乐的样子,秦麦就拍了拍他的胳膊打趣道:“怎么,立刻这么大的功劳还不甘心?还要和我抢功不成?”    “屁!”彭施民翻着白眼骂道,“什么证据都没了,谁会信我?”    “不是还有照片吗?”唐离的声音传了过来,手里摇晃着一架相机,笑道:“我这个可是防水的哦!”    彭施民盯着唐离手上的相机,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就像饿了一年的狗熊见到了最爱的蜂蜜,照片他原本也有拍,可是从密道出来以后才发现,所有的底片都已经泡了汤。    彭施民舔着唇嘿嘿笑道:“女同志就是细心啊!”他心里当然是想极了得到这些照片的,可那毕竟是人家唐离拍的,天宫既毁,这些照片便等于绝版的影像资料,其价值不可估计,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    唐离自然知道他的想法,笑着把相机递了过去,“只要你照顾好陈伯伯,这就算我感谢你吧!”    “那怎么行,我也有责任保证陈老的安全嘛!”嘴里虽然义正言辞地拒绝,可彭施民却用最快的速度抢一样把相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唐离与秦麦这才有时间进行自冰崖上分开后的第一次交谈。    “你们怎么不在上面等着?”秦麦想起这番险象环生的经历,心中犹自后怕不已,忽地想起了什么似地“哎呀”一声,对彭施民道:“你不觉得我们忘了两个人吗?”    彭施民疑惑地望着秦麦片刻,才猛地恍然大悟:“穆成雄和管羽?到把他俩给忘了个干净,千万别出事啊!”说着慌慌张张地钻进了帐篷。    为了工作方便,在营地备有有效距离在十公里左右的联络设备,彭施民尝试着呼叫二人。    只剩下秦唐两人,秦麦便牵起了唐离的柔荑,二人对望着微微一笑,在草地上漫步而行,“按照你们留下的指示我们到了第二层石室,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猜想你们一定是遇上了那些怪物,可我们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以为你们有人受伤了,都快急死人了!”唐离想起那时的情景仍有些心惊,埋怨地白了秦麦一眼。    秦麦感受到了唐离对自己的关心,想到她担惊受怕的心情,忍不住歉意地伸手揽住了唐离的肩头低声道:“那时的情况很危急......”接下来把自己等人听到郝韵的尖叫,一路顺着通道寻了下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见到那雪怪的尸体时可真把我们吓了一跳!”唐离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惊魂未定的表情,“我从没见过这么丑的怪物!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秦麦笑了起来:“说起那怪物,我还真到了点事。”    唐离听秦麦说的很轻松,也开玩笑似的问道:“怎么,难道你以前就见过?”    “见是没见过的,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秦麦略思索了下道:“六十年代初,北京大学有一位教授叫楚闻明,曾经发表过一份研究报告。”    “你是说杜立巴族?”唐离脱口道。    秦麦有些吃惊地扬起了眉头:“你也知道杜立巴族?”    唐离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的很少,只是听说过好像是什么外星遗族吧?” 秦麦点了点头,把杜立巴族事件的前后讲了出来,原本这事因为太过于骇人听闻,公之于世的也只有一份简单的报告,所有的档案都属于保密级别,而且在文革其间丢失不少,也幸亏了秦麦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有机会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事情还要从解放前说起,本世纪三十年代末一位名叫齐福泰的中国考古学家在西藏东北部的巴颜喀拉山脉的一处山洞中发现了很多史前壁画,画有太阳能及其它星系的连线,还有头带圆形头盔的人像。    而且在壁画之旁发现有许多奇怪的墓穴,这些墓空没有任何碑文,里面埋葬着类似侏儒人的遗骸,从这些尸骨可看出他们的身体非常纤细瘦小,但头部却非常大,与现今传闻的外星人体形相似。    另外在墓旁发现了多达七百多块的石碟,厚度在二公分左右,直径大概三十厘米,中间有一个圆孔,从圆孔向外延伸出双重的螺旋沟槽,到了六十年代初,楚闻明教授对这些石碟进行了研究,他的结论认为石碟记录着外星人飞船坠毁的事件,杜立巴族便是他给这些外星人的命名。    楚闻明的报告声称,大概一万二千年前,杜立巴族人在巴颜喀拉山附近飞船坠毁,无法返回它们的星球,便在此居住下来,并且遭到了当地居民的驱逐和追杀。    文革中石碟与文物丢失、损毁了许多,杜立巴人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过也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    “你是说那些怪物可能就是这个被称为杜立巴族的外星人?”唐离静静地听完了秦麦讲的故事后,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道。    若是换一个场合、换个对象,心思缜密,行事慎重的秦麦是断然不会说出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猜测的,可是面对唐离,他当然不需要戒备担心什么,任由自己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地驰骋无羁。    “异想天开的猜想罢了。”秦麦呵呵一笑,“这雪人单从外形比较看起来倒是与对杜立巴族的描述很近似,虽然巴颜喀拉山与纳木那尼冰川相距甚远,但就像人类越洋迁徙一样,谁说它们就不会为了更好的生存环境而来到这里呢?”    唐离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就算真的是杜立巴人,经过了千万年的演变,它们也蜕变成了一种地球独有的生物了,只是这些个怪物居然能够听从人类的指挥,这的确难以思议。”    “宇宙万物哪有静止不动的事物呢?进化或是退化是仅有的可能。”秦麦悠悠地叹了口气道:“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女子!”他这感叹并不是随口而发,比如那面“神鼓”,秦麦在刚才也试过敲击,可发出来的鼓声甚至不如普通的皮鼓响亮,更没有任何震慑人心的诡异效果,由此可见那诡谲震撼的鼓声并非是普通人可以敲打出来的。    两个人沐浴在暖暖的夕阳光辉中,漫步来到距离营地千多米的一处小湖前,这小小的湖泊属于季节性积水,只有在夏日里温度高时才由山顶积雪和冰川融水汇聚而成,水质清澈寒洌,小湖绿草与远处郁郁葱葱的林木、连绵积雪的山峰、万古不逝的冰川交相辉映,不时有口渴的野驴、羚羊踱步到湖边饮水,也不怕人,这样一幕人间仙境般的景色几乎可以让任何人流连忘返。    找了处干爽的草地两人席地而坐,“我们刚下到地宫里就看到那个女人用刀斩你的手,我还以为你们受了什么邪术控制,迷失了心智呢,可把我们吓坏了!”唐离靠在秦麦的肩头轻声说道。    秦麦也正有问题要问,细细地把当时的经过讲了一遍,“丫头,你知不知道这把短刀究竟是从何而来?是你祖上一脉相传还是从别的途径得到的?”秦麦抽出了唐离给他的短刀,端在手里仔细打量着,光亮如镜的刀身闪烁着清幽的寒光,刀柄上的宝石在阳光下散发出七色的异彩,秦麦越来越觉得这把刀绝非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唐离皱眉仔细地想了良久道:“刀和戒指都是我妈妈在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唐家祖传的东西,而且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能丢失......”    “呵呵,丫头,看起来你的先祖可不是普通人啊!”秦麦半真半假地开了句玩笑。    唐离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抬头注视着秦麦,认真地道:“麦子,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我们家和西女国好像有着某种神秘的关系。”    秦麦揽着唐离肩头的胳膊僵了下,沉声道:“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先前发现的石穴内的壁画中,那个接受子民朝拜的女王手里举着的权杖,现在想起来长短形状的确与这刀有些像,只是那画里的刀是有刀鞘的,而现在却是没有刀鞘的。”    事情到这里便逐渐明朗起来,如果这把刀真的是唐家祖传之物,那么唐家的祖上极有可能就是西女国国王的后人!    “神女国——神女峰,原本我们早就应该想到些什么的。”秦麦喃喃地说道,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处笼罩在暮霭之中的山峰,缭绕的云雾让它看起来充满了神秘。    秦麦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唐离提问似地轻声说道:“这所谓的天宫深处冰川之下、石山山腹,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们决不可能发现那里的,她又是为什么一直要等在那里呢?”    秦麦觉得这两件唐家祖传的物件一定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或许就隐藏着某些重要的线索,可惜那戒指上铭刻的仿佛某种文字的符号他无法看懂,而短刀的刀鞘又遗失了多年.....    唐离听到秦麦的话,身体微微一震:“难道说那个怪女人一直在等唐家的后人?她说去找什么命运之眼,箭道、净土.,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命运之眼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秦麦缓缓地摇了摇头,“至于箭道和净土......就像我曾经给你讲过的藏传佛教传说中的香巴拉,净土是苯教中至善的极乐世界,苯教称为魏摩隆仁,传说苯教祖师辛饶出生在魏摩隆仁,到西藏传教时从戒指里射出一支箭,打开了一条箭道,也是唯一能够到达魏摩隆仁的通道。”    唐离瞠目结舌地道:“她让我们去找一个神话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开什么玩笑!”    秦麦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苦涩笑意,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来。    唐离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扫了秦麦一眼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爸爸的失踪与这个所谓的净土又关?”    “我觉得有可能吧?”秦麦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道。    唐离脱开秦麦的怀抱,瞪着秦麦,尖锐地道:“可是你别忘了我爸爸并没有去过这莫名其妙的天宫!又是谁告诉他去找那个见鬼的净土!” 秦麦苦笑着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他能理解唐离的心情,与其让她相信她的父亲是为了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里的存在而抛妻弃子,倒不如让唐离相信唐天华早已经死去更容易接受。    两个人对着渐渐坠入山背的残阳都不说话,阳光被黑暗一点点地吞噬,空气中泛起了一丝冷意,唐离像是感到了寒冷似地缩了缩肩膀,秦麦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下巴轻轻地摩擦着唐离的发际,心内充满了怜爱地轻声道:“傻丫头......”    唐离就像寒冬里迷失了方向,又饿又冷的小狗儿见到了温暖的灶膛,使劲地向秦麦的怀里钻,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背,喃喃道:“对不起。”    “永远不要说对不起!”秦麦扳着唐离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我永远不需要你说对不起和谢谢!”    秦麦眼中的凝重和真诚让唐离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让她迷乱,唐离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颗心跳得又重又快,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秦麦深情的眼神......    “麦子!她醒了!”当夕阳最后一缕霞辉里两个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即将合二为一的时候,铁莘激动的大嗓门响彻了宽阔的山麓草地,惊飞了几只来河边觅水的鸟儿,也惊开了意乱情迷的秦麦和唐离。    “啊!铁莘在叫我们!”唐离脸上的红晕比如血的余晖还要红,垂着眼脸不敢看秦麦,秦麦咬牙切齿地瞪着铁莘,从来没觉得相识了二十七年的铁莘像此时这么令人讨厌过!    狂奔而来的铁莘却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出现已经另秦麦生出了把他打成植物人的冲动,离两人还有百多米就高声叫嚷着:“麦子!麦子!男人婆醒啦!她要见你!”    秦麦三人快步回到了营地,穆成雄与管羽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也从另一个方向赶了回来。    “谢天谢地!你们没事!”穆成雄长长松了口气,尽管在步话机里彭施民已经说过众人都安然无恙,可亲眼看到后才算彻底放了心,管羽的神情也很欣喜。    结果,秦麦好多要询问郝韵的问题只能暂缓,穆成雄口沫横飞,大呼小叫地说起了他们在冰崖之上的遭遇。    唐离与陈教授、林玉菲进入到石洞之后,穆成雄与管羽两人就守候在冰崖上,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非但对讲机里没有半点讯息传出来,就连穆成雄大着胆子在第一间石室里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没办法,两个人只能死等。    按照穆成雄的话就是,等来等去人没等到,反而等到了一场大雪崩!    诺大的冰川震动,引发了四外许多冰川、雪峰的崩塌,两个人所在的冰崖更是首当其冲,冰裂、塌方简直像世界末日一样,慌不择路的穆成雄与管羽好几次都差点掉进突然裂开的冰缝之中,最终让两人得以逃脱厄运的却是一只受了伤的雪怪!    那只受了伤的雪怪从冰崖下逃窜上来一路奔逃,这两个人就沿着雪怪留下的血渍躲过了许多陷阱......    秦麦本以为所有的雪怪都死在了石宫之中,听说竟然有一只逃脱了出来,震惊的同时还有些暗暗的欣慰,一是惊叹于这怪物行动只迅速,想到雪怪暂时还没有彻底灭绝,也有些兴奋,或许将来有人能够有机会研究这怪物真正的来历吧。    秦麦状似随意地看了一眼郝韵,后者正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像是也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秦麦朝彭施民使了个眼色,彭施民会意,拍了拍肚子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晚怎么样也要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林玉菲就说我去准备,彭施民朝穆成雄和管羽把眼睛一瞪道:“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们两个也去帮忙。”    把三个人打发出了帐篷,彭施民还没说话,秦麦就笑着道:“还要麻烦你老兄去监工。”    彭施民无奈地哼哼了两声,有些郁闷地道:“好吧,正好让你们老朋友叙叙旧。”说完转身也出去了。    这一声老朋友让郝韵羞红了脸,咬着下唇道:“真没想到是你们救了我,我......对不起!”    秦麦、铁莘和唐离都愣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郝韵这句道歉的话是为了当日对他们的激烈态度,没等秦麦和唐离说话,铁莘已经挠着头很憨厚地嘿嘿笑着道:“这是啥话呢,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会为这点区区小事总是耿耿于怀呢!”    秦麦朝铁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铁子,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听你在一句话里用上了两个成语了。”    郝韵怔了怔,“扑哧”笑出声来。    从小到大朝夕相处让两人彼此的了解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秦麦很清楚铁莘绝对不是个这么大方的人,突然的改变只能说打了三十一年光棍的铁莘对郝韵动了春心。    铁莘恼怒地瞪了一眼秦麦,像是在怪他揭了自己的老底。    秦麦本意也正是让郝韵的心情得以放松,其实他刚才为郝韵诊脉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些很怪异的地方,原本郝韵刚刚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脉象非常不稳定,就算是以铁莘这种铁打似的体质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个三五天也是无法复原的,可偏偏郝韵竟然恢复了!脉象沉稳、焕发的容光里压根看不出半点疲惫!    唯一让秦麦担心的就是她的心理,这诡异惊悚的两天只怕会对她的心里造成极大的伤害,何况秦麦要问的问题势必要让郝韵回忆起那段恐怖的经历,不过目前来看,秦麦觉得这种经历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阴影。    这个女孩很不简单啊!秦麦看着掩口一笑百媚生的郝韵暗暗忖道。    秦麦还在酝酿该如何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唐离温温柔柔地牵起郝韵的手,怜惜地抚摸着她手臂上留下的青紫勒痕道:“这世间的事真是巧得让人称奇,郝韵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郝韵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双颊飞上了一抹羞红,偷偷地瞥了一眼秦麦嗫嚅道:“前几天那事......我被队里放了假,心情很不好就想着散散心。”    铁莘嘿了一声,大惊小怪地叫道:“别人旅游都是去名山大川啊、江河湖海什么的,你却要来西藏!”    郝韵委屈地皱起了眉头,低声道:“我只是想回家乡来 这句话一出口,秦麦三人都愣住了,“你是说你家在西藏?这怎么可能?”秦麦沉声问道,其实他们也都不知道郝韵祖籍哪里,只是美丽的郝韵那白瓷一样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和时尚的气质根本就与西藏搭不上半点边,也难怪三个人刚听到郝韵的话时同时生出了不可思议的怀疑。    郝韵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凄婉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出生在西藏山区的郝韵在这里一直到十二岁时,一场百年难遇的风暴夺走了父母的生命,幸运的她被一位驻藏军官收养,后来被带回了北京,改了名字考了大学,毕业后做了警察。    秦麦暗暗点头,心想这样说就对了,难怪当时那个男警曾经暗示郝韵的父亲是位高官,原来是养父。    按照郝韵所说,她就是出生在热扎山区的游牧民族的后代,“虽然在这里已经没有了亲人,但毕竟是我出生的地方,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铁莘突地挠头道:“那个黑大个儿是怎么回事啊?”他问的是那个男警,其实那男警虽然黑了些,可与他铁莘相比却也可以算得上小白脸了,这就叫乌鸦站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当然,在铁莘的潜意识里就对他有着一种敌视的心态,只不过对待死人铁莘这已经算是客气了。    秦麦和唐离都有些好笑,郝韵怔了一下便意识到他说的是谁,神色有些局促地道:“他和我只是普通的同志关系,他说从没到过西藏就借着这个机会来旅游。”    郝韵低头解释的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铁莘很得意地瞄了一眼秦麦,可接下来就傻了眼:郝韵忽地抬头直直地注视着秦麦,像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声若游丝地快速道:“你要相信我!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说完立刻垂下了头,两只手很紧张地纠缠在一起。    唐离似笑非笑地睨着目瞪口呆的秦麦,铁莘就像吃下了黄连一般,苦大仇深地瞪着自己这个貌似忠厚老实的兄弟,他现在真想跳起来揭发秦麦的真面目,狠狠毒打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一顿,霸占了美丽温柔的唐离不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郝韵也下了黑手!    秦麦觉得自己很冤枉,他这也不过是与郝韵第二次见面而已,可郝韵的态度就像个犯了错的小媳妇似的,唐离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郝韵也没明确说对你秦麦怎样呀!    秦麦怔了片刻,才有些无奈地苦笑道:“郝韵,我们当然相信你,其实就算你和他......”秦麦想说“就算你和他真的有什么也和我无关,你这么说很容易引起大家误会的!”    郝韵却像是被狠狠地蛰了一下似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双眼通红地盯着秦麦,一副垂泫欲滴的哀婉模样,凄声道:“难道你不相信我?”    这一次就连唐离和铁莘都发现事情不对头了,若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秦麦的人,非铁莘和唐离莫属,一个是从小长大的兄弟,一个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如果说之前郝韵的解释只能说明她对秦麦有好感的话,这句话简直就明白无误地表现出对秦麦已经情根深种了。    可两个人统共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况且他们的初次相识绝谈不上愉快,此时唐离和铁莘都想,难道说是因为秦麦救了郝韵,后者就准备以身相许了?    铁莘愤愤不平地生着闷气,想当初还是自己坚持着要救郝韵呢,为啥她就不正眼看看自己?    郝韵没有一个字表现出对秦麦有好感,但她的语气神态就像是她早已经是秦麦的什么人了!    秦麦的头很疼,他当然也看出来郝韵对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可偏偏人家并没有任何告白,他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一向处变不惊的秦麦使劲地捏了捏眉心,含糊地道:“我们当然是相信你的,可惜你的同志他......”    郝韵的眼角滚落了两颗热泪,长而翘的睫毛颤抖着,看上去充满了无助和哀伤,强烈刺激着男人的保护欲,让秦麦和铁莘心中怦然而动。    唐离将郝韵揽到胸前,抚摸着她的背心柔声劝道:“郝韵,你也不必太伤心,毕竟错不在你,只能说他的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    铁莘也嘿然叹气,心有戚戚焉地道:“这可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这个死法。”    “都怪我!”断了串的珍珠似的泪水狂涌而出,郝韵痛苦的模样让人心酸,秦麦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对郝韵正色道:“这跟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    唐离也劝道:“这是飞来的横祸,郝韵你也不要过于自责。”    “就是!”铁莘打了个哈哈道“俗话说的好,早死早托生,辈辈儿都......”在秦麦要杀人的目光中,铁莘硬生生将后面的两个字咽了回去。    在秦麦和唐离的劝解下,郝韵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自责,双眼通红,是不是啜泣一声,秦麦也不想再耽误时间,略一沉吟便直入主题:“郝韵,那个古怪的女人使用的语言我从没听过。”    郝韵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这不奇怪,她讲的是我们木族的语言,木族是生活在山区的游牧民族,现在的人数非常少了,就连这个民族都已经快要消亡,它的语言当然罕见。”    “木族?”秦麦和唐离交换了个眼神,都微微摇头,秦麦确认自己从没有听说过这个民族,但是一个有着语言甚至可能有文字的民族非但历史必定很悠久,而且很可能曾经显赫一时,可这样一个民族竟然没有任何记载流传下来,确实奇怪的很。    在中国的历史上,曾经繁荣,最终在衰落中被其他民族融合、消亡的民族并不少见,比如上古夷族、秦汉时的东胡、突厥;唐宋时期的契丹等等。    铁莘听到郝韵并非汉族或藏族人,大感好奇:“木族?是木头的木还是公母的母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麦和唐离都是心头一震,母者,女子也,难道是谐音?这个神秘的民族与西女国有什么关系?    郝韵白了铁莘一眼道:“当然是木头的木了!”    秦麦思索了片刻,抬眼望向郝韵:“你知道那座天宫究竟是什么地方吗?”    郝韵的脸色大变,苍白如纸,直勾勾地盯着秦麦,两人目光相对都不退让,郝韵急促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那人?是不是那人?”    “那人是哪人啊?”铁莘满脸迷惑地嘟囔道。    唐离、秦麦和郝韵三人却像是压根没听到铁莘的话,郝韵像是既在盼望,也在恐惧着,而秦麦则是严肃里夹杂着些许犹豫不决,沉默了良久,秦麦才一指唐离沉声道:“她是,我不是!”    秦麦朝唐离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她的脖颈,唐离怔了下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将藏在衣内的那枚指环摘了下来递给了郝韵道:“请你看一看这个指环,这也是我的一件祖传之物。”    “这是我们木族的文字!”郝韵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大变失声叫道,仔细辨认着将指环上的字逐一念了出来,当然是翻译之后的:“大、善,后面两个字我却从未见过。”    秦唐二人迅速地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惊喜,两件可能是属于神秘的木族或者说昔日神女国的古物已经隐约地能够印证他们的猜想了。    郝韵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已及的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欢乐的呻吟,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唐离半晌,突然深深地低下了头道:“请允许我勘验。”    秦麦与唐离再次对视了一眼,唐离虽然到达地宫时错过了黑袍女子与秦麦的许多对话,可后来秦麦把当时的经过都告诉了她,两人的心中都是一动,听郝韵的意思,她似乎也有着办法验证唐离究竟是不是那王杖所有者的后裔?    “郝韵,你先告诉我们你要怎样做?那古怪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还有......”秦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郝韵打断。    “除非让我先勘验过她就是那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郝韵神色坚决,根本不容商量。    秦麦注视着郝韵片刻,她毫不退让的目光和眼中的决绝让秦麦叹了口气,“会不会有危险?”他可是记得当时黑袍女子举着刀要切自己的手腕。    郝韵摇了摇头道:“不,我只需要唐离姐姐的一滴血!”    唐离微笑着对有些犹豫的秦麦说道:“只不过一滴血而已,若是真的可以证明某些事情,那可划算的很呢。”    显然,唐离对郝韵如此慎重认真的行为心底并不认同的,言语神态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也只有秦麦才能够看出来唐离心中的紧张。    灯光下,郝韵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刺破了唐离的指尖,一颗晶莹如红宝石般的血珠将唐离莹白如玉的纤细手指衬托得更加白皙,看起来有种让人心惊的美感。    郝韵转头望向秦麦,轻声道:“拿来。”    秦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弯腰将别在小腿上的短刀抽出倒转刀柄递到了郝韵的手中。    “我要的是神鼓!”郝韵又好奇又好笑,娇媚地白了一眼秦麦,饶是对她根本就没有非分之想的秦麦亦被这妩媚温柔如春水轻波的眼神给害的心神激荡,轻咳了一声,慌忙将那面有着神秘力量的鼓拿到了郝韵的面前。    铁莘看着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明目张胆地“眉目传情”,郁闷的几乎发狂,恶狠狠地瞪着秦麦的背影,许下了无数最恶毒的诅咒,等到秦麦感觉到背心冷飕飕的回头望去,铁莘已经一脸憨厚关切地问唐离:“疼不疼?”手里拿着绷带随时准备着为唐离包扎伤口。    郝韵面色凝重地将唐离的手指翻转,那一滴血带着赤红的残影滑落在漆黑的鼓面上,快速地渗透,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无数条血丝沿着诡异的轨迹向四外发射蔓延开来,随即,更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以那滴血落下的位置为中心,越来越多的暗红色的血丝迅速地如灵蛇般扭转着延伸,不消片刻竟然整张鼓面都变成了一片血色!    秦麦三人相顾骇然,闭着眼睛的郝韵面上露出了痛苦无比的表情,双手在虚空中贴在神鼓的两侧,身体微微颤动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那鼓面竟然也抖动了起来,很快地就从微不可查发展到了肉眼可见,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渐渐响起,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深沉的闷雷声,又像是从山的那边擂响了无数面的战鼓......    鼓声慢慢地大了起来,秦麦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也在逐步加快,好像要和上这嗡鸣的节奏似的,不消片刻已经快到他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正在这时秦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连忙回头望去,就看到铁莘满头大汗,面如金纸地仰倒在地上,身体一阵阵不停地抽搐着。    “铁子!”秦麦大惊失色,扑到铁莘身边伸手架起了他的脑袋,一开口却几乎魂飞魄散!他明明是大声呼唤,可耳朵里竟然听不到半点声音!    秦麦当然知道绝不是自己的耳朵突然失聪,就在前一秒他还听到铁莘摔倒的声音!所有的问题都出在这张诡秘的鼓上!秦麦猛然伸手扫向兀自颤动不已的神鼓,眼角却扫到表情痛苦的郝韵和唐离,那条挥出去的胳膊便像遭到了蛇噬似陡地缩了回来,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诡异离奇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郝韵和唐离。    感受到铁莘快的仿佛骏马奔腾的心跳,秦麦惊恐无比,他害怕下一刻铁莘的心脏就会从他的胸膛里炸裂!他一遍遍地声嘶力竭地呼唤着铁莘、唐离和郝韵的名字,可耳朵里却听不到半分自己的声音,只感觉到那鼓声似乎越来越响,像是千军万马一样争先恐后向自己的身体里钻去,此时的秦麦全凭着一股倔强不屈的心力硬挺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可是眼前的景物却不听话地晃动起来。    秦麦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痛苦的感觉,心里一个声音大声地对他说:“闭上眼睛,闭上眼睛睡过去就好了......”同时更深处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却在不断地警告着他千万不要!    随着一声特别尖锐刺耳的嗡鸣声,秦麦的耳中瞬间归于寂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他如同拉动风箱似的粗重呼吸,“怎、怎么回事!”    秦麦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而唐离和好于犹自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如雕塑般静静地维持着不动的姿态。    铁莘的心跳渐渐慢了下来,身体也不再抽动,却还没有醒过来。    唐离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秦麦看不懂的东西。    “你感觉到了?”郝韵的眼睛仍旧没有睁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更让秦麦迷惑的是,唐离突然深蹇眉头点头道:“是的,可是为什么?”    秦麦张了张嘴,最终却忍住没有发出声音,郝韵摇头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明白。”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郝韵说完那一句后,与唐离都不再说话,就像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唐离眼睛也不眨地注视着秦麦,只是秦麦从她茫然没有焦点的目光中知道唐离并没有看着自己,她仍旧在思考着什么,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样。    “我原本是不信的!”郝韵双目倏忽绽开,一抹璀璨的神光瞬间即逝,侧头望向唐离,顿了顿说道:“其实我现在仍是不信的,可是也许她是对的,你就是独师的后裔遗族,她说的都是真的。”郝韵的眼中流露出强烈的震撼和激动。    秦麦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人,面貌同样的美丽惊人。    “你们到底说什么?什么独师?她是谁?”秦麦把怀里的铁莘使劲摔到地上,站起身朝两人低声嘶吼道,奇怪的是经过了刚才天翻地覆般的变故,陈教授依旧睡得深沉不觉。    看到秦麦涨红的脸颊,唐离和郝韵相视而笑,这一笑才让秦麦觉得找回了自己所熟知的唐离和郝韵。    “这事说来话长了,我慢慢将给你听。”郝韵含笑柔声对秦麦说道,“你这么聪明,还没想到她是谁吗?”    秦麦怔了下,眉头微皱,哦了一声:“你是说那个黑袍女人?”    郝韵点头:“是她,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许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吧,从很多年前以来她就只有一个身份:鼓姬。”    “鼓姬?”秦麦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郝韵看了一眼面前的神鼓,鼓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原本黑漆漆中透着一丝血色的模样,“鼓姬就是以自己的精气血脉饲喂神鼓的人,是照看和保存神鼓的人,她就是上一代的鼓姬,你可以理解为神鼓的仆人。”    秦麦从郝韵之前的那句话里还捕捉到了一个疑点,等到郝韵话音落下,秦麦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你说很多年,她的样子看起来不过......”    郝韵垂下了眼帘,开口截断秦麦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她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你听得很清楚,她说等了多少年了?”    “八十多年?”秦麦脱口道,“我的天!难道你以为她说的是真的?她竟然能够青春不老?你觉得她是神仙还是妖怪?”秦麦苦笑着拍打着额头,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    唐离和郝韵都没有笑,两个人面无表情,默不做声,秦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试探地问道:“你们两个真的相信她说的话?”    唐离抬眼望向秦麦,神色矛盾,眼中流露出的痛苦让秦麦心疼无比,“我也不知道,麦子,你想象不到,我刚才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我觉得这面鼓就像活了似的,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惜的是我听不懂。”    秦麦想起刚才的经历还觉得心有余悸,而唐离玄虚的话更让他心头火气,忍不住冷笑着讥讽道:“怎么?难道它说的是外语不成?”    让秦麦大出所料的是唐离很认真地点头:“麦子,你没有经历所以你不明白,那种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它好像要对我传达某些讯息,可我不明白......”    秦麦现在也是头大无比,从进入冰崖石洞开始,他就亲身经历了一系列无法用科学和常识解释的匪夷所思的离奇变故,用有限的所知解释所有的未知这种唯心的主观思想并被秦麦的作风,只不过刚刚遭受了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却又得不到让他信服的解释使得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和客观,唐离眼中射出的期盼理解的目光让他迅速平静了下来。    “好吧,我们暂时不要管她到底有多大年纪。”秦麦脑子里快速地整理了一下纷繁复杂的思绪,准确地切入到整件事的中心,沉声问向郝韵:“她在那石宫里守株待兔究竟在等什么?就为了等你所说的独师的后人来拿神鼓去找那个传说中的净土?”    郝韵点头:“她说过,三百年来把神鼓交还给独师是每代鼓姬唯一的使命。”    “如果我没有猜错,当时她正在做着祭祀......”秦麦思忖着说道,那股混杂了各种奇异香气的味道似乎还在他的身旁萦绕着。    郝韵抿了抿嘴唇,再次点头:“是的,因为她快要死了。”    “难道她要用什么邪毒的巫法延长寿命?我听说有的巫师会夺舍的巫法......她该不会是想用你的身体?”秦麦想起了曾经看到过的一些传说,在西藏的传说中曾经有一位大巫师夺取了王子的身体而登上王位。    郝韵的表情变得复杂,秦麦分不清那是恐惧还是悸动,郝韵咬着下唇颤声说道:“不,死亡是无法扭转的,她这么做只是因为神鼓不能没有鼓姬......”    一道闪念在秦麦的心头划过,秦麦惊骇之下脱口而出道:“我的天!你是说她要把你变成新的鼓姬?”    郝韵没有说话,此刻的沉默无疑代表她承认了秦麦的猜测,帐篷里突然间静了下来,秦麦确认了这一点后许多疑惑便立刻融会贯通,为什么郝韵非但没有死,甚至连一点伤都没有;还有为什么郝韵对鼓声的反应特别强烈.....    “这么说那些雪怪偷药也是你告诉她的吧?”秦麦沉声问道。    郝韵飞快地扫了一眼秦麦,有些忐忑地点头:“其实她是受伤了,不知道被什么野兽咬到,伤口发炎得厉害,可惜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随身带的药物不够......”    秦麦心说难怪丢失的药品全都是一样的包装,在石宫中他接近那个黑袍女子的时候就闻道了一股血肉腐烂的恶臭味道,他还以为是那些皮毛散发出来的,原来是那女人身上有伤。    昏迷的铁莘发出了两声痛哼,揉搓着后脑勺从地上坐了起来,满眼迷惑地看着神色严肃的秦麦和神情各异的郝韵、唐离问道:“我刚才是怎么了?脑袋好像被钻头砸过一样,疼死我了!”    三个人飞快地对望了一眼,秦麦咳嗽了一声对铁莘说道:“看来你这两天是累坏了,高原上空气稀薄,是容易出现突然昏厥的,你该多补充点营养了。”    铁莘狐疑地看了看认真的秦麦,唐离和郝韵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铁莘下意识地觉得不是秦麦说的那回事,可他真是搞不懂自己怎么会突然昏倒,皱着眉毛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刚才在看唐大小姐做什么实验?然后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唐离怔了下“哎呀”一声,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抚额道:“你们看看这都几点了?我们从上午吃过东西都有快十个小时水米未尽了!”    她的话音刚落,铁莘肚子里就传来一阵滚雷似的嘶鸣,唐离和郝韵忍不住笑出声来,铁莘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皮,嘿嘿讪笑着道:“可不是嘛!老彭他们动作忒慢了些,我去催一催!”说着小跑着跑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铁莘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我干!你们也真他妈的没出息,守着饭锅也能饿翻了!醒醒!都醒醒!”    然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呻吟声随分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显然也对各自昏迷的原因懵然不知。    秦麦骇然变色,他没想到彭施民几个人在帐篷外居然也不声不响地被那怪异的鼓声给震昏了!    铁莘出了帐篷,帐篷里便只剩下秦麦三人和熟睡的陈教授,秦麦震惊于神鼓的威力,不放心地探了探陈教授的脉搏和鼻息,发觉无恙后才放下心来。    转身回到两人身前,秦麦认真地看着郝韵道:“今天的事实在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郝韵,我们这次入藏其实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总觉得今天的遭遇和这事有些关系,所以我希望你把你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    郝韵看了一眼满含期盼的唐离,又看了看郑重的秦麦,点头道:“其实我知道也不多,断断续续都是鼓姬随口说的,本来按照她的说法,在完成了鼓姬身份的传承后她会详细地把一切都告诉我,只是后来的事态发展超出了预想之外。”说完无奈地摊开了双手。    言下之意自然是在说秦麦等人的突然闯入加速了鼓姬的死亡,也让她很多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出来。    秦麦朝唐离投去了个对不起的眼神,原本这应该是唐离搞清楚唐家来历最好的契机,也许他再晚十分钟进入石宫,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唐离虽然也感到遗憾,可毕竟她知道这件事实在太出人意料了,秦麦三人一心想着救人,当然怪不得他们。    郝韵眼波流转,神情地凝望着秦麦道:“鼓姬对我说,是命运而非她选择了我,我想或许你的闯入也是命运吧,至少,对我来说我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秦麦承受不了郝韵目光中的炙热,败下阵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道:“你还没有说独师是怎么一回事?”    “独师是神女国的王族,其中的女子才有资格继任国王。”郝韵朝唐离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若是神女国尚存于世的话,唐离就会成为女王了。    按照郝韵的说法,所谓独师是一支血源家族,秦麦初听时还以为是某个人的称呼或是职位呢。    秦麦听到郝韵的话不禁微笑着望向唐离,刚好与唐离嗔怪的目光相遇,忍不住拱手施礼,语含调侃地道:“参见女王陛下!”    唐离大窘,举手作势要打秦麦,猛地注意到郝韵奇怪地看着自己,急中生智地把举起来的手摆了摆,对秦麦道:“不要打岔,听郝韵接着说。”    郝韵嗯了一声:“我小的时候曾经听族里的老人说,神女国被贪婪的琼徳玛攻陷,目的就是为了抢夺神鼓!”    “琼徳玛?”唐离疑惑地重复道,“是谁?”    秦麦恍然地啊了一声问道:“是那个被刺杀的古格王?”    看到郝韵点头,秦麦自然自语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原来西女国竟然是被古格王朝给灭的。”    唐离听到秦麦的话,大致也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问秦麦:“你是说那个琼徳玛是灭掉了西女国的人?”    秦麦这时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唐天华当日去古格遗址会不会正是他认为当年神女国灭国时那神鼓被琼徳玛夺了去?难道唐天华所有寻找的就是神鼓?    没等秦麦说话,郝韵已经回答了唐离的疑问:“你说的没错,琼徳玛攻破神女国后大肆屠杀,而那一代的女王尚没有女儿降生,只逃出去了一位王子,所有人都以为神鼓被琼徳玛夺走了。”    郝韵虽然没有说,但秦麦和唐离都已经明白了其实唐家也就是那位逃出生天的王子的后人,而神鼓其实并没有被琼徳玛得到。    秦麦的心中几乎肯定了唐天华当日去古格遗址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神鼓。    在秦麦和唐离的注视下,郝韵表情凝重地说道:“鼓姬说,神鼓是开启禁宫的钥匙,而命运之眼就被藏在禁宫之中......”    秦麦接过了郝韵的话:“命运之眼则是打开箭道的钥匙,对吗?”    “不是打开,是指引!”郝韵认真地指正秦麦话中的错误。    秦麦耸了耸肩,对郝韵的严肃不以为意,轻笑道:“难道你真的相信箭道和净土真的存在?醒醒吧,那只是传说,就像无数人寻找的香巴拉王国一样,那只是个虚构出来的桃花源式的理想中的幻境!”    郝韵和唐离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注视着一脸不以为然的秦麦。    秦麦笑了两声却没有人响应,颇感无趣,皱眉问道:“你们不是真的相信了吧?”    唐离与郝韵最终没有给出秦麦明确的回答:她们是不是相信传说中的魏摩降仁真实存在,因为就在秦麦再次确认的时候,铁莘捧着一大锅香喷喷的炖牛肉闯进了帐篷,跟在后面的彭施民等人还拎着两瓶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二锅头。    在西藏阿里,能喝上二锅头,差不多就像北极熊吃上了企鹅肉,除了昏昏沉沉的陈教授外,其他人都开快痛饮了一番,至于究竟是在庆祝劫后的余生还是纾解心中的郁闷,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当晚,可怜的穆成雄和管羽被安排了守夜,秦麦难得地把自己灌得昏沉,不管不顾蒙头大睡了一通。    秦麦向来不是贪杯的人,而这一晚,他甚至害怕自己是清醒的,每当他回忆起郝韵和唐离说起魏摩降仁时眼中射出的那种郑重里夹杂着向往和热切的目光时,他就觉得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就收拾行装,一辆越野车往返了两趟才将九个人送到了普兰县城,彭施民将越野车留给了秦麦等人,与当地部队联系后借用了两辆军车,陈教授几乎是被押上了返回拉萨的车。    看着卷起漫天烟尘逐渐远去的车子,秦麦松了口气,把老师送回去让他减压不少,此时的秦麦实在太小觑了自己老师的倔强指数,很多年之后,回忆起西藏之行,秦麦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陪着老师返回北京,而不是在该死的好奇心的驱使下开启了一段险象环生之旅。    送走了彭施民等人,秦麦并没有急着与黄平联系,接下来还要安排郝韵的去向。    “你不打算马上回北京?”秦麦问郝韵,她刚刚拒绝了随车返回拉萨,秦麦以为她还要在普兰逗留一阵子,尽管他认为按照郝韵的状态最好还是马上回北京,可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选择,他是无法强迫郝韵的。    郝韵理所当然地点头,瞥了眼秦麦似乎奇怪他的问题:“我当然不会马上回去了,你们不是还要去扎达吗?”    女人的心思总是很奇怪的,一般来说特别出色的女人之间总是很难成为知己好友,可才经过了一夜唐离和郝韵却已经好得姐妹相称,郝韵也从唐离那里知道了众人此行西藏的目的。    秦麦听到郝韵的话心里就生出了一种很不详的预感,看到唐离嘴角神秘兮兮的诡笑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你什么意思?”秦麦皱着眉头看着唐离与郝韵十指紧扣的两只手,“你该不会想和我们一起吧?”    在铁莘笑逐颜开的欢呼声中,秦麦清晰地从郝韵的口型辨认出“是呀”两个字,“开什么玩笑!”秦麦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胡闹!我们可不是游山玩水!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    相隔二十二年发生在古格遗址的两桩离奇命案绝对不是偶然,秦麦尽管与郝韵没有什么深交可言,可他仍旧不希望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跟着自己涉险,语气自然而然地严厉起来。    郝韵显然没有预料到秦麦的反应会如此强烈,眼圈立时间红了,可是只过了一秒钟,已经罩上了水雾的双眸却闪过一抹明亮色彩,破涕为笑。    秦麦狐疑地盯着郝韵,“我知道你是关心我......”郝韵垂着头手指绞动着衣角,红着脸几不可闻地喃喃道。    郝韵这一幅含羞带喜的小女儿家模样比起她身着制服,一脸冷毅干练的女警形象简直是判若两人,杀伤力却以倍数提升,就连秦麦也不得不承认,单从容貌而论,唐离也要稍逊两分明艳。    铁莘站在秦麦的对面,隔着郝韵对秦麦呲牙咧嘴地挥舞着拳头,唐离也嗔怪地白了秦麦一眼,无辜的秦麦哭笑不得地站在那里无话可说。    郝韵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羞怯,眨着一双温柔如三月烟花般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秦麦低声道:“虽然鼓姬传承没有完全完成,可是按照鼓姬的说法,在没有完成身为鼓姬的使命之前,我根本没有办法远离神鼓,否则,我会死的......”    秦麦心头一动,这也许就是那黑袍少女守在石宫里的原因吧?不过想一想一个美丽如花的妙龄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背着一面二十多斤重的鼓,也实在可怜之极。    “那什么时候才算完成使命呢?把鼓交给她还不算完成吗?”秦麦指了指唐离问道。    郝韵摇头:“至于使命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是当神鼓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是可以感觉到的——就像我现在能够感觉自己与神鼓休戚相连一样。”    话说到这种程度,秦麦就不可能再赶郝韵走了——那简直等于杀人一样。    “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你们的!”看到秦麦眉头深锁不语,郝韵咬着嘴唇坚定地说道,脸色苍白得在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眼睛里又升起了秦麦记忆中烙印下的那抹倔强的坚持。    “别忘记,我是警察!”郝韵说到警察的时候整个人立刻变得正气凛然,秦麦只能在心里苦笑,他自然不会指望着郝韵侦破这桩积年旧案。    “在某种时候,女人就等于麻烦!”秦麦感受到郝韵一直追随着自己的目光在心里叹息道,当然他在这么想的时候已然把唐离刨除在外了。    小小的县城里根本藏不住一点点的秘密,就在秦麦送走了彭施民和陈教授一行刚刚要上车去与黄平汇合的时候,从街角轰轰地开过来一辆破旧的东风卡车,“吱嘎”在秦麦几人的身旁停了下来,像狂奔后疲劳已及的老黄牛一样哆嗦了一阵后,黄平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卡恩和瑞斯也钻了出来。    看到郝韵的时候,瑞斯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贪婪的目光像极了见到了蜂蜜的狗熊,秦麦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又给这个好色的黑鬼在心里记了一笔欠账。    “太好了!太好了!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激动的黄平伸着手到处寻找握手的人,只可惜铁莘、唐离全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表情,唐离还算客气些,以目光和他打了招呼,而铁莘干脆没瞧见他一般,转身朝郝韵很谄媚地笑着献殷勤:“你的身子还虚,我来帮你背包!”那双铜铃一样的圆眼此时已经眯成了两道月牙儿了。    秦麦看了眼脸上强挤出一丝尴尬笑容的黄平,心里生出了些许的可怜,轻轻地与黄平握了下手道:“黄老板,我们也不过就去了一天两夜而已,倒是你居然变成国宝了?”    黄平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这两天寝食难安。    “呵呵,我是担心你们!”黄平干笑着做出担忧的表情,“你们是初次来西藏,对这里都不熟悉,我是怕你们会遇上什么危险。”    不等秦麦说话,铁莘冷笑着朝地上唾了口浓痰,厌恶地道:“你是黄鼠狼子,老子可不是鸡,别他妈跟大爷玩花花心眼!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怕咱们把你甩了嘛!”    黄平被戳中了心事,干巴巴的面皮就有些赤红,却又不得不遮掩道:“怎么会呢!我可是从没对三位的人品有过任何怀疑!我是真担心你们迷了路啊,这里到处都是草原,百十里地都没有户人家.......”    铁莘打断絮絮叨叨的黄平,得意地嘿嘿一笑,指了指郝韵道:“就不劳你黄大老板费心了,咱们可有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做向导!”    黄平并没有见过郝韵,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比唐离还更精致两分的美丽女孩,正思忖着她的底细呢,听到铁莘的话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怎么可能,这位美丽的小姐绝对不是在西藏长大的。”    郝韵的皮肤晶莹剔透,细致得如同最饱满的珍珠,周身气质也与藏地的粗犷豪迈截然不同,黄平的怀疑倒不是装出来的。    秦麦瞪了一眼铁莘,俯身贴在黄平的耳边轻声道:“铁子的话没说错,这姑娘叫郝韵,是我们的好朋友,就出生在普兰,只是后来到北京去上了学,现今也在京城里工作......她是位警察!”    黄平听到“警察”两个字,身体打了个哆嗦,脸上也倏地变了色,有些惊恐地望向郝韵,越看越觉得这美丽挺拔的少女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飒爽英风,心知秦麦没有说谎,可是他为什么要弄个警察在身边?难道他已经察觉了自己的意图?    秦麦冷眼瞧着黄平脸色忽白忽红,神色惊疑不定,心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黄平贪心怕死固然令人厌恶,可其实在二十五年前的那桩事里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而此次二番入藏,几天相处下来秦麦觉得黄平倒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秦麦有心提点他几句,不要做下错事。    正所谓“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秦麦看到黄平眼中闪过的决绝便知道自己的努力非但没有收到期望的结果,反而促使黄平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彭施民给秦麦等人留下的除了一辆越野车外还有许多装备,多了郝韵后,越野车里的空间就有些狭窄了,黄平这只老狐狸只能苦着脸挤在破旧的东风车里颠簸。    普兰位于孔雀河谷之中,四外雪山环绕,气候比较温润,草原辽阔,可等车子穿过圣湖与鬼湖之间,过了巴嘎后四外的景象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草原逐渐被沙化的土原所取代。    按照秦麦的想法,一行人到达门士后并没有沿着象泉河朔流而上直奔古格遗址群所在的扎不让,而是进入了革吉县经琼布绕了一个大弯才拐进扎达,目标:鲁巴!    三幅唐卡目前唯一有可能找到源头的便是李茂然在鲁巴得到的那幅明妃神舞图,尽管秦麦也知道寻找到当年那个老喇嘛的可能性渺茫,心中仍抱着一丝奢望,也许这位拥有唐卡的老喇嘛会知道那神秘的神女国与仿佛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的古格王国间的渊源,禁宫、命运之眼究竟都是什么?    秦麦的心中存着一个巨大的疑问:琼徳玛对神女国发动的灭亡战争竟然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个理由听起来委实太过儿戏了,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呢? 从琼布到鲁巴要经过香孜,也就是唐离所说的唐家的祖籍,可惜这个地方远远没有它的名字听起来那么美丽,看着四周高低起伏的红色山丘和破旧的房屋,唐离的目光有些迷离,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刻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车子驶过凹凸不平的土路卷起漫天的烟尘,一些浑身脏兮兮的孩童们兴奋得大吼大叫地跟在车子后面奔跑,孩子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天真让唐离心生酸楚:若是当年自己的先人没有离开这里,那么自己的童年是否也和这些孩子一样?现在的自己或许正赶着牛羊追逐水草,也许一辈子也不知道阿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在改变了某个人的人生同时也改变了无数人的生活,唐离某明奇妙地想起了平旺老人的那句话:“人有的时候是不得不相信命运的。”    唐离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留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对自己的嘱托吗,找到回家的路?可是家究竟在哪里呢?    唐离才是所有人中承受最多的一个。    秦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观后镜里看到默不作声的唐离眼中的迷茫和疲倦大感心疼,午后的天空飘起了云彩,云朵越聚越厚竟然有了落雨的迹象,实际上从普兰到鲁巴并不是很远,但是这段路却是整个阿里地区路况最为艰难的一段,被称为“天路中的天路”,越野车走起来都要小心翼翼,速度无法提高,黄平三人的东风卡车更是慢的如牛车一般,凑合着走到香孜一路上便坏了三趟,所幸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秦麦心中暗暗有些着急,彭施民说过到鲁巴这条路一旦下雨便会泥泞无比,人车难行,秦麦只盼着能在下雨之前到达鲁巴。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秦麦正暗暗企盼着不要出现什么状况,跟在越野车后的东风车突然汽笛长鸣起来!    秦麦几人回头看了一眼,东风卡车就像个垂死的病人瘫在路上,车头浓烟滚滚,仿佛狼烟般冲起老高。    几个人彼此看了看,都皱起了眉头,这次只怕东风车难以起死回生了!    黄平和卡恩、瑞斯捂着口鼻,咳嗽着冲下车,打开了盖子看了一会儿,黄平跑了过来,喘息道:“彻底报废了!”    秦麦四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仍是禁不住心中一沉,“还有多远?”秦麦看向郝韵。    郝韵沉吟了片刻道:“大概二十多公里吧。”    铁莘瞧着满脸倦意的黄平嘿嘿一笑道:“也不算远了,黄老板,那我们先到地头等你们了啊!”    黄平的脸立刻皱成了一团,连连摆手,带着乞求的神色道:“别!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这路我又没走过的,咱们要是分开的话我肯定会迷路的......”    他这话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却也不完全是胡扯,沙土荒原上压根就没有什么标示,甚至就连这路也不过是偶尔经过的牛羊车辆压出来的,一旦下雨便难以分辨。    秦麦看了看堆得满满的后车厢,瞟了眼叼着烟卷的卡恩和瑞斯哼了声道:“那恐怕要委屈黄老板和您的两位保镖了。”    将装备转移到了车顶,后厢便空了出来,这辆越野车本来是七座,只是后厢为了扩大容积将两个折叠的座椅给拆卸了,如今就只能席地而坐。    秦麦看着黄平指了指光秃秃的后厢,示意他们三个人上车,黄平耷拉着脑袋很无奈地朝卡恩和瑞斯说了几句话,率先爬进了后厢。    卡恩和瑞斯低声嘀咕了一阵,却没有按照黄平的指示去做,卡恩径直走到副驾驶的门外,打开车门,冷冷地对秦麦说了句话,秦麦听懂了他让自己滚到后面去,对这个白人,秦麦到不像对瑞斯那么憎恶,可他这句话说的极不客气,秦麦的怒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勉强压下了把拳头砸在那支鹰钩鼻上的冲动,冷声对黄平道:“黄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铁莘听不懂外语,转头问一脸寒意的唐离:“唐大小姐,这洋鸟儿放的什么屁?”    黄平与唐离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让铁莘和秦麦暴走的一幕发生了:瑞斯淫笑着拉开了后排唐离和郝韵所在的车门便要上车,一只黑手已经极不老实地探向了郝韵的大腿。    “干恁娘咧!”铁莘暴喝一声,扭腰探身硕大的拳头猛击向瑞斯伸过来的胳膊,秦麦同时抬腿踢向卡恩的小腹。    瑞斯似乎对铁莘的反应早有提防,毕竟两个人初见面时便曾经互相试探过,握拳迎向铁莘,两只钵大的拳头硬碰硬地撞击在了一处,“嘭”的一声闷响,铁莘的身体陡地弹起,脑袋撞在了顶棚上,瑞斯则如同遭到了电击般,腾腾腾倒退了三步。    “黑鬼,你既然自己找死,老子就成全你!”别看铁莘貌似粗笨,此刻动作却是敏捷无比,转身、开门、下车一气呵成,唐离和郝韵还没来得及说话,铁莘的两只拳头就带着风声砸向了瑞斯的太阳穴,瑞斯虽然早就知道铁莘的力气不小,却仍旧在刚才对击的一拳里吃了些亏,却也被激起了身体里的凶悍,看到铁莘向自己攻来,眼中闪过一抹凶残,也不退让,挥拳反击,招招都是致人死地的阴狠。    和瑞斯相比,卡恩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归根结底是因为秦麦稍显瘦弱的身材和文质彬彬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了,谁能想象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竟然有着恐怖的杀伤力?    卡恩以为自己只要挥挥拳头就能把秦麦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地给自己让座,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快如闪电、势大力沉的一脚。    秦麦这一脚端端正正地印在了卡恩的小腹上,卡恩在刹那间只觉得自己被一辆疾驰的卡车撞了个正着,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跌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身高超过一米九,体重足有二百多斤的卡恩竟然被秦麦一脚给踹飞!    车里的唐离、郝韵和黄平同时惊呼了一声,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秦麦就失去了踪影,三个人都只觉得眼前一花,秦麦就已经骑在了卡恩的身上。    “给脸不要脸!我让你嚣张!”秦麦每骂一句,便会有一拳狠狠地落在卡恩的身上,秦麦的第一拳就砸在了让他最不顺眼的鹰钩鼻上,卡恩“哇”地一声口鼻穿血,接下来别说还手,就连想要架起胳膊护住头脸也做不到,开始身体还能扭动挣扎几下,秦麦三五拳砸下来,卡恩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秦麦这次是真的暴怒了,他从观后镜里敏锐地捕捉到卡恩与瑞斯寻衅时黄平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眼中闪过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秦麦立时便心如明镜:黄平这老狐狸导演了一场双簧,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同时应该是想改变他一直以来被动的地位。    所以秦麦骂到最后箭头直指黄平:“看你年纪一大把给你点脸面,没想到还惯出毛病来了!想死还不容易吗?我成全你!” 秦麦的声音极大,车里车外听得清清楚楚,黄平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本来以为让卡恩和瑞斯将秦麦四人震慑住,乖乖听自己的话,没想到结果大出意料,卡恩固然已经被打得如条死狗,瑞斯如今也只能抱着脑袋围着车子逃窜,铁莘转了几圈没追上,咬牙切齿地返身回车将自动步枪取了下来,“卡啦”一声,顶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面如土色的瑞斯。    黄平看着铁莘血红的眼睛和脸上的狰狞表情,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扣动扳机;更让黄平心寒的是秦麦骑在卡恩身上挥动拳头的背影,虽然看不到秦麦的表情,可那如雨滴般上随着拳头四射飞溅的血花已然让黄平心底寒气四溢!    在这荒郊野外,人烟稀少的荒原中,就算秦麦与铁莘将卡恩、瑞斯和黄平打死,随便扔在哪里,不等被人发现,就变成了豺狼野狗的粪便了。    唐离和郝韵都没想到秦麦会有这么狂野的一面,对于黄平这两个保镖,尤其是那个色鬼一样的瑞斯,二人都是厌恶已及,震撼过后便觉得很解气,但郝韵毕竟是警察,看着一动不动的卡恩和秦麦沾满了鲜血的拳头,她开始担心秦麦会一气之下真的将卡恩打死,而等铁莘举起了枪,郝韵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刚要张嘴制止,面无血色的黄平颤声求饶了。    “铁老板!秦先生!手下留情啊!”黄平连滚带爬地跳下车,先是拉住了铁莘的胳膊,哭丧着脸求道:“铁老板,铁老板!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开枪啊!”    铁莘“嘿”了一声,猛地甩手,嘴里喝骂道:“滚一边去!”黄平跌跌撞撞地倒退了数步,被卡恩的双腿绊了个跟斗,黄平一翻身便看到了秦麦的面孔,平日里总是给人温暖随和的柔和表情此时一片冷漠,胸口溅染的殷红血迹触目惊心,更让黄平胆寒的是秦麦冷静得不含感情的眼神。    黄平看得出来此时的秦麦决不是被怒火蒙了心智,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正因如此黄平更觉得可怕,这才叫杀人不眨眼啊!    “秦、秦先生!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黄平跪在秦麦的身边,拳头击打在卡恩身上发出的砰砰闷响就像砸在了他的心头,将他的胆气一点点砸得粉碎。    秦麦冷冰冰地看了黄平一眼,手下并没有停,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讥讽:“黄老板,你觉得你比他经打吗?”    黄平的身子颤抖着软瘫了下去,他此时已经彻底明白自己的伎俩早就被秦麦识破了。    “秦先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黄平带着哭腔告饶道,身体抖如筛糠。    秦麦听到这句话,再看到黄平面如死灰的模样,心知自己的手段已经奏效,其实他除了最初的一脚和一拳实打实地招呼在了卡恩的身上,后面的拳头装样子的成分居多,卡恩虽然流了不少的血,其实都只是些皮外伤,不过是被他打在了气门上给打得背了气昏了过去而已。    秦麦咬着牙又狠狠地击出一拳后,犹不解气地抬起了胳膊,黄平吓得鼓起仅存的勇气死死抱住了秦麦的胳膊,脸色乌青地颤声乞求道:“秦先生,求求您别再打了,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啊!”    “你真的知道错了?”秦麦没有像铁莘那样把黄平甩脱,冷笑着睨视黄平问道,“你到说说错在何处?”    黄平喟然长叹了一声,死死地闭上了眼睛,橘子皮一样的脸上满是懊悔:“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秦先生动了歪心,竟然想要以武力胁迫秦先生!”    人有时是很奇怪的,尽管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永生不死的人,可偏偏是人人都怕死的,而且往往是越老的人越怕,若是换作三十年前,黄平或许还能凭着胸中的一口傲气强撑着自己的名头,可如今,他心中连一丝反抗之心都没有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时的黄平非但低下了头,而且低得很彻底。    “秦先生,您高抬贵手,我黄某人今后再不敢有半点越轨之念。”黄平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秦麦冷冷一笑,挣开了黄平的手,站起身抬脚踢在卡恩大腿上,他这一脚着力的地方正是酸麻筋络所在,仿若死人的卡恩如遭雷噬,身体猛地抽动了一下,嘴里含含糊糊地呻吟着竟然醒了过来。    “你放心,他没受什么内伤,骨头也没事,只不过是多流了些血,如果再发生此类的事情,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秦麦顺手扯着黄平的衣襟将手上的鲜血仔细地揩净,招呼了一声铁莘,回到了车上。    “哦,他的鼻梁是折了,不过放心,不会死人!”秦麦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道。    黄平忙不迭地感谢,招呼鼻青脸肿的瑞斯把血人一般的卡恩搀扶到后车厢里。    铁莘到底没有扣动扳机,郝韵已经及时将81-1没收,“麦子!我刚才差点被你俩吓死!”郝韵板着脸孔怒气冲冲地嚷道,“要是真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唐离比郝韵冷静,也更加了解秦麦,听到秦麦与黄平的对话便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轻笑道:“是啊,你们当着警察的面行凶就不怕我们郝警官替天行道,主持正义?”    郝韵的脸颊立时涨得通红道:“唐离姐,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铁莘回头对唐离嚷道:“唐大小姐,你这话说的不对劲啊!我和麦子才是替天行道,主持正义哩,男人......郝警官应该给我们发锦旗才对!”他虽然及时改了口,可众人都知道男人二字后面是个婆,郝韵恶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铁莘看了看郝韵嘿嘿一笑,转向秦麦:“你们夸人怎么就这么一句话?”    遇到这样脸皮奇厚的人,郝韵也无计可施,翻了个白眼索性不搭理铁莘,目含责怪但更多的是关切地望着秦麦。 秦麦面色平静地耸了耸肩头:“你看我打得凶,其实我心中有数,都是不碍事的外伤。”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不用些手段,只怕以后麻烦不断,若是关键时刻出了岔子可是要耽误大事的,倒不如趁现在解决掉。”    “嘿嘿!郝韵你不知道,这种人就是欠揍,你看现在老实了吧......你丫的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铁莘呲牙咧嘴地朝偷看郝韵雪白脖颈的瑞斯挥动着拳头吼道。    黄平苦着脸低声对瑞斯说了一句话,瑞斯慌忙低下头查看卡恩的伤势。    铁莘笑嘻嘻地看了眼脑袋肿的如猪头一般,身上血迹斑斑的卡恩嘎嘎怪笑道:“丫脑袋进水了吧,和麦子掐架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哦?麦子的身手很厉害吗?”郝韵眼睛一亮,其实从刚才秦麦那快如闪电的一脚她多少能看出一丝端倪,可惜后来完全是一面倒的局面,根本不是打斗,只能说是毒打,从铁莘的话里她能听出来秦麦的功夫似乎很不错?文武双全不正是所有妙龄少女对自己梦想中的白马王子所期盼的么。    秦麦淡淡地笑了笑道:“有几分蛮力气而已,哪里谈得上厉害!”    唐离朝秦麦做了个可爱的鬼脸,撇嘴道:“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你这是国人式的虚伪!”    郝韵皱起鼻尖,和唐离唱起了反调:“我到觉得谦虚是一种美德,是君子的风范!”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思想观念的差异,郝韵对秦麦有意唐离是早已经看出来的,而郝韵通过这一天的观察自然也感觉到了秦麦和唐离之间的暧昧。    不管多么睿智豁达的女人在面对情敌时只怕都难以保持平时的气度,两女的第一回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拉开了帷幕,而身处漩涡中心的秦麦却还懵懂不觉,认真地对唐离说道:“丫头,你这句话打击面也忒广了些,要知道东西方文化差异决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中国向来讲究中庸和谐,西方更倾向直来直往,我想倒不好以其中某一种观念为标准来衡量另一种标准,而我也绝对不是故作谦虚,毕竟厉害的标准是什么呢?每个人的概念都不同吧。”    唐离委屈地咬着嘴唇,以为秦麦是在替郝韵说话,鼻子里那声委屈的哼声还没喷出来,秦麦却扭头又教训起郝韵了:“郝韵,你说谦虚是一种美德这话没错,不过若是过分自谦反而成了世故,人说君子坦荡荡,这个坦荡依我所见除了行事光明、心思端正以外,说真话也在其中,我说我不厉害不是因为我明知道自己很厉害而去昧着本心这么说,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你所谓的厉害究竟是怎样一个标准?”    郝韵可没有唐离反应快,被秦麦这里里外外一番说辞搞得迷迷糊糊,但是她至少听得出来秦麦并不赞同自己的观点。    秦麦各打五十大板绝非是想搞平衡,他只是怎么想怎么说,其实他说的没有错,可女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某些时候她们在乎的不是理论本身的对错,而是说话者究竟是在为谁说话,秦麦无心之下反倒将两女都得罪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有些诡异了,唐离和郝韵片刻就心无芥蒂地附耳说起了悄悄话,却都板着脸不理秦麦,秦麦一头雾水,以眼神询问铁莘,而铁莘虽然比秦麦大了几岁,却也是个爱情白丁,自然无法了解女人的心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明所以。    倒是老奸巨猾的黄平旁观者清,在车后厢里琢磨出了一丝端倪,可是他才不会告诉秦麦呢!    越野车发动继续前行。    经过这么一耽搁,天色已经阴沉得如同黑夜,豆大的雨滴稀稀落落地击打在车窗和棚顶嗒嗒作响,不一会儿雨势便大了起来,密集的雨滴声响成了一片。    秦麦几个人眉头深锁,这雨大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简直像是一盆盆的水从天上直倒下来一般,大地到处白茫茫一片,别说寻找路径,就连想通过四周的景物辨认方向都已经是不可能了。    在指南针和地图的帮助下,越野车就像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扁舟,艰难地挪动着,来势汹汹的大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不消片刻,荒原便成了泥潭,车子不时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起初还只是时不时要顶着把人打得生疼的大雨推车,到了后来可怜的卡恩、瑞斯和黄平几乎就成了人力马达,顶在车后面再也无法离开了。    二十公里的路,众人竟走了三个小时,当雨势渐渐有所息弱的时候,在黑沉沉的无边黑暗里,秦麦远远地看到了前方一点如鬼火般忽明忽暗的亮点,而这时地面的淤泥已达半尺,黄平三人早已经精疲力尽,车子每前进一米都艰难无比。    “那里有灯光!”秦麦指着远方勉强可见的光亮道,“我们是不是到了?”    郝韵深骞眉头借着电筒的光亮仔细查看了一番地图,摇头道:“应该还有一段距离,虽说并不太远了......我怎么没看到哪里有灯光呢?”    秦麦又指了指,郝韵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处微弱的火光,对秦麦的敏锐视力大感震惊,吐了吐舌头道:“麦子,你眼睛里戴了望远镜吗?”也难怪她大惊小怪,那火光在郝韵看起来时隐时现,只有在片刻的明亮时才能够隐约看到。    “我的视力到的确从小就不错。”秦麦话音刚落,唐离撇着嘴自言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不该看的东西!”    秦麦愕然之后忍不住苦笑,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唐离了。    既然有灯光,那就一定有人家,看此时的路况今晚是肯定到不了鲁巴了,秦麦几人简单地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去借宿一夜,等明天道路好转再前行。    这一次就连秦麦和铁莘也不得不踩着几乎漫过膝盖的烂泥加入到推车的行列。    乌云漫天,无星无月,众人一直走到那火光的近处才看出来这是一座寺庙模样的破旧建筑,四下里散布着被雨水淋湿而无法飘动的红白黄蓝各色经幡,这寺庙本就不大,而且已经破败不堪,连大门都缺了一角,透过窗子射出些许昏黄的亮光。    如果不是因为这黯淡的光,秦麦不会认为这破庙里居然有人居住。    秦麦迈上了几级台阶,敲了敲门,两扇虫蛀过的木门被雨水淋湿后只发出了两声“噗噗”的微响,秦麦只好轻咳了一声,沉声叫道:“请问有人吗?”    “我们是过路的,天黑路滑,想在这里借宿......”秦麦的话还没说完,木门后便传来一束苍老平淡的声音,说的是藏语,秦麦却是听不懂的。    “他说这里很少有外人经过。”郝韵的声音在秦麦身侧响了起来,看到秦麦望了过来,郝韵调皮地朝秦麦眨了眨眼睛,有些得意地翘起圆润的下巴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有我的好处了吧?”    郝韵说完大声地说了句藏语,然后对秦麦道:“我说我们只要有个地方对付一晚就可以。”    秦麦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还没说话,木门在“咿呀”声中缓缓朝里打了开来,一片跃动的光明便从洞开的地方倾泻了出来。    眯着眼睛的秦麦过了两秒才适应了从黑暗到光亮的突然转变,所以在刹那的失明中他没能看到站在他面前这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秦麦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开门的人,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中等身材,身上罩着一件藏传佛教喇嘛普遍穿着的僧衣,一边是长袖,另一边却是打着赤膊,僧衣已经脏破得无法看出本色,也不知道打过了多少补丁,秦麦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这喇嘛的脸上扫过,有着典型藏族男子的特征,国字型的脸孔黝黑,额间、嘴角、眉梢都布满了如刀刻出来的深深皱纹,头发灰白参杂,秦麦一眼之下甚至无法估计出这人的年纪。    乍看之下他觉得这喇嘛至少也有六七十岁,可仔细看他的肌肤虽然有着风霜的痕迹却并没有松弛,理应是壮年未去的年纪。    秦麦含笑朝喇嘛鞠躬,虽然还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懂汉语,秦麦还是很客气地说道:“大师傅您好!我们是过路人,遇上了这场大雨没办法继续赶路了,所以想在这里借宿一晚。”秦麦说着转身指了指已经下车的铁莘和唐离等人,秦麦这时心中也有些惴惴,卡恩和瑞斯此刻的模样实在有些骇人,铁莘又是一副凶巴巴的长相,他担心这位老喇嘛把自己这些人当成坏人,若是拒绝众人借宿,这种环境里连帐篷都无法搭建,难道要在泥水里站一夜不成?    秦麦心里正迅速思考着该如何解释才能打消老喇嘛可能产生的疑虑时,老喇嘛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地说道:“请进。”转身走了进去。    老喇嘛这句话语调虽然有些生涩,可说的却是标准的汉语,秦麦不禁怔了怔,不明白既然他能听懂也能说汉语,为什么刚刚要说藏语呢?    “因为有藏人,所以我才会开门。”那老喇嘛就像会读心术一样看到了秦麦的疑惑,缓缓说道,脚下并未停步,径直走到大殿的中央。    环绕着大殿四壁摆放着数盏油灯,夹着雨丝的冷风从洞开的大门卷了进来,在摇曳不定的光线中,秦麦立刻便被眼前的景物吸引了。    大殿的正中是一座破败的佛龛,其上供奉着一尊真人大小的释迦牟尼佛像,这尊佛像虽然不十分巨大,却异常形象逼真,在闪烁不定的昏暗的油灯火光中显出一种特别的光彩,与秦麦此前所见过的铜佛像相比显得精致得多,微微张开的眼睛里放射出淡然而慈悲的目光,秦麦虽然不是铸造的行家,但是佛像可没少见,几乎立刻就肯定这尊佛像铸造工艺之精湛是自己所仅见的,即便是在中原佛家名山大寺里也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铸件。    秦麦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判断:这尊佛像研究价值极高,心想回去后要告诉吴学知和彭施民一定要来看看。    整个大殿里除了佛龛和佛像外就只有佛像前的一个干草编制的蒲团,这时老喇嘛走到佛像前转过身朝着秦麦等人又施了一礼,轻声道:“诸位请稍等,做过晚课之后各位便可以在这大殿里休息了。”    秦麦连忙还礼,就连铁莘、唐离众人也很自然地弯腰还礼,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可这老喇嘛自然流露出一股淡定和从容的气度,让人无法轻视。    老喇嘛也不多说话,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小巧的经桶,面向门外盘坐在蒲团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手捏法诀,转动经桶,双眼微闭着口中默默祷念起来。    秦麦看着老喇嘛的举动就觉得有些古怪,一时却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有问题,所有人似乎都怕打扰了老喇嘛的功课,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竭力不发出半点声响。    那种奇怪的感觉只在秦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已经开始考虑晚上的安排,虽然寺庙的主人允许自己一行人在这里借宿,但毕竟是佛门清净地,秦麦想了想便朝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退出去,几个人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大门,若有所思的郝韵没有注意到秦麦的招呼,秦麦轻轻地拍了下郝韵的胳膊,将她从沉思中惊醒,指了指大门,轻步走了出去。    铁莘指挥着卡恩和瑞斯从车顶将帐篷睡袋和食物都取了下来,不知道是真的被打怕了还是隐忍静待时机,这两人现在对秦麦几人毕恭毕敬,担负起了所有的体力活,也让秦麦、铁莘落得个轻松。    至于他们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秦麦却并不十分在意,这两个人就像两条巨蟒,若是出其不意发起凶性来的确可怕,可只要捏住他们的七寸便再无反抗之力了,对卡恩和瑞斯来说,秦麦总结了了八字方针:“驱之以利,挟之以武”,贪财怕死就是这种人的命门,黄平既然用利益趋势他们,秦麦唯有坚持武力专政了。    “麦子,我总感觉这里有些奇怪!”郝韵微微皱着秀气的弯眉,有些疑惑地说道。    秦麦这时正在看着寺庙古朴的砖墙有些出神,闻言愣了下反问道:“哪里奇怪?”心里却想起来自己刚才也有类似的感觉,现在看来倒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不禁认真地回忆起从那老喇嘛开门之后的细节。    唐离小心翼翼地将装有神鼓的背包从车上提了下来,刚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低声道:“你看那尊佛像啊,分明是鎏金的!而且那佛像铸造得活灵活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凡,这样一座小庙能容下如此大佛,还真是很奇怪呢!”    “唐离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郝韵笑着说道:“鲁巴在藏语中的意思本就是冶炼人,几百年前就以精于冶炼铸造佛像和金银器皿而远近闻名的,虽然在其他地方鲁巴铸造的佛像已经不多见,可在本地出现其实也算不上特别难以理解的。”    秦麦心中一动,想起了数年前李茂然在写给自己的一封信里曾经提到过他在阿里托林寺中所发现的一种使用金银铜等原料合练而成的佛像,这种佛像的铸造工艺十分特殊,通体全无接缝,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自然形成的一般,据说其中最为神奇罕见的是被称为古格银眼的铜像,唯有当年的古格王朝时期才能够生产,李茂然却也仅仅只是听说过而已。    这庙里的佛像不知道是不是稀少的古格银眼?秦麦暗中留了心,说不定这佛像是件国宝级的文物呢!    唐离笑着作势轻轻拍了下郝韵粉嫩的脸蛋道:“你这丫头,那你说这里有古怪,你也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庙之中除了一尊佛像、一个老和尚还有什么?”    秦麦一震,失声道:“不错!是这老师傅有古怪!”    郝韵和唐离正嘻嘻哈哈地笑闹着,猛然听到秦麦的话都露出疑惑的神情,一齐望向他,“这位老喇嘛?有什么问题?”唐离看到秦麦又是懊恼又是欣喜的表情忍不住追问道。    秦麦用力地拍了两下脑袋,拍得啪啪作响,嘴里嘟囔道:“真该死,我怎么才想到呢!”    “我说他古怪,是因为......”秦麦的声音越来越低,面容也愈加神秘,唐离和郝韵不自觉地把脑袋凑近仔细倾听秦麦下面的话,秦麦说道最关键的地方却故意停了下,如愿地看到了二女急迫恼怒的表情,嘿嘿一笑如耳语般轻声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喇嘛!”    “啊!”唐离和郝韵失声惊呼,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纷纷掩口,眼中却射出了强烈的震惊,唐离自然是很了解秦麦的性格,知道他绝对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而郝韵与秦麦相识时间虽短,可对秦麦的信任几乎已近于盲目,所以在听到这句话后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质疑秦麦,而是立刻反思老喇嘛究竟哪里不像个喇嘛?    “我想到了!”郝韵略一沉思,眼睛便亮了起来,惊喜交加地叫道:“他做晚课居然背对佛像,这可是对佛祖的大不敬!”    唐离也恍然大悟,轻轻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到似乎真的有问题,不过光凭这一点就说人家不是喇嘛是不是有些武断?”唐离说这句话时却是看着秦麦的。    秦麦微微一笑:“背对佛像的确是一处可疑,让我断定他不是喇嘛的根据有二,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可看清楚他在转动经桶时是朝着哪个方向?”秦麦说着右手在空中虚握着缓缓晃动起来。    二女的目光追随着秦麦的手,这一次是唐离率先想到了问题所在,唐离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异彩,猛地抓住秦麦的手道:“逆时针!是逆时针方向!”    郝韵震撼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地惊叹道:“我的天,原来他真的不是喇嘛!可是他却供奉着佛祖像,穿着也......”    如果说单凭这老喇嘛背对佛像而坐还不足以证明他并非佛徒,那么加上经桶逆向而动这一点,便已经无可怀疑了,而秦麦之所以在初见时会生出奇怪的感觉,是因为他曾经读到过关于佛苯二教相争的资料,据说苯教惨败后,教徒被迫在表面上放弃或改变信仰,暗地里却以背对佛像和逆时针转动经桶来坚持自己的信念。    原来这老喇嘛竟然是苯教的信徒!秦麦想清楚了这一点后,另一个更加大胆的猜测便浮现在脑海里:他是不是就是当年与李茂然倾谈辩论一夜并请李茂然代寄唐卡的那人?    唐离和郝韵在慢慢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面色不约而同地变得严肃起来,尤其是郝韵,身为警察的她习惯了以怀疑的态度对待一切不合理的现象,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庙里,一个苯教徒伪装成一个佛教信徒,这难道还不值得深思吗?    “麦子!唐离姐,你们说这个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郝韵眼中冷光闪动,“他可能是一个文物盗窃分子,目标就是这尊鎏金佛像!而喇嘛的身份是他为了方便行事的伪装!”    “我不同意!”秦麦摇头道,就算没有那晚彭施民所说的往事,他也不觉得这个神秘的老喇嘛会是个罪犯,只因为他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那种淡然而雍容的气度根本无法让秦麦生出怀疑,正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平静根本不可能是个心怀叵测的人所能够伪装出来的。    唐离迟疑了片刻也说道:“我也不觉得这位老人家会是那样的人。”    郝韵看到两人都反对自己的推测,不禁有些气馁,却仍不放弃自己的坚持:“那你们说他为什么要装扮成佛徒出现在这里呢?你看这破庙根本就是废弃了许多年的模样。”    唐离和秦麦沉默,辩论是需要论据来支撑的,两个人对郝韵观点的反驳却完全从内心的感觉出发,秦麦眉头深锁,沉吟了片刻后缓缓说道:“人家可从没说过自己是佛徒啊,住在佛庙里的也不一定都要是出家人嘛!”衡量了一下,秦麦将那晚彭施民讲述的关于李茂然在鲁巴的往事说了一遍,唐离和郝韵这才知道为什么秦麦一定要坚持绕道鲁巴。    “你是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给李茂然唐卡的那个人?”唐离激动地问道。    秦麦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希望他就是。”    “可这事实在太巧了吧?”郝韵狐疑地嘟囔道。    唐离和秦麦相视苦笑,可不是嘛!自己想找他,结果就真的巧遇了,这简直就是心想事成一样的大神通了!    郝韵咦了一声:“你们说他会不会早知道我们要来所以就等在这里了?”    秦麦失声笑道:“郝韵,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他又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他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找他?何况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雨,我们估计早就到了鲁巴了,压根就不可能在这里停下。”    “也许他是位有大神通的上师,早已经卜知一切了呢,要知道苯教便是以巫卜传世的,据说那些大巫高僧们都能晓过去、知未来的!”郝韵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只是小声地嘀咕着。    唐离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看了眼秦麦道:“麦子,你有什么打算?”    秦麦轻笑道:“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就像在回应他的话,秦麦的话音刚落,老喇嘛平静得不带一点波动的苍老声音自大殿里传了出来:“诸位,请便吧!”    秦麦三人快速地交换了个眼色,秦麦对靠在车子旁的铁莘点了点头,铁莘便大声吆喝着卡恩和瑞斯把食物行囊抬进了进去。    铁莘悄悄地拽了下秦麦的衣袖,两人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最后,“麦子,刚才你们几个偷偷嘀咕什么那?”铁莘悄声问道,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郝韵的背影。 秦麦暗暗好笑,铁莘显然对郝韵生出了心思,在他看来郝韵这个女孩虽然有时候过于强悍,可总惹是生非的铁莘却正好缺少这样一个人来严管,秦麦亦希望两人真的能够成就好事。    “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住我不成?”秦麦低低发出一声嗤笑,“铁子,你小子平日里不是号称胆大包天吗?咋在郝韵面前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铁莘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我也想不通哇!就我这张嘴平日里在潘家园也是有一号的能言善辩哩,可偏偏对着郝妹妹,别说开口了,就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    秦麦扬了扬眉头笑问道:“为什么?你怕什么?”    “嘿!长这么大除了你的拳头咱还没怕过什么呢!”铁莘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可立刻就泄了气,扁嘴道:“我就是觉得人家郝妹妹长得漂亮,听说她的养父还是个大官儿,咱老铁就是个靠着倒买倒卖骗吃骗喝的大老粗,再说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对你的意思。”    这一刻的铁莘就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般迷茫而无助,秦麦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那种连铁莘自己或许都没想明白的复杂情绪秦麦却一眼看了个通透:铁莘很自卑。    “铁子!”秦麦停住脚步,认真地注视着铁莘,“你该知道我和唐离......郝韵是个好姑娘,人漂亮不说,心地也善良,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铁莘的脸涨的黑中透红嗫嚅着:“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秦麦截断铁莘问道,不等他回答又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门不当户不对?”    铁莘愕然地张大了嘴巴,愣了两秒才猛地点头:“是咧!就是这个,这男人和女人要么讲究个门当户对,要不然就是郎才,那个女貌!”铁莘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越说越是灰心,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秦麦从没见过铁莘如此灰心丧气过,他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改变铁莘混生活心态的契机,索性拉着铁莘在最上面一层干爽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从铁莘的口袋里摸出香烟给两人都点燃。    铁莘闷着头死命地吸烟,烟头便始终没有暗淡过,几口便将烟卷燃尽了大半。    秦麦看了眼消沉的铁莘,吐出一口烟气,看着飘渺升腾的青紫色烟雾逐渐变淡消失,轻声道:“铁子,当年你为什么要转业?”    铁莘垂着脑袋闷声道:“自然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是啊,从你到我家,咱俩在一起也有二十多年了,可是,你总该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迟早有一天我们是要分开的:我们都要有各自的生活。”    两人贴肩而坐,秦麦的话音刚落便感觉到铁莘的身体猛然一震,陡地僵硬起来,过了片刻,就听到铁莘语气苦涩,嗓子暗哑地道:“我心里明白!唐大小姐和你。”    秦麦嗯了一声:“你早晚也要有你自己的家庭,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想到会与秦麦分开,铁莘本就心中酸涩,听到秦麦这句话想起了郝韵更添凄苦,只觉得心头仿佛被掏空了一半,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    “铁子,你要学会du立,你的人生不是为我而存在的,好好想一想今后的路该怎样去走,难道你就想这么混一辈子?你是我的兄弟,我自然希望你好!”    铁莘痛苦地抱着脑袋:“麦子,我该怎么办?”这么多年来,铁莘已经习惯了凡事有秦麦帮他拿主意,一想到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秦麦和唐离双宿双飞,自己老哥一人孤苦伶仃就觉得又茫然又害怕。    秦麦暗忖着火候也该差不多了,再一味悲情下去他还真担心铁莘一蹶不振,想到这里,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扔掉手中已经熄灭的烟头,用力拍了拍铁莘宽厚的胸膛沉声道:“男人总要干出一番事业的,你觉得自己适合做点什么呢?无论是做什么,只要你决定去做,我总是支持你的!”    “没有女人会喜欢一个一事无成,游手好闲的混混!”    铁莘抬起头,目光迷茫地望向漆黑的夜空,沉思良久后缓缓道:“我能做什么呢?仔细想一想这半辈子除了当兵就是倒腾些古玩。”    “唐离不是说过要投资给你做个古玩店吗?”秦麦含笑看着铁莘。    铁莘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底气不足地嘟囔道:“我那时候不就是想弄些钱来嘛,虽说我挺喜欢这个行当,可这些年尽是胡混,实在没学到什么东西,你也知道这圈子里的规矩,那些个行家们把各自的本事看得比命还重要,想学也学不到什么啊。”    秦麦哈哈一笑,指着铁莘笑骂道:“你小子傻了吧?守着这么个现成的师傅居然说这胡话!只要你好好学,我还能藏私不成?”    铁莘有些犹豫地道:“唐大小姐可是拿着外国的户口本儿,你......”    “胡说八道!”秦麦不等铁莘说完便打断了他:“我是打死也绝不做叛徒的,何况人家唐离这次回国就做了认祖归宗的打算,不走了!”    铁莘怔了下,“哎呀”大叫着掐住了秦麦的脖子摇晃起来:“兔崽子!你丫刚才说早晚要分开,老子还以为你要抛下我跟着唐大小姐出国享受荣华富贵,潇洒去呢!吓得铁爷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    秦麦轻笑着任由铁莘发泄了一通后,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铁莘问道:“你只说能不能踏踏实实地做些事吧!”    铁莘挺起胸膛正色道:“麦子,你的苦心我是知道的,啥也不说了,你只看我的表现吧!”说完似乎还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道:“要是我做不好,你就揍我,我绝不还手!”    秦麦看着铁莘认真无比的表情心中喜悦不已,嘴上却故意讥笑道:“你当然不会还手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嘛!”    “两个大男人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唐离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其实她一早就注意到铁莘和秦麦没有和众人一起进去,心知两人有话要说,拦下了要出来寻找他们的郝韵,可是等了半天,连晚饭都准备好了这两个人还没有结束,终于忍不住出来招呼秦麦和铁莘。    铁莘和秦麦一起回头,秦麦笑道:“丫头,你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啊!”    唐离虽然不知道秦麦说的是什么事,但看到秦麦心情愉快,她便也觉得高兴,很配合地微笑着问道:“我做的好事太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啊?”    秦麦呵呵笑着指了指铁莘:“你不是讲要投资开家古玩店吗?铁大爷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大展拳脚了!”    “哦?”唐离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铁莘,抿嘴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铁莘头脑聪明又灵活,本就是做生意的好料,只要肯下心思,一定能宏图大展的!”    铁莘被唐离这么一夸,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更添许多信心,站起身朝唐离拱拱手,嘿嘿一笑道:“东家既然信得过咱,那您就瞧好吧!”    唐离和秦麦都笑了起来,唐离指了指寺庙正殿的一个角落:“晚饭都准备好了,快吃饭吧。”    “嘿,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前胸贴上了后背!”铁莘摸了摸肚子嬉笑着迈过了门槛。    秦麦握住唐离微凉的柔荑,轻声道:“谢谢。”    “铁莘怕是喜欢上了郝韵吧?”唐离嘴角噙着笑意,微微有些失神,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秦麦诉说:“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   一行七个人中除了唐离和郝韵外,其他人都冒雨推车,秦麦穿的冲锋衣防水、铁莘也从彭施民那里搞到了一件雨衣,可黄平三人就悲惨多了,所有的行李都在来时遇上的那场泥石流中遗失了,连件干衣服都没有,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屁股下便积了一滩水洼,湿淋淋的衣裤贴在身上又冷又潮,别提多难受了。    而这破庙周围尽是些沙丘土山,连找些干爽的树枝生火取暖都是不能够。    黄平冻得直打冷战,心里懊恼的要命,其实在普兰时他本来有机会买些必要的用品,可他却断定秦麦肯定会从彭施民那里得到装备,没想到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了。    秦麦看得于心不忍,万一黄平要是病倒了反倒增加了麻烦,转身吩咐铁莘去车上取些汽油,再拆下车椅的坐垫、装着仪器的木箱生火。    “谢谢!”黄平干瘪的嘴唇抖动着颤声道,又把秦麦的话翻译给卡恩和瑞斯听,两个老外眼中也不禁露出惊诧感激之色。    铁莘其实是不想照办的,可他看到郝韵和唐离都有些寒意瑟缩的样子,心想就算让黄平他们跟着借个光吧,慢吞吞地起身刚要去做,那个消失许久的老喇嘛提着个燃着的火盆从一旁的偏殿走了出来。    “诸位,雾重夜寒,烤烤火取暖干衣吧。”老喇嘛说着将火盆递了过来,铁莘接过火盆,嘿嘿一笑道:“佛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老喇嘛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不敢当。”指了指偏殿道:“那里有干透的燃料,诸位自行取用吧。”说完微点了下头,转身离去,却没有回偏殿,而是缓步出了正门,不消片刻便如水滴入海,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黄平对卡恩和瑞斯吩咐了一句,两个人便跑进偏殿用衣服兜了两堆晒干的牦牛粪跑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上脏不脏了。    看到老喇嘛出了庙门,秦麦几人都愣了愣,“他走了?”郝韵对这老喇嘛的怀疑还是没有完全释去,眼珠转了转低声道:“是不是逃跑了?”    秦麦不禁哑然失笑:“他为什么要逃跑?”    “或许是散步吧?”唐离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递到了郝韵的手中,“我看你都快成职业病了!”    职业病是个新鲜词,立时吸引了郝韵的好奇心,唐离笑着解释了一遍:“人们都说警察看谁都不像好人,怀疑一切就是你们对待生活的态度。”    郝韵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哼道:“那你倒是说这么晚了他为什么离开?”    “是出去,不是离开。”秦麦和声道。    铁莘啃了一大口牛肉,含糊地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啊,可能人家出去上茅房了呢!他总不能在屋里解决吧?”    郝韵切了声没有说话,这的确不失为一种可能。    黄平迷迷糊糊地听着秦麦等人的谈话,隐约猜到是因为老喇嘛的深夜离寺生出了分歧,可为什么对一个喇嘛这么关注,他却是想不明白的。    等众人吃完了饭,老喇嘛还没有回来,所有人都知道至少铁莘说的那种可能排除了,这时距离老喇嘛离寺已经近一个小时。    一整天的颠簸加上推车的劳累,吃过饭后围着火盆不过片刻,黄平最先打起了哈欠,困倦能够传染的说法在此刻得到了印证,不一会儿郝韵、铁莘接连张大了嘴巴哈欠连天,眼皮打架,眼神也明显不灵活起来。    秦麦和唐离其实也都有些疲累,却不得不强打精神,一方面要等待机会刺探老喇嘛的底细,另一方面总是要有人守夜的,不说这荒郊野外常有野兽出没,单是卡恩和瑞斯就等于两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们睡着了反而比醒着更安全。    唐离看郝韵已经困得摇摇欲坠却兀自强撑着不肯入睡知道她对那神神秘秘的老喇嘛心存怀疑,心中不忍轻声劝道:“郝韵,你先睡吧。”    “不,我怀疑那人有问题。”郝韵拍了拍脸蛋坚持道。    秦麦看了眼已经扯起了呼噜的铁莘对郝韵道:“你就这么挺下去又有什么用处呢?不如我们轮流休息,都养足精神就算真的发生意外也好应付,现在我来守夜,你先睡会儿!”    说到最后,秦麦的语气已经变成了命令,在郝韵听来却反而有些甜蜜,这证明秦麦很关心她哩!    除了秦麦和唐离,其他人都已经酣然入睡,铁莘的呼噜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秦麦小声对唐离耳语道:“你也睡会儿,我守着就行了。”    唐离摇了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却是异常坚定的。    为了驱赶睡意的侵袭,秦麦拉着唐离起身参观起这座小小的寺庙,偏殿里只有一面由两扇木板搭成的简易木床,除此以外便是一灶、一锅,转了一圈唯一有看头的便只有那尊佛像。    在极近的距离下观察这尊佛像更觉得精致,就连眼角的皱纹、衣襟的褶皱都是那般清晰生动,通体非但没有一处接缝,甚至连铸造过程中极难避免的气点都没有发现,秦麦越看越是惊叹不已。    唐离对古物方面的了解毕竟不如秦麦甚多,虽然也觉得这佛像精美逼真,却还是无法真正体会其中的价值。    秦麦便指着佛像解释道:“佛像铸造一般都是雕模灌铸,至少也要分为两半分别铸造好之后再将之合体的,这样便会或多或少留下接缝,就算再怎么琢磨,也仍然无法完全消除掉拼接的痕迹。”秦麦示意唐离看佛像的两侧:“可是这尊佛像你能发现任何接连的迹象吗?”    唐离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摇头道:“还真是没有呢!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种铸造工艺的确很神奇。”    秦麦笑了笑道:“我听说最罕见也最神奇的是产自古格王朝时古格银眼,工艺奇特,可惜我却无缘得见。”    唐离眼中射出神往的目光:“这古格王朝还真是神秘,据说曾经强盛一时,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夜之间土崩瓦解,除了残墟断壁所有的人都像从世界上蒸发了似的,没有半点踪迹线索可循。”    “在古格遗址中发现了许多金银和贵重的器物,这足以证明当日必定事发突然,人们甚至连收拾细软的时间都没有,有学者称古格王朝的灭亡是因为与其同宗的西部临族拉达克人发动了入侵战争,古格王国就此灭亡,然而对于一个拥有十万之众的强盛国度,战争造成的屠杀和掠夺并不足以毁灭古格文明。”秦麦说完悠悠地叹息了一声,“这是个迷。”    唐离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两人都沉浸在对世事无常、白云苍狗的感慨中,秦麦轻轻环住唐离纤细的腰肢,用自己坚硬的胡茬摩擦着唐离的秀发,“自从世纪初英国人麦克活斯.扬首先对古格遗址进行了考察后,这座遗址已经陆续被考古学者和文物盗窃者光顾过,可对于这座超过七十万平方米的庞大遗址群而言,他们只能浮光掠影地飘过,官方有记载的第一次正规大规模的考察就是三年前的那次,不过我并不认为他们的发现会比二十五年前你父亲三个人的更大。”    唐离从秦麦的话里听到了一丝端倪,“你说除了我爸爸和李茂然他们,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发生过意外呢?为什么关于古格遗址的记载少得可怜?”    秦麦的胳膊紧了紧,让唐离贴在自己的胸前:“之所以关于这遗址的记载极少,最主要的原因是从没有人彻底深入地了解他;至于有没有其他的人在古格遗址里发生意外我不知道,但我却可以肯定的是有许多到过遗址的人至今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的意思是?”唐离的身体猛地一僵,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难道所谓的神的诅咒都是骗人的?其实是有人在假借这种虚幻的名义行凶?”    秦麦感受到贴在自己胸口的唐离传来的重量陡然增加,便知道她此时有多么惊慌,秦麦想了想,贴着唐离的耳垂轻声道:“究竟是人为还是神诅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无论是人还是神,他们是在守护着某些东西——某些不愿意被公之于世的东西。”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烛光下映在地上的影子已经二合为一,铁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停止了打鼾,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火盆里燃着的牦牛粪便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的轻响,秦麦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唐离纷乱快速的心跳。    “不管是人还是神,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更没有能永远保守下去的秘密......”秦麦耳语道。    唐离明白秦麦这番话的含义,唐天华的失踪、铁纯阳的死都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些秘密,想要追查唐天华的生死就要查出这个秘密。    沉默了半晌,唐离嘴唇颤抖着道:“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会解开这其中的秘密!”    唐离的话也意味着她预感到他们要遇上危险,唐离没有说,但秦麦却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平旺老人说的话吗?”秦麦轻轻地问道。    “秦麦。如果你的命运真的和唐离从此纠缠,你愿意为了她去死吗?”苍老的声音不约而同在两人的脑海响起。    秦麦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饱含着不容怀疑的坚定:“丫头,我的回答永远都不会变,我会用生命守卫着你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你的。”    唐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有人说过,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打开另一扇,母亲去世的后,唐离在最孤单无助的时候遇到了秦麦,唐离紧紧地闭着眼睛,靠在秦麦的怀里感受着爱人身上的温暖,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两颗热泪缓缓自眼角无声滑落。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佛像静静地拥立,彼此都沉浸在一种浓浓的眷恋中,谁都没有发觉就在他们的身后有一条恍如鬼魅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缓缓地飘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秦麦的胡子刺痛的唐离率先回到了现实中,调皮地反手摸了摸秦麦的脑袋笑道:“也不知道我家秦麦这脑袋是怎么生的,竟然能装下那么多的东西,你可是从没到过西藏的,居然对这里了如指掌。”    秦麦轻笑道:“这还真要感谢茂然,是他让我对这片神秘的土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是他带我了解了西藏。”    “那你就多给我讲讲古格吧?”唐离很好学地请求道,“似乎关于这个王国的记载很少呢!”    秦麦沉吟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脑海中关于古格的记忆,刚才两人的对话气氛有些沉重,秦麦便决定给唐离讲些轻松的传说轶事:“历史上的西藏西部就有黄金之乡的称号,有着无数神秘的传说,据说据说这里差不多每条山沟都有矿藏,都有开矿人,都有银铜匠,古格王朝盛产金银,这或许也是它强盛一时的原因吧,据说在托林寺、皮央东嘎都发现过一种用金银汁书写的经书,这种经书书写在一种略呈青蓝色的黑色纸面上,一排用金汁、一排用银汁书写,在阳光下金银闪烁,无比富丽堂皇。”    唐离回头望向秦麦,口中笑道:“这么说当年古格人可真是富有,居然......啊!”唐离眼角余光看到在两人身后的地面上,距离两人拥在一起的影子极近的地方还有一条黑影,那影子随着跳动摇摆的烛光不断扭曲着,仿佛妖魔起舞一般,陡见之下,唐离不禁发出了一声充满惊恐的急促低呼。    人在极度或突然的惊恐下,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甚至要比惊叫还要早,秦麦在唐离还没有发出惊呼前便感觉到了她身体刹那间的战栗,等到唐离的惊呼脱口而出时,秦麦已经疾快绝伦地将松手,转身,将唐离掩在身后的同时一只手摸向腰间的手枪。    秦麦的手隔着衣襟停在了枪柄上,他这时已经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的人正是那个离寺后再不见踪影的老喇嘛!    老喇嘛神色平静,古井无波,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悄无声息地来到别人身后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为秦麦强烈的反应和矫捷的动作而吃惊。    那一瞬间秦麦甚至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是泥塑、可能是蜡像,反正就是不像一个活人,饶是秦麦反应算得上敏捷,还是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想不到你对西藏这么了解。”面面相觑的三个人最后竟然是那个最不像活人的老喇嘛先开了口,话中虽然说想不到,可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的惊讶。    秦麦轻轻摩挲了下鼻翼,暗暗嘘出口冷气,一听老喇嘛的话秦麦就知道他在自己身后站了可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您过奖了!”秦麦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佛爷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啊。”    老喇嘛的眼中破天荒地划过一抹笑意,朝秦麦微微躬身道:“我不是有心偷听,只是不想打扰二位。”    想到情侣之间亲昵的动作被眼前这老喇嘛瞧了个正着,尽管二人根本没有做过什么越轨的事,却还是不禁脸皮滚烫。    秦麦拉着唐离给老喇嘛认真地鞠了躬,正式对他的留宿表示感谢:“佛爷,真是要感谢您能够允许我们在这里住宿,打扰您的静修了。”    老喇嘛仍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慢声轻语地道:“先生不需要这么客气,这寺庙不是我修建的,要谢你该谢建寺的人,一个凡俗人不敢妄称佛,先生不要再这样称呼了,叫我意西沃吧。”    “意西沃......”秦麦在心里重复了一遍,隐约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却想不起确切的出处了,他现在全心想着如何试探这老喇嘛的底细,也顾不上仔细琢磨这个名字,酝酿了下,随意地问道:“意西沃大师,不知道这座寺庙叫什么名字?是何人建于何时啊?”    意西沃注视了秦麦一眼,目光便投射到对面墙角的烛火上,“不敢担当大师的称呼。”    “这个......”秦麦头疼似地皱起了眉头,不让叫佛爷,不让叫大师,又不能失礼地直呼他的名字,秦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老喇嘛了。    唐离忽地甜甜一笑,柔声道:“要是您不嫌弃,我就教您意西沃大叔了!”    意西沃像是才发现唐离的存在,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说好。    秦麦也就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先叫了声意西沃大叔,又问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    “这里历经无数的战祸,名字早就失了,寺庙也是几经焚毁几经重建,至于何人建于何年,我也不知道。”如果换成别人,秦麦肯定会认为他在糊弄自己,可偏偏这些话由意西沃淡淡地说出口,秦麦就相信了。    原本秦麦是借着这个问题作为切入点,探听意西沃的底细,得到的回答却让他接下来的话难以为继。    唐离眼珠转了转,突然回身指了指释迦摩尼的鎏金佛像道:“意西沃大叔,那这尊佛像想必原本也不属于这里了?”    让秦麦和唐离都没想到的是,意西沃竟然摇了摇头:“这佛像却是本寺供奉的本尊。”    唐离眨着不可置信的大眼睛道:“怎么可能?这佛像一看就知道很贵重的,怎么可能流传到现在呢?”    若是这寺庙屡遭战祸,数度焚毁,这佛像就算不被抢掠也早就溶化损坏了,可秦麦与唐离都仔细地观察过,佛像非但没有任何破损,甚至连瑕疵都很难挑的出来。    意西沃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些许快乐的神情:“这佛像乃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伏藏之物,而我得旨意将之重新迎奉出函。”    秦麦大大地吃了一惊,尽管他听说过许多关于西藏的伏藏、神授诗人的传说,却是第一次面对一位伏藏者,明明听起来让人匪夷所思,可秦麦对意西沃却无法产生怀疑的念头。    显然唐离也被这个消息给震惊了,呆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问道:“意西沃大叔,这么说您是一位伏藏者?”    意西沃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您能给我讲讲伏藏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唐离有些兴奋地问道,“是不是就像别人说的那样在梦里梦到的?”    意西沃回头看了一眼围着火盆酣睡的众人,那火盆里的燃料已将告馨,火焰正摇摇欲灭,意西沃走过去添了些牦牛粪,把将熄的火盆重新拨旺后才朝秦唐两人招了招手,转身走进了偏殿。    唐离和秦麦对视了一眼,愈发地感觉到意西沃的神秘诡谲,“他把我们叫到偏殿做什么?”唐离狐疑地问道。    “或许他是怕惊扰了他们睡觉吧。”唐离用下巴朝墙角点了点说道。    两人轻快地走进偏殿,意西沃盘膝坐在蒲团上,指了指简陋已及的木床道:“坐。”    秦麦也不推辞,他现在对这个扮成了佛徒的苯教信徒愈来愈感兴趣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一个佛教的伏藏者竟然会是苯教信徒,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了。    等到两个人坐定,意西沃的目光反常地没有躲避唐离和秦麦的注视,“我并不知道其他伏藏者是如何得到的旨意,至于我自己是小时候大病了一场,病愈后就得到了。”    这在藏地之中的伏藏者里是很常见的,甚至有些不认识字的小孩子在大病一场后竟然能够咏诵出百万多字的《格萨尔王传》,与他们相比意西沃只挖出来一尊佛像到真不算什么了。    秦麦笑着说道:“想来是因为您一心向佛所以才得到了神佛的垂青,成为荣耀的佛宗伏藏者。”与他轻松的口吻不同,秦麦的眼睛密切地关注着意西沃的表情神色。    让秦麦大失所望的是,意西沃的面容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就连目光也还是那样静如止水,可接下来意西沃的话却让秦麦的心猛烈地巨跳起来!    “在卫藏大地,许多得格萨尔王伏藏的孩子此前根本都不知道格萨尔王是何人,难道你能说因为他的虔诚信仰而得到了格萨尔王的青睐?我得伏藏之前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孩童,哪里懂得信佛、拜佛?”意西沃说完话,微微垂下了头,秦麦敏锐地扑捉到他眼底里那抹一闪即逝的讥讽。    秦麦握着唐离的那只手掌心蓦地传来一阵微痛,他立刻意识到唐离在通过这个小动作向在他传递她的激动。    意西沃流露出的这种态度绝非是一个虔诚的佛徒所该有的。    秦麦不着痕迹地稍稍用力握紧唐离的手,暗示她要沉住气,脑海里电光石火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偏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如豆火源散射出的光亮在三尺外便已经昏暗不堪,这让秦麦与意西沃之间像隔着一层黑色的薄纱,意西沃的面容在秦麦的视线里显得模糊而朦胧,在一动也不动的意西沃身上秦麦甚至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尽管他清晰地知道就坐在自己两米开外的意西沃是个真实存在的大活人,可给秦麦的感受是这个冰冰冷冷的人更像一个没有生机的物体。    有片刻的时间,除了三个人映在地上的影子随着微弱的光芒摇曳时不停地扭曲变形外,这间十几平米的屋子里就像个与世界割裂开来的被停止了的空间,三个人不仅是不动、不说话,甚至明明静得针落可闻却连呼吸声都没有。    秦麦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会对意西沃产生这样怪异的感觉,是那双眼睛!从他的眼神里秦麦感受不到丝毫对生命的热爱和眷恋,淡然得让人心寒,死水一样的目光或者用冷漠来形容更加贴切。    “你是不是那个人?那个给李茂然唐卡的人?”秦麦打破了坚冰似的沉默,唐离手心渗出的冷汗已经将两人紧握的双手浸湿,他肩头的重量越也越来越沉。    意西沃扫了一眼唐离,眼中似乎闪过了淡淡的惋惜,秦麦以为是自己看不真切而生出的错觉。    意西沃从怀里掏出了那支秦麦曾见过的精致的经桶,缓缓摇动起来,秦麦飞快地瞥到经桶转动的方向正是自自右而左逆时针而动,秦麦的心头忍不住一震,这已经是意西沃在与自己面对面中露出的第二个破绽了,是有意还是无意?是提示还是疏忽?    当然,也不能排除意西沃只是一个普通的苯教信徒的可能,所以秦麦直白明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他觉得就算一个人的心机再怎么深沉,措手不及之下也总难免露出马脚。    可惜,秦麦彻底失望了,从意西沃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任何情绪的波动,要不是秦麦能够确定,他会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聋子就是睡着了。    难道他并不知道李茂然的名字?秦麦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幅他特意带在身边已经用密封塑料袋封装的唐卡,唐卡是卷成了一轴的,秦麦握着唐卡的手还没从衣服里返回,意西沃开口了!    “是的,他是从我这里得到的唐卡,不过并不是给他。”意西沃伸手拨弄了几下灯芯,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火焰的灼痛,火光便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迅速地亮堂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秦麦和唐离都不由自主地吐出口气,心中也轻松了许多。    光明带给人们心理上的慰藉有时候甚至比生理上的需求还重要得多。    意西沃的话让意外的秦麦怔住了,他没想到意西沃会坦然承认,犹豫了一下把唐卡重新放回了口袋。    就算意西沃承认他就是当年请李茂然代寄唐卡的人,又能证明什么呢?秦麦怔过之后心中便涌起一阵狂喜,可这喜悦瞬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主动权还是握在意西沃的手里,他虽然坦承就是当年李茂然偶遇的神秘喇嘛,可关于唐卡的来历出处他知不知道、会不会说?    不管怎么样,到目前为止绕道的收获已经超出了秦麦的希望,他本来就是抱着碰运气的念头,秦麦冷静下来后不禁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或者说这次西藏之行充满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巧合了,闯天宫救郝韵巧得了神鼓......走鲁巴逢大雨又巧遇了一心想要寻找的人,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自己,这难道就是命运的安排?    与秦麦相比,唐离已经激动得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失去了平日里的柔美从容,“意西沃大叔,您、您知道那唐卡的来历吗?”    秦麦的手被唐离握得隐隐作痛,不过他能够理解唐离此时激动又紧张的矛盾心情,显然她与自己的担忧是相同的:意西沃知道唐卡的来历吗?他会说出来吗?    “我知道的都是传说。”面对失态的唐离,意西沃平静得连摇动经桶的频率和速度都没有半点变化。    秦麦和唐离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惊喜地对望了一眼,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唐离站起身,二人心有灵犀,同时弯腰朝盘膝坐在地上的意西沃深深地鞠躬施礼,“请您把关于它的传说告诉我们。”    在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秦麦已经做好了把整件事告诉意西沃的准备,再次大大出乎他的预料,意西沃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地说道:“不过就是些古老相传的故事而已,没有必要这么郑重其事的。”    唐离与秦麦相握的那只手立刻收紧,表达了它的主人此时强烈的喜悦,秦麦却没有唐离那么欣喜若狂的感觉,显然意西沃并不准备隐瞒什么,可他也说得很清楚了,只是传说,故事可不是实事,也许是真的,但更多的可能是杜撰的、想象的。    这几天秦麦遇到的离奇巧合太多了,多到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三幅有着相同独特工艺的唐卡先后出现是不是也只是个巧合而已?也许它们之间压根就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秦麦拉着唐离重新坐下,静静地等待着意西沃的讲述,唐离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打扰意西沃的思路。    唐卡为藏语音译,意为卷轴佛像,据说第一幅唐卡是由威名显赫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一次示神后,用自己的鼻血绘制的白拉姆画像,在那以后唐卡便逐渐发展成熟起来,种类众多、工艺繁杂。    而按照意西沃的讲述,唐卡最先是产生于象雄国,只是在象雄古国时唐卡却是作为宫廷御用而存在的,工艺独特保密,内容多为苯教神祗,受王公贵族的供奉,数量极少,当松赞干布灭掉象雄统一西藏后,也将这门艺术继承并推广发扬光大,可象雄王廷最密不外传的数种唐卡绣功却失传了。    意西沃交给李茂然代为邮寄的那幅小型唐卡传说是象雄古国时期的产物,内容为苯教神祗洽玛像,头戴三花冠,冠刻十字交叉金刚杵,束高髻,秀眉慧目,鼻唇玲珑;裸上身,饰花絮耳环,佩臂钏、手镯、脚镯;颈系璎珞,并饰穗纹8字圆环披帛,右手置胸端净瓶,左手下垂莲花顶托铜镜,腰系连珠纹带;下身系花丽短裙,跣足站於覆莲座上,唐卡高三十公分,宽十一公分。    意西沃在描述唐卡内容的时候,这幅唐卡正被揣在秦麦的贴身内袋里,对唐卡的画面早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秦麦自然熟记在心的,唐离当初对这幅唐卡格外留心,因此印象也很深刻,两人立刻便确定意西沃的描述准确无误。    这更加证明了意西沃正是秦麦要找的人。 三幅唐卡分别有着截然不同的来源,一幅二十五年前由唐天华三人在古格废墟内发现,一幅是三年前李茂然得自意西沃之手,最后一幅却是一天前在神秘的西女国石宫中那个所谓鼓姬的黑袍女子身上得到的,从意西沃的讲述中秦麦已经知道了三幅唐卡应该都是来自于西藏高原上曾经辉煌一时文明古国象雄,可三这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内在的关系?与唐天华的失踪有没有联系?唐天华口中的那个隐藏在唐卡中的惊世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对于这几个最为关键的问题,秦麦依旧是毫无头绪,唐离的脸上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秦麦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意西沃果真没说错,传说的确就只是传说而已,难道自己制定的以唐卡为唐天华失踪疑案突破口的计划到此时线索就算是彻底断掉了?    秦麦虽然不甘心,可他也知道面对现实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所必须做到的,尽管心里烦躁,表面上却做出平静如常的神色,摩挲着唐离冰凉的手背安慰着她绝望的心情。    “意西沃大叔,请恕我直言,您应该是位苯教的信徒吧?不知道为什么要栖身佛庙,身着僧衣呢?”除了唐卡,秦麦最感好奇的就是意西沃的神秘同时也是为了转移唐离失落的情绪。    意西沃一直都是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突地一愣,秦麦心头禁不住跳了下,暗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太唐突,惹恼了他?    秦麦刚要道歉,意西沃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你却还没有明白,在你看来我住在佛教寺庙里,穿着佛僧袍就必须是佛徒?又难道因为我不信佛、有幅苯教神祗的唐卡就一定是个苯教徒?”    意西沃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眼底流露出似是奇怪又似讥讽的意味,秦麦也被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意西沃嘴角动了动,又说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是个佛教或者苯教的信徒呢?”    秦麦被他说得有些茫然,心想自己确实是犯了个惯性思维的错误,苦笑着道:“您说的不错,有句成语叫以貌取人,看来我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沉默许久的唐离突然开口道:“可是您刚才不是还做晚课?”    “我的晚课不过是静思冥想,或许想的是人究竟有没有前生后世,也许会想明日会不会下雨......这经筒对我来说和一根木棍、一颗石子也没什么不同。”意西沃看了眼手中的经筒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觉得唐离的问题很可笑。    秦麦的脑海里却被意西沃的笑意拨动了一下,微笑道:“我听说您曾经和茂然整晚辩论魏摩降仁是否真实存在,茂然认为这所谓的净土不过是苯教所虚构出的一个令信徒向往的世外桃源,而您却坚持它是存在的?”    意西沃没有马上回答秦麦的问题,目含嘲弄地瞥了瞥秦麦才缓缓说道:“你是想说我既然不是苯教徒又为什么会和他辩论苯教净土的存在与否?”顿了顿也不等秦麦的回答继续道:“我相信有这么一处凡人无法到达的国度,不管叫它魏摩降仁也好,还是称之为香巴拉也罢,不过是名字的不同,与我来说它可与任何教派没有关系......之所以那日争论的是魏摩降仁只是因为你那朋友提起的,如果他提起的是香巴拉王国,我们争论的就会是香巴拉是否存在了。”    秦麦再度愣住了,意西沃的回答每每都是滴水不漏,已经达到了一种道理上说不通,可偏偏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程度,秦麦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面对着意西沃他竟然有点语屈词穷了!    “您为什么这么肯定有这样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存在呢?”唐离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心胸豁达的人,原本积郁在心中的失落被秦麦与意西沃二人有趣的对话冲淡了许多,看到秦麦皱眉深思,趁两人无语的空档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其实唐离并不是像表面看上去完全是因为好奇才提出这个问题,从那本《消失的地平线》到父亲在牛皮纸上潦草的“找到回家的路”留言,尤其是昨晚神鼓带给她无比震撼的神秘诡谲到极点的感受,唐离越来越觉得父亲的离奇失踪与传说中的净土很可能有着内在的联系,只是关于魏摩降仁从没有人能够给出确定的说法,绝大多数都是那些虔诚的苯教信徒们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此生勉力修行便有机会死后转世进入到那个美好而神奇的世界,与他们相比,一个不是苯教信徒的人笃定坚持净土的存在理由或许会更有说服力吧。    秦麦毕竟不会传说中的“他心通”神术,无法揣测出唐离复杂的想法,只以为她是出于好奇,不过看到唐离情绪好转,秦麦也暗暗高兴。    唐离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似乎很容易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和亲近,当日的平旺老爹是这样,而意西沃也仿佛格外青睐她,望向唐离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许慈祥,噙着淡淡的笑意道:“因为我就是相信啊。”    这是什么回答?秦麦和唐离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都觉得意西沃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    像是看出了两人的想法,意西沃一指秦麦向唐离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唐离一怔,粉嫩俏脸唰地一下子羞得红彤彤如晚霞一般,秦麦亦觉得双颊发热,不禁苦笑连连,两人动作亲昵,到此时双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出两人的关系。   面对这样突兀而私密的问题,换做任何一个思想保守些的女孩子只怕都不好意思回答,唐离毕竟是在国外长大的,观念也开放许多,尽管也觉得很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起勇气低垂着头道:“因为他善良,有同情心,而且聪明好学,勇敢机智......”唐离顿住望向微含笑意的意西沃,秦麦的优点太多了,也许这些都是自己爱上他的理由,也许这些都不是,爱真的需要理由吗?唐离在心里问自己,有些迷惑,哪怕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牵着手依偎着,自己对他的爱也没有稍减半分啊。    看到唐离停了下来,意西沃歪头扫了一眼似有所悟的唐离,暗暗点头,轻声道:“如果另外有一个有着相同优点的人,而且比他更出色,你是不是就会爱上那个人?”    唐离猛然抬头,眼中射出坚定的目光:“当然不会!”    “为什么?”意西沃的神态口吻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只是心中百感参杂的唐离和秦麦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    唐离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因为我爱的只是秦麦,爱就是爱,谁能说出最根本的理由呢?” 话一出口唐离自己便愣住了,立刻明白了意西沃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正如自己只爱秦麦一样,意西沃执着地相信净土的存在,无论对于唐离还是对于意西沃而言,都不需要什么理由来证明。    此时唐离的心境可以用顿悟形容,而秦麦的心情则复杂多了,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意西沃究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智者还是个装神弄鬼的大骗子?总之是个无法看透的人。    秦麦仍不死心:“您的回答实在是过于牵强了些,男女之间的情事总要有彼此中意的基础才可能进而相爱,归根结底总是要有些原因的!”    秦麦本以为这一次意西沃还会用些虚无缥缈的解释来“搪塞”自己,没想到意西沃竟然露出认真的神情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要说原因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的,不过也是些传说而已。”    又是传说,而秦麦与唐离的心情与听唐卡的传说时已经截然不同,这时两人更多的是出于猎奇的心理完全当作故事来听的。    “知道仓央嘉措吗?”意西沃枯槁的容颜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如果秦麦不是知道仓央嘉措不仅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位活佛的话,他简直会认为意西沃说起的人是他挚爱的恋人。    唐离有些迷惑地点头:“我听说过他,据说是位被清朝皇帝废黜的活佛,不过他最出名的却是诗歌。”    意西沃嗯了声又问道:“那你知道他被废后的命运吗?”好像早就料想到了唐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意西沃的目光直视着秦麦。    秦麦虽然不是藏史专家,可出身历史专业的他自然不会对这样流传甚广又有着非凡意义的事件陌生,略一思索答道:“据说康熙皇帝下令废黜仓央嘉措的活佛身份后令人将他解往北京,可实际上他应该是没能够走出西藏境内,有传说他在半路上重病不治,另一说他逃跑了,甚至还有人说事隔多年后他曾经惊鸿一瞥地在藏域出现过。”    意西沃微含赞许地点了点头:“有人说仓央嘉措离奇失踪十数年后曾重现世间,为藏民治病驱邪,而且容颜如昔!”    唐离眨着惊奇的大眼睛有些羡慕地说道:“难道他能够永葆青春?这也太神奇了吧?”    秦麦听到永葆青春心中猛地一动,仓央嘉措当年是不是真的没有死,而且还获得了永葆青春的神奇能力他不知道,可是那神秘的鼓姬他可是亲眼所见!有着十八岁少女的容颜的人声音却是只有耄耋老妇才能够发出的苍老衰弱,更亲口说过她已经在那石宫内守候了八十多年!    意西沃提起仓央嘉措显然不是为了和秦麦、唐离探寻一段被历史淹没了近三百年的谜团疑案,秦麦苦笑道:“您该不是想说他就是因为到了传说中的净土才获得了如此神奇的能力吧?他可是位活佛。”    秦麦言下之意仓央嘉措作为一位被废黜的活佛,毕竟是曾经的藏佛领袖人物,号称神佛转世的化身,怎么可能进入到苯教的圣地?    意西沃眉头微微皱起:“魏摩降仁、香巴拉不过是名字不同而已,你可以用任何一个名字称呼它,而它却依旧是它!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秦麦怎能不明白呢,根据李茂然的研究,尽管藏传佛教的圣地香巴拉与苯教传说中的净土魏摩降仁名字不同,而且对于其中的描述也不尽相同,却应该是同一个地方,秦麦本以为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佛教传入西藏后在与苯教斗争的过程中互相吸收融合,就如圣湖旁玛雍错本是苯教的玛垂错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圣湖是真实存在的,而圣地与净土不过是神话传说而已。    看着意西沃不悦的神情,秦麦心头一动,暗道:“李茂然的关于净土和圣地的结论该不会就是得自于意西沃吧?”    秦麦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柔和:“那毕竟事隔近三个世纪,只是传说,我们都没有亲眼见到!”其实意西沃本来也早就申明只是传说,秦麦亦清楚自己这句话无非是把对于魏摩降仁是否真实存在的争论再度带回了起点,实际上在围绕着一个怪圈原地打转:意西沃立意明确他坚信净土的存在,根本不需要事实依据;而秦麦则用没有根据证明它的确存在反驳意西沃,可秦麦较真的学者脾气这时候却发作了:你拿不出证据我就不相信!    意西沃立刻体会到秦麦话中含义,从鼻腔里喷出一声低沉的轻哼。    唐离敏感地感觉到了两人言辞中隐隐流露出话不投机的征兆,手指轻轻地刺了下秦麦的掌心,笑着道:“意西沃大叔,西藏真是一片神奇而又充满了神秘的土地,我们是第一次来西藏,您能多给我们讲讲关于西藏的传说故事吗?比如苯教、比如神女国?”    “神女国?”意西沃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也是自打见面后秦麦与唐离首次看到意西沃情绪上发生如此强烈的波动,以至于形诸于色无法掩饰,“你们怎,是从哪里听说神女国的?”意西沃的表情几乎呼吸间便回复了平静,原本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不着痕迹地移到了腿下。    意西沃眼睑低垂,居高临下的秦麦和唐离都没看到他眼中此时所射出的惊诧犹疑,但意西沃前一刻暴露的反常已经足以让两人感到奇怪的了,秦麦直截了当指出了他的身份时也没见他如此震撼。    秦麦隐隐觉得唐离无意中的一个打岔话题似乎触碰到意西沃最为隐秘的地方了,轻轻握了下唐离的手,制止了正要开口说话的唐离,同时迅速整理了脑海里纷至沓来种种猜测。    “是一位藏族的解放军给我们讲的。”秦麦貌似随意地说道,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关注着意西沃的脸色,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继续试探着道:“这神女国还真是神秘,各种传说不一而足,正史上却偏偏未见丝毫记载,也不知道是确实存在过还是好事人杜撰出来的,在一个男权至上的历史时期,女人持政可真是太罕见了。”    唐离也点头表示赞同秦麦的说法:“可不是嘛!中国二千多年的封建社会里也只出了一个武则天!”    秦麦开玩笑似的笑道:“我想那些被女人统治的男人们一定郁闷得要死!”    “那也未必!”意西沃突然闷声反驳道,“藏地与中原不尽相同,藏人女子的地位自古来就是极为尊崇的。”    秦麦立刻笑了起来:“人类社会的发展的确是从母系氏族过渡到父系社会的,女子地位高不过是一段时期而已,那恐怕是几千甚至上万年前的事了。”    意西沃仰头注视着秦麦,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虽然听不懂什么是母系、父系,但却决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是在千万年前发生的事。”    母系氏族是人类在生产力还不发达的时候所必经的一个社会阶段,随着人类生产力的发展,母系社会逐渐被父系社会所取代,但是如今在一些生产力不很发达的地区,因为与外界交流几乎隔绝,这种母系社会有可能得以保存。    如泸沽湖摩梭人和丹巴“美人谷”这样的部落具有鲜明的母系文化特征,只属于母系制家庭的遗留。    中国历史上由女性全面掌权的国家是极其稀少的,除去属于母系氏族的苏毗女国,有记载的便只有在公元七世纪至九世纪存在于今西藏昌都地区的东女国和秦麦等人刚刚确认确然存在过的神女国,也就是传说中的西女国。    唯二的女性国度都出现在青藏高原,这难道只是巧合?秦麦从意西沃的话中却听出了些味道,讶然道:“意西沃大叔,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说来话长了,”意西沃竟然轻轻叹了口气,“这还要从苯教说起,传说一万六千年前祖师辛饶降世,创立了苯教,从魏摩降仁过箭道来到藏西弘扬苯教,苯教后来也成为了象雄的国教,护持国政,苯教最大的祭司被称为孤师或是独师。”    啊!”唐离陡然间听到独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连忙伸手捂住了嘴巴,就连秦麦也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低低地哼了声。    意西沃怔了下,奇怪地问道:“怎么?”    秦麦的反应也迅速到了极点,嘿嘿讪笑道:“听得入神不小心用了些力气,怕是把她掐疼了”秦麦抬了抬与唐离相握的那只手,说着扭头望向唐离眨了下眼睛,嘴里却关切地问道:“很疼吗?都怪我!”    唐离看懂了秦麦的眼色,也趁着秦麦挡在了她与意西沃之间的片刻勉力压下了翻腾的心境,死死地咬着下唇对秦麦微微颔首,口中娇声嗔怪道:“你听的着迷我又何尝不是?偏偏没轻没重的吓了我一跳!”    秦麦递过去一抹激赏的目光,赔着笑连声说对不起,等他回过头再与意西沃相对时,唐离的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神情却已经平静如常了,甚至还撒娇似地举起白生生的小拳头轻轻砸了秦麦一下。    “意西沃大叔,请您接着讲,您刚刚说到孤师了。”唐离故意装出不理睬秦麦的样子。    意西沃嘴角扯动了下,眼底流露出一丝暖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一对年轻情侣之间的温馨浪漫。    “这孤师其实也不是立教之初就有了的,传说苯教大昌后某日象雄王游猎,却不想遇上狂风暴雨与随从卫队失散,独自一人迷失在雪山之中,又累又饿的象雄王遇上了一群野狼,正当他即将葬身狼腹的时候,一位身着黑袍的女子立身于一只硕大无比,神威凶悍的鹏鸟之上从天而降,驱杀了野狼救下象雄王的性命,而那位黑袍女子据说是来自魏摩降仁的辛饶祖师的后人,来到尘世救助世人,被她所救的象雄王当即封了这女子做孤师,其后的孤师也都是由她的后人继任。”    “象雄”一词在象雄语中意为大鹏鸟之地,大鹏鸟是象雄古国的图腾,不光象雄王使用大鹏鸟装饰其王冠左右,便是神祗也是如此,而传说中那位象雄国第一代孤师竟然是骑乘着大鹏鸟出现的,由此可见她的地位尊崇到几乎与神相媲的程度了。    秦麦忍不住插口道:“这样看来所谓孤师倒是很像祖传世袭的国师一类的职位。”    意西沃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起初孤师确实只传教、只问教务,后来因为历代的象雄王对孤师越来越倚重,凡事都要问卦于孤师占卜,孤师的权位便愈发尊崇,不过孤师的担任者必须是女子,绝对不可以由男子来担任,哪怕上一代孤师逝去时还没有女性后人也要等她的后人诞下女儿后再行接任。”    秦麦与唐离相握的手同时紧了紧,这象雄古国的孤师不知道与神女国孤师王族是不是同一支血脉?单从两者继任的方式看起来到是很类似的。    尽管不知道这所谓的女承孤师的传说是真是假,但至少从中可以寻到些端倪:西藏大地尊崇女子的历史由来已久,甚至时至今日在某些偏远的地区还存在着一妻多夫的家庭。    唐离幽幽地叹了口气:“意西沃大叔,这就是有些藏地女子地位高的原因吗?”唐离略略有些惆怅的神情在意西沃看起来似乎是对这古老的传说悠然神往,可秦麦却从这一声叹息中听出了深深的无奈和迷茫。    “象雄被吐蕃灭国后,孤师一脉就断了?”秦麦的问题甫一出口就感觉到唐离的身体在刹那间僵了下。    意西沃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唐离,秦麦心中不禁一惊,他没想到这人的目力竟敏锐到难以想象的程度,居然发现了唐离瞬息的异样。    “象雄被灭后,孤师被吐蕃赞普恭迎入宫,只是后来佛苯两教争斗不休,直到赤松德赞时,扬佛灭苯,苯教便日益凋零,信徒或被迫改改投佛门,或者四散逃逸,独师一脉便再没有了音讯,直到......”    “直到郎达玛灭佛!”秦麦心中一震失声叫道。    意西沃的眉头扬了起来,惊讶地望向秦麦:“想不到你知道的真不少。”    秦麦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多嘴,嘴上笑着谦虚道:“郎达玛灭佛被刺可是西藏史上的大事件,由此强盛一时的吐蕃王朝土崩瓦解,其实我也是得到了您的启发后猜测到的。”    意西沃轻轻地哦了一声道:“你没猜错,郎达玛时佛教势力已经庞大无比,把持朝政甚至逾越了藏王,郎达玛自然不甘心做个没有权力的王,他的心中便生出了抑佛的念头,孤师的后人也想重振苯教,两者合力之下本想将佛教彻底驱逐,却没想到郎达玛被佛僧刺杀了。”    将意西沃与郝韵两人所讲的传说结合,秦麦便已经有九成九肯定神女国的王族就应该是苯教独师一脉的后人,心中不禁骇然,他万万没有想到唐家的历史竟然如此悠久和显赫。    想来灭佛失败后吐蕃分崩离析,王族后裔各自据地为王,而独师的后人亦在热扎附近建立了神女国。    这个传说更是让唐离激动不已,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双颊浮上兴奋的红晕,秦麦感觉到唐离的失态,连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唐离回过神立刻察觉到意西沃正用一种很奇怪的复杂眼神盯着自己,心念电转,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没想到独师的后代居然这么执着,这世上的宗教原本都是教人向善,安分守己的,佛教更是以杀生为大戒,可佛苯两教几百年的争斗中该有多少人送了命,连堂堂的藏王都被刺杀了,唉!”唐离这番感慨也是发自真心,说的颇为动情,用来解释她激动的神色倒也恰如其分。    秦麦也被唐离的话触动,点头叹息道:“宗教让人们分裂,信仰让人们团结,斗争一旦上升到政治便会不可避免鲜血淋漓的结局,因为这关系到生死存亡。”    唐离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宗教让人分裂,信仰让人团结!”    “仔细想一想的确发人深思。”意西沃点头,露出思索的神色。    三个人都各自想着心事,偏殿寂静得让人心慌,窗外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声听起来有些凄厉,唐离觉得就像是无数亡灵发出不甘的嚎叫,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唐离不由得深深地打了个冷战,一股森寒化作无数条阴冷的蛇从心底四散游向了四肢百骸,唐离下意识地朝秦麦的怀里挤了挤,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这唯一温暖的地方了。    秦麦换手握住唐离冰冷的手掌,展臂环住了她的肩头让唐离靠在自己的怀中,虽然不知道她在怕什么,秦麦却能时刻地感受到唐离发自心里的恐惧,这让他很心疼。    唐离感受着自秦麦身体传来的温暖气息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幽幽地轻声道:“那独师后人的执著固然令人敬佩,可是她实在太天真了,佛苯二教经过百多年争斗实力此消彼长,佛教已经长成了根深蒂固的庞然大树,又岂是轻易就可以撼动的?”    秦麦点头对唐离的说法表示赞同,许多历史学家对吐蕃末期的那段混乱开端的历史进行研究发现:对于一位弑弟夺位,有着丰富政治斗争经验的藏王来说,郎达玛猝然兴起的大举灭佛实在有些不够稳妥和理智的,他完全可以选择在限制的过程中逐渐削弱的徐而图之的办法,可他为什么毅然选择这样的雷霆手段呢?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谜团了。    而那位独师后人想借藏王的力量再兴古苯,这条路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在苯教衰落如斯的情况下妄图将藏佛一举扼杀,无疑是太自大了些,可她毕竟极可能就是唐离的先祖,秦麦倒也不好过于苛责。    秦麦是个历史学者,他同时也很清楚不要轻视任何一位封建王朝统治者的政治智慧,郎达玛从原本的“抑佛”到最后的“灭佛”转变,难道只是因为独师后人的蛊惑?秦麦想来想去总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位身处全力核心的吐蕃赞普又怎能不清楚在自己统治的国度里佛教已经强盛到何种地步了呢?与其说是独师后人天真,倒不如说是郎达玛天真。    意西沃饶有兴趣地歪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唐离和秦麦,发出两声风箱拉动似的呵呵笑声道:“在你们看来他们简直就是做了个疯狂的,自寻死路的选择吧?”    虽然他没有说出名字,秦麦与唐离却都清楚意西沃话中所指的是郎达玛和独师的后人,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我想或许其中别有隐情,也许在那个时候郎达玛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又或者他有所依仗,否则是不应该做出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激烈决定吧?”秦麦思忖着说道。    意西沃那张黝黑粗糙,布满了仿如刀削斧刻而成的深深皱纹的脸上浮出个诡异的笑容,让秦麦想起了家乡村口那棵已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上那个酷似人面的树疤,村子里的老人们常说老槐树已经成了精,那是秦麦年少时为数不多深怀恐惧的存在,秦麦看着意西沃堆积扭曲的皱纹心底忍不住冒起了一股寒意。    “他们没有疯,那一代的独师名字叫白姆,郎达玛之所以敢做出灭佛的决定,是因为白姆告诉了他一个大秘密。”意西沃认真地说道,随即嘴角勾动,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你们是不是想问我既然是秘密,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据说是郎达玛的近臣泄露出来的。”    意西沃的口才算不上绝佳,语气平淡更谈不上声情并茂,讲起这些传说故事最多也就是平铺直叙能让人听懂罢了,偏偏他所讲的内容却是唐离和秦麦最为好奇和关心的,即便是意西沃时时不忘指出自己说的只是传说,两个人仍听得心驰神往,唐离忍不住催促道:“意西沃大叔,是什么大秘密?”    意西沃双手交叉捏出一个姿态奇怪的印诀,嘴巴张合了几下,却没有声音传出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传说第一代独师驾临藏地,随身带着三件法器至宝,神鼓、天书与命运之眼。”    秦麦和唐离心神不由得巨震不已,除了天书,神鼓与命运之眼他们已经不是初次听说了,尤其是神鼓现在便在二人手中,也尝试了它的神奇,意西沃一而再地强调自己说的都是传说,可两人现在却越来越觉得真假难辨了。    意西沃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唐离忍不住插言道:“您说的那个神鼓、天书和命运之眼都是什么东西啊?”    “据说神鼓是独师起坛祭祀,驱神通鬼的法器,天书上写的是神人传授的治国富民的方略天机,而命运之眼则可以看到人的前世种种和未来的命运!”意西沃的双眼闪闪发光,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如花骨朵般绽放舒展开来,在瞬间里,意西沃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震惊的狂热,与前一秒的他判若两人,只可惜沉浸在无限震撼中的秦麦和唐离完全没有注意到意西沃的变化。    秦麦心思远比唐离更坚毅沉稳,最先恢复了清醒,注意到意西沃正在望着自己与唐离,轻轻地捏了下唐离的手指,沉声道:“无论哪个民族总是少不了些神话传说的,这个故事想来是苯教为了神化自己而做的。”秦麦暗示唐离要保持冷静,意西沃说的越多,秦麦便越是怀疑这个人的目的,他本就没有必要说这些的,虽然看起来都是巧合,可意西沃所讲的传说却都是他们所最感兴趣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绝对的巧合吗?在秦麦看来任何的巧合都必定有着某种联系。    唐离紧紧地抿着嘴唇,她只怕自己忍不住会用疯狂的喊叫来发泄心中几欲四溢的震惊和兴奋,看到秦麦关切的眼神,唐离使了个眼色让他放心。    意西沃此时早已经再度恢复了那副淡定得近乎冷漠的形象,听到秦麦的话并不以为忤,反而微微点了点头道:“是啊,藏地可不少这些神话故事的,佛教不也有莲花生降妖、文成公主镇魔的传说吗?”    传说一千三百多年前文成公主入藏,占卜推算有一女魔头东脚西仰卧在西藏大地,便在布达拉红山上修建王宫镇住女魔心骨,也就是布达拉宫,而后尼泊尔尺尊公主按照文成公主的推算,以山头驮土,填平卧塘湖在其上修建大昭寺镇压女魔心脏,其后为了彻底镇住女魔,在当时吐蕃四大重镇卫藏四茹分别修建四大寺,称为四大镇肢寺;左右双肩、双足建四寺;关节处建四大镇节寺;掌心、足心建四大镇翼寺。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但《西藏镇魔图》唐卡确有其物,而且就在不久之前发现的,秦麦曾经见过此图等大的彩色影印件,整幅唐卡构思极其巧妙,细密的线条和丰富的色彩既描绘了高山、河流及谷地,又能使魔女的身躯、五官清晰地呈现出来;唐卡采用金、银、玛瑙、珊瑚、珍珠等多种矿物颜料和藏红花、茜草、大黄等植物颜料绘制出的唐卡,颜料纯度高,画面效果浓烈而厚重,还保持着艳丽的色彩,属于国宝级文物。    唐离却不了解文成公主镇魔的传说,意西沃简单地介绍了一遍,秦麦冷眼观瞧倾听,看他将镇魔十八寺行云流水般讲了出来,连秦麦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同时也对这个神秘的意西沃生出了更多的疑窦:说得一口流利标准的汉语,知道无数秘辛传说,这个意西沃究竟想要干什么?    唐离津津有味地听完传说,问意西沃:“大叔,那神鼓、天书和那个什么命运之眼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意西沃深深地注视了唐离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淡淡讥讽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唐离被意西沃隐约流露出的嘲讽目光搞得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哪里可笑了?听到这句话眉头微皱:“意西沃大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像净土一样,对于没有见过的人而言,它是否存在完全在乎于你是否相信。”意西沃轻轻地说道。    唐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心中的那点不愉快烟消云散,呵呵一笑道:“这么看来是白姆准备用那三件宝贝帮助郎达玛了?”    意西沃明显地怔了片刻,狐疑地看着唐离道:“看来你是相信了这苯教三宝存在,而且还具有神奇的力量啊?”    唐离就在前一个晚上刚刚体验过神鼓带给她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无法解释的感受,自然而然地觉得除了神鼓其他的两件法器必然也神奇得很,可她却忽略了一点:前一刻的她还表示不相信魏摩降仁的存在,而现在却没有对三件来自魏摩降仁的法器真的具有神奇能力产生质疑。    有人说过:“只要时间不停止,这世界上任何事就都存在着变化。”变化是对那些自以为掌握一切的人最致命的打击。    唐离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而说的一句话便让意西沃生出了怀疑,只觉得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似乎要把自己看穿似的,心中不免有些慌张,幸亏她的应变来得迅速,愕然道:“如果不是这样,郎达玛又怎么会毫无顾忌地决定灭佛呢?”    意西沃目光闪烁了下,哦了一声点头道:“第一个传说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后来消息走漏,命运之眼被盗,使得白姆与郎达玛功败垂成。”    “第一个传说?这么说还有第二个了?”秦麦感觉到唐离掌心津津冷汗,顺着意西沃的话提出了问题,借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意西沃沉吟了片刻道:“的确有另一个传说,很多年前我从生活在热扎的一位老人讲的,那位老人据说是个古老而神秘的氏族遗民,这传说也是他族内人才隐秘相传,不过他已经是这个族里最后的一个人了。”意西沃顿了下,注视着唐离。    秦麦听到一般便知道意西沃说的那个已经消亡的神秘氏族应该就是木族,只是木族并没有彻底灭亡,至少还有郝韵,他刚想到这里,就感觉到唐离的身体一僵,而意西沃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更让秦麦心惊,揽着唐离的胳膊不着痕迹地用力,唐离轻轻地哼了声,疲倦似地朝秦麦的怀里靠了靠,趁机躲开了意西沃的注视。    秦麦和唐离都做出一副倾听的神态,些许的失望从意西沃的眼底划过,秦麦的心不禁轻轻地跳了下。    意西沃轻咳了一声哑声道:“传说第一位孤师从魏摩降仁来到西藏时其实只带了命运之眼的,这命运之眼不仅可以查看到一个人未来的命运,更重要的,它是寻找去魏摩降仁唯一的指示!只有凭借着命运之眼才能够找到箭道到达净土,这位孤师因为害怕命运之眼落入歹人的手里,便在很隐秘的地方建造了一个布满死亡陷阱、机关重重的迷宫,临死前她带着命运之眼自入其中并将之关闭,而在此之前她也预见到了苯教和象雄国来日会遇到的危机,制作了神鼓与天书,分别交给了自己的后人和象雄王保管,并嘱托他们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开启禁宫取出命运之眼化解这场灭顶之灾,神鼓据说是开启禁宫的唯一钥匙;而天书其实是禁宫的地图!”    这个传说让秦麦怦然心动,比前之前的那个具有通天彻地的能力的法器至宝,这种说法更加合理而且符合事实,可是天书在哪里呢?    秦麦心中一动,叹息道:“既然命运之眼能够预见未来,而且这位独师也看出了将来的灾难,做出了安排,为什么还是没有化解呢?”    意西沃愣了下,也轻轻叹了口气:“佛教里有劫数难逃之说,我想就是指的这个了。”    “象雄被灭后,天书落到了吐蕃赞普的手中,而关于禁宫的秘密却只在独师一族代代秘传,在世人看来,神鼓只是独师的法器,而天书不过是一部经书而已,直到郎达玛时,白姆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他们的计划是合天书与神鼓取出命运之眼,由白姆去到魏摩降仁求取大神通重振苯教!”    “可结果......”唐离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却仍难掩酸涩。    “结果这秘密走漏,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解开天书中隐藏的关于禁宫的讯息郎达玛便被刺杀,吐蕃王城被攻破,仓皇间其妃挟子带着天书逃了出去,白姆也潜到热扎。”意西沃的声音尽管仍旧轻缓,秦麦却品味出了一丝苦涩意味,不禁暗暗奇怪。    故事到这里,秦麦和唐离都可以猜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白姆建立神女国,而那个得到了天书的王子便应该是维松一系,也就是后来的古格王统。    最重要的是最终确认了唐家的根源,传说中第一位独师来自魏摩降仁,“找到回家的路。”唐天华当初寻找的,嘱托女儿寻找的家究竟是哪里已经不言自明!    秦麦通过意西沃的故事得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心里非但没有感觉到高兴,甚至生出不知所措的茫然来,怀里的唐离浑身冰冷,秦麦觉得自己简直是抱着一块冰!    他知道此时的唐离心中定然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挣扎:该何去何从?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就算真的有神鼓、有天书,甚至真的存在那所谓的禁宫和命运之眼,可这并不代表着魏摩降仁就是存在的。    至于唐天华,秦麦早就认定他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一想到他留给唐离的那句遗嘱似的话,秦麦就异常愤怒,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中的世界,他抛妻弃女,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女儿走上自己的老路!    秦麦以为这次交谈到此就算结束了,没想到意西沃在沉默良久后再次开了口:“白姆逃到热扎后建立了神女国——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西女国!后来被古格王琼徳玛所灭,为了就是抢夺神鼓,古格王并没有把自己祖宗的教训引以为戒,开国之初仍是大肆扬佛,直到历史再次重演,”    “于是他们想到了和郎达玛同样的主意?”秦麦冷笑道。    意西沃表情很古怪,嘴角勾出了一个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嘲笑的弧线:“可惜还是失败了——还是败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秦麦心头一震,脱口问道:“此话怎讲?”对于存续了几个世纪,曾经强盛一时的古格王朝的灭亡,学者研究后分别提出了两个不同的解释:其一、十六世纪末,拉达克王僧格南杰为报复古格王拒绝了与其妹妹联姻的侮辱,对古格王国宣战,战争持续十几年,直到葡萄牙传教士带来天主教,引起了政权内部的对立,古格僧侣引狼入室才使得强大的古格王朝遭受灭顶之灾;另一说古格王朝是在一百五十年前被印度道格拉斯王朝所灭,两说各执一词,但是根据《拉达克纪年史》的记载来看,前一种说法更加可靠,只是至今为止仍无权威定论。    意西沃冷冷地扫了秦麦一眼,缓缓道:“据说当年拉达克久攻古格不下,便收买了古格王的弟弟哄骗古格王亲自与出城拉达克和谈,王弟本就对王位和天书神鼓觊觎已久,结果......哼!”    “不过即便是古格王死了他的弟弟也没有找到神鼓和天书,传说被古格王藏在冥界的入口,普通人是无法到达那里的。”意西沃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    秦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种说法他是初次听说,而且也颇合情理,除了关于神鼓和天书的藏处,否则比拉达克强大的古格王国怎么可能被打败呢?如果古格王已经不相信僧侣,当然会严加防范,如此看来古格王是被他信任的人给出卖的说法是具有可信度的。    不过即使是被打败,古格王国怎么可能在一夕间化为死城?秦麦还想要提问,意西沃看了看俯在秦麦怀里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的唐离道:“很晚了,你们该休息了。”说完,也不等秦麦说话,站起身无声无息地缓缓步出了偏殿。    “麦子,我很累。”等到意西沃的身影消失,唐离睁开眼睛仰望着秦麦低声道,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变得黯淡无神,水光闪烁间两串热泪悄然坠落。    秦麦只觉得心头有如被无数把钝刀锯割着,心疼地伸手为唐离揩去泪水,柔声道:“不如我们明天就回去,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筹建古玩店,你不是还要在西藏建工厂和学校吗?”    唐离把脸藏在秦麦的怀里,肩头不时耸动,片刻后再抬起头时尽管粉嫩俏脸上仍有泪痕闪动,却已经停住了啜泣,眼睛通红地望着秦麦道:“麦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秦麦又怎能不知道唐离心内的挣扎矛盾,更加知道她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需要自己的支持,深情地凝视着唐离,柔声道:“傻丫头,做你想做的就好,我永远支持你。”    这一句话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唐离渐渐坚定的眼神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已经告诉了秦麦她的决定。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概念,这个被人类定义出来的衡量单位理论上来说速度是永恒不变的,但是在心境不同的人感觉里却会发生奇妙的扭曲,意西沃开口前的短短不到一分钟的等待让秦麦和唐离生出了度日如年的感受;等到意西沃说完最后一个字,两个人却觉得从他开始讲到三人谈话结束最多也就是十几分钟而已,当秦麦挽袖看表时才发现其实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多小时,时间已近午夜零点了。    唐离哭过之后虽然稍稍发泄了内心的积郁,却也让她的精神疲倦到了极点,秦麦为她整理好了睡袋后还一定要亲眼看着唐离睡去,不消片刻唐离便昏然入眠,睡着的她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微微蹇着的嘴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眉头紧锁,似乎满怀的心事就算在梦里也未能稍解。    “别走!”秦麦蹑手蹑脚地松开唐离的手起身时,唐离嘴里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含着哭意的祈求,唐离的梦呓让秦麦心头酸楚无比,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那双瘦弱的肩膀担负着难以想象的重负,在别人的眼中,唐离富有、年轻、美丽而且du立,拥有着让所有人羡慕的资本,可是谁能够体会她内心里的痛苦?    秦麦的心中被怜爱充斥着,轻柔地将唐离额头的乱发抚顺,贴在唐离的耳边几不可闻地道:“丫头,我永远都不会走。”    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唐离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亦渐渐翘起。    意西沃走出偏殿后并没有停,直接出了庙门,秦麦原本还有些问题梗在喉咙里,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等到唐离入睡后,他看着门外如墨夜空便决定守株待兔了,将火盆重新添了燃料,静静地等待着意西沃,心里猜测着他这么晚出去做什么?    意西沃出了小庙便沿着山坡向下走去,天空阴云密布,无星无月,可意西沃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步履反而加快了许多,左拐右拐地将那些淤泥、水坑一一避过,秦麦若是看到这一幕肯定会感到无比震惊的,意西沃黑夜里视物的目力之强简直已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在无边的黑暗中走了二十几分钟后,意西沃来到了一道连绵的土丘前,转过土丘,意西沃将一张融入黑暗的深色苫布掀开,就像变魔术一般,一辆越野车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意西沃熟练地钻进驾驶席,并没有急着点火,先是摸出了一个方长形的黑色盒子,摆弄了两下,盒子上便亮起了一点黄豆大小的红灯,红灯极有规律地闪烁着,时明时暗,在黑暗中就像怪兽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一切都很顺利,你的消息很准确。”意西沃将黑盒子贴在耳边淡淡地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沉的笑意,“两个人都很聪明,我觉得他们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原来这黑盒子竟然是一部卫星移动电话!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了句什么,意西沃低低地嗯了一声:“你是最后一棒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送上马后加一鞭吗?就看你的了。”    “放心吧,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属于好奇心强烈的类型,越是神秘越能坚定他们继续下去的想法。”    说完这句,意西沃便挂断了电话,坐在驾驶席上望着前方,嘴角渐渐翘了起来,就像一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汁,那抹笑意渐渐扩散开来,直到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嘴里喃喃嘟囔着:“有意思,有意思。”发动了越野车,两条光柱唰地刺入夜幕之中,车子呼啸着狂奔而去。    秦麦看了看腕表,半个小时了,意西沃还没有回来,这时门外连风都停了,若不是铁莘、卡恩和瑞斯此起彼伏的鼾声,秦麦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聋了。    就在意西沃轰动油门的那一刻,秦麦的眉头一紧,咬着嘴唇侧耳倾听了良久,自言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车?幻觉?”    秦麦悄悄地走出门外,车子静静地听在门外,又竖起耳朵搜寻良久,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一片死寂,秦麦发出了几个单音节的字确定自己耳朵没有问题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果真是幻听?”    等到凌晨两点多,秦麦终于隐隐地觉得意西沃很可能不会回来了,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却说不出理由来,按照郝韵所说的这小庙方圆近十里范围没有其他的人家,意西沃能去哪呢?    秦麦不是铁人,烤着火,在极有规律的鼾声包围中不一会儿便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了,秦麦不客气地将铁莘踢醒,霸占了他的睡袋,也不搭理哭丧着脸嘟嘟囔囔的铁莘,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悍然入眠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秦麦刚刚钻出睡袋就被耀眼的阳光刺得连忙扭头,半仰着身子恍惚了几秒钟才适应,阴沉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得无影无踪,蔚蓝的天空上艳阳高挂,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异常舒服。    秦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心里不禁苦笑,看来这两天的确有些疲劳,竟然睡得这么沉。    醒来的众人都坐在庙门外晒着太阳,唐离、郝韵和铁莘占据了最舒服的一层石阶,舒展着肢体轻声地聊着天,卡恩和瑞斯则可怜兮兮地蹲在最下面,黄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撅着屁股守在铁莘身边。    秦麦好笑又好气地摇了摇头:这铁莘也太霸道了些。    “啊!麦子你醒啦!”郝韵回头看到秦麦发出了一声欢呼,跳了起来便奔向秦麦,“你睡得那么香,我们都不敢打扰你!真是头猪!”郝韵调皮地朝秦麦皱着鼻尖做了个鬼脸嬉笑道,伸手就去拉秦麦的胳膊。    饶是秦麦心智坚毅,仍不禁被郝韵可爱至极的表情激得心神为之一荡,连忙从睡袋里敏捷地跳了出来,趁机躲开了郝韵伸过来的手。    这时唐离和铁莘、黄平也纷纷来到了秦麦的身边,卡恩和瑞斯则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外偷瞧着。    “你这张嘴!”唐离笑着轻轻地掐了下郝韵的脸蛋,“你吃饱了就睡,当然醒来的早,你不知道麦子昨晚守夜到下半夜才睡吗?居然还敢说别人懒!”    郝韵也知道自己理亏,吐了吐舌头娇笑道:“好啦!人家知道错了,今天的早饭我来弄,就算为自己说错话赔罪好了!”说做就做,郝韵向来是雷厉风行的脾气,立刻指挥着黄平、铁莘忙活了起来。    “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唐离看懂了秦麦询问的眼神,轻声说道,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秦麦摸着下巴硬硬的胡茬思忖着道:“这个意西沃给我的感觉太古怪了,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不觉得昨晚他给我们讲的那些东西正是我们想要知道的?”    唐离眼中也浮起迷茫不解的神色,点头道:“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意西沃讲的故事就像一根线让秦麦、唐离两人把之前如零散珍珠一样的线索给串到了一起,一个完整的,跨越几千年的传说跃然面前,唐天华为什么要来古格遗址?他在寻找什么?都已经解开了。    “难道真的只是巧遇?”唐离迟疑地问道。    秦麦若有所思地望着围着车箱盖上忙活的几个人,脑海里迅速地整理着所有与意西沃有关的线索:“如果说是巧合的话,应该说第一个巧合在三年前就发生了:他与茂然相遇,托茂然帮他邮寄唐卡,对方却已经搬走,随即茂然离奇出事,唐卡阴差阳错地落到了我的手里,三年后,我参加拍卖会,巧合的是你也在那个时候挂出了那幅唐卡残卷,由此我们相识,而后我们决定入藏,又与他很巧合地相遇,丫头,你觉得这么多巧合都凑在一起可能吗?”    唐离眼中的疑惑更盛,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如果说不是巧合的话,你知道李茂然手里的唐卡很有可能无法落到你手里的,如果不是下雨,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停车,那样的话根本不能遇上他了啊!”    秦麦没有说话,心中反复推敲着这看似毫无破绽却巧合得离奇的事件,心头生出了一种很无奈的感觉。    “丫头,”秦麦苦笑看着唐离耸肩道:“虽然我这么说很难听,但现在真的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嘴啊!”    唐离怔了下便反应过来秦麦话里的含义,哭笑不得地白了一眼秦麦,嘟囔道:“难听死了!”    两个人对视苦笑,就在这时,黄平从门外缩手缩脚地走近秦麦,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    秦麦和唐离都不解地望向黄平,见成功吸引了秦唐二人的注意力,黄平扯着干瘪的嘴唇笑了笑,毕竟年纪大了,养尊处优二十多年,几天的奔波下来,别说保持往日一丝不苟的仪表,就连面容都憔悴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黄老板,有事?”秦麦很客气地问道。    黄平指着佛像叹道:“秦先生,您是鉴定专家,您该知道这佛像的价值非同小可吧?我敢打赌,这东西要是弄到国外,至少值这个数!”黄平晃动着食指啧啧惊叹道。    “一百万?”唐离瞪大了眼睛发出声惊叫,似乎觉得黄平这人不能相信,求证似地望向秦麦。    秦麦暗暗点了点头,黄平这人眼力的确不差,和自己的估价十分接近,看见唐离怀疑的目光,秦麦笑了笑道:“少说也要一百万美元以上,这只是对于它已经失传的铸造工艺和本身的艺术价值而言,如果算上它的稀缺性和特殊价值,再高的价格都是有可能的。”    唐离对秦麦的话当然是深信不疑的,听到他这么说认真地观察了一番佛像,问秦麦:“你说特殊价值是什么意思?”    秦麦呵呵笑道:“别忘记这尊佛像可是伏藏佛像!若不是特别珍贵的宝贝又怎么会成为伏藏呢?说不定还有些特别的历史呢!”    “那算不算得上一件国宝级的文物啊?”唐离的神情显出一丝担忧。    秦麦毫不犹豫地道:“当然算!”    黄平猛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大腿上:“就是啊!这么件国宝就放在这里,随时都可能被贪得无厌的人偷走!要是遇着个识货的还算走运呢,万一落到被这层鎏金蒙了心的呆瓜的手里,这佛像还不得被刮烂喽?”    秦麦看了眼满面痛楚的黄平,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疼这佛像还是刚才那一巴掌太狠,不过他的话倒决不是危言耸听。    其实从昨晚秦麦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不过他担心的并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黄平,如今他自己提出来不管是借此讨好亲爱还是真的改邪归正,秦麦趁机把郝韵和铁莘叫过来,五个人商量起关于佛像的安置问题。    再向前就是鲁巴,那是个极小的乡,地广人稀,据郝韵讲那里连能与外界联系的电话都没有,显然是无法妥善安置这尊佛像,商量了半天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佛像送到狮泉河,那里有驻阿里部队的总部,只要佛像被送到那儿就算安全了。    这佛像看起来虽然只有真人大小,可重量少说也有四五百公斤,秦麦原本只计划与唐离两人运送佛像,谁知道郝韵立刻跳出来不依不饶地非要一起,铁莘一看郝韵要走,当然也不愿意留下来看黄平和卡恩、瑞斯的丑脸......    结果便是四个人一起踏上了护送佛像的行程。    从鲁巴到狮泉河说远不远,却也有近三百公里的崎岖道路,虽然佛像被睡袋包裹得严实,可为了不让它受到任何损伤,秦麦等人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    到达狮泉河时天色已经大黑,佛像交接工作进行的极为顺利,在这里秦麦几人居然遇见了当日泥石流后结识的那位李排长,几个人都很惊喜,李排长安排铁莘和郝韵去洗澡,唐离则陪着秦麦与吴学知联系后将一切工作安排妥当后才回到了部队的招待所。    从李排长那里秦麦还听说了一件最近发生的怪事,只是心不在焉的秦麦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探秘,他这时候还不知道李排长无意之间给了他多大的帮助。    “怎么了?”唐离一早就注意到秦麦情绪的变化,在他与吴学知通过电话后就有些压抑。    秦麦无奈地叹了口气,很苦恼地挠头道:“老师说什么也不回北京!”    唐离毫不意外地笑道:“你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我可不相信!而且我猜你趁着他昏迷的时候把他送回拉萨,他一定大发雷霆之怒了!”    “没看出你居然比我还了解他!”秦麦有些惊讶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道:“送他回拉萨的是彭施民,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唐离横了他一眼,嗔道:“你当陈伯伯会相信你的鬼话?”    “这可怎么办呢?”秦麦苦笑着连连叹气,“老师每天逼着吴书记派车送他来阿里,打死吴学知也不敢啊!”    唐离想着陈教授发脾气时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就觉得好笑,看到秦麦一筹莫展的模样又有些好气:“你自己的老师的脾气你当然清楚,我看你是打定主意了,只不过想让我一起帮你顶雷吧?”    见自己的阴谋被揭破,秦麦嘿嘿干笑着牵住唐离柔软的手道:“我知道老师是舍不得对你发脾气的,我这不也是为他的安全考虑嘛!”    其实秦麦在与吴学知通电话的时候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不仅不能给陈教授派车,甚至连自己的行踪也不能透露,天晓得那个倔老头儿会不会单枪匹马地杀过来啊?    唐离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两个人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吴学知的身上了,唯有盼着他能把陈教授拖住,哪怕就算不能把他送回北京也一定要把他留在拉萨。    “想不到黄平还心存几分良知。”唐离透过窗口望向星空下的狮泉河镇,阿里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天上的星月格外明亮清澈,让人的心境不知不觉地也清净了许多。    秦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唐离愕然转头不解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唐离看到秦麦眼底的讥讽,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不由得霍然而惊,紧张地望着秦麦反问道:“金蝉脱壳?你的意思是黄平想借机甩掉我们?”    秦麦缓步走到唐离的身边,漆黑一片的镇甸与繁星点点的夜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不敢肯定。”秦麦轻声说道,“我其实也想趁这个机会最后考验他。”    唐离思忖着道:“你认为他偷听了昨晚我们的谈话?可就算他听到了意西沃的那些话,又能证明什么呢?”    秦麦侧头看着唐离冷静地问道:“你该不会相信黄平真的是为了什么宝藏财富才重回西藏吧?”    “当然不信!”唐离立刻摇头,“黄平绝不是缺钱的人,而且我看得出来他还很怕死!”    秦麦无声地笑了起来:“可他还是来了!甚至连死都不能阻止他。”    唐离愣了下,喃喃道:“是啊,他究竟在找什么?他也是为了神鼓和天书?可是他并不是一个苯教信徒,难道是他伪装得太逼真了?”    “或许你还不太了解所谓的净土。”秦麦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传说中那里是永恒的存在,就像佛教传说中的香巴拉王国,生死由心;魏摩降仁是死的彼岸。”    唐离怔怔地重复着:“死的彼岸?”    “据说苯教信徒今生努力修行就是为了死后能够到达那片净土,死后才能到达的地方,换而言之不就是永生的地方吗?”秦麦静静地说道。    唐离的呼吸急促起来,脸色苍白的吓人,猛地甩开秦麦的手大声叫道:“传说!又是传说!难道他疯了吗?怎么可能为了这种荒诞的想象中的存在连命都不要了?”    秦麦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望着唐离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及时的发泄总比等到唐离不堪重负地崩溃掉要好得多。    等到唐离大口地喘息着摇摇欲坠地向后仰去事,秦麦抢上一步将唐离揽在了怀里,抱着浑身颤抖的唐离走向床边。    “你相信吗?”唐离躺在床上轻轻地问道。    秦麦正为唐离拉开被子,听到她的问题低头望去,正看到唐离水雾朦胧的眼睛无助而疲惫地注视着自己,心头一疼,轻声道:“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亲身经历的!”    唐离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自脸颊滚滚滑落,将脸侧过闭上了双眼,咬着嘴唇低声地道:“难道这就是命运吗?”轻不可闻的话语像是在问秦麦又像在问自己。    秦麦温柔地为唐离擦干满脸的泪痕,凝视着憔悴的唐离半晌,胸口柔情涌动,俯身在唐离的耳垂上轻轻吻落,贴着她的耳边道:“我唯一的命运是你!”    两人自互吐好感之后也只是拖手搂抱而已,秦麦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吻却已经让唐离战栗不已,苍白如纸的俏脸立刻爬满娇羞的红晕,眼睑颤动着似乎想要睁开眼睛却又不敢面对秦麦。    房间里静的只剩下两个人又急又重的心跳,空气中流淌着一丝粉红色的暧昧气息,唐离缓缓扭头慵懒而羞涩地注视着秦麦,粉嫩双颊红得如绝美的晚霞般惊心动魄,秦麦用行动接受了唐离无声的邀请,缓缓地吻向伊人近在咫尺的诱人红唇......    “麦子!不好了!”铁莘的大嗓门就像一道平地而起的惊雷连同“哐当”的推门声同时响起,秦麦一惊便被身下倏忽间涌来的巨大力量给掀到了床下!    “这回完蛋了!麦子,咦?”铁莘火烧屁股一样冲进房间嘴里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秦麦满脸通红愕然地愣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而唐离则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铁莘眼睛瞪得溜圆,不解地问道:“麦子,你这是?”    秦麦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摸着被摔得剧痛不已的屁股苦笑道:“没事,刚刚在抓老鼠,没想到这老鼠力气还真大的出奇。”    “老鼠?”铁莘狐疑地挠了挠头,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凭着秦麦的身手气力便是一头牛也制得住,怎么会被一只老鼠掀翻在地呢?    唐离像是从睡梦中被噪音惊醒一般,揉着眼睛掀被坐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道:“你别说,这法子还真管用,发一发汗感冒倒是好了不少。”眼角狠狠地挖了秦麦一眼,心中对秦麦把自己说成老鼠气恼异常,可偏偏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来。    铁莘走进床边,仔细地看了看云鬓微乱,面红如染血的唐离,不禁暗暗奇怪唐离一路上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感冒了?关切地道:“唐大小姐,你感冒了?这可不得了,得尽快治疗!”    唐离面上虽然看起来沉稳,可心里却如鹿撞,也不知道铁莘是真的什么也没看到还是装出来的,听到他的话趁机飞快地扫了一眼铁莘的神情,觉得那份惊讶不像伪装,心中稍定,感激地笑了笑道:“我没什么,只是稍微有些不舒服,麦子教得办法很有效果。”唐离说完白了秦麦一眼,揶揄道:“只可惜人笨了点,连只老鼠都抓不住。”    秦麦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诡笑,摇头道:“不是我抓不住它,只是那只老鼠实在是太好看了,我看得入迷结果被它逃掉了。”    铁莘下巴差点惊讶得掉下来,怔了片刻才想起来伸手摸摸秦麦是不是烧糊涂了,“麦子,你丫没疯吧?守着唐大小姐这么个画里似的美人儿你不看,居然说老鼠好看?”    秦麦眼角余光看到唐离咬牙切齿地模样心中大感畅快,哈哈一笑打掉铁莘的手掌喝道:“你不是说有事吗?今儿你要不给我说出件事儿来,可别怪我和你算吓跑我那只老鼠的账!”秦麦挽起袖子,朝铁莘晃了晃拳头威胁道。    铁莘张大了嘴巴,猛地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这回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秦麦和唐离看铁莘脸上的焦急不像伪装,都有些疑惑,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能发生什么大事呢?    “天要塌了!”铁莘颓然瘫坐在沙发上,巨大的体重把那张年纪已经不轻的木沙发压得“吱嘎”惨叫,铁莘苦涩无比地哼哼道:“老吴刚刚打来电话,老头子不见了!”    “什么!”秦麦和唐离都霍然惊起,死死地盯住了铁莘。    “你们怎么了?”刚刚洗完澡的郝韵一脸清爽惬意地蹦蹦跳跳走了进来,看到铁莘则好像犯了大错似的被秦麦和唐离“怒目而视”,幸灾乐祸地朝铁莘做了个鬼脸,晒道:“你小子又干什么了?”    铁莘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哭丧着脸重复了一遍:“就在半个小时前,老头子不见了,老吴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在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老头子?”郝韵不解地念叨着,“谁啊?”    秦麦在经过乍听到这消息时的震惊后,心情稍稍稳定了些,使劲地捏着眉心,叹气道:“还能有谁。”    “陈教授!”唐离拉了郝韵一把,低声解释道。    郝韵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陈教授是谁,却还没想明白一个成年人不见了几十分钟会有多么严重,看了看皱着眉头一脸但有哦的三个人笑了起来:“你们干嘛这么紧张啊?也许他只是随便走走看看?”    秦麦只觉得心头和嘴里一片苦涩,自己还是低估了老师的执着啊!听到郝韵的话忍不住苦笑着哼道:“随便走走?这么晚了,谁也不告诉一声,你认为他只是去散步了?”    “那他还能干什么啊?”郝韵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迷糊起来。    秦麦没有答话,思忖了片刻望向铁莘:“吴书记有没有派人去追老师?”    铁莘连连点头道:“老吴已经和沿途的边防站联系过了,一旦发现老头子就会把他送回去的。”    秦麦和唐离心中稍安,只盼着这招守株待兔能够奏效,“陈伯伯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唐离皱着眉头低声嘟囔道。    郝韵也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禁掩口惊呼道:“你们是说陈教授他一个人赶往阿里来了?我的天!他不要命了吗?”    秦麦心中担忧着老师的安危,听到郝韵的话眉头立刻纠结到了一起,唐离悄悄地拉了一把郝韵的手,暗暗使眼色让她不要乱说话,郝韵也意识到自己那句话实在太不吉利了,吐了吐舌头挨着唐离坐了下来。    铁莘带来的消息让秦麦的心情烦躁不堪,最要命的是现在任何人都与陈教授联系不上,万一独自一人的陈教授遇到什么危险,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可除了寄希望于陈教授半路被边防站拦住以外,他现在也毫无办法。    “老师啊,您可万万不能出事,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秦麦目光茫然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晚餐是一行人从拉萨出发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但对于忧心忡忡的四人而言,却是味如嚼蜡,胡乱地对付了几口便早早地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秦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子里杂念丛生,一会儿是老师虚弱孤独的身影陷入了泥沼,一会儿又变成了得意洋洋的黄平举着本金光四射的天书哈哈大笑,像是在做着古怪的梦,却真实得让人心惊胆寒,直到秦麦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蓦然惊醒,他这才发现背心湿冷,伸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秦麦觉得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没打扰你吧?”秦麦打开门,唐离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月光下秦麦的脸色铁青,唐离担心地摸了摸,入手冰冷濡湿,“我们担心也没有用,不过他来阿里总是需要经过边防站的。”    秦麦没有开灯,拉着唐离在床边坐下,默默地点了点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老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脾气,在形同软禁的环境中都能跑出来,难保就过不了边防站。”    唐离咬着下唇半晌没有说话,实际上她心中的自责并不比秦麦稍轻,毕竟此事全都是因为她所起,万一陈教授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即便严老师不怪她、秦麦不怪她,可唐离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与陈教授相识的时间虽短,可唐离却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那种仿若父爱般的关怀。    清冷的月光自窗间透过,窗外的枝桠映在地上的影子随着风扭动屈伸着,仿佛群魔乱舞,两个人牵着手各自想着心事,静默良久后,秦麦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老师没有专车,要赶到扎达最快也要五六天的时间,看来我们的速度要加快了。”    唐离立刻明白了秦麦是想在陈教授赶到之前解决掉古格遗址内可能存在的危险,心头一动:“你明知道黄平很有可能要甩掉我们却还故意上当,是不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念头?”    秦麦侧过头望向唐离,目光出奇的冷静:“你是不是认为我太残忍了?其实每个人扮演的角色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我从来没想着让黄平去送死。”    唐离被秦麦眼中淡淡的悲哀搅得心头一阵颤动,她虽然憎恨黄平贪生怕死,虽然一直怀疑自己父亲的失踪与黄平有关,却从来没有想过让黄平死,所以当她猜度到秦麦是想以黄平为诱饵的时候,不免对秦麦的“心狠手辣”生出些责怪的心理,可当她看到秦麦眼底透露出的那抹深沉的无奈时,唐离就知道自己误会了他。    “对不起。”唐离内疚地低声说道。    秦麦微微笑了笑,摇头道:“我未必就没有这种希望,黄平在我们身边始终都是个危险,与其他要甩掉我们,倒不如就此分开好,关于唐卡内隐藏的秘密我们一直都毫无头绪,也许他已经等不及了;当然也可能他能够沉住气等到最后才动手。”    唐离也清楚秦麦说的都是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思考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算他偷听到了我们与意西沃的交谈,可那也没有任何实际的用处......”    “当然有!”秦麦打断了唐离的话十分肯定地说道,唐离一怔回头瞧向秦麦,黑暗中秦麦的眼神明亮如炬,闪动着强烈的自信,“意西沃的话虽然都是传说,可却透露出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如果黄平真的是为了那个永生的净土而来的话,他也会从那些话中得到他最想知道的东西。”    唐离心念电转,秦麦的话音刚落,唐离失声道:“神鼓和天书?”    秦麦嗯了一声,嘴角勾起抹淡淡的讥笑:“神鼓和天书都在古格遗址里,被藏在冥界的入口,呵呵,既然常人无法到达,也就是说神鼓和天书还应该在古格遗址中。”    “可是,如果他跟着我们一起行动,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再动手不是更把握一些吗?”唐离觉得秦麦的解释还不能让自己完全信服。    秦麦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离开,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无法与我们抗衡的时候......”秦麦眼前浮现出自己与铁莘教训卡恩和瑞斯时黄平饱含着惊惧的眼神,顿了下,微微叹了口气:“他要是不甘心的话必定会放手一搏。”    唐离思索了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总觉得那个意西沃神神秘秘的很古怪!”唐离紧紧地皱着眉头,苦苦地思索着意西沃表现出的值得怀疑的地方,“他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传说我们可是从没听说过的,就连郝韵都不知道。”    秦麦的眼睛像是猛然间燃烧起来一般,甚至灼热得让唐离感到刺眼,秦麦握着唐离的手用了用力,道:“你说的不错!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意西沃,他的出现简直就像是为了故意来告诉我们这些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一般!”    唐离从秦麦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讶然问道:“你是说他其实并不是住在那座寺庙里的?”    “一切都掩饰的很好,”秦麦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而缝隙里射出的目光却越来越明亮,“火盆里有灰烬、碗里有剩饭、神龛里有烛泪,除了那张锅子!”    “锅?”唐离不解地注视着秦麦,她不知道秦麦从那面锅里看到了什么破绽,那的确只是一面缺了角的普通铁锅而已。    秦麦笑了起来,举起双手朝唐离摇晃了两下,有些得意地道:“我既然是从事考古和鉴定工作的,当然就多少懂得些真旧与做旧之间的差别。”    唐离自然清楚秦麦非但是鉴定古董的能力已经算得上火眼金睛,就连仿摩的技巧也是炉火纯青的,可看到他那略略有些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鼻尖,讥讽道:“我看你最懂的就是自吹自擂吧!”    “我有吗?”秦麦哑然失笑,爱昵地刮了下把唐离的鼻头,在唐离发火前已经岔开了话题:“锅用得久了难免会积下油垢,但问题是这些油垢都是熟油,而意西沃房里的那口锅,虽然也油光闪亮,可惜却都是故意打上去的生油!”    唐离恍然大悟,心中对秦麦的信服更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这一丝的破绽虽然细微,却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你的意思是他专门在那里等着我们?”唐离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可是他除了告诉我们一些传说,并没有任何行动,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秦麦耸了耸肩头:“谁知道呢?也许他对所谓的净土也有兴趣,指点我们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做他的开路先锋,或者他就是神的使者,给你这个孤师的后裔指引方向......”秦麦最后这句话带着明显的玩笑味道,可两个人却都有种感觉:一系列的怪异遭遇极有可能与唐离的特殊身份有关!    “神你个头!”唐离瞪了秦麦一眼,对他的调侃很是不满,又想到了他把自己比成了老鼠,新仇旧恨之下,举起了白生生的拳头,刚要给他点教训却猛地想到了一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确认他有问题的?”    秦麦知道唐离意识到了在所有的线索中断后,意西沃很可能就是一条极其重要的全新线索,无奈地摊开了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不等唐离开口,秦麦拍了拍她的手背苦笑道:“不要想着能等到他,他不会回来了!”    唐离心中所想的正如秦麦所说,但是转念再一想,却又不得不认同了秦麦的判断,脸上刚刚涌起的兴奋立刻消散,怔怔地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我们找不到意西沃,可是黄平那边夜长梦多,两天一夜是不是拖得太久了?我们为什么今晚不赶回去?”错失一条重要的线索让唐离的神经陡然紧张起来,黄平可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了。    秦麦晃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随口道:“他们用步行,自然要比我们慢得多,万一还没到地方就被我们追上了,岂不是大家尴尬?”秦麦嘲讽地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寒光,“而且,我还要等一个人的消息。”    他在等谁的消息?尽管好奇的唐离连连追问,可秦麦却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卖起了关子,只是说明天她就会知道,再多的无论唐离怎么问他就摆出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来。    这一晚被好奇心折磨的唐离自然挨得痛苦无比,心里就盼着天亮早些到来。    秦麦和唐离聊了半宿,反而把诸多心事都想开了,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如此一来反而睡得很香,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被窗外整齐嘹亮的口号声给唤醒过来。    推开窗户,一股清新而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让还有些朦胧的秦麦为之一振,仅存的些许睡意立刻烟消云散,精神也抖擞起来。    秦麦随意地舒展着四肢,心中突发奇想,刚想招呼铁莘陪自己下楼练上几手,房门却被敲响了。    “首长,拉萨长途!”门外传来略有些拘谨的年轻声音,可能是在为自己打扰了这位团长亲自下令热情招待的客人休息而担心。    秦麦心头一震,没想到彭施民办事效率还挺快的,答应了一声随着那个脸上还残存着几分稚气的勤务兵下了楼,来到了团部。    “麦子!你小子啥时候混成首长了?”电话里彭施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张口打趣道:“京城里的干部果然是非同小可啊!”彭施民哈哈大笑。    秦麦就知道自己让他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很可能是彻夜未眠,心中有些感动,笑着感谢道:“谢谢你了,老彭,辛苦你了。”    彭施民呵呵一笑:“你吩咐的事情我可没敢耽误,接到你的命令我立刻去邮局查了下当时茂然邮寄的记录,你记一下......”接下来彭施民说出了一个美国的地址。    当彭施民话音落下时,那个地址已经被秦麦牢牢地记载了脑子里,秦麦默默重复了一遍才又问道:“核查过这个地址和收件人了吗?”    彭施民的语气变得有些好奇:“收件人暂时没办法查到,但是那个地址却是从来就未曾存在过的,真奇怪!”    “你还记得当时那个喇嘛是怎么说这件事的吗?”秦麦并没有告诉彭施民自己遇到了那个假喇嘛。    电话另一端的彭施民没有马上说话,显然是在回忆,片刻后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说是一位华侨对这种唐卡很感兴趣,拜托他帮忙收集;麦子,你怎么突然要查这些陈年往事?”    这个问题彭施民在秦麦昨晚给他打电话时便已经问过,此时秦麦的回答与昨晚依旧相同:“我对这种唐卡的工艺感兴趣,所以想打听一下它的来历和历史而已。”    “那恐怕你要失望了。”尽管隔着电话线,明知道秦麦看不到,彭施民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我在西藏这么多年说实话也从来没看到过同样的工艺,应该是早已经失传了。”    秦麦不仅知道这种神奇的唐卡制作工艺已经失传了,甚至更多,嘴里说了几声可惜后,话题一转担忧地问道:“现在有老师的消息吗?”    彭施民发出了一声沉重叹息,秦麦便知道了答案,不由得暗暗苦笑,昨晚失眠的人恐怕不止彭施民一个,自己的老师还真是厉害,一个人活生生搅得整个西藏局寝食不安。    两个人又随便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秦麦回到房间的时候,唐离已经收拾妥当坐在床边等着他了,勤务兵在叫醒秦麦的同时也把刚刚入眠的唐离惊醒了。    唐离看起来神采奕奕,只是淡淡的黑眼圈泄露了她的秘密,秦麦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地道:“昨晚没睡好?你的好奇心也太重了些!”    “你还好意思说?”唐离咬牙白了一眼秦麦这个让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现在总该说你在这里逗留一夜究竟在等什么了吧?”    秦麦含笑点头:“其实你昨晚再坚持一下的话我就会告诉你了。”看到唐离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秦麦立刻举手投降:“其实也没什么,我拜托彭施民帮我查了一个地址。”    “地址?”唐离被秦麦这么一打岔就忘记了教训他的念头,不解地问道:“什么地址?”    说到正事秦麦的神情郑重起来,沉声把彭施民查到的地址说了一遍,一手撑在胸口,另一只手摩挲着如钢针般的胡茬,不确定地道:“我总觉得这事很蹊跷,地址是假的,估计那个收件人也是假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茂然给一个并不存在的人邮寄那幅唐卡呢?”    秦麦和唐离心中都是一震,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眼中射出了强烈的惊骇,唐离颤声道:“你该不会想说意西沃三年前就知道了你,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得到那幅唐卡?”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秦麦额头被冷汗沁湿,窗外的冷风吹过,冰寒透入肌肤,可他心头的冰冷远比额头更甚百倍,从当初李茂然偶得唐卡到秦麦拍卖会上与唐离相识,直至前晚与意西沃的相遇,秦麦不相信这许多件事只是毫无关系的巧合,可同时也正是因为太多的巧合让他又无法确信这整件事是被刻意安排的。    纷乱复杂的诸多巧合其实都只围绕着一个中心:魏摩降仁,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却又有着因果关系:若非意西沃给李茂然的信息和唐卡,秦麦不可能对这种早已经失传的工艺有所了解;若不是因为秦麦了解了唐卡的制作工艺他也不可能与唐离发生联系,更不可能踏上陪唐离寻父的征程。    如果说这是一个布了三年之久的局,那么这个局未免也太精巧了,甚至有的步骤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最根本的问题是,假如说这一切真的是有人煞费苦心设计的连环局,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秦麦隐隐觉得答案一定与唐离的特殊身份有关,“传说天书被古格王藏在冥界的入口,普通人是无法到达那里的。”意西沃的话在秦麦的脑海里闪现,孤师的后裔,是不是那个可以到达冥界入口的人呢?    如果说之前的秦麦抱着陪唐离尽孝心的念头看待此次西藏之行的话,现在身处层层迷雾之中的他反而坚定了进行下去揭开谜底的决心。    秦麦与唐离都是心智异常坚毅的人,默默地对视了片刻,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坚持。    “意西沃和黄平,会不会是同谋?”唐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所有的人中最为迫切地进行西藏之行的就是黄平,她自然而然地怀疑他是那个在背后谋划一切的人。    秦麦断然摇头:“他的恐惧绝不像是伪装出来的,何况如果真是他的话,他根本没必要亲身涉险。”    “既然有人给我们安排了一条路,那我们就走下去好了!”秦麦沉声说道,与唐离对视了一眼,与其从旁枝末节下手追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不如直捣黄龙,当古格遗址的秘密被解开的时候,一切都将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吃过早饭,四个人便踏上了返回鲁巴的路,秦麦并不着急,所以这一路走得很慢,不过没有了磕碰佛像的担心,速度还是比来时快了不少,天空渐渐变成了靛青色,暮霭渐浓,晚霞黯淡了下去,就像从地下突然涌起的云团低低的飘着,把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座破旧的寺庙遥遥在望,木门紧闭着,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透着股沉沉死气,无数的各色经幡在风中烈烈舞动,看起来诡异可怖。    “咦,黄皮子他们怎么不点灯?”开着车的铁莘奇怪地叫嚷起来,“竟然不知道大开中门迎接铁大爷?”说着还使劲地按了几下喇叭,空荡荡的荒原上这突兀刺耳的汽笛声传出了老远,按理若是寺庙中有人的话早就该听到了,可过了片刻仍旧毫无反应。    秦麦和唐离交流了一下眼色,看来黄平果真溜了!    铁莘终于发现不对劲了,皱着眉头望向秦麦:“麦子,好像没人啊,黄皮子该不会把咱们甩了吧?”    郝韵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汽笛声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嘟囔道:“怎么了?到了吗?”    庙里果然没有人,地面狼藉,好像被洗劫过了似的,残留着许多的烟头、空罐头和笨重的勘测工具。    “他们跑了!”郝韵围着不大的小庙转了一圈后得出了结论。    铁莘暴跳如雷,将黄平的十八代祖宗全部问候了一遍,又对天发誓如果黄平和卡恩、瑞斯被自己抓到一定把他们拆碎了喂狼。    秦麦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二十五年前没找到,今天就可以找得到吗?    唐离皱着眉头好容易等到骂得口干舌燥的铁莘停下来喘口气,不悦地斥道:“他溜了就溜了,又能怎地?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你刚才骂得也太难听了些,古人还讲祸不及妻儿,可你到好,连他家先人都不放过!就不能口下留德?”说着眨着眼睛朝铁莘连使眼色。    铁莘愣了下,顺着唐离的眼神看到了一旁脸色难看的郝韵,发出“哎呀”一声惨叫,黑黝黝的大脸涨成了猪肝色,嗫嚅道:“是!是!唐大小姐教训得对,我这个人就是脾气不太好,说话也不经大脑,我今后一定改正!请您监督!”    且不说唐离撺掇着郝韵对铁莘展开了批评教育,思想改造,秦麦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现场遗留的痕迹,不禁有些奇怪,按照他的设想,如果黄平打着支开自己趁机溜走的念头,那一定是自己前脚走,他便会立刻上路的,毕竟他是想着尽可能赶在自己的前面找到他想要寻找的东西,可是看地上的食物残骸和火盆里的灰烬,黄平等人似乎在这庙里逗留了至少一天的时间!    这显然不合常理!    按照铁莘和郝韵的想法,要连夜追赶黄平三人,秦麦摆摆手,从偏殿里抱来了干透的牦牛粪点燃了火盆:“天色又阴沉了下来,说不定半夜就要下雨,咱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再说吧!”    铁莘踱出庙门望了会儿天转了回来,沉着脸道:“黄平这孙子敢耍他铁大爷,此仇不报非君子!”    郝韵有些厌恶地哼了声,铁莘缩了缩脖子把后面的脏话憋回了肚子里,讪笑着帮唐离和郝韵准备晚餐,嘴里嘟囔道:“黄皮子跑了也就罢了,那老和尚那?怎么也不见影子了?”    唐离扫了一眼秦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或许意......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去找同门了吧!”    唐离原本以为秦麦不想把这件充满了诡谲气息的事透露给铁莘和郝韵知道,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接下来秦麦很严肃地将整件事从拍卖会开始逐一仔细地讲了一遍。    四个人围着火盆,在呼啸的风声中,秦麦一直讲到了让彭施民查过的地址,算是告一段落。    “麦子,这么说黄平那孙子说的什么宝藏都是骗咱的?”铁莘愣了半晌,额头的青筋倏地绷起老高,两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秦麦太了解自己这兄弟了,典型的无利不起早,当初狠下心来西藏黄平嘴里说的宝藏也是个极重要的吸引力,想了想道:“也不能这么说,古代的帝王最喜欢给子孙后代藏些宝贝的,尤其是古格是出了名的盛产黄金,保不齐还真有宝藏呢!”    郝韵气咻咻地瞪着铁莘怒道:“你的眼睛里怎么只有钱?就算真的发现了宝藏那也是属于国家的!你要是敢偷一分一毫,我绝对不放过你!”    铁莘的眼珠转了转,嘿嘿干笑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铁莘虽然没喝过多少墨水儿,这点道理总是懂得的!郝妹子你放心,我誓死保卫祖国的宝藏!”铁莘挺胸抬头,举起拳头面色肃穆地做宣誓状,其实心中却想着真要是发现宝藏了,偷偷地藏起来一些郝韵也是难以发现的。    “我之所以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们,是因为我需要你们做出选择。”秦麦的目光在铁莘和郝韵身上一一扫过,“前面的路上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也不知道,我不能替你们做出选择,因为,我没有那个权力。”    铁莘迷茫地看了眼秦麦,挠头道:“麦子你说的是啥意思?选择什么?”    郝韵却听懂了秦麦的话,深深地注视了神色淡然的秦麦一眼,垂下了目光,轻声道:“你是想让我们离开?”    秦麦透过火光,只能看到郝韵贝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却看不清她的神情,虽然能听得出郝韵语气中隐含的哀怨,秦麦沉默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是的,远离危险是确保安全的唯一方法。”    “麦子!”铁莘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将手中刚刚吃了两口的牛肉罐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全然不顾肉汁溅了满身,指着秦麦怒吼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老子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自己去逍遥自在?你再敢放屁,老子就揍你!”随即意识到真要动起手来,自己并非秦麦的对手,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就算打不过也要打!我就不信你丫的能睁着眼睛睡觉!”    铁莘的反应早在秦麦的预料之中,可真的发生了,秦麦还是有些感动,笑了笑指着被铁莘掼在地上的罐头道:“这罐头就当你吃了,我们的食物有限,接下来可要按人头平均分配的。”    铁莘心疼地啊了一声,哭丧着脸重新坐下,眼睛盯着秦麦手里那个还没打开的罐头,唐离看着好笑,把自己的那个递了过去:“喏!吃这个吧,反正我也吃不了。”    “这怎么行呢?我会不好意思的......”铁莘讪笑着推辞道,手下却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把罐头接了过来。    秦麦再度望向郝韵,轻声道:“郝韵,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发生意外,事情到了现在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想和控制了。”    “女人心,海底针。”秦麦设想过郝韵可能会失望之极地哭闹,或者会如铁莘一样愤怒地指责自己,唯独没有想到郝韵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抬起头灿然而笑,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花,让秦麦几人恍惚间如同置身满园春色之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惜我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郝韵甜甜一笑,顿了顿接着说道:“虽然我并没有成为完全的鼓姬,可是我与神鼓已经无法分离了,除非你们此行不再需要神鼓,再说就算你们不需要神鼓了,我可还盼望着早日解脱呢!” 郝韵的快乐是发自心底的,她说出了一个让秦麦无法拒绝的理由,秦麦想要把此行进行到底自然不能离开神鼓,只是郝韵后一句话让秦麦有些不解,她的确曾经说过某个时候或可以摆脱鼓姬的束缚,可听郝韵的话似乎关键在于此行?    “鼓姬说过,你可以帮我解开神鼓的控制。”郝韵的神态突然扭捏起来,红着脸娇媚地看了一眼秦麦,郝韵羞喜交加的模样让秦麦想起自己闯入地宫时,那个黑袍女子对郝韵说了一句话后她的反应与现在如出一辙。    关键居然是秦麦!不光是秦麦愣住了,唐离和铁莘也都露出了费解的表情,唐离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尴尬的秦麦,轻轻咳嗽了一声,“郝韵,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麦子怎么能帮你解脱神鼓呢?”    郝韵乌黑修长的眉拧成了一团,苦恼地摇头道:“我不知道,鼓姬没有来得及说。”    秦麦深深地扫视了一圈火光映照下的三张活力蓬勃的年轻面孔,尽管知道自己一番口舌是白费了,心中却没有失望或者气恼的感觉,空气里流淌着淡淡的温馨和感动,秦麦笑了笑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晚就好好睡上一觉,也许从明天开始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铁莘举着在狮泉河得到补充的酒壶灌下一大口,嘶嘶地喷出口酒气道:“麦子,要我看咱们应该连夜出发把黄皮子抓回来!这家伙狡猾得很,千万别让他抢先找到了那个......天书!”    “不,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又怎么可能几百年来没人发现?”秦麦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唐离笑着接口道:“黄平既然这么心急,那就让他先去闯上一闯吧!”    铁莘愣了下,大眼珠提溜一转,嘿嘿奸笑着伸手指着唐离和秦麦道:“我明白了!你们是故意让黄皮子趟雷啊?”    这一夜狂风不断,不时地从缺了一角的大门倒灌进来,呜咽凄厉,秦麦和铁莘分别值夜,四个人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天虽然阴沉得厉害,可到底也没有落下雨滴。    第二天早晨四个人出发时天色依旧阴沉沉得如同傍晚,天空就像罩上了一层极厚的旧棉絮,低低的压得人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    鲁巴位于古格遗址的西北方,据考证,历史上的古格王朝以扎达象泉河为中心,北抵日土,最北界可达今克什米尔境内的斯诺乌山,南界印度,西邻克什米尔,最东面其势力范围一度达到冈底斯山麓。    而一般世人口中的古格遗址则指其王城所在,也就是今距扎达县城西十八公里象泉河南岸的扎布让,实际上札不让北面的香孜、香巴、东嘎、皮央遗址,西面的多香,南面的达巴、玛那、曲龙遗址等,都具有相当的规模。    过了鲁巴,沿着象泉河一路向下,颠簸在荒原大漠中,几个人不时能看到早已经荒败的断壁残垣、被风沙遮掩的坍塌的洞穴和倾倒的佛塔。    这个在历史上显赫一时,延续七百多年的王国如今只剩下这些残留的遗迹证明它曾经的存在,车上的四个人也感觉到了岁月的无情,这种感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沉重不堪,随风呼啸的沙砾击打在车窗上铿然作响,仿佛进入了茫茫大漠之中似的。    “我的天!这里怎么会如此荒芜?”唐离看着黄沙弥漫的天地变色道。    郝韵难过地垂下了头,轻声道:“听老人们说以前这里并不是这样的,早些年象泉河周围绿草成洲,很美的。”    秦麦默默地点了点头,叹息道:“古格王朝全盛之时人口超过十万之众,当年能够养活十万人的绿洲如今只剩下了土林和戈壁了,沙漠化日益严重也许正是古格王朝神秘消失的原因之一。”    聚精会神驾车的铁莘突地哈哈大笑起来,双手使劲地拍打着方向盘,笑得前仰后合,突兀的笑声把有些失神的三个人吓了一跳,郝韵神经反射地一跃而起,狠狠地撞在棚顶,“哎呀”痛呼着捂着脑袋跌坐在椅子上,怒声骂道:“该死的铁莘,你疯了吗?”    “铁子,你没事吧?”秦麦惊疑地望着笑得几乎眼泪鼻涕齐流的铁莘。    铁莘勉强制止了狂笑,艰难地喘息着道:“我没疯,你们说黄平那孙子几个现在能在哪?说不定正在外边吃沙子那!”    三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铁莘为什么如此开心,茫茫的荒漠上劲风肆虐,黄沙漫天,想象一下黄平、卡恩和瑞斯此时可能正灰头土脸地东奔西逃,也不由得相顾莞尔。车厢里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被铁莘一搅和反而轻松了不少,秦麦大半天里还是初次看到唐离和郝韵露出甜美的笑容,两女都是天姿国色却又各有韵味,展颜而笑时似乎把窗外咆哮的风沙都给压下去了似的。    秦麦希望几个人能够保持这样的轻松情绪,回头看了眼郝韵,笑着打趣道:“万一那个鼓姬说的不对,我帮不上你的话,你不是要搂着神鼓过一辈子?”    郝韵咬了下嘴唇,气恼地白了秦麦一眼,眼中射出肯定的目光:“我相信她,她说你能,就一定能!”    唐离很好奇地揽住郝韵的胳膊:“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她?”    郝韵的眉头皱了下,很快便舒展开来,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你们是不是都不相信她真的有八十几岁了?”    想到那黑袍少女光洁的皮肤和乌黑的秀发,唐离和秦麦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铁莘嘿嘿一笑:“说她十八我信,八十?打死我都不信咧!”    对于铁莘唱的反调,郝韵出奇地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的,我也是不会相信的......其实我们木族人很少,我所知道的除了我的父母外,只有三位老人,不过在我十一岁之前,他们都陆续过世了。”    秦麦等人都不知道郝韵为什么会突然说起她小时候的往事,应该是与鼓姬有关,都默默地听着郝韵的讲述。    “我和强巴爷爷最熟,他很疼爱我。”郝韵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声音也越来越低,在沙砾撞击车窗的噪音里听起来很吃力。    唐离体贴吸将郝韵揽在怀里,让后者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柔软的胸前,这一幕让前排的两个男人看得眼睛冒光,憧憬着能够与两女之一调换位置,当然一个希望自己变成唐离,一个则幻想着坐到郝韵的位置。    郝韵像只小猫一样依偎在唐离的怀里,舒服地呻吟了一声,“他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秦麦眉头扬起,忍不住问道:“与鼓姬有关?”    郝韵点了点头,“强巴爷爷少年时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叫卓玛,卓玛很美丽,闪亮的眼睛就像夜晚最亮的星星,乌黑的头发柔顺得如同天边的流云,温柔得像圣湖的水波,他们的感情很好,在那片草原上本来有着幸福的未来,直到有一天卓玛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失踪了!”    郝韵的声音轻柔舒缓,秦麦三人正随着她的描述在脑海里幻化着卓玛的美丽容貌时,郝韵的音调陡然变得高亢,吐出这样出人意料的变故,唐离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秦麦的心头,他不由脱口叫道:“卓玛就是鼓姬?”    郝韵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注视着自己的秦麦,默默地点了点头,秦麦此时满心想着郝韵说出的这个惊人的消息,根本没有注意她古怪的表情。    “可是,你是怎么确定鼓姬就是卓玛?”秦麦皱眉思忖着问道。    郝韵嘴角翘了起来,神秘地笑了笑:“强巴爷爷对卓玛的爱一辈子都没有减弱半分,在他心目中清晰地铭刻着卓玛最美时的容貌,所以在他给我讲这段往事的时候让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尤其是卓玛眉心三颗红痣!”    鼓姬的面容电光石火间在秦麦脑海里闪过,在石宫里他是众人之中距离鼓姬最为接近的,立刻肯定郝韵说的不错:鼓姬眉心正中的确有三颗米粒大小相距极近的淡淡红痣!    秦麦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郝韵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还没等他开口郝韵已经轻声道:“卓玛失踪的时候十五岁。”    唐离倒吸了一口冷气,望向秦麦:“她说在石宫中已经等了八十几年,这么算起来她岂不是已经将近一百岁了?”    秦麦苦笑着摇头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一个百岁老人看起来却完全是二八妙龄的模样,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强巴爷爷去世的时候八十九岁。”郝韵从唐离的怀里坐了起来,“那时我十岁。”    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石宫里几近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每日里只能和那些嗜血的、丑陋的怪物为伍,想象着这可怕的景象,唐离和秦麦只觉得冰冷刺骨!    铁莘显然也被郝韵的讲述给吓着了,脚下一软,车子猛地打了个晃,幸好荒原之上没有路障、栅栏之类的障碍,车子拐了个弯平稳下来,可秦麦三人都为之一惊。    秦麦皱了皱眉头,从观后镜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唐离和郝韵,沉声对铁莘道:“小心些。”    铁莘闷声答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被吓了一跳!这话如果不是郝妹妹说的,我铁定以为是胡说八道!那个劳什子的鼓姬简直就是一个老妖婆嘛!”    秦麦干咳了一声,侧头飞快地扫了一眼郝韵,毕竟鼓姬与郝韵口中的强巴爷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重要的是郝韵也几乎差点便成了另一个鼓姬,秦麦担心口无遮拦的铁莘无意的话会刺伤敏感的郝韵,可郝韵却仿佛没有听到铁莘的话默默地望着窗外,只是目光茫然没有焦点。    秦麦与唐离的眼神交错,都看出对方的担忧,秦麦朝唐离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拿起身旁的水壶递向郝韵,“郝韵,喝口水吧。”唐离顿了下,笑着调侃道:“水可是美容佳品呢!”    郝韵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过水壶:“对于鼓姬而言,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她虽然在笑,可秦麦却敏锐地捕捉到郝韵眼中流出的悲哀,立刻判断出她有心事。    “郝韵,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秦麦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几天相处下来也让秦麦喜欢上了这个没有心机,简单却又执拗的女孩,当然这种喜欢与对唐离的喜欢不同,是纯粹的朋友之间的欣赏。    无论是谁,都无法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精致得如洋娃娃似的女孩子如此哀伤而无动于衷。    郝韵听到秦麦的话,洁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她面朝窗外以为没人能够看到自己的表情,却没有想到窗上的影子已经把她彻底出卖了,沉默了片刻,郝韵扭头望向一脸关切的秦麦,几不可见的感激从眼底一闪而过,做出轻松的模样,笑道:“我现在也只能指望你啦!谁让鼓姬说只有你才能帮我摆脱神鼓呢!”    唐离心头一动,试探地问道:“如果,我是说万一秦麦做不到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其实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个问题,如果郝韵无法脱离鼓姬的身份,是不是也要在潮湿深暗的地穴里孤老一生呢?    郝韵的面色一窒,双手缓缓举起掩住了面颊,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沉闷:“从接受了传承之后,每个月的月圆之夜,鼓姬必须献祭......”郝韵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悚:“那晚我亲眼看到了卓玛献祭的过程,用自己的鲜血喂饲神鼓,承受神鼓暴戾的反噬。”郝韵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无力地瘫软摔倒,唐离及时伸出双臂接住了郝韵。    车上三个人悚然而惊,秦麦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黑袍女子白嫩的手腕间恐怖已及的伤口,难怪那些伤口有新有旧,竟然是每个月都要如此自残一次,秦麦头皮发麻,车厢里温热依旧无法抵挡心底那股阴冷,只觉得额头冰凉,抬起手背擦了下,揩下了一层冷汗。    郝韵被掳的那晚正是阴历十五望月之日。    唐离紧紧地搂着郝韵,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鼓姬用自身鲜血涂满神鼓的场面,可郝韵发自内心的恐惧足以让她不寒而栗,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本能地希望从怀里的郝韵身上吸取到热量,而实际上郝韵的身体却冰冷得仿佛冰块!    “这、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唐离面色煞白地颤声道。    在荒原上狂奔的越野车如同得了疟疾的重病号猛地颤抖了两下后停止了前进,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陡然间消失让四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听着窗外尖锐的风声和沙砾撞在车窗上发出的密集的劈啪声,秦麦惊愕地望向铁莘,后者眨了眨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低头观察起仪表盘,脸色渐渐地变得难看。    “什么问题?”秦麦一看铁莘的表情,心就提了起来,车子在狮泉河加满了油,而且后厢也有备用的油桶,可看铁莘的反应,显然不是没油了,这时距离扎布让至少还有几十公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沙肆虐的荒原上,车子要是真的出了大故障的话可是大事不妙!    铁莘扭动了几下钥匙尝试发动,车子哆嗦了两下后就再也没有了反应,铁莘气恼地使劲砸了下方向盘:“我下去看看。”说完,担心地看了眼埋首在唐离怀里的郝韵,欲言又止,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尽量不让风沙趁隙而入,麻利地钻了出去。    狂风卷着沙砾本以为有机可乘,欢呼着冲了过来却又被铁莘用身体挡了回去,无功而返,一齐朝着铁莘铺头盖脸地招呼过来。    秦麦看着铁莘高大的身躯在夹着沙砾的劲风里弓背艰难地前行,沉声对郝韵道:“也就是说如果下个月圆之夜无法......你也必须要用鲜血献祭?”    郝韵的身体震了下,缓缓抬头望向秦麦,死死地咬着唇点了点头,俏脸煞白,眼底的惊恐让秦麦的心被狠狠地揪紧。    “该死的!”秦麦只觉得胸口被说不出的烦躁充斥得几乎炸裂开来,猛挥拳头砸在了头侧的扶手上,儿臂粗细的硬塑扶手被他这一拳硬生生砸断,秦麦的手背也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在唐离和郝韵惊骇的目光中,秦麦却好像压根没有看到被划破的手指间流下的殷红鲜血,皱着眉头苦恼地问道:“该怎么做才能解除呢?”他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既然鼓姬说自己能帮助郝韵脱离神鼓的控制,那么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办得到,只是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数次询问郝韵,却都没有得到答案,所以虽然问了出来心中却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郝韵心疼地盯着秦麦手上的伤口,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急急地对唐离道:“唐离姐,急救箱呢?快帮麦子处理伤口,如果造成感染就坏了!”    秦麦没想到这个时候郝韵反而为自己担心,心中也不由感动,活动着伤手不以为意地笑道:“皮外小伤,不碍事的!”    唐离与郝韵却不依不饶地非要包扎才行,秦麦拗不过二女,亦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口舌时间,由得两人忙活着仔仔细细地消毒、包扎。    “你还记得鼓姬最后对你说的话吗?”唐离灵巧地把绷带打了个结,若有所思地问道。    秦麦正看着手背上那个蝴蝶结苦笑,听到唐离的问题怔了下道:“你是说等了八十年?”    “不!”唐离摇头,眼睛却亮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她说让你带着神鼓去找命运之眼。”    秦麦恍然地哦了一声,接口道:“开启箭道、去净土。”秦麦说道这里猛地意识到了唐离的意思,心头猛震,失声叫道:“你是说解除郝韵痛苦的唯一办法是找到净土?”    唐离怜爱地抚摸着郝韵的秀发,看着怀里郝韵光彩照人,精致得让人惊叹的容颜觉得不可思议,郝韵似乎每天都在变得更加美丽,连皮肤都好像隐隐地散发出一种如雨般温润的莹光,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郝韵吸引。    “神鼓存在的意义就是开启禁宫。”唐离询问地望着郝韵轻轻说道。    郝韵疑惑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唐离想要说什么。    秦麦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唐离这句话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神鼓完成了它的使命也就算鼓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郝韵迟疑了两秒钟,不确定地道:“也就是说当禁宫开启后,我与神鼓就算解脱了关联?”    唐离伸手贴着郝韵冰冷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真是苦了你了。”    郝韵决不能死!更不能继续做那个生不如死的鼓姬!秦麦没有丝毫犹豫便做了决定,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香消玉殒,更何况他能够看得出来铁莘是真的爱上了郝韵,“那就去吧。”秦麦轻轻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目光坚定,嘴唇紧紧地抿着,散发出坚毅决然的气息。    郝韵痴痴地注视着秦麦的侧脸,百感交集,“可是我从没听说有人找到过禁宫。”    “至少我们已经有了目标。”秦麦看了眼唐离身侧的背包,那里面装着神鼓。    车门砰地一声被打开,铁莘敏捷地跳了上来,马上关闭了车门,拍打了两下衣裳,激起一蓬沙尘,呸呸地吐出几口黄沙,“妈的,好大的风沙!”    “怎么样?”秦麦抬手将铁莘肩头的沙土扫掉,有些紧张地问道,心里盼望着千万别是大毛病。    “喏!”铁莘将一块巴掌大小半圆型闪着冰冷光泽的物件递给了秦麦,“晦气!卡住了,不过应该问题不大。”    秦麦接过铁莘递来的物件,入手冰冷,仔细一看是枚有些变形的马蹄掌,马掌磨得很光亮,没有半点锈迹,显然是刚刚脱落的,秦麦心头一动,望向郝韵:“这条路平时走的人多吗?”    郝韵想都没想,马上摇了摇头:“我们是抄近路,这根本不是路,平日里绝不会有人从这里走。”    铁莘的表情有些狞狰,冷笑道:“肯定是黄皮子那孙子!”    秦麦点头,黄平找不到车,马匹是唯一可能寻找到的代步工具,而且为了尽量赶在自己的前头寻找遗址内的秘密,他必定会选择最近的路线,如此看来这马掌多半是黄平三人留下的。    发现了黄平的行踪,秦麦不惊反喜。    车子重新启动,在荒原上顶着狂暴的风沙又狂奔了一个多小时后,周围的景物渐渐发生了变化,风沙渐小,沙砾也逐渐地被黄土替代,不时能够看到几棵孤单顽强的小树,秦麦知道目的地就快到了。    时近傍晚,阴沉沉的乌云反而开始消散,几缕执著的阳光透过最淡薄的云层射下,在如血残阳中,秦麦远远地看到了一条仿如沉睡巨龙的土林,几座龙爪一般的土山,遥遥望去荒凉而壮观,可是给车上的四人所带来的震撼根本无法与依山而建的无数建筑群落相比,古格遗址是西藏大地上除布达拉宫以外最大的宗堡建筑,尽管吴学知、李茂然用语言和文字详细地向秦麦描绘过古格遗址的雄壮,但当秦麦亲眼看到它时,仍然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夕阳余晖中,无数大小不一的建筑依着那座不高的土山鳞次栉比地静静矗立着,尽管已经破败不堪,甚至许多已经坍塌、被掩盖,却依稀能够让人想象出它繁盛之时的辉煌。    “这就是古格遗址?”唐离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些颤抖,那种感觉就像是无数人都知道长城、金字塔被称为人类历史上的工程奇迹,而真正面对它们的时候才知道想象永远无法与亲眼所见媲同。    尽管历史的尘埃掩埋了古格王朝神秘灭亡的原因,却不能彻底抹去它的痕迹,在这片十八万平方米的土地上,遗留下了超过七十万平米的建筑群。       转过土林,距离遗址还有千多米时,秦麦便让铁莘停下了车子,四个人在经过了最初的震颤后,都迅速冷静了下来,每个人都清楚从这一刻起,真正的历险才刚刚开始。    秦麦当先、铁莘断后,四个人沿着蜿蜒的土林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遗址,对于古格遗址群的结构秦麦早从当年吴学知等人的勘察记录中详细地了解过,此时真正地面对着它时心中便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随着距离越来越短,眼前的景象与脑海里的图纸合二为一,形成了一座立体的图像,让秦麦清楚地知道那些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角度是什么样子。 在离遗址还有百十米的一处山坳秦麦挥手示意众人停了下来,“休息一下。”秦麦把背包从肩头卸下,他也需要一点时间计划下一步行动,此时漫天乌云虽然已经消散了大半,但天色却已经昏暗了下来,对遗址的探查也只能从明天开始,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休息的地点。    秦麦小心地观察了一番视线内的建筑,只是他的目力虽然强悍,却也无法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下看透那些黑黝黝的窑洞中的景象,黄平三人应该身在其中某处,最可怕的是那未知的危险夜也许正在暗中窥视着这群接近着它的人。    选择在哪里落脚让秦麦费了一番心神,仔细地回想着古格遗址的结构,遗址傍依悬崖、背靠高山,虽然不高,却极为陡峭,只有前后两条小路通往山顶,整个遗址共分为三层,最下面的山脚是民居,大多是窑洞,数目有近千数之多,山腰则是寺庙,山顶是古格王宫所在。    通过民居到达山腰后再向上,便仅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以通行,秦麦既然打定了主意不能够打草惊蛇也就绝了连夜登顶的念头:王宫所在的位置虽然易守却也容易被发现,如此看来选择一处窑洞就是当下最佳的办法。    空中无风,诺大的一座空城死气沉沉,在夜色下透出阴森气息,秦麦思索了片刻,打定了主意后把自己的想法轻声对三人说了一遍,唐离、铁莘和郝韵三人唯秦麦马首是瞻,自然不会反对,四个人便如黑夜里的蝙蝠,无声无息地滑进了无数黑漆漆的窑洞中的一个。    秦麦当先而行,直到拐过了入口才打开了电筒,窑洞不深,穿过一条五米多长的小廊便进入到一处开阔的空间,也是这窑洞的尽头,大概有二十多平米大小,角落摆放着一张布满了灰尘的木桌、一张简陋木床,旁边是个已经坍塌的炉灶,灶旁还摆放着几只积满尘土的陶制的罐碗。    这窑洞虽然不大,住四个人却已经足够了,秦麦决定了众人今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点燃了在狮泉河时李排长送给自己的马灯,不大的屋子便被昏暗的光亮所充斥,因为有回廊隔绝,也不必担心光亮外泄。    最让人惊讶的是木床上甚至还铺着几张灰突突的兽皮,或许是因为这里空气干燥的很,这张兽皮历经数百年竟然没有被蛀虫食尽,若不是这窑洞里到处都积满了灰尘,看起来就像主人刚刚外出一般。    秦麦越发肯定了当日古格王国的变故来的必定极为突然,以至于王国的臣民离去时甚至来不及收拾任何东西。    “累死我了!”铁莘也不顾满床尘土,随手丢下背包,一屁股坐了下去,谁知他的身体才刚刚接触到床榻,木床悄无声息地化为了灰粉,铁莘“哎呦”一声,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地上。   唐离进到窑洞后便被木桌上一只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造型奇特的烛台吸引了目光,正小心翼翼地想把它拿起来仔细观察一番,被铁莘突兀的痛呼吓了一跳,错手将烛台推到,看似完好结实的桌子便同那木床一样化为了一蓬尘土。    “哦!我的上帝!”唐离一惊之下迅速地退后了两步,目瞪口呆地望着尘雾中躺在地上的那只烛台,震惊无比。    正在观察那几个烧制粗糙得很的陶器的秦麦皱着眉头看了看咧着嘴揉屁股的铁莘和瞪着惊恐的大眼睛的唐离,没好气地哼道:“几百年前的东西了,木头的!难道你们以为是铁打的不成?”    铁莘讪讪一笑,问秦麦:“麦子,今晚咱们就睡这儿了?”见到秦麦点头,手忙脚乱地展开睡袋,讨好地对郝韵道:“郝妹子,看你累得够呛,先坐下歇会儿!”    郝韵却毫不领情,白了铁莘一眼,撇了撇嘴:“我自己又不是没有手!”来到秦麦身边蹲下身,展露妩媚的笑容柔声道:“麦子,你饿不饿?”    “我......这个还好。”秦麦不敢看郝韵含情脉脉的眼神,侧头连连给唐离送出求救的眼色。    唐离抿了抿唇,好气又好笑地朝秦麦做了个鬼脸,将手中那支沉甸甸的烛台递给了秦麦:“麦子,你看看这烛台是什么材质的?造型很奇特啊!”随后拍了拍郝韵的肩膀:“妹妹,这屋子脏兮兮的让人浑身不舒服,咱们收拾一下?”    女孩子天生都爱干净,听唐离这么一说,郝韵也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点头起身随着唐离收拾起这灰尘遍布的窑洞,说是收拾,其实也就是找处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布置睡袋而已。    铁莘屁颠地跟在二女身后添忙加乱。    秦麦凑近马灯端详着唐离递给他的那支烛台,烛台高约一尺半,中间一条拇指粗细的主干,如树桠般在两侧伸展出八条支干,每条支干尽头各托着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碗,主干则同时托起了四个,想来是装灯油的,最为奇特的是碗沿四周布满了寸许长的形如花瓣的镂空装饰,通体黝黑中隐隐透出股青红色泽,看起来倒像是件铜器,这烛台做工虽然不甚精细,可心思却格外别致,秦麦甚至能够想像到将着烛台上的灯碗全部点燃后,光亮透过那些镂空的缝隙印在地面所形成的繁复美丽的花瓣一样的暗影。    秦麦不禁为古人的奇思妙想暗暗叫绝。    唐离几人这时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餐,因为不能生火,只有吃些冷罐头和压缩干粮,唐离轻步走到秦麦身边,看到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烛台的兴奋神情便打消了出声叫他的念头,默默地注视着秦麦。    尽管出生在考古世家,可唐离并不是个考古学家,她对于文物的价值大多时候衡量的标准是其估价金钱的多寡,就像在此刻,秦麦如获至宝地对烛台爱不释手,而在唐离的眼中,真正的宝贝则是秦麦。    “唐离姐!你在干嘛呢!”郝韵不悦地呼唤唐离,将沉浸在各自心事中的两人同时惊醒,郝韵嗔怪地看着愕然的唐离和秦麦,没好气地哼道:“让你去叫他吃饭,结果是一去不回!”    唐离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急中生智地指着秦麦手中的烛台道:“我是看到这东西很别致,不信你看看!”    秦麦呵呵笑道:“这烛台的确别具匠心。”    “是不是很值钱?”铁莘嘴里正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嚷道,眼睛闪闪发光,看着被秦麦擎在手里的烛台就像看到了绝世的美女。    郝韵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铁莘,对于此人对金钱几近疯狂的渴望她已经放弃了说服教育的念头。    秦麦很自然地拉着唐离走到临时的餐桌旁席地而坐,笑着对铁莘说:“在我眼里它是无价之宝,可对于你来说毫无价值。”    “什么意思?”铁莘使劲地咽下尚未嚼烂的牛肉,满眼不解地问道。    秦麦将烛台放在四人围成的圈子中央,提起马灯斜斜地对准了烛台一侧的支干,光亮透过支干尽头灯碗上镂空处射在地面,映出了无数个惟妙惟肖的花瓣模样的影子。    “好漂亮!”唐离和郝韵同时发出惊叹。    秦麦放下马灯,举拳轻轻地擂在铁莘胸口笑骂道:“你小子就别打它的主意了,我不会骗你的,要是以金钱论,这东西根本值不了两个钱,工艺不够精细,用料也只是普通的铜铁,其历史也不够久远。”    “那你为啥说它是无价之宝?”铁莘眼珠转动着狐疑地问道,他心中大半还是不太相信秦麦的话,以为秦麦怕自己惦记这东西才故意把它贬低得一文不值。    秦麦一眼就看透了铁莘的鬼心思,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是干嘛的?铁大爷!我是研究考古的啊!这东西对于我研究古格时期的铸造水平、思想文化和艺术形态用处可就大了,简单地说,极高的学术价值不等于同等的金钱价值!”    看铁莘仍旧是半信半疑,秦麦心头泛起无力的无奈,恼声道:“跟你说不明白,总之不要动歪念头!”秦麦懒得再看铁莘,将烛台包好放进了背包里。    铁莘看着秦麦小翼的模样,越发肯定这东西金贵得很,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劈啪作响,随便钻进个破窑洞都能碰上这么好的东西,这满山遍野的屋子里说不定有多少值钱的物件呢!“我不动你这烛台,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吧?”铁莘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不觉露出了得意的诡笑。    坐在铁莘对面的郝韵不经意看到他古怪的笑容,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从在北京初次见到这个黑大个,郝韵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无耻和狡猾,现在想来还让人恨得牙痒痒,出于警察的直觉,郝韵决定对铁莘即刻实施监控。    这一顿简单的晚餐只用了不到十分钟便宣告结束,窑洞虽然简陋,但建造得极其巧妙,洞外狂风呼啸,洞里却很温暖,甚至还有些许温馨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最主要源自于身边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    坐车其实远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尤其在单调的荒原上奔驰了一整天之后,在安静的环境里面对的全都是枯燥的黄土四壁时,铁莘率先打起了瞌睡,过了一会儿郝韵也偎在唐离的怀里昏昏欲睡。    尽管秦麦很郑重地强调过此行的危险性,可有秦麦在身边,这两个人压根没有半点担心,到让秦麦佩服他们的镇定从容,安排两个人睡下,秦麦摸到洞口四下观察了一番,入夜后刮起了大风,灰色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游走,月光时有时无,无数的窑洞乌黑阴森的入口就像怪兽大张的嘴,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秦麦没有发现任何异象,心里隐隐有些为黄平担忧,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安然无恙,尽管对这三个人半点好感也欠奉,可死亡却不是他所乐见的。    唐离悄悄地走到了秦麦的身旁坐下,被秦麦披上毡毯,两个人静静地漫无目的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地,“怎么不睡觉?”秦麦侧头柔声问道。    一阵冰冷的劲风卷过,唐离双手抱住肩头,屈膝支撑着下颚:“睡不着,想和你说说话。”    秦麦将毡毯展开把两个人罩住,伸臂揽住唐离的柔弱的肩膀:“是不是在担心?”    唐离的神色有些黯淡,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大得出乎我的想象,要想翻遍这里每一个角落只怕没有一年半载是无法完成的。”    “总会有办法的。”秦麦手臂微微用力,让唐离靠在自己的肩头。    唐离扭头注视着神色淡定的秦麦片刻,问道:“你一定有办法是吗?”    无论她多么坚强,多么独立,毕竟是个女人,当她在无助迷茫的时候面对着挚爱的人,靠在他有力的胸膛前,便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有人说爱人其实是那个被寄托了梦想和被理想化的人,这句话不无道理,而秦麦就仿佛有一种神奇的特质,在不知不觉间让人觉得只要有他在,就踏实安定,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似的。    秦麦思忖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扭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片稀疏土林,风掠过那排树木,舞动的枝叶发出窸窣的响声,在这片诺大的遗址中,这是唯一让他感到有生命气息的存在。    “我只是计划了一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秦麦轻声说道,对于唐离他从没想过隐瞒什么,“根据三年前的考察统计,古格遗址的建筑面积约为七十二万平方米,包括超过四百座房屋、近千窑洞、有碉堡五十八座,佛塔二十八座,已及一大批的粮仓和武器库,除此以外还有尚未完全勘察到的暗道,也不能肯定在这些能看到的建筑群下是否还有地宫之类的隐藏建筑存在。”    唐离默不作声地听着秦麦介绍古格遗址,尽管她亲眼看到了遗址的一面,并且已经身在其中,可整个遗址的规模仍旧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心中的希望愈加渺茫。    秦麦话锋一转:“逐一探查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们也不需要这么做。”唐离为之一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麦,等待着他近一步的讲解。    “我们的重点有三处:一、二十五年前你父亲和铁伯他们发现唐卡的密室;二......”秦麦话未出口便被唐离截断,“第二个重点就是李茂然出事的地方!”    秦麦赞许地笑着点了点头,唐离皱眉思索了片刻,苦恼地道:“那第三处呢?我如论如何也想不出还有哪里特别了!”    “至于第三处,你父亲在哪里失踪的?”秦麦握住了唐离冰冷僵硬的修长手掌,沉声说道。    “那座庙!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地方给忽略了,我真是笨死了!”唐离有些懊恼地摇头自责道,“可是没有黄平,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发现的唐卡,我爸爸失踪的寺庙是哪座呢?他诡计多端,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藏匿行踪,想要找到他绝不容易!”    秦麦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唐离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你肯定有办法能找到他是吧?我就说嘛!你这么狡猾,明知道他要溜,怎么放任他呢!”    “狡猾?是聪明好不好?”秦麦对唐离的夸奖啼笑皆非,小声抗议道。    唐离兴奋地摇晃着唐离的胳膊追问道:“你快说说你用的是什么办法?我听说你还懂得卦卜,是不是掐指一算就知道他身在何处?”    秦麦哭笑不得地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唐离,这丫头把自己当成了神棍不成?我就算把手指头掐断也不可能算出来黄平身在这千百建筑中的那一座里啊!    “我猜错了吗?”唐离也终于注意到秦麦神色有异,狐疑地看着秦麦问道,“那你到底有什么方法啊?”    秦麦看到唐离可爱的表情,心头一热,生出了逗逗她的冲动,嘿嘿一笑道:“这可是我们秦家祖传的绝技,你要是想学那可必须做我们秦家的儿媳才行!”    “呸!油嘴滑舌!”唐离啐道,俏脸唰地飞起两朵红霞,幸好周围光线幽暗让秦麦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唐离又羞又恼地白了坏笑着的秦麦一眼,心中却忍不住惊喜交加,咬着嘴唇猜测秦麦这句话是不是等于在向自己求婚?    这个时候,就算是唐离再大胆、再愿意也不可能立刻直截了当地对秦麦说“好”啊。    唐离垂着目光忐忑地等待着秦麦用再进一步的行动表白,谁知道等了半天却没有动静,眼角余光偷偷瞥过去,却看到秦麦眯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对面无数黑漆漆的洞口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一转眼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才说过的话。    唐离悄悄地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抑却又制不住地升起一丝失望,暗恼秦麦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女孩子小脾气作祟,想甩脱秦麦的臂膀,却又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敢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一片死寂的遗址突地刮起狂风,劲风从破败的断壁残垣中穿过,钻进了满山遍野的窑洞,打个转儿尖叫着涌了出来,尖锐的风声响遍遗址仿佛无数人凄厉的哭号,唐离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用力揽住了秦麦的胳膊。    唐离绝不是个胆小的女孩,在她往日刺激的探险中也不是没有过露宿野外的经历,甚至独自一人也从未感到如此毛骨悚然,她好像看到了那些残破的窑洞、房屋的阴暗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窥视着自己。    秦麦感觉到胳膊一紧,从沉思回到了现实,低头看到唐离神色中隐约透出惊恐之色,可怜的模样轻轻地触到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秦麦侧头用下颌轻轻地摩挲着唐离的头顶,“丫头,夜里很冷,你该进去睡觉了。”    “不!你还没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找到黄平呢?”唐离执拗地不放开秦麦的臂膀。    秦麦轻笑:“傻丫头,要说手段我不是没有准备,只是能否有效还未尝可知,下一步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唐离听得一头雾水,眉心微皱不解地眨眼问道:“守株待兔?你是说我们要在这里等着黄平出现?”    “呵呵,这里自然不行。”秦麦指着前面开阔的谷地解释道:“我们身处的位置是整个王城遗址的山脚,只能看到来路上的情况,从这里到山顶王宫所在有三百米高,所以我们就算守也不能守在这里。”    唐离谨慎地贴着土墙从窑洞口稍稍探出看了一眼,回身道:“那按照你这么说最佳的观察点不就应该在山顶的王宫?从那儿可以俯瞰整座遗址。”    秦麦呵呵笑着摇头道:“那里的位置固然最好,但从山腰到山顶只有一条路可以同行,黄平他们比我们先到,也许他们此刻正隐藏在山顶观察着这片土地上的一举一动呢!”    “你是说黄平很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唐离听到秦麦的话大吃了一惊。    秦麦平静地笑了笑,他早已经考虑到这一点,无论是停车的地点还是之后行走的路线、落脚点的选择都是最为隐蔽的,若非是身处正对着谷地的建筑里根本无法看得到,而黄平为了选择有利的位置和行动方便,决不可能停留在山麓。    听了秦麦的讲解,唐离才放下了心,“在王宫对面应该有一处看似普通的粮仓,那里背靠高山,两侧是万丈深渊,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那儿,从观察的位置而言,或许不如王宫或是几座神殿,可是那里却可以将整座依山而建的遗址大半收归眼底。”秦麦含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唯一看不到的就是最下面的这些窑洞,不过黄平也不可能把精力放在这些民居上。”    唐离听了先是一喜,随即流露出忧虑的神色:“可是既然只有一条路,我们要想到达那里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就像秦麦所说的,通往那座粮仓只有唯一的途径,只要有人注意遗址上的动静他们就根本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到达那里。    秦麦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摇晃着脑袋拉长声音念道:“本山人自有妙计!”    至于秦麦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他好像打定了不到最后一刻不揭开的主意,无论唐离怎么软硬兼施,秦麦就是摇头不语。    接下来秦麦故意和唐离闲聊起她在国外的生活,毕竟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特别强烈的,尤其是对于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中美两国建交不长,在国人的眼中,对于美国的了解绝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传言。    “丫头,你见过苏富比拍卖行的那个鉴定师吗?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秦麦一直对这个被神化的传说中的人物好奇无比,香港之行无缘得见本在意料之中,却也让他很失望,想到唐离家与苏富比拍卖行渊源颇深,忍不住探奇心理的折磨打听起来。    唐离鼻翼微皱,似笑非笑地瞥了秦麦一眼:“怎么?秦大师是不是不服气啊?”    秦麦失笑:“怎么会?难道你以为我是个自大狂吗?鉴定业界高手如云,小子我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大师,就是对这个人很好奇,他太神秘了。”    “呵呵,那我肯定会让你失望的。”唐离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连他究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呢!”    秦麦愣了片刻,也学着唐离撑颌道:“我有时候都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或者只是一个传说?”    他这种猜测也不是凭空而来的胡思乱想,圈内人对于这个神乎其神的鉴定师争论颇多,也有许多人认为这只是苏富比拍卖行故意制造的噱头,以宣扬其权威。    “确有其人!”唐离无比肯定的回答将秦麦的念头扑灭,看到秦麦疑惑不解的表情,唐离抬手将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因为我曾经请他帮我鉴定过那幅唐卡,当然我没有能够见到他。”    秦麦怔了下,凭着唐家与苏富比拍卖行的关系,拜托这点事情的确不成问题,但是唐离在遇到自己之前似乎对那幅唐卡残卷毫无所知,如此看来那位被称为“上帝的眼睛”的拍卖大师并非全能。    “他只告诉我一句话,”唐离笑了笑:“答案在东方,随后我就知道了这场苏富比将准备在香港进行的春季拍卖会。”    “答案在东方?”秦麦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这句话很有些意思,他指的是这次苏富比香港的春拍还是位于东方的中国?    秦麦转念一想,心中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位神秘的拍卖师是在暗指唐离将在还未举行的苏富比香港春季拍卖会上从自己这里得到关于唐卡的线索,那么他简直就是预言师一样的先知了,唐卡发祥于中国西藏人尽皆知,他这句话却又是等于什么都没有说,秦麦就觉得他在故弄玄虚而已。    这么一想,原本对这人的好奇心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了几分失望,这感觉就好像一直觉得瞬间遁形的魔术神奇无比,突然有一天无意中却发现原来不过是在另一个地方早就预先藏好了个替身而已。    “你肯定以为他是在装神弄鬼吧?”唐离看出秦麦眼中流露出的失落,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的想法,“其实把唐卡放到拍卖会上的主意可以说是他想到的。”    秦麦眉头扬起,静静地注视着唐离,等着她更进一步的说明。 “苏富比的主席先生后来在告诉我香港春拍会的消息时说过,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而这句话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唐离的语气变得有些惊奇,“他说我想要得到的答案就在拍卖会上!”    秦麦心头巨震,他当然不怀疑唐离会骗他,可是在拍卖会举行之前就能够预知结果,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他真的是先知不成?秦麦当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未卜先知的人存在,所以他在片刻的震惊后立刻迅速地思考起所有的可能。    他回忆起拍卖会现场时的经过,立刻肯定当时除了自己再没有人知道那幅唐卡残卷的线索,“丫头,你还记得在我之前还曾经有两个人回答过......”    “那根本算不上答案!”唐离想起那女人和老头的说法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对于西藏文物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的常识而已。”    秦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颗心无法抑制地剧烈狂跳起来,唐离的回答无疑表明只有他说的那些才是她所想要的答案,难道那个神秘无比的拍卖师早就知道自己会参加拍卖会,而且会忍不住出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秦麦强压下心底的震骇,沉声问道,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几乎让他疯狂的猜测。    唐离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秦麦所说的事指的是什么:“拍卖会前半个月左右。”    拍卖会是在五月二十四日举行的,而秦麦和陈教授向苏富比方面确认参加拍卖会的时间是在四月初,秦麦脑海里的猜测清晰起来,但最为关键的一点他尚无法确定:那个拍卖师或许知道了自己将出现在拍卖会上,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知道这唐卡的秘密呢?    秦麦只觉得头疼欲裂,双手死死地抱着脑袋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痛苦呻吟,如果这一切并非是无法解释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就是从头至尾果真如他对意西沃的感觉那样,这是个设计精巧无比、复杂无比的阴谋!    三年前李茂然与意西沃的偶遇便是整个阴谋的开端,从那个时候开始,幕后的设计者的目光就已经悄悄地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了!    从得知唐卡失传千年的技法、到参加拍卖会、与唐离相识,一环扣着一环,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引向古格遗址,目的是什么?    神鼓和天书!像一道闪电瞬间划过秦麦的心头,除此以外在没有其他的可能,这个疯狂的阴谋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唐离来寻找神鼓和天书,得到神鼓的过程似乎并非幕后者的预先安排,应该是机缘巧合;就算自己真的能够找到那传说中的天书,但是接下来呢?为了解除郝韵的痛苦,自己不得不继续下去,去寻找那座虚无缥缈的禁宫、神话一般的命运之眼。    隐身幕后的那个谋划这一切的人的目的此时已经昭然若揭:净土魏摩降仁!那个人究竟是谁?意西沃?鉴定师?还是另有其人?    “麦子,你怎么了?”唐离看着秦麦痛苦无比的神情惊疑交加,担心地询问道,伸手摸上秦麦的额头,只觉得湿冷一片,心中更加惶恐,“麦子!你别吓我啊!”    秦麦好一会儿才从充斥内心的无以复加的惊骇中清醒过来,犹自感觉脑中嗡嗡作响,头疼欲裂,看到唐离因为惊吓担忧而变形的苍白俏脸,秦麦暗暗咬牙,勉强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安慰地拍了拍唐离的手背道:“我没事,可能是这几天睡得不好,有些头晕。”    唐离半信半疑,仔细观察了一番,秦麦的脸色虽然难看,但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也没有发烧的迹象,这让唐离稍稍放心了些,抬腕看了眼时间,已近凌晨一点,柔声劝道:“不如你去睡会,我这就去叫铁莘。”唐离说完,便要站起身,却被秦麦轻轻拉住了。    “我真的没什么,你不要担心。”秦麦眼中充满了爱怜,温柔地抚摸着唐离冰凉的脸颊,“再让他睡会儿,我们等下就离开这里。”    很多人都认为夜半行事最隐蔽,其实凌晨时分才是人睡得最沉、精力最为松散的时段,秦麦两点时把铁莘和郝韵唤醒,星光黯淡、残月也被云朵遮掩,寂静漆黑中四个人沿着断壁残垣间如狸猫般桥无声地摸上位于山腰的一座红庙里。    这座庙从外面看是整座遗址建筑群中不多的保存十分完好的仅有几处之一,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袭、烈日晒烤的墙壁颜色没有褪变半分,给人一种肃穆而庄严的感觉,可是庙内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甫一入门,一股夹着腐朽的极度干燥气味扑面而来,被推门带起的微风而激起的灰尘呛得几人喉咙、鼻腔痒痒的,“阿嚏!”铁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在静悄悄、空荡荡的大殿里格外突兀响亮。    四个人距离极近,秦麦几人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郝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拽住了秦麦的手臂。    “别怕!是我。”铁莘压着嗓子闷声说道。    三个人在一惊之后也都反应过来响声的来处,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郝韵气恼地哼了声,小声怒道:“你不是干过侦察兵的吗?懂不懂什么是组织纪律性?邱少云知不知道?要是在战场上,你这声喷嚏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铁莘诺诺点头,等到郝韵的训斥告一段落,苦着脸道:“我对伟大的毛主席发誓,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秦麦听到这句话,暗暗好笑,这就叫一物降一物,铁莘三十年的生涯中何曾对谁如此温顺过?他倒也就是缺少这样一个人对他严加看管。    这座庙设计的极特别,除了一处尺许见方的天窗外再没有任何窗户,从天窗和腐烂不堪的木门洞隙里透过的月光是这庙里光亮仅有的来源,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大殿中的幽暗后,秦麦四下打量起来。    大殿结构狭长,宽度大概有十五六米,长度在二十五左右,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门口是一架佛龛残体,上面原本供奉的佛像早已经不知所踪,大殿四壁上残留的损毁严重的壁画有着明显人为的痕迹,但是从仅剩的只鳞片爪中依旧可以想象出这壁画完整时该是如何的绚丽灿烂。    秦麦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暗道可惜,现下却不是仔细考察这些古迹的恰当时机,低声招呼几人轻步走到佛龛的后面。    因为有佛龛的遮挡,不需担心庙外看到内里的光亮,秦麦打开了电筒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佛龛后。    大殿的地面是由一米宽窄的红土砖铺就,这砖块想必烧制工艺另有奥秘,不仅表面光滑平整,色泽柔和不失庄重,甚至经过了几百年的时光、无数人的踩踏后竟然依旧完好无缺,让秦麦不得不感叹古人的聪慧和精巧。    大殿四角各有一根高大木柱,秦麦按照记忆中的资料从佛龛左面的柱子开始横排向右数到了第九块红砖,正位于佛龛下方;秦麦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又从右面的柱子同排向着中间数了过来,第九块与之前确定的那处果然是同一块,秦麦这才将电筒交到了唐离的手里,自己蹲身招呼铁莘将佛龛小心翼翼地移开,让那处红砖完全露了出来。    这时候唐离几人也看出来秦麦的目标就是这块大红地砖,他大半夜把众人带到这座寺庙大殿里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参观,几个人学着秦麦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起这块看起来与大殿地面无数块地砖没有任何不同的大红地转。    要非说这一块与其他的地砖相比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只是因为它被佛龛遮盖着,所以落得尘土要少得多,而且一直没有人踩踏其上,色泽看起来格外鲜亮,表面也没有磨损的痕迹。    秦麦津津有味地盯着红砖看了许久,铁莘终于忍耐不住:“麦子,你深更半夜把我们带这里来就是为了看它?”    “切!你懂什么,麦子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郝韵白了一眼铁莘,似乎对他怀疑秦麦非常不高兴。    铁莘垂头丧气地嘀咕道:“他干什么你都觉得有理。”    “刀!”秦麦的手伸到了铁莘面前,头也不抬地沉声吐出了一个字,其实他小腿处绑着唐离给他的那把藏刀,只是秦麦接下来要干的事实在舍不得用它。 铁莘从腰间抽出匕首反手递了过去,秦麦接过来,将匕首插入两块红砖之间不足厘米的缝隙内,沿着红砖边缘划动了一圈后停了下来,却没有抽刀,反而手臂用力,七寸长的刀锋无声无息地没柄而入!    秦麦紧紧地抿着嘴唇,表情平静,看起来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就轻而易举将刀刺入了地下,郝韵和唐离不由得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铁莘愣了下,倒吸了口凉气:“麦子,这下面是空的?”    “暗道!”唐离脑海里电光间涌起秦麦说“山人自有妙计”时那抹狡黠得意的笑容,心头一下子亮了起来。    秦麦抬头朝唐离微微一笑,递过去个夸奖的眼神,手下发力,那块巨大的红砖一侧在吱吱声中被撬动,缓缓地升起,红砖厚度足有三寸,等到一侧被翘离地面,铁莘弯腰插手,低嘿了一声,将整块红砖给抱了起来。    难闻的闷气从黑黝黝的洞口涌出,秦麦拉着唐离和郝韵退后了散步,让开了这股被密封了三年之久的气体。    “麦子,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暗道呢?”郝韵好奇地问道。    秦麦呵呵一笑:“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三年前西藏局曾对这里进行过考察,虽然未靖全功,但也发现了几条隐秘的暗道、密室。”    暗道入口直直向下深约三米,夯实的土阶十分陡峭,唐离即喜且恼地等着秦麦嗔道:“原来你早知道有暗道直通山顶!把我瞒得好苦!”    唐离和秦麦说起下一步的安排时,铁莘与郝韵酣睡正香,听到唐离的话两个人都茫然不解,“我们去山顶干嘛?那里有什么?”郝韵看了看唐离,又望向秦麦。    这时候暗道内的浊气已经流出了大半,洞口虽然有风涌动,却已没有了异味,秦麦点燃火机在洞口试探了一下道:“成了!”    秦麦说着从唐离手中接过电筒,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暗道入口的第一级台阶,回头朝郝韵玩笑似的道:“你没听说过无限美景在险峰吗?站得高才看的远嘛!山顶有粮仓,我们去做老鼠!”说完抬步迈下了台阶。    “做老鼠?”郝韵满心疑惑地想了片刻,拉住正要走下入口的唐离问:“唐离姐,麦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唐离也同样报以微笑:“我们去做猎人,守株待兔!”说完紧随秦麦走下了入口,郝韵被两个人没头没脑的解释搞得一头雾水,跟在唐离的身后沿阶而下时心中还在苦思冥想做老鼠和做猎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铁莘殿后,将那块红砖轻轻地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残破的大殿里重新恢复了静谧,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下到入口底部便显出一条缓缓向上的通道,通道高约一米七,可容唐离、郝韵并肩而行,当先三人走起来并不觉得十分逼仄,最遭罪的是铁莘,半侧着身体,弓腰塌背才勉强通行,屁股与肚皮不时与并不光滑的墙壁发生摩擦挤压,痛哼连连。    唐离和郝韵走在暗道里都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千百年前建成的暗道四壁都是夯实的土墙,历经这么多世纪仍未发生坍塌实在是个奇迹,秦麦却知道这暗道经过特殊的加工,墙壁不仅被压实,而且还在沙土内掺入了米汁一类相当于黏合剂的东西,使得原本固定性并非很强的暗道坚硬得如同用水泥建造的一样。    这就是古人的智慧,对历史了解得越深入,便越让人震惊。    秦麦看到唐离和郝韵煞白的俏脸,缩肩抱臂谨慎无比地不让自己与四壁接触,高抬腿、轻落地的小心模样,就知道二女此时心中有多么恐惧,便将这暗道的构造简单解释了一遍,让两人放心不少。    秦麦在心里计算着脚下走过的距离,前行了大概六十米后,暗道陡然拐了个大弯,坡度也陡峭了许多,几乎是以四十五度的角度向上爬升。    暗道里常能看到老鼠洞,这也让唐离和郝韵神经高度紧张,女孩子对这种几乎不具备杀伤能力的小动物的惧怕甚至要高于狮虎,幸好从那些洞口里并没有突然钻出老鼠来。    努力地向上爬行了近二百米远,便到达了暗道的尽头,暗道的出口位于山顶粮仓内靠着墙壁的一块比入口红砖略小的同样材质的土砖下,秦麦在暗道里关闭了电筒,将掩饰出口的砖块稍稍移开了一分,观察半晌,确定安全无人后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出口,敏捷如灵猿般钻了出来。    粮仓并不大,由土砖垒砌而成,大概有百十平米大小,高约四五米的样子,可容一人进出的木门早已经不知所踪,四壁上布满了拳头大小的通风孔,冷风毫无阻拦地嗖嗖穿行。    四个人在黑暗之中披着毡毯靠墙而坐,唐离轻声问道:“我们要在这里守多久?”    秦麦其实也对守株待兔这一招能否奏效没有把握,在心底算计了片刻,才缓缓地答道:“应该不用太久,黄平没什么耐心和我们玩捉迷藏。”    这座位于山顶的粮仓果然是观察整座遗址上半部分的绝佳地点,不但能够看到周遭山腰处的寺庙、神殿、房屋,也可以看到对面的王宫、议事厅等古格王朝时权力核心所在。    月隐星稀,天地之间被黑暗和静寂笼罩,到处都是漆黑一片,秦麦看了片刻没有任何发现,暗想黄平此人狡猾异常,既然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追来,一定会想方设法隐匿他的行踪,心中虽然有些着急,可秦麦表面上却像好天气里的玛旁雍措,无风无浪。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秦麦几乎是一天一夜未眠,倦意上袭,叮嘱了铁莘两句后,示意唐离和郝韵把休息地点选在躲开了门口的位置,若不是走到近处,远远眺望是绝不可能发现四人的。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阴雨连绵,这时节正是西藏的雨季,一天到晚瞧不见半点晴朗的迹象,而一直都躲藏在粮仓之中的秦麦四人的心情也像这天气:阴沉晦涩。    黄平并没有出现,整座遗址似乎除了秦麦几个人外再也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存在了。    “这怎么可能?”第三天的清晨,秦麦坐在门口边的角落里,透过通风孔漫无目的地望着外面稀稀落落的雨丝,反复思考着每一步的行动,空气阴冷潮湿,其他三个人还缩在睡袋里酣睡,整个世界只有刷刷的细雨声不休不止。    连续四十八个小时的等待,一点一滴地消磨着秦麦的耐心,也在一分一分地削弱着他的信心,他甚至产生了黄平到底是不是来了古格遗址的怀疑,“一定在这里!”黄平如此煞费苦心,决不可能半途而废,来路上发现的那枚马掌也极有可能就是黄平三个人遗落的。    可是如果黄平先于自己到达了遗址,他怎么可能有耐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躲藏在某处?    秦麦想来想去,认定黄平一定是遭遇到了不寻常的变故,“难道他出事了?”秦麦心中微微一惊,不禁回想起平旺老爹那晚对黄平发出的警告“你违背了你的承诺,必定会后悔的!”    到目前为止,秦麦螳螂捕蝉黄雀其后的算盘彻底落空了,如果黄平的确已经出事,那么让铁纯阳和李茂然莫名其妙死亡的所谓神的诅咒就实在太可怕了。    实际上,秦麦还有一点古怪的地方想不通:如果黄平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借自己离开的时机甩掉自己,为什么还要在那庙里逗留了一天?    “不能再等了!”秦麦瞬间做出了决定,将唐离三人唤醒,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既然等不到黄平他们,我们就自己行动!”    唐离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唐卡究竟是在哪里发现的。”    秦麦露出苦涩的笑容,望着唐离道:“别忘记了你的身份,你是孤师的后人,若天书真的存在,你就是唯一有资格得到它的人!”    铁莘使劲地挠了挠蓬乱的头发,犹豫着道:“别忘了......唐大小姐的爹可是......”铁莘看到唐离的脸色有些发白,舔着干裂的嘴唇停了下来。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所有人都明白他想说什么,如果唐家真的是所谓的孤师之后,唐天华又为什么会出事?    秦麦看着唐离凄然的神情,心头一片苦涩,几乎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勉强压下了这瞬间生出的冲动,毕竟那都是他的猜测推想,还未得到证实。    “只盼那不是真的!”秦麦在心里暗暗祈祷,因为那对唐离来说是无法承受的伤害。    秦麦淡淡地瞥了眼铁莘,对于他的话不置可否地淡声道:“失踪并不代表死亡。”    唐离的眼睛一亮,惊喜顷刻间涌入眼底,忽地又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垂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如果我爸爸他真的没有死,又怎么会二十五年不归,甚至音息皆无?”    虽然在唐天华失踪后唐离的母亲收到了他的亲笔留言,但是那潦草的短短几个字无论是谁都能从中看出临终遗言的意味。    “也许,他身不由己。”秦麦不敢与唐离那充满了希翼的目光对视,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声音听起来遥远而空洞,“或者他有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麦喃喃说,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见。    唐离咬着下唇沉吟了片刻,眼中射出一抹毅然的神情,抓起背包走到了秦麦的身边:“我们先从哪里开始?”    “坛城!”秦麦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李茂然离奇死亡的地点,在那里他究竟发现了什么他不该知道的秘密?    对于李茂然出事的坛城,秦麦曾经详细询问过吴学知,可以说是整座遗址所有建筑里他最关注的,当下四个人沿着唯一的羊肠小道艰难地向王宫所在的山顶行去,坛城一词源自于古印度,原指国家的领土和祭祀的祭坛,随着引申发展,后亦指佛菩萨等尊像,或种子字、三昧耶形等,依一定方式加以配列的图样。    秦麦口中的坛城是真正意义上的祭坛所在,就位于整座遗址的最高处,与古格遗址群中保存最为完整的夏宫、议事厅同在一处,与那座巍峨庄严的王宫相比,外墙灰白的祭坛矮小了许多,看起来毫不起眼。    山顶的平面像一个哑铃,三面绝壁,北面是无数的断壁残屋,从这里俯瞰下去,其间上下比间有巧置的回廊相通,城墙坚固,险要的路口都设有碉堡,将山势地形利用的极为充分,若只是为守住这座都城,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意西沃说当年古格王城之所以被攻破是败在自己人的手上,秦麦回忆着那晚意西沃讲述的传说,越发觉得那些所谓的传说合情合理。    坛城虽然名字大气,可其实并不大,连入口都很小,米许宽的木门呈现出腐朽的灰败,隐约能看出一丝残留的漆红,秦麦站在坛城的门前,耳边的雨声消失了,唯一能够听到的就是他有些紊乱的沉重心跳,紧张!是的,秦麦无法抑制地感到了紧张,心脏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握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眼前这扇不过尺半之遥的门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致命危险,竟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无声无息地死去?他的手停留在半空,虚按在木门的边缘,他不知道自己推开的是通向哪里的入口:死亡,还是真相?    “麦子,我有点......”郝韵的手紧紧地与唐离相握,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肤色苍白,她并不知道这坛城中三年前曾经发生过的命案,却直觉地感到几分难以解释的不安,话说到一半,在秦麦询问的目光下,好强的郝韵把害怕两个字憋在了心里。    郝韵勉强地笑了笑:“我有点冷。”天空已经两天没有露出晴容了,大地一片瑟缩,空气中确实流淌着丝丝直侵人心的阴冷气。    唐离的手被郝韵握得有些疼痛,了解内情的她心中的紧张其实比郝韵强烈得多,可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做出轻松镇定的模样来安稳郝韵。    “早就说让你多穿点了,就咱们几个人,你臭美给谁看?”唐离笑着打趣郝韵,彭施民走时给几个人留下了两件厚实的军用大衣,可郝韵却觉得那东西穿身上太过笨重臃肿,当然,最主要的是太难看了,女孩子在倾慕的人面前,总是会特别注意自己的仪表的,反而是唐离在温度和风度之间选择了前者。    两件大衣唐离穿了一件,铁莘穿了一件,听到唐离的话铁莘连忙把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军大衣脱了下来要披到郝韵背上,体贴之情溢于言表:“你的身体才好了些,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郝韵厌恶地皱起眉头跳到一边,躲开了带着刺鼻汗味的大衣,朝铁莘瞪起了眼睛:“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我现在又不冷了!”    铁莘讪讪地重新把大衣穿回身上,咧着大嘴自嘲地笑了笑:“咱老铁泥腿子一个,哪有什么好味儿。”    唐离不忍心看铁莘眼底的失落难过,回手要脱自己穿的那件大衣,“郝韵,其实铁莘也是一片好意,你穿我这件吧,我的衣服原本就比你厚得多。”    其实当那句话冲口而出以后,郝韵心里就后悔了,毕竟铁莘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这话的确很伤人,可道歉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咬着嘴唇犹豫了下拦住了唐离:“不用了,唐离姐,我是真的不冷了。”    秦麦伸手给铁莘紧了紧衣襟:“咱们也吃了两天凉饭了,今晚上怎么着也得弄顿热的!”说完,转身朝木门推去。    就在他的手堪堪接触到门,“喀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众人耳畔陡然炸开,那巨响简直像就在毫无防备的众人耳边起爆了一颗手榴弹似的,震得人耳膜剧痛、肝胆俱寒。    唐离和郝韵猝不及防,一齐发出声尖叫,秦麦的身体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骇得一震,伸出去的手还没摸上门沿就触电般缩了回来,可是那扇木门却仿佛被从里面拉动了似的静悄悄地朝内滑去。    雷声过后,天边接连闪过数道电光,如乱舞的银蛇一般四蹿,原本就乌云密布的天空就像被泼了墨汁,瞬间更暗了三分,仿如午夜突然提前来临了。    秦麦站在黑洞洞的入口前,一股阴森冷风嚎叫着从庙里倒灌而出打在他有些僵硬的身上,就像无数的妖魔鬼怪朝外涌了出来,猝不及防的秦麦浑身汗毛倏地炸起!    “哗啦!”拉动保险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秦麦一激灵回头望去,铁莘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正举着不离身的81-1,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门后漆黑的虚空。    “麦子,这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铁莘死死盯着门后肉眼无法穿透的漆黑,手指紧扣着扳机,做好了随时击射的准备。    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撤后了半步,与铁莘并肩而立,侧头低声嘱咐道:“照顾好她们两个!”伸手自腰间抽出了手枪,他心里也有一种很强烈的不详预感,那黑暗之中似乎有双阴狠的眼睛正盯着他,让他头皮发麻。    一道细却极为明亮的光柱突然在他身后射出,直刺入坛城内有如实质的黑暗之中,光柱下只有无数平日里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尘急速游动着,秦麦愣了愣,举着电筒的唐离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这里面并没有窗户,哪来的风?”唐离脸色苍白,手指的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青。    坛城很小,小到一眼就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唐离的电筒晃了晃,满眼震惊地与同样表情的秦麦对望了一眼,他们这时都知道了这风究竟是来自哪里了! 古格王国是西藏历史上藏传佛教的“后弘期”,佛教盛行,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的修行人的居所,而且神殿、寺庙为数众多,这座坛城据考证应该是王族所专用,甚至很可能是国王才有资格使用的祭祀场所,百十多平米的建筑除了门,整座建筑再没有任何的窗子或者是通气孔之类的缝隙,坛城之内空空荡荡,正中位置是一座比地面略高些的圆形祭坛,那就是祭祀者祈福祷告的所在,而此时,在祭坛的正中却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风正是从那里来的!    秦麦心头狂震不已,因为他很清楚当日吴学知等人在这里发现李茂然的尸体时绝对没有这个洞口,难道当日李茂然就是因为发现了它才遭到了毒手?    “等等!”秦麦拉住了想要迈入的唐离,朝铁莘测了下头:“铁子,看你的了!”    铁莘低沉地应了一声,把枪拉到身侧,抽出电筒点亮射向门槛和门后的红砖地面,俯身观察起来。    “有人来过,而且是在下雨之前!”片刻后铁莘站起身对秦麦沉声说道,眼睛里闪动着自信的光彩。    下雨之前,那就应该是在至少两天前,难怪自己守候了两天两夜都没有发现黄平的踪迹,原来他早已经进入了这里!    坛城里的情况一目了然,他们并不在这里面,秦麦这么想着,眉头就纠结在了一起,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铁莘就已经说出了他想要知道的问题:“只有进,没有出!”    这句话立刻让秦麦兴奋起来,毫无疑问,黄平他们是进到了这个入口里!那入口下面一定有暗道。    秦麦眼睛一亮,追问道:“确定是他?”    “是黄平没错,还有卡恩和瑞斯!”铁莘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肯定,紧接着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除了他们三个,应该还有一个人!”    “还有第四个人?”秦麦震惊,是谁?难道会是他!唐离的身体轻轻摇晃着,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有了突破,而且是如此地出人意料。    “你能确定吗?”唐离的声音干涩颤抖,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柔美和镇定。    郝韵蹲着查看了半晌,仰头盯着铁莘半信半疑地问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你这结论靠谱吗?”    铁莘有些自得地笑了笑,秦麦长长地嘘出口气:“你还不知道铁子干过侦察兵吧?足迹追踪是他拿手的绝技。”    “足迹追踪?”郝韵的神色立时从怀疑变成了惊叹,这种传说中神乎其神追踪的方法她曾经无数次地听说过,在大学的时候也曾在刑侦课上见识过一位精擅此术的专家在万人校园里根据足迹追踪到了使用了数种反侦察手段的目标,她绝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流氓一样的黑大个竟然掌握这种传说中的绝技,再望向铁莘的目光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敬佩。    秦麦的话同时也解开了唐离的好奇:为什么秦麦会那么笃定能够发现黄平的下落。    “第四个人是谁?他们是一起的吗?”唐离有些慌乱地望着秦麦和铁莘,眼前的这一切让她心乱如麻,第四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的计划,却也让她看到了解开谜团的曙光。    秦麦思忖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森冷,“是他吗?那第四者是不是......”秦麦顿了顿,缓缓地说出了他的猜想:“意西沃?”    “意西沃?”    “意西沃!”    郝韵和唐离同时重复了一遍,不同的是一个迷惑不解,另一个则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关于那晚与意西沃的谈话郝韵与铁莘当时并不知情,而在事后因为秦麦对意西沃生出了怀疑,偷偷地吩咐过铁莘关注此人,郝韵却不知道意西沃就是那个被她怀疑为文物盗窃者的古怪和尚。    唐离在听到秦麦说出意西沃这个名字后,心念电闪间便明白了原来秦麦早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    铁莘耸了耸肩,“我敢肯定不是他,至于他是不是和黄平一起的,我看不出来,现场的痕迹只能说明他们都是在下雨之前来到这里的,不过从遗留的痕迹来看,这个人有可能是单独在黄平三人之前先走进来的,因为他的足迹遭到了后来者无意中的破坏,当然,也不排除他只是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可能。”    足迹观察完,对于现场的保护也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必要,秦麦举着电筒率先走进了坛城,比起它的外观,这坛城的里面保存得极为完好,或许是因为它的外表太不起眼,以至于让所有来到古格遗址群的人都忽略了它。    秦麦没有急着探索那洞口下的情况,而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小的祭坛所在。    坛城内部的墙壁上绘满了壁画,笔力精湛,线条简洁流畅,刻画的内容却丰满生动,看风格与在纳木那尼峰洞穴内所发现的壁画和冰川石宫里的壁画有几分神似。    壁画气势宏大,表现的内容看起来应该是人们祭天、祭神的场面,其中出现最多的是一种人首蛇身的神祗。    “这是什么怪物?”铁莘牙疼似地吸着气问秦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铁莘年少时曾经被毒蛇咬过,几乎丧命,由此便对蛇甚为恐惧。    秦麦摇头:“这应该是古格人崇拜的一种图腾,在西藏其他地区似乎并未有过发现,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    唐离跟在秦麦的身旁,从听说神秘的第四个人存在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忍不住低声道:“麦子,我们,是不是该看一看那暗口下的情况?”    “那下面会不是是一条暗道?就像我们走过的那条,通往另一个地方?”郝韵的眸子在黑暗里闪动着好奇的光彩,秦麦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也许吧。”    与坛城里其他由红色土砖铺成的地面不同的是,那直径近五米的圆形祭台却是一块平滑的青黑色巨石,那是一种秦麦从没见过的石料,在电筒强烈的白炽光下,透出如雨般温润的光泽,石面上用阳纹雕刻着在壁画上频繁出现过的人首蛇身的神祗穿行在云雾之中的雕像,雕像手持剑戟,面容狰狞做怒目状,口中獠牙突出,表情生动,蛇身遍布鳞片纹路清晰,神祗硕大的头颅正好位于暗门之上,看起来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可能脱石而出!    秦麦蹲身仔细观察起暗门,那道暗门设计的极为精巧,暗门中央由轴柱贯穿,固定在两边的巨石内,门的两端内部藏有四道卡簧,秦麦在祭台上摸索了半天才发现牵动卡簧的机关居然就设置在神祗张开的大嘴里!    扳动机关,四道卡簧便会缩进门内,将暗门推平,卡簧卡住了两侧的祭台,与整个祭台合为一体,纹丝不动,暗门的缝隙也都被云雾的纹路所遮掩,简直是天衣无缝,而再扣动机关,卡簧内缩,轻轻用力推动暗门一侧,便会露出下面的暗道来!    难怪当日吴学知等人没有发现这处暗道!秦麦忍不住惊叹这机关设计者的心思缜密,若不是知道这里有个暗道入口,只怕谁也不会把手伸到神祗锐齿锋利的嘴巴里吧?    秦麦仔细地沿着坛城四壁敲打寻找了一遍,确定了这坛城之内除了祭台上的暗门再没有其他机关。    唐离三个人都站在祭台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暗门,入口下,一条笔直的由红砖铺就的阶梯通向地下深处。    秦麦看了眼神色各不相同的三人,唐离虽然强作平静,但紧咬着嘴唇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急迫,郝韵的大眼睛里则是闪动着强烈的好奇,而铁莘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这贪财的家伙八成认定这条暗道通往的地方会有值钱的宝贝。    秦麦缓缓站起身,心里叹了口气,面对这条幽暗阴森秘道,他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更加强烈,不安的焦躁几乎难以压制。    李茂然当初就是死在这祭台之上!    黄平、瑞斯和卡恩已经下去了至少两天两夜了,没有人愿意在地下逼仄阴暗的地方待上这么长的时间,除非——迫不得已!    这一切都让秦麦犹豫着难以决断,下是一定要下的,可他希望能够把唐离和郝韵留在地面,借着观察暗道的片刻,他想到了十几个把二女留下的理由,可凭着秦麦对唐离的了解,这些借口都不足以说服唐离。    “我们下去?”看到秦麦站了起来,唐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秦麦默默地看了看唐离,又扫了眼郝韵,“你们两个留下......”秦麦的视线投向了狂风大作的门外:“你们守在这里,如果我们都下去了,入口万一被封死的话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不!”不出秦麦所料,两女异口同声地拒绝了他的安排。    唐离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秦麦,脸颊上浮起一丝激动的红晕:“从现在开始我们四个不能分开!”    “麦子,虽然我很笨,”郝韵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但是我也知道你是担心我们,可是你把我和唐离姐留在外面,我们怎么能安心?唐离姐说的对,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分开,人多力量大,我们一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铁莘的脸皱成一团,他心里矛盾得很,毕竟对于秦麦他向来言听计从,可是郝韵的话也不无道理,内心挣扎了片刻,铁莘迟疑着对秦麦说道:“麦子,我也觉得我们不应该分开......”    “再说黄平他们既然没有出来,那么如果这条密道不是另有出口的话,他们就一定还在下面,这里再没有其他人,根本不必担心有人从外面把入口封闭。”唐离冷静地分析道。    三比一,从唐离决然的眼神中秦麦知道了自己已无法改变她的决定,颓然地吁了口气,苦笑道:“好吧,反正在哪里一样。”    真的一样吗?秦麦很清楚是不同的,事隔二十二年的两件命案已经表明了古格遗址的危险只有在触及到秘密的核心时才显露狰容,而这条密道,秦麦有种预感,它极有可能就是通往自己一直都渴望解开的诸多诡异可怕往事的真相。    沿着台阶向下下降了近十米的高度,一条平缓的蜿蜒向下的密道出现在秦麦的面前,与连接红庙与粮仓之间的暗道相比,这条密道宽敞得多,就连铁莘也根本不需要低头,或是担心被卡住,阴冷的微风从四人身上吹过,空气里隐隐透着股腐烂的腥臭,有点像风干的生肉受潮后散发出的气味。    秦麦一手举着电筒,一手握着手枪全神戒备地走在最前面,其后是唐离、郝韵,铁莘仍旧扮演断后的角色,密道里死寂无声,只有偶尔稍强的冷风吹过耳边时若有若无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还是出现了幻听的回响。    密道七扭八拐转弯频繁,基本上前进了不到十米便会遇到弯路,但是向下的趋势却是一直没有改变过,沿着密道谨慎缓慢地行进了二十多分钟后,秦麦越走越是心惊,尽管已经被转的头晕脑胀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却大致估摸着自己四人目下身处的位置应该已经到了山脚,密道仍旧没有接近尽头的迹象。    再走下去,便已经是地面之下了,秦麦不觉间手心里已积满了冷汗,濡湿冰凉一片,秦麦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彷徨的老鼠在这条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多深的密道中穿行,精神的长时间高度紧张和并不充裕的空气让他的胸膛有些气闷。    像是在响应他的推断,几分钟后,密道的墙壁隐隐地出现了水痕,沁透地层的雨水将暗褐色的沙土染得如血浸过般鲜红,起初不过是偶尔几处,到后来整条暗道就仿佛水帘洞一般,雨水穿过沙砾间最细微的缝隙淋漓地落下,脚下夯实的沙土变成了一片泥泞,堪堪漫过鞋面。    “麦子,休息一下吧!”铁莘声音嘶哑地低声说道,走在最后的他能够清晰地听到郝韵急促粗重的呼吸声,她的脚步也已经不像刚出发时那么利落。    秦麦停下脚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回头扫了眼唐离三人,唐离和郝韵的脸色在电筒射出的纯白强光的映衬下更显得惨白吓人,尽管二女都竭尽全力地做出平静的表情,却仍旧无法彻底掩饰体力上的疲惫和心里的忐忑。    唐离看到秦麦望向自己的关切目光,勉强地挤出个无力的笑容:“放心,我没事。”    “麦子......”郝韵犹疑不安地咬了咬嘴唇,指着不时有如泪痕般的泥浆流下的密道墙壁问道:“这里会不会坍塌?”    郝韵的话一出口,唐离和铁莘脸色悚然而变,郝韵的问题同样也是二人暗暗担忧的,这条密道与四个人几天前在热扎冰川下曾见识过的那座石宫不同,尽管密道的四壁都经过特殊的处理,几百年来都坚固得如混凝土一般,可是谁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经受住这场或许是百年一遇的大雨侵袭!    阿里地区的降雨标准以狮泉河为例,全年降水量仅有八十毫米左右,而这两天来所下的雨恐怕已经是平常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降雨总和了!    秦麦沉默了半晌,他的缄默和沉重表情让郝韵更加慌乱,人在茫然无助的情况下总会不自觉地寻找精神上的依靠,而秦麦无疑是一行人的绝对领袖,他很清楚目前这种情况下是最需要保持冷静的时候,可是他没有办法欺骗面前这三个对他而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会的!”唐离握着郝韵的手安慰道,“这条密道存在了几个世纪都安然无恙,哪有这么容易垮掉。”    “我不知道。”秦麦简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可能这一次我们真的要靠运气了。”秦麦苦涩地笑了笑。    郝韵眩晕似地摇晃了下,两天来体力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让她一时间无法承受这种恐惧,一下子坐在了又脏又冷的泥浆里,铁莘急忙伸手去搀扶,却被郝韵死力推开,“万一密道塌方,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郝韵慌乱无措地望着秦麦,秦麦现在是她唯一的希望。    唐离紧紧地咬着紫青的嘴唇,眉头微皱,责怪地看了眼秦麦,后者会意,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可以,但是我不能——欺骗你们,因为对我来说,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麦在说完这句话后似乎隐约间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而那叹息声很显然并不是站在自己面前的唐离、郝韵或者是铁莘发出的。    秦麦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了水滴声、沙砾滑落的声音。    唐离听到秦麦的话怔了下,眼中射出自责的目光,郝韵显然也没有想到秦麦会在这个时候如此深情地“表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秦麦,原本因为死亡的威胁所带来的恐惧和无助一下子烟消云散,只觉得能和秦麦在一起,就算是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借着唐离伸过来的手臂,郝韵狼狈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抹了把眼睛,不好意思地撅着嘴埋怨道:“这里实在太滑了。”没好气地瞪着铁莘:“你走在我后面也不知道扶我一把!又笨又蠢、冷血麻木......”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铁莘呆若木鸡,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是郝韵自己跌倒,而且还拒绝了自己的搀扶,怎么转眼就变成了自己的责任?不过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自己刚才的动作再迅捷一些,的确可以在郝韵摔倒前扶住她的。    在这条几百年前建成的密道中,在随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的关头,铁莘第一次深刻体验了女人的善变和不讲理,不过这一切在铁莘的眼里叫作可爱......    郝韵不停顿、不重复地数落了铁莘足足有一分钟后,舒服地做了个深呼吸,尽管这密道里又湿又冷,狭窄逼仄不见天日,她却很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从鼻子里不屑地喷出了个冷哼后,郝韵拉着唐离换了个位置,站到了秦麦的身后:“唐离姐,让个笨蛋断后实在没什么安全感,我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安全。”    目瞪口呆的铁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中暗暗奇怪当初自己可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把郝韵这个男人婆气得七窍生烟,为什么现下竟然无言以对?    “我......”铁莘嗫嚅了半晌才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是我的错!”    唐离无奈地苦笑着为郝韵揩擦着沾满了臀腿的泥浆,秦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让郝韵换了个人似的,眼前面色红润,骄横地掐着蛮腰的郝韵哪里还有半点前一刻慌乱失措的痕迹?    铁莘无辜的可怜模样让秦麦隐约觉得这小子这次可真是遇上了克星,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唐离抿着嘴唇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被水浸泡过的墙壁,小半手指并不算费力就没入了土墙,一块巴掌大小的薄薄土层被触动,“哗啦”一声滑落,在半空中便犹如被重击的玻璃般四散碎裂开来。    四个人骇然色变,秦麦也没想到情况比自己设想的还要糟糕,几百年前的古人在建筑方面的确有着奇思妙招,但水无疑是这条让现代人都拍案叫绝的坚固密道无力抵挡的克星。    “麦子,我建议我们应该先撤出去!”唐离的表情很严肃,“理论上来说高于此地平面的位置要比地面以下被水浸泡着的地段安全得多,我们可以等雨停水落后再深入。”    郝韵和铁莘也望着秦麦,等着他做出决定,秦麦面部柔和的线条渐渐硬朗起来,眼睛里就像有两团火焰熊熊燃烧似的,明亮炙热得耀眼,“你们三个沿原路返回,我要继续!”    唐离愕然,秦麦的决定太疯狂了!他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可偏偏秦麦的眼神清澈平静得如纳木那尼雪山下万古不融的冰川。    “为什么?”郝韵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秦麦笑了笑:“首先,我们没有必要一齐冒险;其次,这是我们目前寻找真相的唯一线索。”    唐离立刻反对道:“真相固然重要,可是我们没必要拿性命做赌注!”    郝韵连连点头:“我们可以先撤出去,等到雨停水消以后再进来啊,这密道又不是肯定会塌!”    “不!黄平已经进来至少两天了!”秦麦表情平静,眼底却流露出几分焦灼:“我必须要在他之前解开这一切!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活着的黄平!”    铁莘迟疑了一下,“可能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    “是的,也许有。”秦麦点头,随即叹了口气:“但是更可能没有。”    唐离的胸口剧烈快速地起伏着,显然内心斗争激烈,“麦子,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去冒险!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真相,我宁愿选择......放弃!”唐离艰难无比地吐出最后两个字,滚烫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沿着鼻翼倏然滑落。    秦麦怜惜地注视着唐离,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痛苦的挣扎和艰难的抉择,秦麦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轻柔:“傻丫头,我们走到现在根本无法回头了。”秦麦的目光射向郝韵,她的背上正背着那架神鼓,“难道你愿意看到郝韵这辈子都生活在阴暗痛苦之中?”    “狗屁!”铁莘额头青筋高高绷起,拳头狠狠砸在墙上,如雨般大大小小的土块悉悉索索跌落,铁莘却全然不顾,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咆哮着:“老子不相信!什么劳什子的神鼓!禁宫!都是胡说八道!”    唐离飞快地扫了眼面无人色的郝韵,在营地的那晚,那一滴血让她亲身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感受,神鼓仿佛具有了生命一般,呼唤着她,让唐离的血液和身心战栗不已,那种激动和兴奋是她从未有过的,神鼓就像一个语言不通的人急切地想要向她讲述些什么。    秦麦抬眼注视了处在爆炸边缘的铁莘一眼,平静地点点头:“你可以不信,但我们不能冒险,这是仅有的机会。” “我不走!”郝韵突地迈了一步,几乎贴上了秦麦的身体,略仰起头注视着秦麦,这么近的距离下,她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气息,见秦麦皱着眉头张口要说话,郝韵抢先道:“什么也不要说了!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说着郝韵掏出那支秦麦给她防身的手枪,倒转枪柄抬手递到秦麦的面前。    秦麦微微后撤了半步,苦笑着叹了口气,目光越过郝韵的肩膀,求助地望向唐离,后者露出了一个有些凄凉的温柔笑容:“你以为我会离开吗?”    “真他妈的扯淡!”铁莘“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狠狠地吐出口唾沫,“别浪费时间了,老子都等不及了!这么秘密的地儿肯定藏着不少宝贝!”    秦麦轻轻吐出口长气,心头五味掺杂,他的确不愿意唐离、郝韵三人跟着自己冒险,却又害怕他们真的会弃自己而去,对于守财奴,金钱比生命重要;对于秦麦,信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是信义和感情。    “不要耽误时间了。”唐离看出了秦麦刹那间的失神,轻声提醒秦麦要尽快离开这处随时可能崩塌的地段,虽然谁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更加危险。    秦麦点头,阴暗的密道里压抑难闻的空气让人憋闷已及,但是每个人心里却有种豁然开朗的轻松感觉。    向前行进了二十几米又出现了一道超过九十度的转弯,这时地面的泥浆已经没过了脚踝,尽管四个人脚上穿的都是用厚实的涂抹了防水材料的帆布制成的鞋子,泥水仍旧顺着鞋口灌满了鞋子,脚掌被湿冷粘稠包围的感觉让人几乎无法忍受,而秦麦担心的是如果这密道继续向地下深入,前面淤积的泥水将会更深。    一路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道弯路,秦麦在拐角前停顿了下,握枪的手紧了紧,贴着墙壁迅捷跨过转角,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跟在后面的郝韵不知道秦麦看到了什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拐角处,奇怪地伸头望了眼,发出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了?”唐离被秦麦和郝韵挡着无法看到拐角那边的景象,急急地拉住了郝韵的胳膊追问道。    秦麦回头苦涩地笑了笑:“这下我们可遇到难题了!”    等唐离和铁莘转过了拐角,便立刻明白了为何秦麦与郝韵都露出那种苦恼无奈的表情了:前方不到五米处出现了两条岔路!    若是在平时,有铁莘这个足迹追踪专家,走哪一条路根本不是问题,可是现在地面被半尺深的泥浆覆盖,四个人站在路口前,都没了主意。    “咦!你们快看!”站在左侧的路口上漫无目的端详着密道墙壁的郝韵突地指着这条岔路口的墙壁叫嚷起来,“这里好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记号!”    秦麦闻言快步走到郝韵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墙壁的齐胸高度处有个残缺的五角星划痕,残缺的部分凹下了一块,显然是经受不住雨水侵袭已然脱落,残留的部分痕迹深浅不一,似乎是匆忙之间用利器刻下来的。    “这是黄平留下的标记吗?”唐离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雨水不光把墙壁浸泡得疏松,而且把整面土墙都变成了相同的颜色,根本无法分辨这残痕的新旧程度。    秦麦是一个古董鉴定专家,观察力的细致和敏锐却并不是仅仅局限在面对古董时,他收起手枪和电筒,小心翼翼地自划痕里收集了几粒沙砾,郝韵不待吩咐,便将光束对准了秦麦手心里的绿豆粒大小的沙砾。    “是新痕迹。”秦麦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肯定地做出了结论,留下标记的人在墙壁上刻下这个五角星的同时,利器刮过沙砾时也留下了新鲜的创面,暴露在空气里的时间不长,使得创面与沙砾其他位面的色泽有着细微的差别。    郝韵惊喜地叫道:“会不会是黄平留下的?”    “也可能是那个神秘的第四者!”唐离很冷静地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秦麦眯着眼睛看着标记,比量着它的高度和角度,在心中推算着以黄平的身高看来,这种高度倒很像是他仓促间留下的,却也不能排除唐离所说的可能。    假设这记号真的是黄平留下的,问题是秦麦无法确定黄平为什么要留下这标记,是为了混淆自己的视线还是为了指引自己的方向?    黄平给秦麦四个人出了一道难题。    “那我们究竟该走哪一条路啊?”郝韵的手支撑着墙壁,换着脚做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以缓解被冻得麻木的双脚的刺骨痛苦。    秦麦与铁莘迅速地交流了一个眼神,铁莘立刻明白了秦麦的想法,朝右侧的岔路口歪了歪头:“我走这边?”    “好!”秦麦点头,望向唐离和郝韵,简洁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们分成两组,互相照应,寻找前面的痕迹,十分钟后在这里汇合!”    郝韵理所当然地伸手牵住了秦麦的衣袖,“那我们走这条喽?”    唐离和秦麦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哭笑不得,秦麦看着欲哭无泪的铁莘,暗暗苦笑,“郝韵。”    “嗯?”郝韵不解地侧头望向秦麦。    秦麦苦恼地揉了揉鼻子,指着铁莘对郝韵说道:“我有点不放心铁子。”    郝韵撇了撇嘴角:“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典型莽夫一个!”    “所以啊,我希望你能够与他一组,毕竟你心思机敏、反应敏锐而且心细如发......”秦麦认真地罗列着他所能够想到的所有褒义成语。    郝韵被秦麦夸得眉开眼笑,等到他停下来用那种充满了期望和信任的目光注视着郝韵的时候,后者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不过,他的脑子虽然不太好使,可还有唐离姐呢......”郝韵很不舍地撅起了嘴巴。    铁莘听着秦麦和郝韵当着自己的面肆无忌惮地“侮辱”着自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为了这难得的与郝韵单独相处的机会,铁莘强忍住把拳头狠狠砸在秦麦那张可恶的脸上的冲动。    “你可是警察啊!”秦麦扳过郝韵的肩膀,朝铁莘的方向推去:“我就把铁子交给你了啊,郝韵,记住十分钟以后在这里汇合!”    郝韵低低地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入了右侧的路口,看到铁莘一脸白痴似的傻笑,郝韵气不打一处来,举起白嫩嫩的小拳头朝着铁莘晃了晃斥道:“笨蛋!你是不是等着吃完饭再走?”    笑逐颜开的铁莘偷偷朝秦麦挑了挑大拇指,屁颠屁颠地跟着郝韵朝密道深处走去,还不忘记回头朝秦麦眨了眨眼睛。    “你可真是个大滑头!”唐离轻轻甩了下被秦麦握住的手,没有甩脱便作罢,自然她也不是真想甩掉那只温暖的手掌,“看来我以后要小心了,一直以为你忠厚老实,原来说起谎话居然也是脸不变色。”    秦麦牵着唐离走在前面,苦笑着摇头道:“你也看出来铁子对郝韵是动了真心,我怎么也要帮他尽量创造机会。”    “傻瓜!”唐离嗔怪地白了一眼回头望向自己的秦麦,犹豫了下低声道:“我就不信你察觉不到郝韵对你的情意!郝韵这么美丽纯真,我就不信你一点都不动心!”    唐离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秦麦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心里话,停下来伸手按着唐离臂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只比自己矮了几寸的唐离正色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浅薄人?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    见到秦麦严肃起来,唐离“扑哧”轻笑出声,柔媚地伸指在秦麦额头点了下:“瞧你的呆样!人家只不过是和你开玩笑而已!”    秦麦做出恼怒的模样,高高抬手却轻轻地落在唐离弹性惊人的翘臀之上,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裤,心神仍为之一荡。    唐离没有料到秦麦竟然如此大胆,双颊飞起红晕,又羞又气地伸手朝秦麦打去,秦麦哈哈一笑,转身奔了出去,泥水四溅。    两人追闹着转过了两道弯,距离岔路口已经跑出了三四十米,唐离的呼吸粗重起来,秦麦知道高原空气本就稀薄,而密道中空气流通不畅,剧烈的运动是很危险的,脚下一慢,故意让唐离扑到自己身上,胡乱地捶打了几拳解气。    “咦,这里的泥水好像浅了许多啊!”唐离无意间注意了一眼秦麦的脚下,才发鞋子居然已经露出了泥浆。    秦麦早就发现了这一点,转过了第一道弯以后从四壁渗下的雨水就已经逐渐减少,看样子已经快深入到水流无法渗透的地下了。    两个人牵着手快步向前行去,又转过一道弯,密道陡然变得干爽起来,秦麦与唐离惊喜交加地对望了一眼,电筒不约而同地射向地面。    “这里最近有人走过!”秦麦趴在地上仔细地观察了片刻,抬头望向唐离。    唐离眼睛一亮,“是黄平吗?”    秦麦站起身苦笑耸肩:“我可没铁莘那绝招,我只能看出来不止一个人走过,但是究竟是不是一起走过,是不是黄平三人,我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唐离思忖了一会儿:“我们之前发现的足迹证明只有四个人走进了这条密道,这么看,应该可以肯定黄平他们走的的确是这条路了。”    “回去招呼铁莘和郝韵。”秦麦看了看时间,距约定的十分钟刚好过去了一般。    两人快步沿来路返回,唐离便走边不解地问秦麦:“这么看那个记号真的是黄平留下的?”    “很有可能。”秦麦若有所思地答道。    唐离脚步顿了下,“可是他既然甩掉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给我们留下指引?”    “不!”秦麦缓缓摇头,“如果他真的是为了甩掉我们,为什么没有关闭密道的入口?”    唐离愣了下,这本来就是极大的破绽,只是一路上她的情绪激动紧张之下竟然将这点给忽略了,秦麦一提她才意识到如果黄平若真的要甩掉自己一行人,万万不该将密道入口的暗门大敞四开,那道暗门若是关闭,茫然无绪下要想找到打开它的机关并不容易。    “这么说他是故意给我们留下线索?”唐离迷惑不解地喃喃道。    秦麦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一直在想如果黄平一早就打着金蚕脱壳的念头,为什么要在那庙里停留了一天?”    “也许他生性多疑,会担心我们在暗处监视着他?”唐离分析道。    秦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就算他听到了意西沃的话,确定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遗址内,可是按照他老奸巨猾的性格,又怎么会就此放弃了唐卡中隐藏的秘密?”    唐离蹇着眉头思忖着道:“可能是他已经等不及了吧?”    “或许吧!”秦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或许还有一种可能!”唐离一震,望向秦麦。    “也许他在等待我们的过程里遇到了突如其来的状况,不得不赶到这里,进入到了这条密道,而他留下的标记也的确是为了指引我们!”    唐离惊愕地眨着眼睛,喃喃道:“突如其来的状况?你是说......”    “那个神秘人?”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就在这时,密道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有如天边滚雷似的沉闷巨响,轰隆隆由小到大迅速地接近二人,不过是呼吸间脚下的密道也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和两侧大大小小的土块如同雨点般纷纷坠落。    秦麦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几乎跌倒的唐离,二人相顾惨然色变,刹那便想到了发生了什么情况:这密道真的塌了!    不等到猛烈得仿佛地震般的抖动停下,秦麦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唐离竭尽全力跟在他的身后朝岔路处跌跌撞撞奔去。    秦麦转过了一道弯后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宽敞的通道此时已经被泥土封死,连一条缝隙都没有,这里距离与铁莘、郝韵分开处至少有三十米的距离!    “我的上帝啊!”唐离看着眼前这一幕身体摇摇欲坠,靠在仍旧抖动着的墙壁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隆隆的闷响由远及近后又朝远方传去,秦麦二人所在的位置虽然仍旧还在震动,比之前一刻已经如同六级地震过后轻微的余震,劫后余生本应值得庆幸,可是秦麦听着良久方绝的响声,原本存着一丝希望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来,面如死灰地摇晃了下,直挺挺仰面倒了下去。    秦麦的耳力敏锐,几乎就在那一阵由近而远的轰隆巨响传进耳中的同时就判断出这声音不是从头顶传来的,也就是说坍塌的并不是自己走过的密道,而是铁莘与郝韵所在的那条岔路!    按照这声音持续的时间推断,塌方的距离至少也有五六十米,铁莘两人几乎没有丝毫幸免的可能! 大惊失色的唐离在仓促间跪倒在泥浆里,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摔倒的秦麦,前买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几乎吓得她魂飞魄散,她的听力虽然没有秦麦那么敏锐,但心思却剔透周密,瞬间便猜度到了以秦麦临危不惧的镇定,能让他惊骇得晕厥的原因只有一个。    “麦子!麦子!你醒醒啊!”唐离摇晃着秦麦焦急地呼唤着,因为太过用力,唐离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了殷红的鲜血,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秦麦的眼睛颤抖了几下,悠悠张开,两颗豆大泪珠沿着眼角滚落,声音嘶哑地哽咽道:“铁子、铁子他们......”只觉得心如刀割,无法说下去。    想到铁莘和郝韵很可能已经葬身无边的黑暗之中,唐离心中大恸,泪水噼啪跌落,嘴里却安慰着秦麦:“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没事?”秦麦惨然一笑,颤抖着伸出手,怔怔地注视了片刻,猛地狠狠扇在自己的脸上,他这一下子用了大力,半边脸颊倏忽间肿了起来,正要反手再打时,被唐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麦子!你冷静点!这不是你的错!”唐离嘶声叫喊道。    秦麦失神地喃喃道:“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说二十分钟后再汇合,他们也许就不会......”秦麦奋力挣脱唐离的禁锢,挥手朝自己的头脸落下。    “懦夫!”唐离看着失魂落魄的秦麦既心疼又气恼,口不择言地尖声叫道:“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吗?你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了吗?你这个胆小鬼!”    秦麦的手堪堪接触到身体时停了下来,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身体从唐离的膝盖上弹了起,疯了似两只手奋力刨动堵塞密道的泥土,嘴里不住地重复道:“没错,你说的没错,铁莘和郝韵都不是短命相,也许他们真的没事!”    他是如此疯狂,一双手不消片刻便被沙砾磨得十指鲜血淋漓,指甲翻翘,可秦麦却浑然不觉疼痛,双手翻动如飞。    唐离呆呆地跪坐在冰冷的泥水中,泪水无声滑落,秦麦手上的鲜血不时飞溅到她的身上,甚至脸上,触目惊心,还带着秦麦的体温,落在脸颊上传来丝丝温热,可唐离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秦麦真的疯了,竟然妄想用双手挖通可能是上百米的淤土!唐离是心理医生,所以她很清楚秦麦此时有多危险,越是心智坚毅的人一旦迷失本性就越难清醒,即便幸运地恢复了神智,难以解开的心结也将对他的精神造成永久的伤害。    “好!我帮你!”唐离死死地咬了下嘴唇,从泥浆里跳了起来,学着秦麦的模样张开十指狠命插进无数的沙砾中,菱角嶙峋的沙砾就如同无数利刃划过她柔嫩的肌肤,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唐离几乎忍不住叫出声来,唐离死死地咬着舌尖,满口又咸又腥,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四只手用力地翻动,刚刚掘进去不到两尺深,失去了粘合力的泥土无声无息滑落,将两人刚刚挖出来的一段尺许宽的空间给填满,唐离浑然不觉似的再度从头开始,反而是秦麦愣了愣,扭头望向唐离,后者因疼痛而变形的泥水、泪水纵横的俏脸上殷红的血迹让秦麦的心头如遭重创。    “不!”秦麦拉住唐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唐离泪如雨下,秦麦任由她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脊背,“对不起。”秦麦抓住唐离双手,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十指,心头痛得恍如刀割。    双眼血红的秦麦注视着雨打梨花般的唐离无语凝噎,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悲痛,哑声道:“你说的对,这个时候我们必须冷静,铁莘和郝韵那么机灵,他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离对秦麦只有担心,哪里会有埋怨?听到秦麦的话,再看他的神色知道他是真的清醒了,强撑的唐离再也坚持不住,瘫靠在秦麦的怀里,失声痛哭,两只手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抽搐。    秦麦专注地用清水为唐离清洗手指,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对于自己的手伤却仿佛没有丝毫感觉。    接下来换唐离为秦麦处理了手伤,唐离的动作轻柔无比,生怕碰疼了秦麦,可后者却只是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塞满了暗道的淤泥,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唐离为他包好了伤口,秦麦兀自举着双手。    唐离抿了抿嘴唇,一阵突然袭来的火辣辣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凉气,发出轻轻的嘶声,秦麦从沉思中被惊醒,伸出食指,用洁白的绷带轻轻擦拭了唐离唇角的血迹,自责地低声道:“对不起,都怪我。”    唐离缓缓摇头:“我知道你担心铁子和郝韵,我何尝不担心呢,只是我们现下要做的是想办法尽快进到那条暗道里。”    秦麦默默点了点头,苦苦思索了片刻,脸上露出颓然的神色:“我现在心里乱的很,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    “我明白。”唐离怜惜地抚摸着秦麦红肿的脸颊,犹豫了一下,才尽量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从这里到我们分开的路口少说也有几十米的淤泥,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想要挖通无异于痴人说梦。”    几人来前准备的那种折叠便携的工兵铲在遇到泥石流时已经遗失,而彭施民留给他们的却是老式的笨重锹铲,秉着轻装上阵的原则,除了必要的工具,进入密道前只有铁莘带着一把工兵铲,其他的不便携带的装备都被留在了外面,而事实上就算有工具在手,光凭两人想要挖通这么长的淤泥也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听到唐离的话,秦麦神色变幻了一阵,无力地叹了口气点头,“我们该怎么办?”    在唐离的记忆中,她第一次看到秦麦如此茫然无措,正所谓关心则乱,唐离抬手掸落秦麦发间的泥土,“就像我们无法确定这条路是不是有其他出口一样,我们同样无法肯定他们走的那条路就是死路一条。”    秦麦心神混乱,连思维也迟钝了不少,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唐离的意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你说的不错,设计这暗道的人总会给自己留下条后路吧?铁子一定能找到的!”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继续前进!”唐离从泥浆里捡起电筒,递给了秦麦,看着眼中射出希翼的秦麦,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暗道:“希望如你所愿!”    唯物辩证法阐述了这样一个理论:凡事都有两面性,理论上这个宇宙中并没有绝对的存在,万事万物随时都处在变化之中。    尽管看不见、摸不到,可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运气确然存在,这种能使得相同条件下出现截然不同结果的可能摸不着、看不见却真实存在,中国有个很著名的寓言故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便极形象地表述了运气的神奇。 郝韵和铁莘一前一后沿着密道趟着泥浆拐过了四个转角后,暗道渐渐变得干爽,郝韵的心情也逐渐兴奋起来,快步走上了干燥的地面,一边脱鞋一边催促着铁莘:“你别傻呵呵地站在那里,快点看看有没有脚印!”    铁莘紧紧跟在郝韵的身后,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的闻到了郝韵身上散发的那种芬芳如麝的香甜气息,迷迷糊糊地深一脚浅一脚追随着这股香气而行,没想到郝韵突然停了下来,铁莘差一点撞到她的身上。    对于郝韵的吩咐,铁莘没有丝毫异议,忙不迭地点头说是,举着电筒笨拙地趴在地面观察起来,一直看了近十米的距离,铁莘回身朝背着双手监工似的郝韵摇头道:“没有足迹,应该很久没有人走过这里了。”    “你看清楚了没有?”郝韵瞪着铁莘,半信半疑,从最开始把她气个半死,到现在言听计从,铁莘的变化太大了,让郝韵不得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而且他这一路上时不时傻笑两声,郝韵觉得铁莘有消极怠工的倾向。    听到郝韵的质疑,铁莘立刻挺了挺胸膛,受了侮辱似地叫道:“我敢肯定!”    郝韵眨了眨眼睛,最后决定相信他一次,自言自语道:“这么看来黄平留下的标记倒不是想把我们引上歧途了,他们应该是走的另一条路。”    铁莘把胸膛拍得山响,自信满满地道:“想知道他们到底走的哪条路容易得很,只要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郝韵的眼珠转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这种足迹追踪的方法当日在课堂上虽然也稍有涉猎,可过于笼统泛泛,没有办法深入学习,而今自己面前就站着一个这方面的高手,若是能够从他身上偷师,自己日后破起案来还不是如虎添翼?    不过虽然郝韵嘴里说铁莘是笨蛋,可对他的无耻狡猾却是深有体会的,若是直说想学这招足迹追踪,只怕他不肯教或是糊弄自己,其实这是郝韵多虑,若是铁莘知道她想学,能够有机会与郝韵单独相处,他只怕会高兴地大笑三声。    “麦子说你是足迹追踪高手......”郝韵睨了铁莘一眼,怀疑之意溢于言表:“你可看仔细了,这里的确没有人走过?”    铁莘黝黑脸膛涨得紫红叫嚷起来:“我向毛主席保证!要是最近有人从这里走过,我不吐骨头吃了他!”    郝韵厌恶地皱了皱鼻尖,喃喃低语道:“野蛮人!”这几个字说得又快又轻,铁莘没有听清,下意识地怔了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很怀疑你这个高手会不会把黄平的足迹给认错了!”郝韵故意流露出几分怀疑和不屑:“万一这些个足迹是很久前的不法文物贩子留下的,我们不是白费力气?”    “绝没有弄错!”铁莘拍着胸脯很肯定地反复保证,郝韵只是皱着眉头叹气摇头:“这世上同样大小的脚、同样款式的鞋有无数,怎么可能单凭着几个杂乱无章的脚印就确认是黄平他们?我看你八成是吹牛!”    铁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听到郝韵最后一句话,眼睛陡然一亮,嘿嘿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就算是同样大小、款式的鞋子穿在不同人的脚上,留下的印记也是各不相同的!”铁莘努力回忆着当初连长在教自己这绝技时的讲解:“就像每个人说话时的口音、强调和速度各有不同一样,每个人走路时留下的脚印总有他们各自的特点。”    讲到兴头上,铁莘走到郝韵身前,用力在地上踏了两脚,尘土上印出了两个清晰的鞋印,铁莘蹲下身子,指着左脚鞋印道:“习惯不同,每个人脚步落下时的重心也不同,有人脚尖着力,有的人则是后脚掌,你看这鞋印其他位置都很清晰,唯独后脚掌偏右处没有印下花纹,这说明鞋子这个位置磨损得很严重,也就表明......”铁莘在关键处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    “表明什么?”郝韵正听得入迷,下意识催问,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铁莘心旌摇动,只觉得当年用一块青玻璃当做上等玉石忽悠了老外一万块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心满意足过,呵呵笑道:“这说明我走路是很有气派的外八字。”    “切!”郝韵从铁莘的讲解中受益匪浅,却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又怎么能从为数众多的足迹中连续追踪一个人呢?”    铁莘平日里虽然是油嘴滑舌,可极少有做老师的经验,尤其是面对着自己倾心的人儿时,更是得意中带着三分紧张,竭尽所能地要讲得透彻仔细,思忖了片刻挠头道:“这个就比较复杂一些了,首先你要模拟出追踪目标的步距......”    等到铁莘的讲解告一段落的时候,郝韵看了眼手表,“哎呀!”跳了起来,“快走!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麦子他们看不到我们肯定要担心的!”    两个人朝来路狂奔,转过两道弯,隐约听到远远的隆隆声,郝韵喘息着奇怪地望向铁莘:“我们离地面很近吗?居然能听到雷声?”    铁莘也是满头雾水,还没等他说话如雷闷响已经迅速地清晰、响亮起来,脚下也感觉到了轻微的颤抖,一道闪念倏地划过铁莘的心头,铁莘骇然变色,一把拽住还要前行的郝韵叫道:“快跑!地道塌啦!”    被铁莘拉着踉跄跟出了几米后,郝韵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惊叫一声:“麦子他们怎么办?”    “反正他们不可能站着等死!”铁莘迟疑了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拉起郝韵全力奔去,嘴里高声叫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郝韵对于秦麦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听到铁莘的话咬住嘴唇,心里暗暗为秦麦和唐离祷告着,随着铁莘大手传来的巨大拉力狂奔。    尽管两个人在距离塌方起点颇远处就发现了异常,可两个人奔跑的速度仍旧远远慢于塌方传播的速度,不消片刻,四壁晃动,土块坠落如雨,两个人几乎只差呼吸间便被无情地活埋,也不知道一口气跑出去了多远,地面的震动渐渐平息,两个人也无以为继地扑倒。 铁莘眼前金星闪烁,慌乱间电筒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泥土腥味,铁莘的心怦怦乱跳简直要爆炸似的,耳边嗡嗡直响,勉强伸手划拉了两下却没有摸到郝韵,心头一凉,连声音都变了调:“郝妹妹!你、你在哪儿?”    一连呼唤了十几声,近乎绝望的铁莘才听到身前不远处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低微应答:“我在这里,我没事。”    郝韵浑身脱力,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停地咳嗽起来,越想越是后怕,刚刚如果不是铁莘死命拉着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铁莘趴在冰冷的地面半晌才感觉到恢复了些许力量,颤抖的双臂支撑着身体勉强坐了起来,这时才感觉到贴身的衣裤已经被冷汗沁透,深深地吸了口气铁莘朝着郝韵声音传来的地方爬去。    “啊!”大口喘息的郝韵突然间感觉到一个湿冷柔软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脸上,魂飞魄散的郝韵陡地发出一声尖叫,双手胡乱挥舞拍打起来,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救命。    铁莘没想到郝韵的反应这么强烈,手掌刚刚触摸到她便被她狠命打开,郝韵凄厉的尖叫更是让他汗毛倒立,“别叫!别叫了!郝妹妹,是我!铁莘!”    听到铁莘的声音,郝韵几乎崩溃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些,带着哭腔埋怨道:“你吓死我了!”    “嘿,你可别再叫喊了,万一把这地道给震塌了,我老铁还没娶媳妇呢!死不瞑目啊。”铁莘没心没肺地开起了玩笑,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盒,万幸的是没有被水浸湿,铁莘僵硬的手指抖索着划了十几下才点燃了一根,一团黯淡却让两人感到心安的火光撕破了黑暗,铁莘一只手罩着火柴,小心翼翼地护着跳动的火焰不被回荡在密道里的劲风吹灭,看着郝韵那张泪痕宛然,脏兮兮的苍白俏脸,铁莘很开心地无声笑了起来。    火柴燃尽,火光猛地强烈闪烁了一下便被黑暗吞噬,郝韵被铁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以为他在笑话自己现下的模样狼狈,两只手猫洗脸般使劲地揩着脸颊,气恼地嘟囔着:“傻笑什么?你以为你现在比我好到哪里去了?”    铁莘呵呵笑道:“你没事就好。”    郝韵呆住了,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尽管自小父母双亡,可郝韵非但没有受过什么苦难,反而可以说因祸得福,得到了优渥的生活环境、良好的教育、让人羡慕的工作,而美丽的她就像个公主一样是从不缺少奉承、关怀和体贴,但是这一切在铁莘平实得透着傻气的话里都显得苍白单薄。    她能从铁莘的眼中看到他发自心底的喜悦,在千钧一发之际,铁莘没有放开她的手独自逃生,安全后的第一个反应是为了她的安好而高兴,刚刚止住的泪水再度盈满眼眶,铁莘咬着嘴唇几不可闻地喃喃道:“傻瓜......”    铁莘可没想到这片刻间郝韵的心里发生了翻江倒海一般的变化,他的快乐单纯直接,没有目的,放下背包摸索着掏出当日李排长送给他们的那盏马灯,没想到原本用以留念的物件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我地乖乖!”铁莘提起马灯,周遭的情景让他咂舌不已,而郝韵已经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两人身后不足三米的地方,密道已被红褐色的泥土彻底封死,不时有沙砾土块滚落,头顶和两壁延伸出无数条宽窄不一的裂缝,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坍塌。    铁莘伸出大手将郝韵从地上拉了起来,沉声道:“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面色惨白的郝韵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忍不住问道:“麦子和唐离姐他们......”    “麦子肯定不会有事!”铁莘斩钉截铁道,与郝韵不同的是,虽然两人都对秦麦有着绝对的信心,铁莘的信心源自于多年来无数亲身经历的事情堆积而成。    郝韵看着目光坚定的铁莘,没有理由地觉得心里安稳了许多,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麦子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走吧!”铁莘没有松开郝韵的手,率先向密道深处迈出了脚步,郝韵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身不由主地跟了上去,这马灯的光亮与电筒的光束截然不同,尽管照耀的范围扩大了许多,却不及远,只能照亮前后五六米的距离,两人转过了两个拐角后,密道里干燥无比,再没有半点水迹,四壁因为坍塌而造成的裂缝也都已消失,两个人无声地对望了一眼,齐齐地吁了口气,彼此都被这个默契十足的动作给逗笑了。    昏黄的光亮里,郝韵看起来显得有些朦胧,那双乌黑闪亮的眸子让铁莘想起了驻守在昆仑山口的那些孤单的夜里天边最明亮的星辰,灿然的笑容宛如旭日朝阳将他的心底里每一个角落都给照亮了,铁莘痴痴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郝韵,嘴角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悄无声息地沿着腮边缓缓流下。    “要是这地道永远都走不完该有多好啊!”铁莘的心头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与此同时,郝韵并没有注意到铁莘古怪的表情,看了看手里的指北针,犹豫了几秒钟,低声问道:“要是,前面没有出口怎么办?”    铁莘想也没想,反手拍了拍挂在背包旁的工兵铲,嘿声道:“那我就挖个出口!”郝韵怔了下,抬头望向铁莘,后者目光中闪烁的疯狂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味道,郝韵丝毫不怀疑铁莘这句话是在开玩笑。    秦麦与唐离并肩携手快步沿着暗道前进,秦麦心中存着念头只希望这暗道走到最后是相互连通的,暗暗祈祷着铁莘和郝韵平安无事。    秦麦越走越快,唐离的体力不如他远甚,渐渐得就有些气喘起来,却仍咬着牙拼命跟随着秦麦的脚步,看着他毫无表情、线条僵硬的侧脸,唐离内心担忧与自责参杂,如果铁莘与郝韵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她这一生都将生活在内疚里。    两个人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道弯,密道就像没有半分变化似的看不到尽头将近的迹象,若不是始终蜿蜒向下,秦麦甚至觉得自己是在不停地绕着圈子,秦麦的心跳逐渐加速,额头渗出了汗水,无意回头却看到了稍稍落后的唐离面色惨白,汗湿双鬓,心头一震,烦躁的心情稍稍冷静。         秦麦停下了脚步,抬手为唐离擦了擦汗水,歉意地望着唐离道:“累坏了吧?我们休息一下,这该死的暗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    唐离勉强地笑了笑,依靠在墙壁上喘息着摇头道:“不用休息,我还撑得住。”    “这里的海拔可是超过了四千五百米!”秦麦颇亲昵地为唐离捋顺了粘在额前的发丝,“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呢,我们要保持战斗力。”    秦麦冷静的神情和话语让唐离放心许多,铁莘、郝韵生死未卜,她能够想象得出秦麦此时心里的压力有多大,其实她又何尝平静过,表面还要伪装镇定。    唐离没有坚持,两个人坐在背包上略作休整。    “怎么搞的?”唐离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指北针不解地嘀咕了一句,拍了两下又看一眼,失望地叹了口气:“还没用过就坏了。”    秦麦闻言探头看去,指北针的标针仿佛被两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不停地时正时反胡乱转动,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情并不是如唐离所说的那样是指北针出现了问题。    这种指北针是军用装备,最大的特点就是结实耐用,而指北针本身的构造也十分简单,决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问题应该出在这条密道上!    两个人靠着墙壁都没有说话,四下里一片死寂,就在这时远远的一声微弱的响动传进了两人的耳中,秦麦和唐离的身体如触电般陡地弹了起来,相顾骇然,唐离张口刚要说话,秦麦手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笃”、“笃”的听起来有些空旷的声音匀称地传来,渐渐清晰起来,就好像有人正迈着不急不躁的步伐朝二人所在的位置走来,两人前方十多米处是一个拐角,那声音不消片刻就仿佛到了拐角看不见的一头。    秦麦反手将插在腰间的手枪操在手中搬开了保险,将唐离掩在身后,屏住呼吸做好了随时射击的准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拐角处,两只电筒射出的光束也都集中在那里。    脚步声却不再传来,那人似乎就在拐角的那头停住了,秦麦全身的神经高度紧张,那脚步一样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敲击在他的心坎上似的,把他的心跳都打乱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那脚步声都没有再响起,好像打定主意与秦麦和唐离隔着拐角对峙,秦麦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距离拐角的长度和自己行动的步骤,缓缓将电筒放在了地上,没有改变照射的位置,头也不回朝唐离做了个停留在原地的手势,深深地吸了口气,如扑食的猎豹从地上弹起,一只脚使了个巧劲将地上的电筒踢起,身体如炮弹一般跟随着在空中翻滚的电筒闪电般射向了拐角处。    秦麦的动作迅疾无比,当唐离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他已经无声无息地弓身奔到了拐角前,猛然弯腰身体斜斜地转过了拐角,唐离猛一咬牙,跳起来全力奔了过去。    秦麦在地上打了个滚,眼睛却始终盯着拐角另一侧的方向,电筒旋转着砸在了墙上,秦麦借着那瞬间的光亮已经将拐角的这边的情形收于眼底。    半跪在地上的秦麦愣住了,他的面前空空荡荡,和之前走过的暗道没有任何的不同。    “那声音......”唐离这时候也到了秦麦身后,看着空无一物的暗道,唐离毛骨悚然,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远远比有什么更令人恐惧。    “我肯定那不是幻觉。”秦麦沉声道,站起身捡起电筒仔细观察了一番,可这暗道四壁光秃秃一目了然,根本没有任何藏身之处,而接下来的弯道却在二十几米开外,难道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秦麦拉着唐离走回到最初休息的地方,唐离的手冰凉僵硬,秦麦思忖了一下低声道:“也许是水滴的回音......”    他的话音刚落,像极了脚步声的“笃”、“笃”声再度从拐角那边响起,仍旧是不紧不慢地渐渐远去。    秦麦的身体一震,几乎在眨眼之间再次奔到拐角,秦麦失魂落魄地面对着空荡的通道呆立着,不知不觉已汗流浃背,冰冷的汗水沿着额头滑落到眼睛里,刺痛感将他唤回了现实,一阵阴冷的微风拂面而过,秦麦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从心底深处冒起了一股森寒气息。    这密道愈来愈古怪诡异了。    秦麦与唐离双手紧握,两个人在拐角处静静地坐了十分钟,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暗道两头的情形,可那怪异的声音却再没有响起过。    默默地背起背包,秦麦与唐离对望了一眼,“走吧!”秦麦轻声说道。    电筒的光束不经意从墙角扫过,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拐角与地面相交的一处毫不起眼的位置瞬间闪过的一抹极黯淡的金属光泽。    秦麦与唐离转过了几道弯,脚下突然传来一下猛烈的震荡,一道闪念瞬间划过秦麦的心头:暗道再次崩塌了!牵着唐离的手臂猛地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扑倒在地。    预想中的灭顶之灾并没有降临,巨震过后便再没了声息,秦麦拉起脸色煞白的唐离,吁了口气:“虚惊一场。”    “但愿只是一场虚惊吧。”唐离惊魂未定地喘息着说道,只不过几秒钟,冷汗已经渗透了背心。    两人的速度比起刚才慢了不少,不约而同地尽量把脚步放得轻缓,又转过了两道弯后电筒下的暗道毫无预示地霍然开朗,暗道的尽头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秦麦与唐离的面前。    分置四角的四盏跳动闪烁的油灯照亮了这不大的空间:一间大概百平米大小的狭长密室,与遍布山麓的窑洞并没有任何的不同,灰突突的墙壁、地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和家什。    秦麦、唐离却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就算是这密室里堆满了金银财宝也不至于让他们感到如此惊骇,在密室的中央,一个面墙背对着入口盘膝而坐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    不是黄平,也不是卡恩或者瑞斯,那人罩着一件和墙壁地面的颜色极为近似的锗红色袍子,尽管是坐在地上,秦麦依旧能看出来他的身型应该很高大。    秦麦心念电转,暗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第四人”了!    “你们终于来了。”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回荡在二人耳畔,秦麦只觉得手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震惊无比的唐离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陷入了秦麦的手背。    秦麦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震撼,“你是谁?”听他的话似乎一直在等着自己和唐离的到来。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身体微微起伏了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叹息,“你们比我的预计晚了两天。”    唐离奋力挣脱了秦麦,猛地向前冲去,尖声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秦麦没有阻止唐离,他感觉不到这人对自己两个人有恶意,而他在这里苦苦等待,显然不是为了杀死自己或是唐离。    “不要过来!”那人高声叫道,蜷缩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已经奔到距离他不足三米的唐离如遭雷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秦麦快步走过去,蹲身扶住摇晃的唐离,面无血色的唐离牙齿深深陷入嘴唇,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秦麦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唐离只怕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你到底是谁?”唐离倔强地想要挺直腰脊,可身体却像已经失去了控制似的无力地瘫靠在秦麦的怀里。    那连头都罩在袍子里的神秘人嘶声喘息着道:“我是你们想要找的人。”    唐离喉咙间发出一串咯咯的轻响,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似的,双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秦麦探了下她的脉象,知道唐离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时间急火攻心,并没什么大碍,稍稍放下了些心,却没有立刻将她救醒,目光如炬盯着前方不远处神秘人的背影沉声问道:“你是唐天华?”    静默了半晌,神秘人低声道:“你真的很聪明,我没有选错人。”    他这句话无疑等于承认了自己身份,唐天华!二十五年前不知所踪的唐天华不禁尚在人间,而且就在古格遗址内!    秦麦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愤怒、悲哀?尽管唐天华在夸奖他,可秦麦的心却沉入了冰窟,他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多么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唐天华寥寥两句话已经让秦麦将一切不解的疑团想通,那个处心积虑设计出一环一环的阴谋,将自己和唐离一步步引到这里来的人正是唐离的父亲!    唐离静静地躺在秦麦的怀里,苍白俏颊上泪痕宛然,秦麦只盼着她晚些醒过来,或许对她来说从此长眠不醒更加幸福吧?    秦麦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你不看看她吗?你的女儿只怕你还从未见过吧?”    “我见过。”唐天华的回答出乎秦麦的意料,“在沙马的那晚,我远远地见过。”    秦麦心头一动,苦笑叹道:“原来平旺老爹也是其中一环,我早就该想到了。”    唐天华的身体颤抖了几下,似乎在笑,却只发出了几声激烈的咳嗽,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扯动着,秦麦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心中猛震,脱口道:“你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呵呵,我要死啦。”唐天华像是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听不出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反而让秦麦感觉他好像很快乐似的,顿了下唐天华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等到你们了。”    秦麦叹了口气,伸手掐向唐离的人中穴,“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你的女儿说吧?”    背对着秦麦和唐离的唐天华如同脑后长眼看到了秦麦的动作,身体猛地一震:“不要!不要叫醒她!”    “为什么?”秦麦怔了下,手指堪堪触摸到唐离冰冷的脸颊闻言停了下来。    “为什么?”唐天华的语气里透出几分谐谑,缓缓转身,抬手将头顶的袍子掀落,“你认为她会愿意看到自己爸爸现在这幅模样吗?”    秦麦借着昏暗的火光上下打量着唐天华,即便是向来以处变不惊而著称的秦麦在看清楚唐天华的样子后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唐天华不说话,秦麦无论如何不会相信面前的这个人还活着!    青白的肤色显然是长期缺少日晒的结果,或许也有着疾病的因素,眼眶深陷,颧骨高凸,眉毛与头发丝缕无存,看起来就像一张皮套在了骨头上,唐天华的瘦已经超出了秦麦所能想象出人类的极限,仿佛在他的皮肤下除了骨头根本没有半分血肉存在,灯光闪烁下鬼气森然,唯一还透出些许生命气息的就是那双光芒黯淡的眸子。    唐天华与陈教授是同窗,年龄比陈教授还要小些,可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眼前这个人正值壮年。    “我怕会吓到她。”唐天华的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松弛的皮肤堆积出无数沟壑,秦麦周身汗毛乍起,他非常赞同唐天华的说法,唐离一定会被他的这副模样吓到的。    唐天华注意到秦麦流露出的恐骇之色,促狭地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吓坏你了?”    “的确有些吃惊,”秦麦的声音有些干涩,勉强挤出丝笑意:“不过还不至于吓坏。”    “啪啪”唐天华伸手轻轻鼓掌,“果然不愧是秦子丹的儿子!”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两条瘦如儿臂的皮包骨头的手臂。    秦麦眉头扬了扬,他现在基本适应了唐天华恐怖的样貌,“你知道我的父亲?”    “当然,三十年前文物鉴定界里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秦子丹的吗?”唐天华似笑非笑地说道:“中国文物鉴赏界五十年来唯一一位可以当得起宗师称号的高手,可惜,他收山太早了,不过我听说你似乎颇有天赋,已得令尊大半真传。”    秦麦冷冷一笑:“不敢当!难道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把我拖进来的原因?”    唐天华对秦麦的态度丝毫不以为忤:“还记得平旺老爹说过的那句话吗?人有时候是不得不信命的,其实我最初的目标是铁纯阳的儿子,我自然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家独自承受如此沉重的宿命。”唐天华怜惜地望向唐离。    秦麦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他知道唐天华没有骗自己,假设一切的设计都按照正常的情况发展,如果他的好奇心不是那么强,如果他没有爱上唐离,那么秦麦所担当的角色极有可能只是个穿针引线的联络员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心神恍惚的秦麦甚至觉得唐天华是对的,这也许就是自己的命运。      唐天华微微歪头,注视着失神的秦麦:“当然,事实证明你才是最佳人选,有你在她的身边,我很放心。”    秦麦毫不避让地与唐天华对视着,他不知道唐天华是站在什么角度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位父亲,还是这个阴谋的策划者?    像是看透了他的疑惑,唐天华伸出干枯的手掌在地上敛起一团沙砾,五指微张,沙子顺着缝隙滑落:“人生就像握在手心的沙,无论你怎样地用力,可迟早都会归于无,死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唐天华的眼睛倏忽间燃烧起来,狂热得让秦麦生出了被炙烤的错觉,唐天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麦,激动地挥动着手臂叫道:“如果有机会改变这种结局、如果你有机会长生不死,你觉得这难道不值得去追求吗?”    秦麦用一种怜悯的目光默默地看着状似癫狂的唐天华,长生不老是人类永恒的梦想,可秦麦无法相信受过高等教育的唐天华竟然会为了这么虚无的梦而疯狂。    “这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实现。”秦麦嘴角浮起讥讽的冷笑,“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唐天华指着唐离道:“你认为我作为一个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是无情冷血到了极点吧?”    秦麦用沉默作为回答,正如唐天华所说的那样,他觉得唐天华根本不配做个父亲。    “你错了!”唐天华狂乱地挥动着双手,仿佛要在虚空中抓到些什么,“正因为我们爱她才会这么做!我们要让她永远年轻漂亮,永远开心快乐!”    “谬论!”秦麦嗤之以鼻,“把一个虚无缥缈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荒唐的梦想强加给唐离,你认为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幸福吗?二十五年来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见过一面,千辛万苦寻父不过是坠入自己父亲所设计的圈套,你居然敢说你爱她!”    秦麦一口气吐出长长一串,心头猛地一动,眉头皱了起来:“你说你们?你?意西沃?”    “意西沃?不,当然不是他,他只是我们的一个合伙人而已。”唐天华有些不屑地哼道。    “平旺老爹?”秦麦脑海里浮现出当日平旺老爹的言行神态,难怪他总是隐约觉得平旺老爹似乎对唐离格外和蔼偏爱,“他究竟是谁?”    唐天华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你猜呢?”    秦麦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他记起当日唐离讲起的家事,不可思议地脱口惊叫道:“他是唐离的祖父?”    唐天华露出惊诧的目光,缓缓摇头:“看来唐离告诉你了很多啊,我不得不承认你聪明得超过了我的预期,哈哈,很好!非常好!”    秦麦惊骇过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唐天华沉声道:“如果我是你,我会将唐离叫醒,然后祈求她的原谅,与她共享最后一段时光的天伦之乐。”    中医纲领:“望、闻、问、切”,秦麦根本不需要再切脉,只是听到唐天华的咳嗽声和他的面色便已经能够肯定他身患重症,时日无多,而唐天华刚才的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过正因为这样,他尽管对面前这个形容丑陋可怖、心机深沉可怕的人充满了厌恶,秦麦还是强忍住确认铁纯阳和李茂然的死因,他甚至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可以让唐离快乐,那么他就不再追究唐天华所做过的一切。    “不,不要叫醒她。”唐天华摇头,同时也让秦麦的心沉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在你失踪后,你的妻子终日以泪洗面?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唐离从没有开心过?”秦麦抱着唐离的双臂稍稍用了些力气——怀里的唐离感到了寒冷似的突然颤抖起来,“你真的很残忍。”秦麦甚至不愿意再看唐天华,他真想马上抱起唐离离开这里——但是退路已经被封。    唐天华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唐离,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吹动宽大的长袍,显露出下面那如干尸般的身形,唐天华的视线从唐离的身上移到望着墙角的秦麦脸上,紫青干瘪的嘴唇噏动了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你无话可说了,”秦麦眼中满含讥讽嘲弄,顿了下接着说道:“那就告诉我从哪里离开这鬼地方。”    这密室里空空荡荡,一目了然,秦麦却知道这里除了来路外肯定有其他的通往外面的暗道——虽然深处地下却好没有憋闷之感,显然有着良好的通风;而刚才那阵带着湿润气息的凉风也证明了这一点。    唐天华怔了几秒,他没想到秦麦竟做出这种选择,这与他所得到的关于秦麦的说法截然相反,按照意西沃的说法,秦麦是个好奇心极其强烈而且极重情义的人,他竟然对那能够长生不死的秘密毫无兴趣!居然连铁纯阳和李茂然的死因提都不提!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唐天华的声音听起来透着股衰败腐朽的气息。    秦麦冷冷一笑,他是何等聪慧敏锐的人,立刻听出了唐天华没说出来的潜台词——不要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就在秦麦想要告诉唐天华自己对他的那些秘密毫无兴趣的时候,郝韵和鼓姬蓦然闪过心头,秦麦把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的话拦在了嘴边,他这时候才真正发现了异常严重的问题:不管那传说是真是假,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尽管现在还无法证实神鼓反噬的真实性,可是他不敢冒险。    秦麦深吸了口长气:“好吧,那么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告诉我你想让我干什么?找到魏摩降仁,把你送到那儿,让你永生不死?”秦麦忍不住挖苦了下唐天华。    唐天华缓缓摇了摇头:“和聪明人说话总是很省力气的,我只希望你能帮助阿离找到净土之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哈哈,你在开玩笑吧?”秦麦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失声笑道:“你以为我有去魏摩降仁的地图吗?你二十五年没有找到的东西我们会用多少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唐天华沉默不语,如鬼火般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折射出诡异冰冷的青色光泽,空旷的密室里秦麦粗重的呼吸声异常清晰,秦麦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简直要将唐天华焚化蒸发。    唐离长长的睫毛轻微地抖动起来,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无意识的呻吟,秦麦心头一紧,他知道唐离终于将要醒过来了。    唐天华目光闪烁,袍袖下如鬼爪的右手忽地抬起朝秦麦和唐离两人快速地摆动了一下,秦麦鼻子里嗅到一股淡淡的清新花草香气,“云梦花!”淡香甫一扑来秦麦便立时分辨出这香味的来源,饶是他反应迅速几乎就在同时憋住了气,仍旧感到头脑一阵轻微的眩晕,而他怀中刚刚表现出苏醒迹象的唐离几秒钟后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你混蛋!居然对自己的女儿使用迷药?”秦麦再也控制不住那股几乎将他胸膛炸裂的怒意,放下唐离,如同一头愤怒的老虎,怒吼着扑到唐天华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襟,单手将他提离了地面。    好轻!这是秦麦第一个感觉,身高与他相仿的唐天华轻飘飘的,身体随着他的手摇晃着,似乎随时都有散架的危险,秦麦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他身体内骨头摩擦的嘎嘎声。    “想象比现实更美好。”唐天华眼底闪过一抹深沉得让人心悸的悲哀笑意,静静地与秦麦对视着,“身为家族四百年来唯一的女子,阿离的命运是早已注定了的,你改变不了,我也不行。”    秦麦心中的怒火突然消散得无影无踪,在唐天华的目光里他恍惚地看到父亲临终前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牵挂、不舍、哀伤还有......爱。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唐天华的眼中他看到了深沉得如同大海的父爱,他好像在霎那间感受到了唐天华的心里的无奈。    秦麦松开手,唐天华像一堆勉强粘连在一起的破烂摔落在地上,“我不明白!”秦麦无力地跌坐在唐天华的对面,重重地喘息了几口气后哑声道。    “孤师,只有女子才能继承神力。”唐天华目光幽幽地望着唐离,“阿离就是那个天生注定重返净土的人,四百年前最后一位孤师已经预言了:在第十四个绕琼的土龙年,最后的神脉将回归她的本源之地。”   藏历纪年法与中原地区的阴历不同,却又联系紧密:自元朝第一代帝师,大名鼎鼎的八思巴的萨迦王朝统治西藏时藏历成熟定制,确定一年分为十二个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每千日左右有一个闰月,并用中原历法的天干、地支配以五行纪年。    藏历以十二年为一小循环,以六十年为一大循环,称为“绕琼”,而第一个绕琼便是从公元一二零七年起始。    第十四个绕琼的土龙年正是一九八八年——今年!    秦麦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水火交锋一般剧烈争斗着,沉默半晌,秦麦暗暗叹息一声,狠狠咬牙,做出了决定:“那天书是不是真的就在这遗址中?”    唐天华怔了下,原本黯淡的眸子乍亮:“我以为你不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净土!”    尽管秦麦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却还是被唐天华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神看得心神为之一凛,他几乎完全忽略了眼前这个人鬼难分的垂死者在二十五年前是位驰名国外考古界的学者、自己恩师陈然教授的同窗,他的智商和思维并没有随着这四分之一个世纪的隐匿而衰退,秦麦的一句话就引起了他的怀疑。    “是的,我到现在也无法相信净土真的存在!”秦麦迎上唐天华狐疑的目光,“但是这不代表着我不相信天书和神鼓的存在......实际上,我们已经拿到了神鼓!”    “什么!”唐天华震惊得无以复加,宽大的袍子如同被狂风席卷,猛然抖动起来,激动的唐天华忘乎所以地抓住秦麦的手臂,用力摇晃着:“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张奇白的面孔上竟然神奇地浮起一丝晦涩的红晕。    像妄图撼动大树的蚍蜉,唐天华的全力摇动在秦麦感觉起来就像三岁的婴孩,“我们在纳木那尼峰的冰川下发现了神女国的秘密石宫,在那里我们见到了上代的鼓姬——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    接下来秦麦简洁明了地将当日在热扎的遭遇讲述了一遍,唐天华听完深陷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掌心向上高举双臂,俯首跪在地上激动得语无伦次:“原来神鼓并不在这里.......果然是这样的!果然是这样的!阿离才是那个注定的孤师神力继承者!”    唐天华的话让秦麦心中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唐离并不是你唯一的女儿?”    “阿离当然是我唯一的女儿!”唐天华毫不犹豫地答道,迟疑了下,神情苦涩地抿了下嘴唇,“其实,当年神女国被攻破时,有两位王子逃生了!”    秦麦目瞪口呆地听着唐天华讲出了一段骇人听闻的秘史:神女国被古格王国攻破,最后一任女王自杀,而她的后裔中有两位直系王子逃出了生天,其中一人就是唐家的先人,而另一位王子却不知所踪。    “如果唐离不是唯一的选择,你们为什么要把她牵连到其中!”    唐天华像是要安抚震怒的秦麦,急急解释道:“唐家历代先人费尽心思寻找另一脉同宗,可是结果却一无所获,那位逃出去的王子极有可能早已经遭到了不幸,没有血脉延续下来!而且你们找到了神鼓,这足以证明阿离就是预言中的孤师继承者!”    说到这里,唐天华却突地想到了秦麦刚才话里的疑点:“你刚才说上代鼓姬,难道你们没有找到新的鼓姬?这怎么可能?神鼓不可能没有鼓姬的!”    “不,我们不单找了现在的鼓姬。”秦麦苦笑:“她甚至在一个小时前还和我们在一起!”    唐天华惊喜交加地急忙追问道:“她现在在哪里?”随即神情一震,愕然道:“一个小时前?你是说......进到墓室里的那两个人?”    “墓室?”秦麦怔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反手抓住唐天华的细如儿臂的手腕:“你的意思是说那条密道通往的目的地是一间墓室?他们现在怎么样?那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出路?”    秦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唐天华的回答,虽然他不知道唐天华究竟用的什么办法掌握了自己四个人的行踪,但他似乎知道另一条暗道的情况,而且从唐天华的话里秦麦听出来铁莘和郝韵并没有葬身塌方的密道中,这怎能不让一直提心吊胆的秦麦激动万分?    唐天华神色古怪地瞥了眼秦麦,很费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佝偻着腰背吃力地走到墙边一盏高脚油灯前,伸手将油灯移开,目光敏锐的秦麦一眼就看到了原本被油灯长长的柱脚遮挡的土墙上从墙角向上一溜排列着五个两两间距约二十公分,直径大概硬币大小的黑黝黝圆洞,秦麦弯腰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那五个小洞是五根埋在墙内的金属管,五根金属管管壁极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锻造,色泽与墙壁的颜色极为相近,加上这密室里光线黯淡,管口又被油灯遮挡,不知情的人如果不是仔细勘察密室的每一寸角落只怕很难发现它们的存在。    秦麦心中生出恍然大悟的感觉,转头望向唐天华:“那脚步声是你弄出来的?”    “嗯。”唐天华点头,指着那一排管口逐一介绍道:“这根通往坛城入口、这根通往岔路处、这两根分别位于两条密道拐角处,至于这根......”唐天华摸了摸最上面的管口,与其他四个管口不同,这根管子被一团破布塞着:“连接着墓室。”    唐天华郑重地对秦麦吩咐道:“不要吸气!”伸手将布团拔了出来。 秦麦闻言连忙将耳朵贴在了最上面连接墓室的管口,屏住呼吸倾听了半晌,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别无其他声音,“这是怎么回事?”秦麦疑惑地抬起头望向同样露出不解神情的唐天华。    “他们走的比你俩快得多,进入墓室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很是混乱了一阵子后就在没有动静了。”唐天华脸色异常难看地说道,秦麦的耳朵刚刚离开管口,唐天华就再度将它用布团封住。    秦麦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掉进了冰窟中,身体从里到外寒冷无比,死死地盯着唐天华低声咆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有出口、没有声音,难道他们都蒸发了不成?”    唐天华沉着脸道:“还有一种可能。”    “不可能!他们绝不会有事!”秦麦脸色铁青地叫道,嘴上坚持着,可一颗心却禁不住沉了下去,那墓室里肯定有什么古怪,否则唐天华为什么要塞住管口,还一再嘱咐自己不要呼吸?“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秦麦咬牙问道,暗暗祈祷自己的猜想千万不要从唐天华的嘴里说出来。    唐天华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当日的唐卡就是在那里发现的,墓室内有三十具石棺,有美轮美奂的壁画,两天前黄平和他的两个保镖进到了其中,半个小时前与你们同行的两人到达了那里......最重要的是墓室里在两天前就已经充满了幽冥花和回魂散的混杂气体。”    “那是什么东西?”秦麦心中方寸大乱,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幽冥花、回魂散,可就算从唐天华阴沉的神色里也能猜得出来这两样有着诡谲名字的东西很可怕。    唐天华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脏兮兮的小册子,递向了秦麦:“唐家祖先传下来的巫医典籍记载了许多特别的治病方法和药物,我已经翻译成了汉语......里面还有这里所有密道的地图。”    秦麦双眼赤红,挥手将面前的小本子打飞,双手抓住唐天华的脖领,把他高高提起挤在墙面上,低声嘶吼道:“我他妈想要知道的不是什么该死的巫医典籍!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那幽冥花和回魂散究竟是什么!”    “咳咳!幽冥花.......的香气,咳咳!”唐天华断断续续艰难地解释着,眼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眼翻白,脑际飘过的一丝清灵将几近疯狂的秦麦惊醒,眼中闪过茫然之色,秦麦的十指陡地松开,唐天华贴着墙壁跌落,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到唐天华嘴角溢出的黑红血液,秦麦的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腕口,“别浪费时间了,我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唐天华抬手抹去颏下血迹,神色平静。    秦麦摸着唐天华瘦骨嶙峋的手腕,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脉象,再看他明亮得吓人的眼神,心里清楚唐天华生机已绝,此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绝境,暗暗叹了口气,哪怕就算知道他是害死铁纯阳和李茂然的凶手,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秦麦还是没有办法提起心中的仇恨,收回手低声道:“对不起。”    “这句话该由我来说。”唐天华无力地垂下了脑袋,喃喃道:“幽冥花是一种传说中的神奇植物,据说生长在冥界入口,见不得阳光,吸食幽阴之气为养分,食之可以治绝症、医濒死,其香奇异,吸之适量可以醒气提神会,吸入过量便会使人产生幻觉,在幻觉中心中所愿都可以实现,所以又叫神赐花;而回魂散则是巫医典籍中记载的一剂大补灵药,服用后有止疼的功效,却也有致幻的副作用,这两者分开来对人绝无危害,可两者气味一旦混杂......”唐天华抬头苦涩而笑:“若是吸入不多,倒还有救,如果量过大......不及时服用解药的话,神仙难救!”    秦麦颓然跌坐,双手死命地抓扯着头发,一绺绺的断发四下散落,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无数根针深深地刺入头顶,可这种痛楚却不及他内心痛苦的万分之一,秦麦心里反复地回响着唐天华最后那句话:“神仙难救......”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铁纯阳和李茂然的死因怎样也无法查出来,秦麦曾经听父亲讲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东西原本都是无毒甚至大补的药物一旦掺和药性便会发生截然相反的变化,这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气味本来都是良药,可如果将两者同时吸入,便等同于服下了不是毒药的剧毒,秦麦也恍然大悟平旺老爹给他的所谓神水为何竟然是毒药!这就是最高明的以毒攻毒的办法。    “铁莘死了?郝韵死了?”秦麦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秦麦猛地跃起,拔下连接着墓室的管口的布团,拼命呼喊:“铁子!铁子!郝韵,你们回答我啊!我是麦子!”    秦麦沙哑的声音在空荡的密室里回荡着,只有从管口涌出的风声呼啸,仿佛冷冷的嘲笑回应着秦麦,唐天华手忙脚乱地捡起布团把那管口再次封堵住。    “这不是真的......”秦麦无助地望着唐天华,他期盼着唐天华能够对他说这一切都是个恶作剧而已,但是秦麦失望了,唐天华垂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唐天华沉默了半晌,才低声歉然道:“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在岔路口我留下了标记和鞋印,我以为你们会......我没想到雨水会把那些痕迹冲刷掉,更没有想到这坚固无比的暗道会发生坍塌。”    秦麦惨然一笑,身体晃动了几下,无力地说道:“原来是你把黄平引来的,难怪他会那么听话,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必须死!”唐天华的声音陡地尖锐起来,“他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而且,而且他太贪婪了,他就像一条等待时机的毒蛇跟在你们的身边,随时都可能害死你们的!我不能冒险,这、这都是天意。”    “天意?”秦麦眼睛里射出无尽的讥讽和深沉的哀痛,“那只不过是你们的私心罢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害死了铁伯、害死了茂然,如今又害死了铁莘......七条人命,你居然说是天意?就因为你的话,我和唐离就要去寻找那该死的净土,你何来予取予夺的权力?”秦麦此时除了愤怒还有种心如死灰的悲哀,郝韵死了,没有必要再去寻找天书、寻找禁宫了,就连神鼓也都已经被埋葬在那墓室之中了。 唐天华的语气也强横起来,深褐的眸子无情的冷光闪动:“你终究会明白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值得!铁纯阳和黄平的死是因为他们太贪心,李茂然是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他死的无辜,却必须死!至于铁莘和那个......鼓姬,只能说他们的运气太糟糕了。”    “你才该死!”秦麦暴怒,举起紧攥的拳头就要砸向唐天华的脑袋,这一拳若是打下去,唐天华断无活命的可能,唐天华夷然无惧地注视着秦麦,提醒道:“别忘记你答应过的事!”    秦麦举起的拳头最终还是没有挥落,饱含嘲讽地看着唐天华冷笑道:“魏摩降仁?神鼓就在郝韵的身边,密道塌了,谁也进不去了,没有神鼓就无法开启神宫,寻找净土只能是痴人说梦,这是不是也是天意呢?”    唐天华脸色微微一变,却马上恢复了镇定:“墓室虽然深地下,可若只是为了进入其中并不是不可能的,足够的炸药能够在瞬间实现。”    “我看你是疯了吧?”秦麦用怜悯的目光俯视着唐天华,摇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最好的兄弟死了,郝韵也死了,我不需要去找那个净土了,既然你也不打算与唐离相认,那么请告诉我出路在哪里?我会带着她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西藏,再也不会回来!”    唐天华的脸色随着秦麦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等到秦麦话音落下,唐天华挥动着拳头尖声叫嚷起来:“你不能这么做!你不是很爱阿离吗?难道你愿意看她一生活在痛苦中吗?身为孤师的继承者,她很快就会觉醒,她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生,就算没有你,她也会踏上寻找净土的路!这就是宿命!”    秦麦脑袋里嗡嗡作响,头疼欲裂,他想到了那晚唐离血滴神鼓后唐离的变化,唐天华的话刺中了他的死穴:秦麦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唐离独自去冒险!    唐天华静静地观察着秦麦的神情,看到他眼底闪过犹豫之色,唐天华舔了舔唇角,声音平静了许多:“更重要的是,铁莘他们未必已经死了!”    秦麦心神大震,霍然俯身迫近唐天华,“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说服我!”    “时间!是时间!”唐天华猛地拉起秦麦的衣袖,露出了他腕间的手表:“按照我的计算,幽冥花和回魂散的气味最浓烈的时段是在黄平三人进入墓室的时候,他们最多可以活一天,两天两夜,那气息虽然不可能彻底消散,却也淡去了大半,铁莘两人进入墓室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死去!他们有可能处在幻觉或是昏迷中。”    秦麦心念电转,暗忖唐天华不可能笨到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欺骗自己,他的话应该可信,而且铁莘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鬼心眼颇多,肯定能够随机应变!如此说来铁莘与郝韵并不是必死无疑!秦麦第一个念头就想起了李排长,全力驱车两天概可以往返狮泉河,若是及时炸通墓室,铁莘两人还有一线生机!    “好吧,我相信你。”秦麦缓缓沉声道,“如果铁莘与郝韵不死......”    “你就要帮助阿离找到净土!”唐天华接口道。    秦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天华,后者也同样不眨眼地与之对视,“我不敢保证什么,只能答应你,我会尽力的。”    “记住你自己的承诺,我就算死了也会看着你!”唐天华眼底闪过决绝之色,话中散发出的幽冷森寒仿佛一阵阴风抚过,让秦麦的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两个人静静地互相凝视着,忽明忽暗的光线让彼此的面容看起来透出股阴森气息,至少在这一刻,唐天华狠绝的气势并不逊于秦麦的坚定,“江南秦家的人,言出必行。”良久,秦麦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我相信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天华眼中的火焰逐渐黯淡了下去,对秦麦笑了笑,“我相信阿离的眼光。”    秦麦心头一紧,回望唐离,后者仍旧静静地靠着背包蜷卧在地上,“告诉我该怎么做,天书究竟在哪里?”    “按照意西沃所说的,天书就在冥界入口处。”唐天华叹了口气:“可是我不知道那究竟在哪里。”    “幽冥花!”秦麦心头动了下,脱口道:“你不是说幽冥花也生长在冥界入口?”    唐天华的眼中射出赞赏目光,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找到幽冥花就能够找到冥界入口,天书自然就唾手可得!问题在于没人知道幽冥花在哪里!”    秦麦愣住了,“那墓室里的幽冥花香是......”    “我在这里二十五年,我找遍了整个遗址的所有我所能发现的角落,在王宫、暗室一共有十二处有着幽冥花香气的所在,墓室是其中一个,而这十二个地点我找遍每一寸,却再没有发现其他的线索......”唐天华力竭似的顿了下深吸了口气:“所以,我无法给你们任何的指引。”    唐天华说完,伸出颤巍巍的手臂拄着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拒绝了秦麦的帮助,倔强地扶着墙壁走到对面的墙前,伸手在墙面上摸索了两下,“啪!”的一声原本光滑无缝的墙面被他拉开一面高约一米五、宽有一米的厚木板,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盘旋向上的土阶。    这就是出口!秦麦吃惊地看着那面和这密室里任意一处墙壁完全毫无二致的暗门,如果不是唐天华,他决计想不到出口在哪里,事实上就算秦麦目光灵敏,他仍旧没有看出来这暗门机关的玄机,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探寻究竟了,铁莘和郝韵的生死就像一枚埋在他心头已经点燃了引线的炸弹,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形容秦麦此时的心境恰如其分。    秦麦默默地看了一眼唐天华,后者跪坐在唐离身边,痴痴地注视着沉睡的唐离,颤抖的手臂停滞在距离唐离面颊寸许的虚空中,想要落下却又不敢落下。    看着地上那本页脚翻卷的小册子,秦麦想了想还是捡了起来,默默地塞进了贴着胸口的内衣口袋里:这是属于唐离的东西。    唐天华打开暗门的意思很明确:他已经没有话了,秦麦和唐离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上面是冬宫,从那里可以出去。”唐天华背对着秦麦低声说道,眼睛舍不得须臾离开唐离。    “你不走?”尽管秦麦知道答案,仍忍不住问了出来。    唐天华微微摇头,像是对秦麦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终于可以去陪陪她了。”    秦麦没有问唐天华“她”是谁,是他的妻子还是另有其人,该知道的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癖好,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唐天华没有述说的欲望。    他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唐天华,可唐天华却已经发出了逐客令,应该是感到自己已到了临死之际了吧。    经过精简的背包里东西不多,秦麦把两人的背包合二为一,将点头挂在腰间,唐天华深深地凝视了唐离几秒钟,闭眼转身,无力地挥了挥手。    唐天华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地溜走,哪怕是再不舍得分别,但身为父亲的尊严让他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是该赎罪的时候了......”秦麦听到身后传来含糊的低低呢喃,心头恻然。    秦麦抱起唐离,侧身艰难地踏上了台阶,身体顿了下,没有回头:“最后一个问题,意西沃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古格王统的后裔。”随着唐天华有气无力的回答,“砰!”的一声,秦麦身后的暗门关闭,隔断了密室内黯淡的光线,也隔绝了一对二十五年未曾相见的父女最后相认的可能。    盘旋向上的台阶像极了一口烟囱,秦麦举着电筒仰望,估量这条直直向上的通道足有百多米高,秦麦抱着唐离只能侧着身子拾阶而上,等到达尽头时,以他的体力也生出无以为继的虚脱感,近六百级台阶,这竖井的落差至少超过了二百米,秦麦之前的推测偏差颇大。    云梦花粉是一种功效强烈的迷药,其实解救的办法很简单,冷水洗面即可,秦麦腰侧挂着装得满满的水壶,可是并没有把唐离救醒,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对唐离解释密室里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出这一切,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暗道的出口位于古格冬宫内一间窑洞中,暗门关闭后便与地面混为一体,严丝合缝,就连刚刚从那儿钻出来的秦麦稍微错神后差点也找不到暗门的所在了。    窑洞的一侧墙壁上开凿了两个尺许见方用于通气、通光的孔洞,孔洞之外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暖暖的阳光照耀在秦麦的身上,轻风拂面,从气孔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乌云也都散尽,秦麦把唐离轻轻放下,抬手看表,这才发现不觉间从踏入暗道到此刻已经过去了近三个小时。    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心中生出恍若隔世的慨叹,重见天日的感觉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他的心里因为牵挂着铁莘和郝韵的安危而焦急万分,秦麦静静地注视着毫无苏醒迹象的唐离,昏睡中的唐离不知道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梦境,嘴角紧抿,显得委屈、无助,秦麦叹了口气,或许唐天华说的对,梦想比现实更美好,做了决定后,秦麦扭开了水壶。    唐离嗓子里发出一声“嘤咛”呻吟,紧闭的双眼颤抖起来,倏地张开,秦麦近在咫尺的满含关切的面孔映入眼底,“麦子!”唐离的眼神充满迷茫,只觉得头昏脑胀,皱眉抬手捏住眉心,“我们在哪儿?我怎么了?”    “我们现在冬宫里。”秦麦扶起挣扎着要起身的唐离坐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歉意,“你刚才在密道里晕倒了,可能是氧气不足吧!”    “密道?”唐离喃喃重复了一句,身体猛地僵住,眼中射出强烈的惊骇颤声叫道:“对了!我们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呢?他人呢!”    秦麦抬头望向气孔外的天空,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件事我会仔细地讲给你,不过现在我们要马上赶去狮泉河。”    “去狮泉河?”唐离怔了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去那里干嘛?难道我们......”    “去求救!”秦麦打断了唐离,“铁莘和郝韵被困在密道里,我们要找人帮忙!”    唐离“呀”地一声从地面跳了起来,却因为昏迷太久,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意识差点跌倒,幸亏秦麦及时扶住了她,唐离双颊惨白,颤声道:“我都想起来了,他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他俩目前的情况不好说,总之不容乐观!”秦麦面色凝重地沉声道:“铁子和郝韵走的那条路是死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部队求救,采取定向爆破的方法用炸药打通暗道!”    唐离咬着下唇,有些慌乱地连连点头:“我们走!现在就走!”    古格王宫有夏宫和冬宫之分,冬宫位于山腹,一面紧邻深渊,其间窑洞如蜂巢般密布,通道纵横,一不小心便会迷失。    秦麦拉着唐离按照记忆中古格冬宫的图纸,绕着杂乱的通道穿梭寻找它的出口,按图索骥也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了那口连接地上的水井一样的通道。    秦麦和唐离对望一眼,都暗暗松了口气,“你先上!”秦麦张开手臂站在下面虚护着向上攀爬的唐离。    “麦子!”爬到了一半,唐离忽地停住,低头叫道。    “嗯?”秦麦愣了下,口中答应了一声,仰面望向唐离,后者的脸颊隐藏在暗影里,秦麦无法看清楚她的神情,黑暗中只有一双宝石般的眸子异常闪亮。    唐离的声音异常平静,秦麦听不出她此刻的情绪,“我没有看到黄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秦麦的心猛地跳了下,他不知道唐离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他能感觉到唐离一定猜到了些什么,迟疑了片刻,秦麦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和铁莘、郝韵在一起,现在还无法确定生死。”    “哦。”唐离轻轻吐出了一个字,不再说话,默默地向上爬去。    秦麦几乎确定了以唐离的聪慧八成已经猜到在密室里见到的那个神秘人就是她的父亲,就算唐离竭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显得平静,他仍从那个简单的哦字里听出了浓浓的失落和痛苦,没有人想要一个冷酷无情的父亲。    “唐离!”秦麦忍不住脱口叫道,“密道塌方......与他无关。”    唐离的身体微微停顿了下,随即又动了起来,速度似乎比先前快了少许。    在秦麦和唐离遇到那阵诡异已及的脚步声的时候,铁莘和郝韵已经接近了密道的尽头,这两个人虽然也牵挂着秦麦与唐离的情况,却绝没有秦麦担心他们俩那么深刻,倒不是铁、郝二人薄情寡义,实在是秦麦他们的心中早已经烙上了无所不能的印记,所以两个人前进的速度格外迅速。    就算是来路被堵,铁莘没有丝毫惊恐,他这个人说的好听点是乐天派,说的不好听就是个没心没肺、感觉迟钝的怪胎,就像他对郝韵说的:如果前面没有出口,他就挖一个出来,不到咽气的那一刻,铁莘绝不会放弃,背着五十多斤的装备,铁莘还把郝韵那一份也揽到了身上——如果郝韵愿意,他甚至希望抱着郝韵前进。 好不容易有了个单独相处的机会,铁莘鼓起勇气发挥自己如璜的巧舌,给郝韵讲起了当年军营里的趣事和追捕偷猎者惊心动魄的故事——铁莘这些年的经历是极丰富的,可能说得出口的也只有当兵那几年,没想到误打误撞投了郝韵所好。    郝韵是个典型的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孩子,否则也不会选择做一名人民警察,这与她幼时的经历有关:是解放军救了她的性命,所以郝韵对军人有着浓厚的亲切感。    “铁子,你为什么要转业呢?多可惜啊!”十分钟后,郝韵对铁莘的称呼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    铁莘嘿嘿一笑:“都说男人离不开女人,俺老铁就离不开麦子这个男人,和他分开好几年,晚上连睡觉不香甜!”    “呸!”郝韵啐了他一口,撇嘴道:“那等麦子结婚时你还想陪嫁不成?”郝韵的双颊倏地涌起一层淡淡红晕,她想到自己对秦麦的情意铁莘肯定早就看出来了,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难免会让人生出些歧念,好像她急着要嫁给秦麦似的。    让郝韵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是铁莘不但没有笑话她,反而是很认真地看着郝韵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过就算以后都成家了也可以住在一起嘛!我和麦子虽然不是同脉血缘,可咱们的情分早就胜过亲兄弟了,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是分不开喽!”    铁莘动情的话听得郝韵颇为感动的同时心头也微微有些失落,没来由地羡慕起铁莘来,怕是连她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拥有着令无数同龄人羡慕的东西,为什么会嫉妒起这个粗鲁又狡猾的黑大个儿?    孤独是快乐最大的敌人。    “咦!”铁莘脚步滞了下,摇动了一下郝韵的手掌,惊道:“这里有脚印!至少四个人走过!”    郝韵从胡思乱想中被惊醒,闻言俯身凝目向地面望去,铁莘手里的特制马灯的光线颇亮,而且照射范围也不小,郝韵没有铁莘的能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身前的地面上浮尘凌乱,印着大小不一的几个浅浅鞋印。    铁莘停下脚步,将马灯交到了郝韵的手中,反手握起了身侧的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神色凝重地望向郝韵,“一切小心!”铁莘压低声音凑在郝韵耳边嘱咐道。    看到一直嬉皮笑脸的铁莘严肃起来,郝韵的心中也生出强烈的紧张,一手提着马灯,另一只手抽出了手枪,飞快地看了铁莘一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安排。    “奇怪......”铁莘弯下腰,撅着屁股仔细地又查看了一番地上的鞋印,疑惑地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好像是黄平他们啊!”    黑黝黝的暗道深处突地吹来一阵冰冷的风拂面而过,带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郝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根本无法看透的有如实质的漆黑,冰冷的汗水不知不觉渗满了额头、手心,郝韵觉得那片黑暗里好像有一双阴冷邪恶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毛骨悚然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倏忽缩紧停止了跳动,片刻后又砰的一下子陡然炸开,强烈的眩晕如潮水猛然袭来,郝韵只觉得头重脚轻,差点摔倒,这个时候她的倔强发挥了作用,郝韵匆忙间伸手摸到了坚实的墙壁,稳住了身形。    铁莘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古怪的鞋印上,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郝韵的怪异。    那莫名其妙的眩晕感来得猛烈去得也极快,郝韵靠着墙壁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除了一股难闻的腐燥味,哪里有什么香气?郝韵暗骂自己胆小没用,甩了甩头走到铁莘身边,“你是说黄平他们从这里走过?”    “没错!是黄平和他的黑白双煞!”铁莘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肯定地朝郝韵点头,“一共四个人,就是我们在地面上发现的足迹!不过其中有一个人又走出去了!”铁莘指了指来路,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之前明明没有脚印啊......”    郝韵紧张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犹豫了片刻,小声嗫嚅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开玩笑!”铁莘对郝韵的质疑反应强烈,脸红脖子粗地嚷道:“就算我可能会认错,但绝对不会连有没有鞋印都看错吧?”    郝韵的问题根本不是对他辨迹追踪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简直是对他的视力表示不信任嘛!这么明显清晰的印记,除非是瞎子才能视而不见!    见到铁莘急了眼,郝韵也清楚自己的话的确有些过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鞋印会不会是很久以前别人留下的......”    铁莘抓挠着因为几天没有清理而冒出头的络腮胡茬,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会!肯定是黄皮子他们仨!”铁莘的眼睛慢慢地眯成了一条线,眼神凝聚成两根锋利的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故意清理过前面留下的痕迹!”    郝韵倒吸了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向铁莘,“你是说有人故意让我们以为这条路没有人走过?”    “没错!”铁莘眼中闪烁着狠劲儿,嘴角勾起抹冷笑,看起来有些狞狰可怖,“是那个人!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我们走另一条路!”    郝韵知道铁莘嘴里的另一个人就是除了黄平、卡恩和瑞斯外的那个神秘第四者,“麦子和唐离姐会不会有危险!”郝韵发出一声惊呼,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    铁莘的心也慌乱起来,铁莘的心思远比他的外表细致周密得多,几乎立时醒悟过来如不是这场阴差阳错的连绵细雨冲毁了岔路口的足迹,自己与郝韵现在肯定是和秦麦、唐离一同走在另一条路上!    那神秘人费尽心机想要把自己一行人引上那条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帮助黄平逃脱还是在那条路上布下了陷阱?    铁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快速起伏着,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我肯定麦子一定会没事!麦子那么聪明,功夫又好......对了,他们还有枪呢!那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了麦子!你放心好了,放心!”    与其说铁莘在安慰郝韵,还不如说他在劝说自己,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铁莘发现一个精心布置的阴谋正等着秦麦和唐离自投罗网,就算他对秦麦再如何有信心,也不免忐忑起来,毕竟秦麦是人,不是神。”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可怕的猜测在郝韵的心里滋生,她用力地咽下口唾沫,艰难地说道:“如果那条路是死路一条,如果......那条路也塌方了......”    铁莘的脸色剧变,他马上就明白了郝韵在担心什么:活埋!    “妈的!”铁莘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狠狠迸出了一句脏话,双拳用力攥紧,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嘎巴”轻响,“老子炸也炸个出口来!” 无意间的发现让两个人的心高高提了起来,无论怎样推测,阴谋的设计者都不可能心怀好意,铁莘拉着郝韵急匆匆向通道深处奔去,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想办法救秦麦和唐离,两个人谁都没有意识到,其实真正处在危险之中的不是秦麦与唐离,而是他们自己!    铁莘一手提枪一手拉着郝韵,大步流星地向前狂奔,心里又急又恨,他越想越觉得那个第四者肯定是黄平的同伙,黄平三个人沿着这条通道进去后并没有退出来,铁莘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马上追上黄平,把他拆骨剥皮以泻心头之恨!    两个人转过了一道拐角,前行了四五十米后,隐隐地看到了前方黑黝黝的霍然开阔起来,铁莘停下脚步,松开郝韵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端枪屏息侧耳贴着墙壁倾听了片刻,却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郝韵偷偷探头望了一眼铁莘,这时候的铁莘神情冷肃,目光凌厉,双唇紧紧地抿着,散发出坚毅彪悍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分流里流气的混混模样?此刻的铁莘已经变成了一个千锤百炼的军人!    铁莘回头朝郝韵做了个手势,郝韵愣了下才理解他的意思,手忙脚乱地将马灯递了过去。    这盏特制的马灯是以悍勇著称的哥萨克骑兵的特有装备,身为一个优秀的战士,铁莘远远比普通人更加懂得它的妙用,铁莘将火焰打到最大,朝郝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紧张地握紧了手枪,微微点头。    “叮!”椭圆型的马灯被郝韵贴着地面丢向了前方,马灯如同切入黄油的利刃,将所到之处的黑暗驱散,铁莘像一头出击的猛虎,背负着近百斤重物的他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充满了力量感的动作紧紧地跟在马灯光芒边缘的黑暗中向前冲去。    郝韵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呼吸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郝韵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跟在铁莘的身边才安全,咬着嘴唇紧紧地跟随着铁莘的脚步,十几米的距离眨眼即过。    马灯滚过通道进入了那宽敞的空间里,余劲未消继续向前滚去,直到撞上了一个横亘在它前进途中的障碍物,提溜打了个转,停了下来。    铁莘目不转睛地将马灯照亮的区域里一切情况收归眼底,身体紧绷着,做好了应对一切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这盏马灯最强的光芒照射直径至少达到了十米左右,可仍旧没有将整个空间完全照亮,铁莘根本看不到这里究竟有多大面积,他只看到了一排至少三个巨大的足有一人高、米许宽、三米长雕刻着繁复而怪异花纹的形状奇怪的石台。    高度至少达到了五米的空间里充斥着让人压抑的诡异气息,眼前这一幕让铁莘和郝韵感到说不出的沉重。    最让两人震惊的是阻止了马灯继续前进的那个障碍物:一个一动不动、无法确定是死是活的人!    拉着郝韵隐藏在五六米外一个石台后的铁莘一眼就从那人的衣物和身形上看出来是黄平!黄平仰面朝天躺在地面上,手边是一把手枪,一支熄灭的电筒静静地落在他身旁米许远处,之所以说铁莘是从这人的穿着和体态上辨认出他是黄平而不是通过容貌认出来的,是因为他的脸上罩着一副防毒面罩!    那个让铁莘恨得牙痒痒的黄平就躺在距离他几米外,铁莘却没有立刻冲上去,他当然不会以为黄平是在睡觉,而那个防毒面具更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危险。    “不要呼吸!”铁莘低声对郝韵说道,话里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郝韵闻言下意识地屏住呼息,一头雾水地望着铁莘。    铁莘示意郝韵等在这里,卸下背后的背包,弯腰两步窜到了黄平身边,没有动马灯,一把将黄平头上的防毒面罩给摘了下来,赫然显现的黄平青白如鬼的脸色让自诩胆大包天的铁莘也感到如触电般头皮发麻,就在他以为黄平已经死了的时候,黄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眼睛缓缓张开,黯淡茫然的眼神先是一惊随即涌出狂喜,“救、救我!”    铁莘被他吓了一跳,转身奔回郝韵的身边,“戴上!”铁莘不容分说把防毒面具套在了郝韵的头上,虽然他还没有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有什么不对劲,但是黄平这头老狐狸绝不会因为好玩而罩着个防毒面具,铁莘看着郝韵戴好了防毒面具,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安危。    因为长时间憋气,铁莘的脸涨红得好像随时可能滴下血来,耳朵里嗡嗡轰鸣,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妈的!死就死吧!”头昏脑胀的铁莘在心里骂了句,大口喘息起来,就算这里的空气真的有问题,再这么憋下去,不等被毒死就要窒息而死了。    “这里......有毒气!”黄平眼神呆滞地仰望着急促呼吸的铁莘,眼底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说不出是悲哀还是讥讽。    郝韵大吃一惊,举手就要把防毒面罩摘下来,却被铁莘给制止了,“就算有毒我也吸进来了。”铁莘没有因为黄平的话表现出丝毫的恐惧,神态轻松地嘿嘿一笑:“再说这老狐狸的话也不能相信。”    隔着防毒面具,铁莘的话听起来并不是那么清晰,郝韵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酸涩、感动?郝韵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不是因为那两片玻璃。    像是感觉到了她沉重的情绪,铁莘贴着郝韵的耳畔轻声道:“这老狐狸两天两夜都没死,就算有毒气,我们也来得及赶回狮泉河。”    西藏交通不便,尤其是阿里地区道路更是难行,在每个地区的驻藏部队总部都设有设施先进、药品齐全的医疗机构,郝韵听到铁莘的话,稍稍放了些心。    “黑白双煞呢?”铁莘一脚踢在黄平的肋骨上,后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铁莘对黄平没有丝毫的怜悯,在他心中早认定了黄平与那设计这场阴谋的神秘人是一伙的,他现在变成这样估计也是窝里反。    “别!别打我!”看到铁莘的脚又抬了起来,黄平连忙挣扎着求饶,只是他虚弱已及,根本无法从地上做起来,“他们也在、在这里,也许已经死了吧。”    铁莘捡起黄平身边的电筒,扳动电源,电筒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电量告馨,随手把电筒扔掉,铁莘提起了马灯,瞥了黄平一眼:“还能再活一会儿吗?”    黄平像是中风了般,橘子皮一样布满了褶皱的脸不时抽动下,痴痴地望着铁莘,眼泪鼻涕流了满脸,顺着嘴角滴答滑落,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救、救我......”    “你先躺会吧。”铁莘满不在乎地嘀咕了一句,提着马灯四下打量起所在的巨大墓室,郝韵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旁。    对于郝韵来说,现在唯有铁莘能给予她一丝安全的感觉了。 黄平所躺的位置距离进入这空间的通道口大概有十米远,铁莘又直直向前走出了十几米才看到了尽头的墙壁,贴着墙壁向一侧走了至少十三、四步后才到了墙角,如果通往墓室的那条通道是中轴线的话,墓室的面积超过了六百平米,六根腰粗的石柱分布其间,支撑着顶壁。    “乖乖,好家伙!难道这里是大食堂不成?”铁莘抬头望向顶壁让人目眩的星辰日月的彩绘,不由得咂舌惊叹。    郝韵“扑哧”失声笑了出来,笑声刚起却又马上停住,黄平说的这密室内有毒气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看到铁莘含笑的眼睛,郝韵立刻醒悟到他在故意让自己轻松,心情更是复杂。    铁莘当然能看的出来这间巨大的暗室决不可能是食堂:墙壁上绘制着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的神佛壁画,或许是因为这里深处地下,没有风吹日晒的损害,壁画看起来宛如刚刚落笔,壁画中的人物都有真人大小,在马灯的光芒下仿佛随时都可能破墙而出。    暗室里分成两排相对而坐地摆放着三十个同样大小、模样的巨大石台,“这是什么?”郝韵摸着石台周身生动的浮雕问铁莘,三十座石台所雕刻的画面各不相同,却都是佛像。    “是石棺!”铁莘敲了几下石台,闷声道,尽管这一座座雕像精美的石台看起来更像是艺术品,铁莘却能看棺盖与棺身接合处几不可见的缝隙,尤其是他敲打石壁时发出宛如瓜熟的声音,分明是中空的棺椁。    正抚摸着石雕的郝韵身体僵了下,触电般把手缩了回来,罩在防毒面具下的面孔毫无血色,用力地吞了下口水:“这些都是棺材?”    铁莘拉着郝韵朝前走去:“很显然这里是个墓室,能用得起这种规格的石棺的人,就算不是国王啊王后之类的人也应该是大人物。”    两人沿墙壁围着暗室转了一圈,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昏迷的白人卡恩,这家伙蜷缩着身体,并没有戴防毒面罩,铁莘探了探他的鼻息,意外地发现他还活着,铁莘注意到黄平和卡恩的身上都没有任何伤痕,对于黄平的“毒气说”便已经信了七分。    “我们该离开了!”郝韵颤声对铁莘说道,她也已经感觉到黄平的话并不是恐吓:这里真的有毒气!    铁莘没有相应她,挠着头嘟囔道:“还有一个呢?”走过了墓室大部分区域,并没有发现瑞斯的下落,“醒醒!”铁莘拍打着卡恩的脸,下手越来越重。    卡恩痛哼着醒来的时候两颊已经红肿不堪,眼神迷茫的卡恩嘴唇蠕动着说了句英语,铁莘皱着眉头望向郝韵:“他说什么?”    郝韵没好气地哼了声:“他问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嘿嘿!”铁莘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你告诉他这里是阎罗殿。”    这句玩笑话听到郝韵的耳中却让她的心一阵慌乱,一种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郝韵咬着嘴唇不肯翻译,沉默了片刻对铁莘道:“你是好人,你一定会没事的!”    尽管隔着防毒面罩看不到郝韵的表情,铁莘还是她的话里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牵挂,从没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感瞬间充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铁莘突然觉得这间阴森恐怖的墓室一下子阳光明媚起来。    郝韵看着痴痴傻笑的铁莘,浑身冰冷:毒气难道已经发作了?忍不住摇晃他的手臂:“喂!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铁子!”    “哦!我没事!”铁莘惊醒,暗骂自己混蛋,秦麦和唐离生死未卜,自己也可能吸入了毒气,自己居然还在做着白日梦!    铁莘脸色森寒,锋利的匕首抵在黄平的咽喉处,丝毫不掩饰心底的杀机:“你们究竟想怎么对付麦子?那条路到底有什么陷阱?”    郝韵一颗心怦怦乱跳,忐忑地等待着黄平的回答。    瘫躺在地上的黄平衰弱已及,眼神黯淡地望着杀气逼人的铁莘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铁莘气急,手腕微微一抖,匕首已经刺入黄平脖颈,殷红的血液瞬间自刀口溢了出来,仿佛一条色泽诡艳的小蛇缓缓地扭动着,铁莘嘴角抽动了几下,狞笑着把匕首缓缓刺入黄平的胳膊:“你要是不说我就一块块割下你全身的肉!我保证你不会立刻死掉的!”    黄平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黑点,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恐惧,他能看得出来铁莘不是威胁,他真的能做出来!    “除非,除非你答应带我出去,救我!救我!答应我,我就告诉你!”黄平的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而不停地抖动着,为了活下去,黄平咬着牙坚持自己的条件。    铁莘手中的匕首转动,硬生生从黄平的手臂上剜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血淋淋皮肉,血浆如细细的泉水一样涌出,顷刻染红了黄平半边衣襟,黄平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不停地倒吸着凉气。    郝韵扭头,强忍呕吐的欲望,不敢再看这血腥的场面,恶人自有恶人磨,对待黄平这样的人,铁莘的办法或许才最有效。    “我答应你”铁莘拉起黄平的身体,贴近他的脸,狞笑着道:“不要骗我,如果麦子和唐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我把你撕成碎片!”    铁莘冰冷得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让黄平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了,“我不会骗你的!”黄平的脸色因为害怕和疼痛而扭曲,透出一股灰败的气息。    铁莘冷笑着从黄平衣襟上撕下一条棉布将他的伤口缠住,“说!”    黄平猛地打了个冷战,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铁莘和郝韵同时叫了出来,不同的是铁莘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而郝韵则是无法置信。    看见铁莘再度举起了那柄寒光闪烁的匕首,黄平带着哭腔叫嚷起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另一个路口通往哪里!我、我也是受害者!”    郝韵拉住了暴怒的铁莘的胳膊:“看起来不像说谎,先听他说完。”    铁莘咬牙切齿地将匕首贴着黄平的脸狠狠刺入地面,锐利的刀锋在黄平的脸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痕:“干恁娘咧!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老子已经没耐心了!” 黄平哀号一声,动也不敢动,“嘶嘶”地吸着气道:“我说的是真话,那天你们走了以后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让我到这里来......”黄平犹豫了一下,黄平眼中寒光一闪,黄平打了个哆嗦慌忙道:“他让我到这里来找他,我、我就赶了过来,进到这里没有看到人,我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头,可是等到我想离开的时候,已经走不了了......这里的空气有毒!”    铁莘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平的眼睛,心里揣测着他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这黄皮子向来以狡猾著称,可他怕死也是出了名的,铁莘觉得这种情况下他不敢骗自己。    “那个人是谁?”铁莘沉声问道。    黄平眼中闪过一抹很古怪的神情,像是恨意,又像是嫉妒,“是......”黄平咬了咬牙,“是唐天华!他想要杀我!”    铁莘和郝韵再次发出一声惊呼,“唐天华?你是说唐大小姐的爹?”铁莘忘乎所以地死死抓住了黄平的衣领,大声吼道:“他没死?”    黄平的脖子被扼住,呼吸越来越困难,喉咙间发出一串咯咯轻响,用尽全力地连连点头。    铁莘看着如同一条脱离了水的鱼,无力地挣扎着的黄平,冷哼一声,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在了地上,转头望向郝韵,目前的情况已经复杂到脱离了他的分析能力,如果那个神秘的第四者真的是唐离的父亲,他故意混淆黄平的踪迹,设计把他的亲生女儿引到另一条路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郝韵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但是她直觉地认为一个父亲决不可能害自己的女儿,这个念头让她产生了淡淡的不祥预感:唐天华这么做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把黄平和追踪他的人分开,若是唐天华真的要杀死黄平,那么原本以为秦麦和唐离所在的那条充满了危机的路极有可能是条生路,而自己所走的这条路......    郝韵不敢再想下去,心头一片冰冷,眼前阵阵发黑,苦涩地对铁莘道:“麦子和唐离姐他们应该安全了。”    铁莘怔了下,随即便明白了郝韵的意思,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猛地拍了下后脑勺:“对呀!那个唐天华再怎么绝情也不能还自己的姑娘啊!”    “不过,我们......”郝韵猛地一把将防毒面罩扯了下来,泪水无声滑落,嘶声叫道:“他们没事,可是我们死定了!”    郝韵突如其来的举动把铁莘吓了一跳,连忙将防毒面罩强行给郝韵重新戴上:“为什么死定了?再说就算真的有危险,只要麦子他们没事一定会救我们的!”    黄平狐疑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虽然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却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郝韵稍稍平静了些,连日来所受的惊吓和积累的恐惧随着她突然的爆发而得到了少许发泄,很快意识到铁莘的话有道理,无论如何不能自乱阵脚,就算自己的预感不幸成真:这墓室真的没有其他出路,秦麦也一定有办法救自己的!    想到秦麦,郝韵的心就像吹进了一阵春风,恐惧冰释消融,鼓姬曾经说过:“这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他会把你救出痛苦的深渊。”郝韵相信鼓姬的话,传说中的鼓姬能通过神鼓看到未来。    “送信的人是谁?信上都写了什么?”郝韵一旦恢复了平静,警察的缜密思维便运转起来。    黄平无力地伸出手,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条:“送信的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郝韵展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两行字:“我找到了!唐。”铁莘凑过脑袋念了一遍,皱眉看着黄平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找到什么了?这么几个字就让你巴巴跑到这里来送死?”    黄平像是被打了强心剂,眼睛陡地亮了起来,激动地叫道:“他说他找到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里真的存在!只要我能到那儿,癌症算得了什么?我可以永生不死!”    黄平眼睛里燃烧的疯狂让铁莘和郝韵暗暗心惊,两人对望了一眼,黄平杂乱无章的吼叫里透露出太多让人震惊的讯息了。    “他究竟找到了什么?”铁莘连问了两遍,陷入了狂乱的黄平却是充耳不闻仍旧大嚷大叫着永生不死。    郝韵沉默了片刻对铁莘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说的那地方应该就是净土。”    “净土?净土是什么地方?”铁莘一头雾水。    “净土就是魏摩降仁,是苯教的圣地。”郝韵看铁莘还是一脸茫然之色,想了想道:“香巴拉王国你听说过吗?魏摩降仁就是苯教的香巴拉王国,那里的人是永生的!”    “我的天!”铁莘倒吸了一口气,目瞪口呆地望着郝韵,半晌,眨了眨眼睛,挥手给了黄平一记响亮的耳光,望着被他打愣的黄平摇头叹道:“你丫脑袋被驴踢了吧?你居然相信有这种地方?永生不死?嘿嘿,你怎么不说成仙升天呢?”    铁莘吐出一串怪笑,蓦然注意到郝韵并没有响应自己,“你,你,该不会相信他的话吧?”铁莘惨叫一声,“郝妹妹,你可别走火入魔啊!”    郝韵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沉声问黄平:“你既然光凭一封信就来到了这里,想必能够确定留言的人肯定是唐天华吧?”    “当然,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能认出来那信的确出自唐天华的手。”黄平被郝韵那一巴掌打得不轻,半边脸高高肿起,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铁莘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指着黄平冷笑道:“老子终于明白你为啥死活要到西藏来了!你丫得癌症了啊?难怪连死都不怕了!”    能让一个将死之人不怕死的就是争取一线活下去的机会,黄平身患绝症时日无多,为了活下去,他想到了二十五年前听到的那个骇人听闻的秘密,终于下定决心搏一把,反正已经是死期将近。    连连冷笑的铁莘猛地一脚踢在黄平的腰上,将他踢得离地在空中打了个滚重重摔在地上:“干恁娘!原来压根就没有什么宝藏!老子上了你的鸟当!” 想起当初自己瞒着秦麦被黄平忽悠得差一点就偷偷跟着他溜进西藏,铁莘异常懊恼,发财梦像是挨到了火星的气球,“啪”地炸裂,铁莘满心的怒火朝着黄平倾泻而下,迈过一步,又一脚踢向了黄平,黄平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具石棺上,“咚”的一声,刚刚出口的惨叫戛然而止。    铁莘却不算完,大脚再度抬起,“够了!”郝韵拉住铁莘,“你会把他打死的!”    “这样的人渣本来就该死!”铁莘狠狠地朝黄平唾了口唾液,咬牙切齿地骂道。    郝韵气咻咻地朝铁莘挥动着拳头:“别忘了你答应过他什么!难道你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铁莘牙疼似地咧嘴吸气,对黄平他并不介意做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不过他可不愿意让郝韵讨厌自己,哼哼了两声,没好气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当然说到做到!”    “把他弄醒,”郝韵指了指黄平,“问问他这里有没有出口吧。”犹豫了一下,郝韵的声音降低了很多,“铁子,你要有思想准备。”    “什么?”铁莘怔了下,不解地看着郝韵。    郝韵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    铁莘笑了起来:“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就算没有出口我也挖个出口!再说麦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黄平听完铁莘的问题,眼中的惧怕已经变成了惊愕:“出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那不就是出口?”    “我是问其他的出口!”铁莘暴躁地叫道,“来路已经塌方了!”    面如死灰的黄平脸上的表情仿佛世界末日降临,泥塑般僵了良久,靠在石棺上的身体如面条一样软瘫着滑到地面,嘴里绝望地喃喃道:“我们完蛋了,二十五年前我们就找过这里每一个角落,除了进来的路,再没有任何出口!”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听到黄平的话铁莘与郝韵仍然感到心沉了下去,郝韵的预感变成了事实,铁莘弯腰抽出挂在背包侧面的工兵铲,心里思索着应该从哪里下手。    “傻瓜!”郝韵拉住了铁莘,柔声道:“这里不知道离地面多少米,你要往哪里挖呢?塌方的路段至少有五六十米,我们不可能挖通的!”    就算郝韵对秦麦有着强烈的信心,这个时候也开始动摇了,“也许,也许有其他出口黄平不知道,而唐天华知道呢?”说郝韵是在安慰铁莘,倒不如说是在劝自己,“麦子一定有办法救我们的!”    “麦子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铁莘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哪怕这里真的没有出路,他一定会想到办法,对!用炸药!这里离狮泉河不远,麦子只要两天就能回来,他肯定能找到人来帮忙的!”    最后一丝生还的希望破灭,黄平对铁莘的畏惧也消散了,听到铁莘的话身体震动了下,发出一声难听刺耳的讥笑:“你傻了吧?两天?两天以后我们都要被毒死了!就算秦麦真的炸开了一个出口,他看到的只能是我们的尸体。”    铁莘真的傻了,他没想到胆小如鼠的黄平居然能用这种冷嘲热讽的强调对自己说话,怔了片刻,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铁莘狞笑着抽出匕首,“老子死之前,也要先把你切成一堆烂肉!”    “来吧!”黄平的答复让铁莘再度愣住了,面无惧色的黄平睨着铁莘桀桀怪笑:“反正也要死了,你动手吧!”    郝韵看着铁莘眼中渐浓的杀气,轻轻拉住他的手:“不要和这种人浪费力气!”    铁莘一脚踩在黄平胳膊上的伤口处,狠狠地捻动了几下,看着疼得身体抽搐却倔强地不肯出声求饶的黄平冷冷一笑:“我不杀你,我要让你好好享受等死的感觉!”    “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憾事了!”黄平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故意想要惹恼铁莘,“该见识的都见识过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好事做过、坏事做过,够本了!”    铁莘顺着黄平的目光望过去,六七米外一具石棺后隐约露出半只手,铁莘心头一动,提着马灯走了过去,郝韵不知道铁莘要干什么,紧紧地跟在后面。    “啊!”郝韵看到石棺后的景象陡然发出一声惊叫,跳到铁莘的身后,扭头不敢再看;铁莘也被眼前的一幕骇得不轻:黄平那个黑人保镖瑞斯瞪着眼睛躺在石棺后面,只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泽,胸口血肉狼藉,身下一片地面被血液侵染,看起来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那血迹已经渗入了地下,呈现出黑褐色。    想到黄平手边的枪,铁莘一震,目光如电射向黄平:“是你杀的?”    “哈哈,他该死!居然想抢我的防毒面具!”黄平得意地笑了起来,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宛如饥饿的野狼,目光幽幽地盯着郝韵的脸,铁莘相信如果黄平这时候手里有枪的话会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和郝韵扣动扳机。    铁莘真想一枪把黄平的脑袋轰成烂西瓜!却被郝韵拉住,“我们也抢了他的防毒面罩,算了,任他自生自灭吧!”    两人再不管奄奄一息的黄平,来到墓室入口处,“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塌方那里,那儿的空气就算也有毒气,肯定要比这里稀薄得多。”郝韵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铁莘思忖了片刻缓缓摇头,“那里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再次坍塌的危险,我们还是在这里,秦伯说过我傻人有傻福,我就不信咱们今个儿真要做一对短命鸳鸯!”    “你胡说什么!”郝韵羞恼已及,甩开被铁莘拉住的手掌,恼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铁莘弯着腰连连作揖,涎笑着求饶:“开个玩笑而已,郝妹妹你别真生气!”    这个时候,走在另一条通道的秦麦和唐离正静静地坐在拐角处等待着那诡异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不行,咱们不能坐在这里傻等!”铁莘的手又摸上了工兵铲,“我去看看!”说完,铁莘提着工兵铲站了起来,郝韵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她不认为铁莘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却还是提着马灯为铁莘照明。    两个人走走停停沿着墓室墙壁转了一圈,铁莘敲敲打打地寻找着下手的位置,可转完一圈他也没有发现应该在哪里下铲,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方位的土层最薄。    铁莘朝郝韵点了点下颌,示意她稍微站远些,朝手心里吐了些口水,握住工兵铲轮圆了“嘿”声中全力朝墙壁上砸了下去,锋利的铲刃切豆腐般瞬间没入了三寸,传来“叮!”的一声金铁交鸣的闷响,铁莘双臂一震,一股极大的阻力自工兵铲传到了手腕,顷刻便传遍了双臂,“哎呀!”铁莘低低闷哼了一声,被震得酸麻的膀子再也握不住工兵铲,“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郝韵急忙扶住了被震得倒退了一步的铁莘。    铁莘呲牙咧嘴地吸气道:“好像,好像是岩石层啊!”    两个人一齐动手,用匕首和工兵铲刮下了一片脸盆大小,三寸厚的土层,骇然看到土层后露出的竟然是不知道有多大多厚的平滑石壁!    铁莘从郝韵手中取过匕首刺向石壁,火星四溅后锋利的刀锋只在青褐色的石面上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白色痕迹,“老天爷!这里该不会是第二座天宫吧?”铁莘惊叫,若这间地下墓室真的是在一块硕大无朋的巨型岩石内开凿而成,想要逃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转念一想,那因为雨水浸泡而坍塌的通道证明这里并非是铁板一块,也许这个位置刚巧有一块岩石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铁莘内心稍安,对同样震惊得无话可说的郝韵咬牙道:“换个方位看看!”    这两个人都有股子拗劲,一个提着马灯、一个举着工兵铲,将四面墙壁逐一凿遍,至少留下了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浅坑,那美轮美奂的壁画就像一件打上了许多丑陋补丁的美丽礼服,若是被秦麦、陈教授看到这一幕恐怕会喷着血与铁莘拼命不可。    对于做困兽之搏的铁莘,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壁画有多么珍罕?反正是不能带走的东西,就算再值钱也无法拥有,郝韵虽然大致感觉到这壁画应该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可生死攸关之际,无论是谁也要放手一搏的。    看着土层下露出来的乌青的石面,铁莘彻底死了心,“当啷”一声扔掉工兵铲,瘫在冰凉的地上,半死不活地嘟囔着:“妹子,看来咱们这回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奄奄一息的黄平得意地狂笑起来:“别费力气了,安安静静地等死吧!没想到我黄某人运气这么好,临死还等来两个做伴的!啧啧!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太可惜了......”黄平吸入了毒气,又饿了两天两夜,本就衰弱已及,话还没说完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    铁莘辛苦了半天结果却彻底绝了逃生的希望,心情异常烦躁,听到黄平的冷嘲热讽,再也按耐不住,吐出句脏话,直扑了过去,海碗大的拳头带着风声掼上黄平的脸中央,“砰!”的一声,黄平凄声惨嚎,鲜血自口鼻飞溅而出,仿佛一颗被摔烂了的西红柿。    犹不解气的铁莘两只拳头扑头盖脸地招呼到黄平的身上,杀猪似的惨叫在空旷的墓室里回荡着,配合着阴森的环境,让郝韵生出几分身处地狱的错觉。    “别打了!”郝韵猛地拉住铁莘的胳膊,大声叫道:“既然不能逃生,我们现在必须要节约体力,等待救援!”    犹豫了一下,郝韵声音低了下来:“多撑一刻便多一份希望。”    “麦子一定会有办法的!”铁莘亦从郝韵的声音里听出了淡淡的绝望,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能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本来好像随时都可能死去的黄平挨了铁莘一顿老拳后竟然奇迹般地精神了不少,嘴里低声呻吟着从地上挣扎了起来,半靠着一具石棺使劲地喘息道:“别作梦了!那个秦麦和唐离他们都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指望着他们来救你?”    郝韵对黄平厌恶到了极点,冷冷地哼了声:“至少我们还有希望,倒是你,孤零零的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中国人最为看重的便是忠孝礼悌、人伦纲常,黄平听到郝韵的话,那张血肉模糊的丑脸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我黄某人这一辈子活得潇潇洒洒,怎会在乎这些东西!”话虽然说的洒脱,可是从中透出的失落与不甘却无法完全掩饰。    铁莘与郝韵不再搭理黄平,两个人紧挨着用最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低声说着话,都故意不提眼下的绝境,谈论着各自所见所闻的趣事。    “咦,这画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百无聊赖的铁莘随意地望着面对的那面墙上的一排神佛画像,目光在其中一副上停了下来。    郝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画中一位面含妩媚笑容、身材袅娜的女神手执长弓正翩翩起舞:“哦,那是妙音天女,藏地的密宗寺庙里多有描画。”郝韵随口介绍道。    铁莘挠头,皱眉嘟囔道:“我可从没进过什么密宗寺庙,奇怪,哪里看起来眼熟呢?”    半天没说话的黄平似乎觉得寂寞的很,嘎嘎怪笑两声,语气猥亵地道:“这妙音天女和那唐离倒有几分相像,我早就看出来你小子一肚子花花肠子.......哎呦!”冷不防被铁莘丢来的势大力沉的水壶砸在了胸口,惨叫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这画像的眉眼之间与唐离姐到真有几分神似啊。”郝韵歪着头端详着壁画中的妙音天女惊奇地说道。    铁莘眉头皱的更深,摇头说不对,我看这画眼熟绝对不是因为她像唐大小姐。    郝韵白了他一眼,刚想调侃他是不是见过的美女多到想不起来具体是谁的时候,铁莘哎呦一声,身体从地上弹了起来,惊喜地叫道:“我想起来了!这弓和那幅唐卡上的一模一样!”    当日铁父回家后不足一月便离奇死亡,带回来的唯一遗物只有小半唐卡残卷,铁莘对父亲的死始终耿耿于怀,那唐卡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画面内容早已经深深铭刻在心中想忘也忘不掉,而不久之前,三张唐卡残卷合而为一后,铁莘也与秦麦、唐离通宵达旦地研究过,虽然没有堪透其间的秘密,但是对于这幅措东觉护法神的唐卡已经熟悉的无以复加。    唐卡上的神祗六手分执着不同的武器,胸前双手分别握长戟、弓箭、其他四手则是棒、钺、索套与箭矢,六把武器造型颇为奇特,以弓箭为例,形如弯月,弓弦粗得不成比例,弓身上布满了尖刺。    铁莘的目光无意间从壁画上扫过,压根就没往唐卡上联系,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一旦他认真地思索起这奇怪的感觉来源何处,那幅唐卡的画面立刻跃入脑海。 “没错!就是这张弓!”铁莘的心砰砰乱跳,激动地指着墙上的妙音天女画像叫道,他隐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些很可能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却无法清晰地把握其中究竟,铁莘心头划过一道闪念,提着马灯围着四壁快速转了一圈后转身奔到昏厥的黄平身边,抓着他的衣领大力摇晃着大吼:“干恁娘咧!快醒醒,老子有话问你!”    郝韵没有见过那幅唐卡真迹,听到铁莘欣喜若狂的叫喊不禁茫然不解,但是经过铁莘的提示,她再看画中的妙音天女也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这张弓的比例似乎与妙音天女的身体很有些不协调,比起妙音天女曼妙玲珑的身材,弓也委实太巨大了些。    最重要的是,郝韵从没见过妙音天女拿弓的画像!    黄平痛哼着醒转过来,被铁莘摇得天旋地转,人就是这样,并不怕死的人却未必能够挺得过活着的折磨,所以才有生不如死这个成语,初时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压下了黄平对铁莘的恐惧,让他生出了肆意挑衅的勇气,等到他吃足了苦头后,心底对铁莘的惧怕便又占据了上风:若是秦麦,或许会出于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让他静静等死,可眼前这野蛮的黑大个不会!只要你惹得他不高兴了,哪怕下一秒你就将死去,可这一秒钟之间他也要想方设法地让招惹他的人后悔死亡来得太迟了。    所以,当黄平从昏迷中醒来的那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配合铁莘!争取能平静地死去。    看到黄平睁开了眼睛,铁莘扔麻袋一样把他丢在了地上,狞笑着活动了几下脖子,关节扭动发出一串嘎嘎的响声,听得黄平心惊胆战。    “老东西,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话,嘿嘿!”铁莘的手在黄平身上摸索了几下,不怀好意地盯住了他的下身,贴着黄平的耳畔耳语道:“听说男人要是死的时候没有了这东西,下辈子就做不成男人了......”    黄平脸色大变,冷笑的铁莘此时在他的眼中变成了露出獠牙的魔鬼:这家伙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威胁自己!    正常的男人有谁能忍受这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呢?哪怕黄平知道自己已然活不了多久,一想到自己被阉割的景象,黄平还是眼前一黑,差点又晕了过去。    “我绝不骗你!我发誓,如果我骗你,我就下地狱。”黄平牙齿扣击咯咯作响,小心翼翼地收拢了两条腿。    郝韵不知道铁莘对黄平说了什么,竟然让他害怕到发下了毒誓,更加好奇的是铁莘要问他什么?    铁莘对黄平的反应很满意,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被吓到了,拍了拍黄平高肿的脸蛋,铁莘的眼珠转动,拉家常似地随意问道:“你刚才说送信的人把信交到你手里只说了在古格等你就离开了,对吧?”    “是的。”黄平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关于当时的经过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铁莘为什么突然又问起这个来了?    郝韵的心头却是一动,她隐约猜到了铁莘想要问什么了!    铁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嘟囔道:“原来是这样。”话音陡地提高,眼睛里寒光大作罩住了黄平,厉声道:“可信上只说他找到了,并没有告诉你到哪里找他,你怎么会找到如此隐蔽的所在?”    “呀!”郝韵眼前一亮,有种被雷击中的震颤感:当时自己的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如何逃离这里,竟然忽略了如此之大的破绽!再看向铁莘时,郝韵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她没想到这家伙的心思竟然这么缜密。    黄平被铁莘惊雷般的喝问震得浑身一抖,铁莘那剑一般的眼神仿佛能刺穿人心似的,黄平嘴唇抖动着,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猜的......”看到铁莘的手疾快地摸向腰间的匕首,黄平连忙叫道:“我早就知道这里!我猜他就在这里!”    “哦?”铁莘趁热打铁地追问道:“你说早就知道这里?”    黄平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铁莘用吃人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平,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二十五年前,你们是不是就在这里找到那幅唐卡的?”    “你怎么知道?”黄平如遭雷噬,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    心满意足的铁莘却不再搭理他了,这句话已经等于回答了铁莘的提问:那幅据说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唐卡的确是在这里被唐天华三人找到的。    铁莘脸上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这样,老天爷保佑我老铁这回没猜错!”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拉起郝韵朝那手执巨弓的妙音天女像快步走去。    “铁子,你到底发现了什么?”郝韵忍不住询问道。    铁莘站前墙壁前端详了壁画片刻,摇头道:“现在还不敢肯定,拿着!”铁莘把马灯交给了郝韵,抽出匕首在虚空中贴着那张弓比划起来,那架势像极了屠夫在下手前寻找最恰当的下刀位置。    郝韵没来由地感到心跳加速,紧张地看着铁莘缓缓地将匕首刺入墙内。    铁莘感觉到匕首遇到了阻力,再难进分毫,知道已经到达了岩石层,匕首慢慢地沿着弓箭画像的内外边缘游走了一圈,然后仔细地将圈定范围里的土层剥落,露出了画着弓箭的墙壁下的岩石。    从郝韵手里拿回马灯,铁莘仔细地查看着,陡地发出一声欢呼,指着位于弓身中央拳头大的石面对郝韵叫道:“你看!”    郝韵凝神望去,隐约看到石面上有一圈几不可见的缝隙,心头一震,失声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唐卡里隐藏的秘密!”铁莘手中的匕首尖锋抵住那拳头大的石面,逐渐用力按下,让郝韵和铁莘激动的一幕发生了:那石面被推动着向岩石里沉了下去!    石面下沉了将近三寸便再也无法推动,郝韵死死盯着那处黑黝黝的小洞,既惊且喜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屏息静气的两个人全身高度紧绷着,做好了迎接任何突变的准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郝韵彻底失望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远处的黄平不时发出的呻吟和自己的心跳声,两个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这样了?”希望与失望就像海上的浪潮,后浪将前浪瞬间扑碎。    铁莘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现下情况,嘿嘿一笑道:“别急!唐卡上可是一共有六把武器呢!”    饶是铁莘对唐卡的画面早已经是熟悉无比,在四面墙壁上几百幅让人眼花缭乱画像内找到另外与唐卡中的护法神手中所执一模一样的五把武器也花费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接下来铁莘一遍遍地重复了对妙音天女像的操作,果然又发现了隐藏在武器画像下的五处活动的石面。    黄平有气无力地靠着石棺叫嚷着:“你们发现了什么?”却压根没人搭理他。    铁莘的手摸上了最后一处还未按动的石面,身体因为过度的紧张而有些僵硬,铁莘紧紧地咬着牙,像是生怕一张嘴,那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便会跳出来似的。    铁莘默默地看了眼郝韵,后者也正面朝着他,虽然隔着防毒面罩看不见郝韵的表情,铁莘还是从她紧咬下唇的小动作里看出了她的忐忑。    “我......按了啊?”铁莘的笑容僵在脸上,吞了口唾沫,艰难地对郝韵说道。    郝韵没有说话,隔了几秒钟才微微点了点头,铁莘深深吸了口气,眼睛一闭,用力按了吸取,拳头大小的一块石面缓缓陷入墙壁内。    石柱沉到尽头,与之前五次不同,墙壁里传出“咔”的一声轻响,像是石块交击的声音,隔不片刻,又是相同的声音传了出来,比第一声听起来轻了少许,随后便再度无声无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似的,铁莘霍霍跳动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只觉得心头口舌无一处不苦涩,甚至不敢去看郝韵,嗓音沙哑地低声道:“看来,老天爷......”    他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突然出来刺耳的吱嘎声,仿佛极重的物体被拖曳时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脚下的大地都震颤起来。    两人骇然回首,只来得及看到黄平依靠着的那具庞大的石棺倏然消失,“我的天啊!”黄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魂飞魄散的尖叫便随着石棺不见了,戛然而止的呼叫声却还萦绕在铁莘和郝韵的耳边,惊恐至极的声音让两人顿时毛骨悚然。    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变化惊呆的铁莘与郝韵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石棺消失的位置显出的黑漆漆宛如怪兽张开的大嘴似的大洞,直到“砰!”的一声恍如爆炸的巨响和六级地震般颤抖传来,铁莘猛地大叫一声朝洞口跑去,刚跑到洞口边便被下面涌上来的一股强烈的难闻腐臭熏得呼吸一滞。    铁莘摒着呼吸趴在洞口举着马灯观察了一番下面的情况,这应该是一条秘密通道的中段:两边黑乎乎的都看不到尽头,密道比石棺稍微宽了少许,可高度至少有四米:那石棺的高度便与郝韵差不多,而从铁莘的角度看下去,距离棺顶至少还有两米多。    黄平上半身趴在石棺上,两条腿垂在空中一动不动,不知道是被摔晕了还是被吓过去的。    “铁子!你太厉害了!”郝韵欣喜若狂地大叫,突然的变故重新让她看到了生的希望,郝韵兴奋得简直想捧着那个聪明的大脑袋狠狠地亲上两口!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她的心中一闪而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铁莘傻笑着挠头,“是你带来的好运气!”    郝韵在墓室里被憋了许久,更难以忍受的是那几乎压得她崩溃的绝望,这时候突然出现了转机,一刻也不愿意耽搁,抬头催促道:“我们快下去找找看有没有出口吧!”    “等一会儿。”铁莘阻止了要向下跳的郝韵,指了指自己的鼻孔道:“里面的味道很难闻,先让空气流通一会儿再下。”    两个人守在洞口度日如年地挨过去了五分钟,趴在石棺上的黄平身体抖了两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命运多舛的黄平刚刚苏醒,脑海里还处在一片迷茫之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地挣扎着撑着双臂想要站起来,却没想到自己的脚下并非实地,惨叫着从棺顶跌落,仰天摔了下去。    郝韵和铁莘听到那声黄平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闷响,同时牙疼似的吸了口气,从一人多高的地方用这种姿态摔下去,就连皮糙肉厚的铁莘自忖换成是自己也难以毫发无伤。    果然,刚刚醒来的黄平干净利落地再一次昏厥。    “我先下。”铁莘对郝韵说道,“我下去接着你。”铁莘撑住洞口边缘刚要向下跳,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爬了起来,“等下。”拉着郝韵来到了卡恩蜷缩的那个角落。    卡恩这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铁莘朝着他肉最厚的屁股使劲踢了几脚,卡恩哆嗦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铁莘叹了口气:“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不过看在咱们同行一场的份上,那边发现了一条密道,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出口。”    奄奄一息的卡恩迷惑地看了看铁莘,又望向郝韵,郝韵把铁莘的话翻译成了英语,卡恩黯淡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挣扎着朝铁莘伸出了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英语。    “他说让我们救他,他会给我们钱。”郝韵朝铁莘挑起拇指,语气真诚地说道:“铁子,真没想到你心地这么善良,人又聪明,我以前误解你了,我向你道歉!”    郝韵这句话让铁莘兴奋得几乎振臂欢呼,神采飞扬地拍着胸脯道:“这就叫心灵美嘛!咱老铁怎么说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得了!别说你胖你就喘!”郝韵见铁莘这副得意样忍不住浇下冷水,下巴点着卡恩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救他吧!”    铁莘毫不犹豫地摇头:“你告诉他,想活命就自己跟着咱们走。”    人的潜能远远超乎人类自己的想象,被求生的欲望所驱使,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卡恩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作为一名恐怖组织的成员,卡恩经历过在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条件下求生,和无数生死系于一线的危机,他的体力和耐力决定了他的生命韧性远比普通人强悍的多,只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毒气,才会比黄平更加衰弱不堪。    按照唐天华的计算,这墓室里的幽冥花与回魂散的混合气体浓郁程度足可以让一个人在十分钟内就失去行动能力,在几个小时内便会死亡,黄平因为有防毒面罩所以坚持到现在,而卡恩却是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硬生生活过了两天两夜,由此可见其顽强着实令人骇然。    三个人逐一踩着石棺跃入密道的时候,另一条暗道中的秦麦和唐离到达了通道尽头的密室。    密道坡度颇陡,前后都看不见尽头,铁莘和郝韵合计了一下,选择了沿着密道向上而行:这墓室已然深处地下,越向上便会越接近地面,至于密道向下通往哪里,现在这种情形下根本不可能再去探查了。    两人走在前面,心中记挂着秦麦与唐离的安危,脚下越走越快,黄平和卡恩互相搀扶着缓缓蹒跚而行,彼此都知道这是最后一线活命的机会,竟然强撑着没有被铁莘、郝韵落下太远。    沿着密道前行了百多米后,前进的方向如楼阶拐角陡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坡度也比先前更加陡峭了不少,路面与两侧墙壁十分光滑,铁莘拉着郝韵手脚并用,吃力地向上攀行,许多时候不得不用工兵铲先刨出一个落脚点来。    不知道为什么,郝韵总觉得这密道里充斥这一股血腥味。    铁莘拉着衣袖擦了把汗水,气喘吁吁地抱怨道:“这根本不是人走的路!”    郝韵亦有同感,这密道不如说是条滑梯更加准确,要不是铁莘手中那把工兵铲,想要沿着这条陡峭光滑的密道爬上去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跟在郝韵身后的黄平一脚没有踩住,惨叫着向下滑去,撞上了最后的卡恩,两个人抱在一起翻滚着撞上了拐角处,跌了个七荤八素。    铁莘与郝韵踩着抠出来的落脚点,紧紧地趴在地面喘息着,哪怕是双腿酸软也不敢稍稍挪动,生怕一不小心便会摔下去,三十多米的一段路让两个人体力消耗巨大,不得不暂做休息。    铁莘的内衣已被汗水湿透,大大地吸着气却觉得胸口憋闷得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在这种高海拔、空气又流通不畅的环境里进行激烈运动所消耗的体力大得吓人,就算是曾经在昆仑山口生活过,身体也要比普通人精壮得多的铁莘眼睛都阵阵发黑。    “真是想不通这密道造来干嘛的?”铁莘怨气冲天,“谁他妈的想从这里下去,除非不想再上来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郝韵心头猛震,失声道:“铁子,我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铁莘奇怪地歪头向下张望了一眼,却无法看到郝韵,听得到声音、明明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却看不到人,这种感觉很有点诡异。    过了片刻,郝韵才缓缓低声道:“我们很有可能发现了通往冥界入口的路!”    “通往冥界入口的路?”铁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哪里?”    铁莘的身体忽地一抖,脚下差点滑脱,“你是说......这条暗道?”    郝韵身体紧绷着,一动不敢动,越想越认为自己的感觉可能性极高,“我听过一个传说,古格第一位王打败了来自冥界的怪物后建立了古格王朝......”    “传说和这条密道有什么关系?”铁莘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郝韵为什突然给他讲起了故事。    郝韵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铁莘的疑惑,“铁子,你不知道,据说那天书具有震慑天地间一切邪魔的力量。”    铁莘半天没有出声,郝韵以为他已经被自己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却没想到铁莘嗫嚅着道:“郝妹妹,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郝韵气结,就在十几分钟前同一个人身处绝境时表现出来了让人为之惊叹的智慧,而这一刻却如变得同白痴......    “铁子!”郝韵咬牙叫道,身体摇动脚下差点踩脱,惊得她死死抓住铁莘的裤腿不敢晃动,等到重新掌控了平衡,郝韵才松了口气,恼道:“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其实郝韵这次可真的是错怪了铁莘,西藏之行铁莘关心的唯有追查父亲的死因和黄平所说的惊世宝藏,虽然在冰川石宫里曾听鼓姬说起过天书、神鼓、命运之眼,他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后来无论是郝韵与唐离、秦麦的对话还是在破庙里意西沃的讲述他都没有听过,压根不知道什么冥界入口。    若是听到郝韵这番话的是唐离或者秦麦,自然马上便会反应过来她言外之意,可铁莘听了郝韵气愤的指责后,除了迷糊便只剩下了委屈,稍稍地活动了几下酸麻的手腕,铁莘失落地哼了声,“我可不是装糊涂,我这人笨你又不是不知道,可别和我打哑谜了!”    郝韵气得在铁莘的脚踝上狠狠地掐了一把,铁莘吃疼嘶嘶地吸着凉气却又不敢稍动,叫道:“郝妹妹,手下留情!咱们这会儿可还没脱险呢!”    “等会儿再说!”郝韵看到黄平和卡恩一前一后已经再度攀了上来,心想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希望被黄平听到自己的发现,遂决定先脱离了险境再说。    这条陡极滑极的密道越向上便越狭窄,铁莘等人向上又攀行了几十米后,密道四围已经收缩到只容得下一人紧贴地面通过,稍一抬头便顶到了顶壁,宽度也只堪堪比铁莘双肩多不了几分。    在这样逼仄的环境中,铁莘自然无法再挥动工兵铲了,四个人唯有略张双肘撑着两壁艰难向上蠕动,每前行一步都无比苦难,体力耗损到了极限,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压得所剩无几了,铁莘与郝韵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大口大口地吸气,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吸进来,眼睛随着心跳一阵阵地发黑,肺子随时都可能爆炸,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无边无际的黑暗更加剧了每个人心中的恐惧。    “铁、铁子!我不行了!”郝韵带着哭腔痛苦地喊道,她的眼睛被灰尘和汗水给遮住,唯有闭着眼睛,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机械地动作着,郝韵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再坚持下去了,这条密道好像根本就没有尽头似的,她觉得自己的双肘已经被磨烂了、露出了骨头,每一次肘尖抵住那坚硬的墙壁时传来的锥心疼痛几乎让她昏迷,为了不让自己叫出声,郝韵死死地咬着舌头,咸咸的血腥味在嘴里流淌着,郝韵觉得生命正在被一点点地抽离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如果摔下去,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来了,“我出不去了!”    铁莘大急,他臃肿的身体在这空间里连转身都不可能,根本无法看到脚下的郝韵,咬牙叫道:“郝韵!你一定要撑下去!我们就要出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郝韵的名字,铁莘知道这个时候能救郝韵的只有她自己,放弃便意味着死亡。    郝韵拼尽全力又向上挪动了几寸,听到铁莘的话不禁惨笑:“你还要骗我,根本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我真的、真的坚持不了了,铁子,谢谢你!”    当郝韵用尽残余的力量吐出最后三个字后,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黑暗之中,那并不是因为她闭着眼睛,而是感觉全部的身心都被无边冰冷的绝对的黑暗所渐渐地吞噬,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我要歇歇了......”郝韵呢喃着,支撑着身体的双肘缓缓滑落。    铁莘并没有骗郝韵,在被挑在工兵铲上的马灯那已经黯淡如豆的光线下,他的确看到了这密道的尽头!    让他疯狂愤怒的是,密道的尽头不是出口,只有冰冷的黄土——这密道竟然是一条死路!    “不!”铁莘绝望地咆哮着,几乎已油尽灯枯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灌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铁莘矫捷无比地如同一条暴起的巨鳄,身体弹动,呼吸之间便滑过了近十米的距离,擎着工兵铲的手臂用尽全力刺向了密道尽头的土层。    “砰!”无数的碎土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如雨点般落下,锋利的铲尖被巨大的力量推动着直没入土层半米!    已近昏迷的郝韵被铁莘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惊醒过来,勉强睁开沉重的眼帘朝上方望去,却只看到弥漫的烟雾之中露出了铁莘的一双脚。    尘土渐散开去,工兵铲插在土中,那不知道有多厚的土层只是被震下了一些碎土,铁莘痴痴地看着面前这隔断了生望的黄土,心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所有的努力与希望都化为了泡影,铁莘似乎听到了死神得意的狂笑。    “麦子......”铁莘双眼刺痛,眼角慢慢湿润,“老子出不去了。”    郝韵恍惚间看到了头顶的景象,心底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旋即又一阵刺痛,惨笑着呢喃道:“总算是到头了。”身体一软,失去了双肘的支撑,陡地向下滑去。    铁莘看到郝韵滑了下去,没有一丝犹豫,便要要去追赶郝韵,既然都是死,自然要和她死在一起,可这通道尽头实在太狭窄,铁莘激动之下并不觉得,这时候才发现上下的墙壁如同夹板把自己卡在中间,动弹不得,急切之下,伸手推向工兵铲,想借力推动身体下滑,没想到一推之下,工兵铲毫不费力地整个没柄而入!    不,应该说那把长有一米的工兵铲穿过了土层!铁莘看着那狭窄的缝隙里透过来的黯淡的光亮,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郝韵!我们得救了!”铁莘喜极狂吼,是的,这光亮虽然黯淡,铁莘却能判断出那是阳光!    跟在郝韵身后的黄平在铁莘发出那声绝望的咆哮时,虽然隔着人看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大概猜测出恐怕求生无望了,就在此时,头顶重力压下,本就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的黄平再也坚持不住,眼睛一闭,便要收回几乎失去感觉的双臂,既然要死了,何必还在这里强撑?干脆舒服点吧!    谁知道异变又起,铁莘那一句吼叫让黄平心里猛地打了个激灵,刚刚卸了力气的双臂下意识地蜷起,卡住了两侧墙壁,可这次他要支撑的是两个人的重量,黄平就觉得两条胳膊几乎被硬生生地折断,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当郝韵听到铁莘的叫喊时,已经提不起丁点力量了,在朦胧中隐约看到了一丝光明,可身体却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郝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自己并没有滑下去!脚下竟然踩上了实地!    是的,当郝韵感觉到这一点时,还以为奇迹发生了,可是随后入耳的杀猪似的惨呼便让她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莘眯着眼睛朝缝隙外张望了一眼,兴奋得语无伦次地叫嚷起来:“郝韵,支持住,我们有救了!外面、外面有光亮!”    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铁莘的拳头雨点般砸在缝隙的四周,土块簌簌落下,不一会儿便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过的洞口,这时更多的光线射入密道,虽然仍然黯淡却足够照亮了四人绝望的心。    铁莘先把马灯扔了出去,探头观察了一番密道外的情形,一股极度森寒的气息从心头倏地升起,四肢冰冷,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爬出这卡得他无法呼吸的逼仄通道。    借着远处几条缝隙泻入的光亮,铁莘纳入眼底的是一具具无头尸体!这些尸体也不知道被埋藏在这洞穴里多少年,却并没有彻底化为白骨,姿态各异,或坐或跪、从大小衣着看起来有大人亦有孩童,男女参杂,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全都失去了头颅!    铁莘不是个胆小的人,可面对着眼前的景象,仍被骇得呆了片刻后才倒吸了口凉气,一股浓烈的腐臭登时让他五脏六腑都急剧收缩,“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郝韵虽然不知道铁莘看到了什么,但是也闻到了那在进入密道时便存在的腐肉味,而且比先前强烈了无数倍,看到铁莘趴在出口竟然哇哇地狂吐不止,立刻追问道:“铁子,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做做好准备,千万不要被吓坏了!”铁莘勉强止住呕吐的欲望,却无法不呼吸,令人作呕的气息无处可躲。   尽管有铁莘的警告,郝韵第一眼看到这满洞的无头干尸,连惊叫都没有发出便晕了过去。    铁莘抓起工兵铲,一刻也不想在这可怕的地方停留下去,躲着遍布于地的干尸来到那处阳光射入的缝隙刨开了容一人穿过的口子,憋住呼吸抱着郝韵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座普通的窑洞,西斜的太阳直直射入,透过缝隙照在密道入口处,铁莘四人可以说幸运已及,那埋藏了无数无头干尸的洞穴极大,若是太阳再高些或是再降下一些,铁莘根本无法看到这缕救了四个人性命的光明。    铁莘毫不停留地抱着昏迷的郝韵快步走出窑洞,这只是整座遗址山麓无数普通窑洞中的一座,沐浴在暖暖的夕阳之中,铁莘畅快贪婪地呼吸着干燥的空气,当一个人在自以为必死无疑后得以生还,那种再世为人的感觉几乎让人疯狂。    连郝韵都忘记了放下,也可能是铁莘舍不得放下......铁莘纵声吼叫,粗犷沙哑的吼声包含着重生的狂喜响彻土林,在遗址的断壁残垣中回荡,吼声钻进了无数的窑洞中,变成了无数的回响,好像无数人一齐怒吼。    那铁莘尽情的吼声中,干石洞里传出来的黄平的惨叫几不可闻。   秦麦和唐离沿着那唯一一条连接着山顶王宫与山腰的小路向下攀行,两个人心急如焚——铁莘与郝韵的安危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地切割着二人的心,对于此刻的秦麦而言,再没有任何事比救铁莘、郝韵更加重要了,尽管连绵的小雨已经停止,可地面却依旧有些湿滑,有几次焦急的秦麦脚下不稳差点滑倒,幸亏他身后的唐离及时地拉住了他。    唐离看着面色铁青的秦麦,好几次想要出言安抚,心里却清楚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紧跟着秦麦的步伐。    “啊!”唐离踩到一处湿土上脚下一滑,身体陡地向前扑去,秦麦反应迅速反手抱住唐离将他凌空托起,这小路沿山崖而建十分陡峭,秦麦双腿扎马稳住下盘,却不小心触动了右脚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唐离心有余悸地抹了把惊出的冷汗,看到秦麦苍白的面颊和眼底的痛楚便知道牵动了他那只未愈的伤脚,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羞愧地低头道:“我真没用......”    “是我心太急了。”秦麦拍了拍唐离的背,以往只觉得唐离苗条的身材很美好,可触摸之下才发现原来竟是这般瘦——这两天来唐离迅速地憔悴,秦麦这时才注意她的双眼竟然布满血丝。    唐离咬着嘴唇望向秦麦虚踩着地面的右脚,担心地问道:“麦子,你的脚......”    “不碍事!”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秦麦打断,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天边血红的夕阳:“我......的时间不多了。”   秦麦的脸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目光中流露出浓浓的担忧和自责,在他看来铁莘与郝韵身陷绝境完全都是他的原因,如果他不迫铁莘来西藏、如果当时让铁莘和郝韵走另一条路.......    可惜,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如果,以秦麦的聪慧又怎么能不清楚二人生还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了呢?    就算他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感到狮泉河拿回炸药,谁又知道那密道通往的尽头在哪个位置?疏通密道?一次塌方已经将密道震得如同布满裂缝的脆弱的鱼缸,根本经不起稍微的震荡了!    但是秦麦绝不会放弃哪怕只是理论上存在的希望,若真的无法用炸药,秦麦便是用手挖也要把铁莘和郝韵带回北京!哪怕是尸体!    唐离感受到秦麦心底的悲伤,心弦颤动,强笑道:“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可是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句话等同没说,这世上有许多事,并不是靠着决心便能够做成的。    秦麦的身体仿佛被寒流吹过,颤抖起来,双手掩面悲声道:“若是铁莘真的出了事,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股浓浓的绝望将两人团团包围,秦麦的话像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唐离那颗本已经被自责冻得脆弱无比的心上,无数的裂痕四散开去,秦麦无法原谅他自己,唐离更将永远生活在自责之中。    唐离知道,这场悲剧的缔造者是自己!而正因为秦麦没有丝毫对她有怨尤的表现让唐离更加愧疚。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麦和唐离同时听到了铁莘那声响彻古格遗址的如狼嚎般的长啸,对于铁莘的声音,秦麦根本不需要去倾听分辨,抱着唐离的手臂倏地收紧,面上显出不可置信的狂喜,猛然将唐离高高举了起来,两颗晶莹的泪珠瞬间从秦麦的眼角滑落:“他们没死!”    唐离怔怔张大了嘴巴,愕然地注视着秦麦,直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疯狂的嚎叫意味着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秦麦心中的喜悦无法用语言表达,就连当年他挖掘出震惊世界的金缕玉衣时的心情也不及此刻万一,看着怀里如雨打梨花的唐离,秦麦猛然低头吻向伊人的红唇。    初吻就在这种毫无准备之下到来,直到秦麦温暖的嘴唇大力地贴上唐离柔软的红唇时,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唐离脑袋嗡的一下子,睁着愕然的大眼睛僵立在秦麦的怀里,不知所措。    冲动是魔鬼,但有的时候这魔鬼却又那么可爱,秦麦吻上唐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微慌过后,便全心全意地品尝起唇齿之间的甘甜,铁莘的吼声这时候听起来反而有些刺耳了。    一对男女矗立在夕阳中的山巅,微风从两人身上抚过,生疏却忘情地亲吻着,耳中只剩下了彼此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窒息的唐离无力地推开了秦麦,双晒酡红,如酒醉般娇慵无力地靠在秦麦的胸前,紧张羞赧得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叫、叫铁莘。”唐离喘息着,心几乎从胸口跳出来。    秦麦“呀”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色迷心窍,竟然忘记了当务之急是和铁莘两人汇合!拉着唐离朝山下快步走去,边走边呼唤着铁莘。   在很久之后,当唐离回想起两人第一次的接吻时,对秦麦的埋怨亦无法释然,初吻竟与浪漫无关。    铁莘发泄地大吼一通后,郝韵悠悠醒转过来,入眼的是宛如一座屹立的雄壮高山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铁莘,郝韵的眼泪唰地一下子涌了出来,只有在触摸到死亡那可怕的冰冷后才会懂得生命的美好,这晚霞,郝韵以为自己永远再也见不到了。    黄平和卡恩在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后便约好了似的同时晕了过去。    听到秦麦的呼唤,铁莘激动得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地对郝韵嚷道:“麦子他们没事!他们还活着!”    郝韵扔掉防毒面罩,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原本就虚弱已及,突然之间心情翻覆,竟又陷入了昏迷。    离得老远,铁莘便如同一只见到了猎物的刚刚冬眠睡醒的黑熊,嚎叫着朝秦麦与唐离扑了过去,在被警惕的唐离用无声的行动拒绝之后,铁莘二百多斤的身体一下子掷到了秦麦的身上,“麦子!麦子!老子以为这次死定了!哈哈,没想到老子福大命大造化大,居然连阎王爷都不收!”    秦麦大力地拍打着铁莘的虎背,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稍微平静了些,秦麦抬眼便看到了两条死狗一样的黄平和卡恩,不禁一愣,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铁莘:“你把他们弄出来的?”   按照唐天华的计划,黄平三人应该早已经死了,秦麦不明白铁莘把死人背出来有什么目的。    “呸!”铁莘厌恶地吐了口唾沫,“老子管这两个孙子的死活!他们自己爬出来的!”    秦麦吃了一惊,脱口道:“他俩居然没死?”    铁莘便将与秦麦二人分别后的遭遇细细地讲述了出来,秦麦听得震惊无比,没想到黄平与卡恩居然如此顽强,又或许是这两人命不该绝。    等到秦麦听到铁莘在墓室壁画之中发现了玄机从而打开了密道的入口,惊愕得无话可说:秦麦与唐离都是聪明人,当他们知道那幅唐卡是出于至少千多年前的象雄王廷后,便想到所谓的秘密极有可能是当日唐天华为了转移铁纯阳和黄平视线的谎话,秦麦自忖若是换成自己与唐离两人进入墓室,只怕谁也不会把那唐卡与满室的壁画联系到一起,那自然无法发现石棺下的密道,结果必然是困死其中了。   懒人有懒福,这句话果然有些道理,看到四人血染衣袖,双肘间皆皮开肉绽,秦麦和唐离也能想象到铁莘几人得以逃出生天吃了多大的苦头。    铁莘说到无头干尸洞时连着打了几个冷战,秦麦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惊骇失控,而且这无头干尸洞必定对揭秘古格王朝神秘消失提供重要线索,激动好奇之下便想要进去看一看,被铁莘拉住,暗暗指了指郝韵使了个眼色,秦麦便明白他不愿再让郝韵想起那恐怖的情景,暗暗思忖了下,今天无论是郝韵还是唐离都是经历了惊心动魄、险象环生,的确不能再受到任何的惊吓,而且时间已经傍晚,几人一天水米都未进,确实应该先休息一晚。   郝韵悠悠醒转后伏在唐离怀里啜泣不止,唐离怜惜地抚摸着郝韵,轻声劝慰着,良久后郝韵才止住了泪水,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已经红肿如核桃了。    “黄平说那墓室的空气有毒。”郝韵忐忑不安地望向秦麦,表情复杂地说道。    秦麦这时候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铁莘和郝韵吸入了多少幽冥花和回魂散的气味,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平旺老爹给他的那份神水是不是真的可以以毒攻毒。    要是那神水的药效不够便无法解去幽冥花与回魂散的毒,若是药效太强却也等于又中了另一种毒!有心用黄平和卡恩先做试验,偏偏平旺老爹一再强调过神水只够两人使用。    犹豫不决的秦麦先查看过两人的脉象,再探了探黄平和卡恩的脉象,都是一般无二:除了身体虚弱外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昏迷的黄平再醒来时已经处在濒死边缘了,看到秦麦和唐离,他死鱼眼般黯淡的眼睛燃起了一丝希望,挣扎着叫道:“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我该怎么救你?”秦麦静静地注视着黄平,就算神水真的有效,他也不会用铁莘和郝韵的生命去换黄平、卡恩。   黄平像一条离水的鱼,努力喘息着断断续续地求道:“我记得当日唐天华失踪前我们也闻道了那种古怪的香气,那是毒气!既然唐天华没有死,他一定有解药!求求你们了。”言下之意是希望秦麦与唐离求唐天华赐药。    铁莘被黄平提醒,瞪大了眼睛盯着秦麦道:“对了,你们是不是见过那......唐天华了?问过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他不问解药却先问唐天华,自然是怀疑自己父亲的死与唐天华有关。    秦麦颇感棘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偷偷扫了眼唐离,后者的神情明显黯淡了下来,含糊地对铁莘低声道:“这事稍后再说。”旋即对望向黄平:“打消这个念头吧!”    黄平的眼中射出迷惑的神色,随即变作惊慌,身体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抖动不停,突地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嘶声叫道:“送我去找平旺老爹!求求你了!送我去沙马!”    当日便是平旺老爹用神水救了他一命,而这也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秦麦的嘴角轻轻撇了下,在知道了平旺老爹的身份后,他当晚说过的那些让人迷惑不解的话便很通透了,而且这一次显然是唐家父子决意将言而无信的黄平杀死,便是找到了平旺老爹,他也绝不会再救黄平了。    而且当日秦麦一行七人,平旺老爹却只给了秦麦两人分量的神水,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这种药剂配组不易,可也有可能在他的心里只想留住秦麦与唐离两人的性命!    事情的变化超出了计划,少了陈教授却多了个郝韵,而唐天华无奈改变了计划却又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使得本可以幸免的铁莘、郝韵误入充满了毒气的墓室。    秦麦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哪怕是黄平和卡恩这种人,毕竟这两人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铁莘刚才说的很清楚,黄平身患绝症才破釜沉舟地再入西藏,一个人为了生存而做出任何的挣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值得原谅的。    但是如果只能够在四个人中救两条命,秦麦自然不会选择黄平和卡恩!    “你以为他现在还会在沙马等着救你吗?”秦麦眼底浮起一抹嘲讽,“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想活那时候便离开西藏。”    听到秦麦对黄平的回答,郝韵脸色陡地化为惨白,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歉疚,抓住秦麦的手臂,泪珠滚滚而下:“怎么办?怎么办?铁子他吸入了毒气!他把防毒面具给了我,可那面具只有一个啊!”    唐离抿着唇注视着秦麦,她知道秦麦怀里有当日平旺老爹送给两人的神水,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郝韵和铁莘,出于对秦麦绝对的信任,唐离即便满心疑惑不解却没有说出来。   反而是铁莘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怎么担心,拍着胸脯对郝韵笑道:“郝妹妹你怎么变成了林妹妹了?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这时夕阳已经没入土林大半,秦麦看铁莘并没有异常反应,还是犹豫着不能决定该不该让他喝下神水,毕竟他已经验证过那是真正的剧毒之物,在不了解具体药性之前他不敢冒这个险。    看着天边亮起的星辰和黯淡的天空,秦麦招呼大家回到了山腰的红庙之中,四处寻找了些干柴燃起了火,烧水热饭。    唐离为几个人处理了伤口,郝韵惊吓过度,心神耗损得严重,勉强吃了些食物后话也没说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梦中惊呼不断,显然一直被噩梦纠缠着,唐离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    至于黄平和卡恩,两个人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脸上一时红得如滴血,汗水淋漓,一时白得像罩上了冰霜,身体打起了稗子。    秦麦和铁莘坐在庙门口,说起了两人分别后各自的经历,秦麦并不隐瞒铁莘,将自己与唐天华相遇的始末一一讲来,最后嘱咐他不要对唐离提起。    “咔嚓”一声,铁莘手中儿臂粗细的枝条被他硬生生折断,眼底喷火的铁莘语气冰冷地沉声道:“这么说我老爹果然是死在唐天华的手里?”    秦麦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望着漫天闪烁的繁星,“铁子,如果是你听说这世间有一处神奇所在能够长生不死,你会怎么做?”   “我才不信呢!”铁莘嗤之以鼻,掏出怀里的酒壶,灌下了一大口,嘶嘶地喷着酒气:“开开心心地活着才最重要,每天都想着永生又怎么会快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人又懒得很,对我们兄弟现在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秦麦无声地笑了起来,神色温暖地瞥了眼微微失神的铁莘:“铁子,你可知道这也是你最大的优点么?知足常乐,这道理虽然简单,可能做到的却没有几个呢!”    如果不是秦麦了解铁莘,也不会把关于魏摩降仁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告诉他了。    “铁伯从没想过放弃寻找净土,”秦麦把酒壶递给铁莘,用手背擦了下火辣辣的嘴角,心底却是一片冰冷,“他其实是死在了贪念之下。”    铁莘怔怔地呆了片刻,嘴角浮起抹苦涩笑容,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两个人默默地共饮一壶酒,你来我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莘将最后一滴酒抿入唇舌,恋恋不舍地拘着口中的酒香不忍张嘴。    秦麦将铁莘眼中的茫然收于眼底,忽地轻笑道:“我看郝韵对你大不相同,八成你小子英雄救美已经打动佳人芳心了!”秦麦鼓励地拍了拍铁莘的肩头。    “麦子,你说黄平说的那毒气是不是真的......存在?”铁莘突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麦问道。   秦麦默然,铁莘眼中的沮丧愈来愈浓,低下头涩涩地舔了舔嘴唇苦笑道:“麦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秦麦立刻摇头,“铁子,你不会有事的!”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惧,扳过铁莘肩膀,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没有你,我会饿死的!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    铁莘呵呵笑了起来,眼睛瞥了瞥大殿,火光中唐离正一脸忧虑地看着噩梦中双手胡乱挥动着的郝韵,朝秦麦挤了挤眼睛:“你以后可以跟着唐大小姐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更不能有事了!”秦麦眼中升起不容反抗的霸道,死死地盯着铁莘一字一顿地咬牙道:“有难同当,有福自然要同享!我秦麦可不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铁莘再也无法伪装坚强,胸口猛烈地起伏着,无助地把头抵在秦麦的臂膀上,喃喃道:“麦子,老铁......舍不得你啊!”    他亲眼见过当年父亲死时的惨状,也看到了黄平那无法言喻的恐惧,铁莘清楚那毒气之毒根本无药可解,人不愿死,正是因为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牵挂和不舍,铁莘不怕死,却怕与秦麦分离。    “我们还没有到退无可退的绝路!”秦麦咬牙道。    铁莘闻言霍然抬头,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是无所不能的话,铁莘觉得只有秦麦!哪怕他已经绝望了,秦麦的一句话便重新点燃了他的希望。    秦麦静静地把当日平旺老爹送给他神水的事情讲了一遍,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神水只有两人份,郝韵虽然吸入的很少,但也无法彻底排除危险,这种毒潜伏的时间颇久,可这神水也实在是剧毒无比,我们现在又没有多余的药拿来试验。”    铁莘精神大振,眨了眨眼睛议道:“那就用我来试验吧!要是我喝过没事的话,再给男人婆喝!”    “你小子疯了吧?”秦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和郝韵谁都不能有事!”    “那该怎么办啊?”铁莘苦恼地挠着头,心头刚燃起的熊熊烈火被浇灭了大半。    秦麦沉吟片刻,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摸向内衣口袋——那本唐天华翻译过来的巫医典籍里一定有对解药配置的记载!    借着大殿内射出的黯淡火光,秦麦将那本小册子里关于幽冥花与回魂散部分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两遍,喜忧交加!    幽冥花与回魂散都是大补之药,两者分开来使用对人都是有益无害,唯独两者气味混杂,那便成了一味剧毒——说是剧毒也不准确,实际上是一味比原本就是大补的幽冥花和回魂散都要强烈百倍的巨补之药,这也是为什么无法查出死因的症结所在。    问题在于,人体总是有极限的,就算是进补亦不可能毫无节制,以中医为例,中医讲究阴阳调和,一味纳补阴或阳皆是杀伐之道,轻则失调,重则丧命。   就好像人参乃大补之物,可若是身体康健之人大量食用,其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药性比之更强烈无数倍的幽冥花和回魂散呢?    所不同的是幽冥花和回魂散都是极阴之物。    如果把健康的人比作容量适中的气球,瞬间吹入超过它所能容纳的大量空气,结果唯有爆裂!    人们无法离开氧气存活,可没有人能在纯氧中活命,便是同样的道理。    让秦麦高兴的是,幽冥花与回魂散发作的时间与吸入量有着直接的关系,根据唐天华的讲述,秦麦断定铁莘吸入的气体顶多与二十五年前黄、铁二人不相上下,这样看来距离发作还有段时间——当日黄平与铁纯阳在吸入毒气后仍在古格遗址停留数日,而后到达沙马亦耗费了许多天。    这样便给予了秦麦相对充足的时间来研究解药的药性。    可是让秦麦忧的是,解药的确是一味剧毒之药!虽然其中有许多味药他从没听说过,都是藏地特有物种,但注解说的明白:皆含大毒!更加让秦麦烦恼的是这药配置起来相当不易,最主要的是耗时太久:需要春、夏、秋、冬四季新鲜的植物入药,其产地亦分布藏地各处。    如此看来当日平旺老爹或许真的只剩下这点解药了。   典籍上明白说明解幽冥花与回魂散必须等到吸入者出现症状时服用,轻者服量亦少,重者却不能一次根除,秦麦掂量着皮囊里的神水,心想这两人量只怕是按照黄平与卡恩两人中毒程度来计算的吧?    至少此时铁莘与郝韵都毫无异常反应。    秦麦眼珠转动,便决定先拿黄平和卡恩来做做试验了,既然这解药充足,虽然未必能够挽救两人的性命,但是或多或少可以让他们苟延残喘。    铁莘听到秦麦的话不由得喜上眉梢,虽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却毫不怀疑秦麦,既然秦麦说自己不会死,那就一定会没事!    按照药典上的记录,秦麦在两只盛满了水的大杯里倒入少许神水,整杯水瞬间便成了墨汁般一团漆黑,尤其那味道也是腥臭难闻。    黄平此时身体已经出现了抽搐的症状,那张本来干瘪褶皱的老脸仿佛吹了气般涨得浑圆,将所有的皱纹都撑开了,火光下青亮骇人,眼睛变成了两条线,铁莘好不容易把他的嘴巴撬开了一条缝,秦麦也不管那水还热得烫手,一股脑给他灌了下去。    卡恩的身体虽然比黄平强壮得多,却因为没有防毒面具保护的关系,这个时候瞳孔都已经开始扩散,秦麦与铁莘如法炮制,将那杯令人作呕的药水灌进了他的喉咙。    然后秦麦、铁莘和唐离便静静地观察着黄平与卡恩的变化,这解药的卖相虽然不怎么漂亮,可药效却让人叹为观止,下肚不过三五分钟,两人哇哇呕吐起来。    三天两夜水米未尽的黄平和卡恩几乎把肠子都吐出来了,秽物中竟然带着股奇异的香气,与药典内的描述完全符合,秦麦三人不禁大喜。    “水......水。”黄平率先睁开了眼睛,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浮肿的身体竟然奇迹般恢复了大半,只是那手背还是肿的胡萝卜一般,一阵冷风从敞开的庙门卷了进来,吹在二人裸露的肌肤上,黄平与卡恩立刻发出凄厉的呼号。    唐离见黄平惨状可怜,将她的水壶递了过去,黄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几乎将那容量至少三升的满满一壶水全都倒进肚子里!    “神、神水!”黄平无力地斜靠着柱子,眼睛里闪动着无法形容的狂喜,刚才那漫长的时间里,他感觉自己陷于冰窟和烈日下感受着人间最极致的痛苦交替,那是在许多年前他曾经亲身体验过,并且二十五年来铭心刻骨的,而今日的痛楚比当初更猛烈了无数倍!    黄平是个极度怕死的人,可是在身陷那种痛苦之中的时候,他盼望着生命能够早些结束,只可惜他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黄平虽然苏醒过来,可身体上的虚弱却让他几欲再度昏迷,强撑着眼皮费力地仰望着秦麦。    秦麦在火光中模糊不清,忽远忽近,黄平看得最为真切的是那双似笑非笑的善良的眸子,黄平的嗓音沙哑得如同金铁摩擦,“你、你哪里来的神水?”    “干恁娘咧!”铁莘一口唾沫喷在黄平的额头,后者疼得四肢抽搐,“啊、啊”惨叫,“你丫黄皮子这外号没白叫,连谢谢都不会说?”    黄平疼得眼泪、鼻涕、口水流了满脸,生怕铁莘举起来的拳头真的落在自己的身上,忙不迭地连连叫道:“谢谢!谢谢!”   “救命大恩,黄某铭记肺腑!”黄平嘴唇颤抖着对秦麦挣扎着说道,这句话说的颇为情深意切,毕竟自己的命是被秦麦在鬼门关前拉回来的。    秦麦撇嘴,虽然黄平充其量算是个试验品,但让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是不争的事实,倒也当得起他这句感谢,“你也别急着谢我,你还没有彻底得救。”    黄平稍稍平静的脸色瞬间大变,冷汗滚滚而下,喉咙间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你中毒太深,一次是清理不净的。”秦麦平静地解释道。   铁莘嘿嘿冷笑:“你黄老板这条命也忒不值钱了吧?一句谢谢就完事了?”    黄平走南闯北几十年,多么玲珑的人物,闻弦歌便知雅意,何况自己这条小命还被秦麦几人攥在手里呢!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    “大恩不言谢!三位救我一命等同再生父母!”黄平便是凭一张嘴在鱼龙混杂的老京城古玩界混出了不小的名堂,一张嘴好听话就如打开了自来水龙头般涌了出来,“我黄某虽然身无长物,可值钱的玩意儿还有几件,日后必当重谢!”    铁莘却不会被他一句话糊弄过去,斜着眼睛冷冷地盯着黄平,“老东西,跟你说实话,你别以为你现在那毒就已经都解去了,嘿嘿!这神水嘛,你还得喝上个七口八口的,老子也不强人所难,你开个价吧!”    “这......”黄平犹豫了一下,从秦麦平静的表情中他看不出来铁莘这句话是真是假,他记得清楚当年可是只喝了这么一次便好了的。    秦麦看到黄平眼中闪过的惊疑,立刻猜到了他心中在想什么,朝铁莘笑了笑:“铁子,你现在说,黄老板自然不会相信,还是等他再犯的时候,那比什么语言都有说服力!”    黄平心里颤了下,知道这时候可不是心疼钱的时候,尤其是铁莘这莽汉,这古格遗址人迹罕至,到处都是窑洞密道,惹恼了他把自己弄死随便扔在哪里就算不被野狼、秃鹰瓜分了,只怕化为白骨也不会被人发现的,想起那炼狱般的无头尸洞,黄平眼睛翻白,几乎晕过去。    “铁、铁老板!您说,你开价!”黄平朝铁莘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卑微的眼神祈求地望着铁莘。    铁莘开心地笑起来,指着黄平道:“黄老板,虽说老子现在奇货在手,别无分号,可咱也不是店大欺客的人,都是跑江湖的,我说个价儿你听着,就算是买卖不成咱们仁义在!”    黄平哭丧着脸连连点头说好,铁莘的话说的好听,可哪有他选择的余地?买卖不成仁义还在不在他不知道,反正命是肯定不在了......    “那咱们就一口......”铁莘眼珠提溜转动,盯着紧张的黄平估量着说个什么价码,“一百万!”铁莘想起黄平将秦麦、唐离绑架的那晚似乎很是说了些价值连城的宝贝。    黄平明显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点头:“好!铁老板,那咱们就说好了!一口一百万,回到北京我立刻支付!”    铁莘嘴角浮起一抹狡黠的诡笑,“黄老板,果然是爽快人!一口一百万!不过您听好了,我说的可是美元!”    货币单位一出口就连秦麦和唐离都大吃了一惊:铁莘这斩人的功夫实在是够狠!一百万美金一口,等黄平彻底解了幽冥花和回魂散的毒,他怕也要成穷光蛋了!    黄平眼瞳急剧收缩,那张丑陋可怖的脸顷刻垮了下来,几百万美元虽然肉疼,但是他也还是能拿得起,可黄平担心的是这位出名的贪财无耻的铁大爷若是是一天三顿都弄几杯白开水给自己硬说是神水,就是把自己拆了骨头卖肉也还不起啊!    黄平心知肚明,和铁莘可没有道理可讲。    看到黄平不说话,铁莘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旋即又浮起不怀好意的冷笑:“怎么着?黄老板心疼啦?没问题,就当我铁莘从没说过,这买卖......”    “做!铁爷!我做!”黄平咬牙叫道,“一百万美元就一百万!”    铁莘眉开眼笑地伸手使劲拍了一把黄平那充了气般的脸蛋:“果然是聪明人!黄老板够豪爽!”    黄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的蛇,身体缩成了一团痛苦地翻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白人卡恩哼哼着睁开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猜出是秦麦几人救了自己,目光复杂地望着平静的秦麦和唐离还有开心的铁莘与如同遭受着酷刑的黄平:“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卡恩低沉地用英语说道。    铁莘皱着眉头听唐离把卡恩的话翻译过来,不屑地睨着卡恩道:“一句谢谢就完事啦?你老板可比你上道多了!”铁莘指了指面含惧色远远地躲开了他的黄平,三根手指做点钞状。    这个国际手势比任何语言都直白,卡恩脸色一黯,犹豫了片刻道:“我没钱......”    听完唐离的翻译,铁莘勃然大怒,拳头攥得嘎巴作响:“干恁娘咧!没钱就去死吧!”转头催促着唐离帮他翻译,唐离柳眉倒竖,气恼地等着铁莘,坚决不肯把这句脏话翻译成英语,铁莘无奈只能用自己仅知道的几个不标准单词比划起来:“No money no......”铁莘的手做刀状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切割。    卡恩露出绝望的神情,倔强地紧紧抿住了嘴唇,突然急急地朝唐离说了句英语,一脸急切地指着铁莘让唐离帮他翻译。    唐离脸色连续变化了几次,神情难看已及,最后勉强对铁莘道:“他说他可以帮你杀人!”    “杀人?”铁莘吃了一惊,瞪着卡恩叫道:“老子吃饱了撑的没事杀什么人?再说论身手你根本不是我和麦子的对手!”    唐离撅着嘴把铁莘的话翻译了一遍,卡恩的眼中射出认命的悲哀,惨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不说话,看样子是打算等死了。    铁莘烦躁地抓耳挠腮,对于卡恩他虽然也不喜欢,但比那个黑人瑞斯却顺眼不少,铁莘面上凶狠,实际上心比普通人更要柔软得多,原本只想借机揩油,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穷鬼一个!   可真要让他眼看着卡恩死去,铁莘还真是狠不下心来,“反正在那老东西身上也赚了不少,就当买一赠一吧......”铁莘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    “妈的!算老子做次赔本买卖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你得听我的!不是他!”铁莘指着黄平怒气冲冲地叫嚷道:“还有,这次你赚的钱得给我!”    铁莘其实心中早打起了如意算盘,百年来西方人对中国的古玩格外青睐,这几年潘家园里淘宝的外国人也日益增多,老外钱多眼低,拿什么都当宝贝,唯独铁莘不懂外语,若是有卡恩这么个正宗老外帮忙......铁莘心里偷笑,这笔买卖怎么算自己都不会赔本。    卡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把头点得如拨棱鼓一般,一口气重复了十多遍不需要翻译铁莘就能懂的“yes”。    等铁莘听到黄平雇佣卡恩和瑞斯的代价不过是每人一万美金后,他便深刻体会到了当日唐离对自己多么大方!一条人命有多么不值钱!自己狠狠地敲了黄平这奸商竹杠有多么英明!    铁莘心满意足地睡去,黄平和卡恩吃了些食物后也昏昏沉睡,郝韵平静了许多,只是眼角依旧闪烁着水光,嘴角不时抽动两下,唐离默默地看着郝韵,帮她把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心中对郝韵有些担忧,很怕今天的遭遇会对她的心理造成无法弥补的创伤。    “丫头,你也睡一会儿吧。”秦麦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体贴地轻轻劝道,“保重身体。”    唐离微微摇头:“我没事,看到郝韵这副模样我......”唐离歉疚地垂下头。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将她额头被风吹乱的几根飞发抚平,温柔地抚摩着唐离冰凉苍白的脸颊,“傻丫头,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我相信郝韵一定会没事的,你是心理医生,当然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这事都是因为才我引起的!”唐离泪眼婆娑,无助地望着秦麦,她是个心理医生,但是医者不自医,她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自责与内疚就像两把弯刀将她的一颗心剜得鲜血淋漓。    秦麦体会到唐离内心的痛苦,感同身受,“这不是你的错啊,宿命不容人选择,有的时候你要相信命运的存在。”秦麦想起了唐天华的话,鼻腔忍不住一酸,命运若真的存在,对唐离委实太不公平了一些!    唐离靠在秦麦的怀里,温暖而坚实的胸膛让她心神安定了许多,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气息,都不说话,痴痴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干柴中不时有火星溅起,在空中炸裂,发出瞬间耀眼的光芒后化为乌有。    “丫头......”被沉重的气氛压得呼吸不畅的秦麦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知道唐离在想什么,她想要知道却又怕知道真相,这种矛盾就像绞肉机一遍遍地将唐离的那颗心倾轧撕裂,秦麦宁可看到唐离哭吼发泄也不愿意她这么沉默着自己承受,“你想要知道什么就问吧!”    仿如泥塑般的唐离静默半晌,缓缓摇头,嘶哑着嗓子道:“你不说,我就不问,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聪明如唐离者,早已经从秦麦的沉默中知晓了一切的答案。    秦麦的唇贴着唐离的耳垂,低沉地说道:“我只说一句,他很可怜,他很爱你,比你所能够想像到的还要爱你,要怪就只能怪命运。”    唐离身体一震,猝然仰头,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似乎想从中印证秦麦这句话是真是假,秦麦毫不躲闪地与唐离对视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像一株几乎枯死的树遇到了甘霖,唐离灰暗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咬着嘴唇难过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不见我?”   “为什么呢?”秦麦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仍旧无法抑制颤抖,“因为他爱你,所以他希望永远活在你的想象里,他宁愿自己承担一切痛苦能让你保留最美好的想象。”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自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滴落在秦麦的手背时仍有余温,唐离目光茫然没有焦点地投在没有尽头的黑暗虚空里,对父亲的印象,永远停留在那张有着温醇笑容的英俊而年轻的男子照片中。    “他是不是......死了?”唐离缓缓闭上了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了这句话。   秦麦没有回答她,用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唐离,他知道就算她闭着眼睛,却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坚定与真诚,秦麦的唇温柔地落在唐离的耳垂上,“还有我,替他爱你。”    依偎在秦麦怀里,唐离迷迷糊糊地带着泪痕睡去。    大殿中央的篝火在这漆黑冰冷的夜里成了唯一的光和热的来源,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秦麦仔细地翻看起那本巫医药典的译本,越看越吃惊,这典籍里的记载大不同于中、西医术,却又与中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对药性的把握之准确、用药之险奇让秦麦大呼精妙,更将祭祀、占卜与治病结合,最为神奇的是典籍里提到了苯教巫师诡谲的超自然力量,尤其是孤师,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用“神舞”为人治病疗伤。   少年时期的秦麦最大的理想不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考古学者和文物鉴定家,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梦想着做个悬壶济世、不求名利的医生,凭他的家传医术秦麦也的确具备实现理想的条件,当然,现在的秦麦对自己的选择也从没有后悔过。    虽然没有做成医生,并不意味着秦麦一身医术已经荒废或退步了,所以当第二天清晨,看到神采奕奕的黄平生龙活虎的样子,秦麦大吃了一惊后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当神水将两人体内无法吸收而身体又不能承受的那部分药力化去后,这幽冥花与回魂散的确是世间一等一的补品。    秦麦也不得不惊叹西藏大地的神秘和神奇,看着激动得热泪盈眶的黄平,秦麦轻笑道:“感觉如何?”    黄平已经消肿的脸容光焕发,原本褶皱遍布橘子皮一样的脸颊好似光滑了不少,目中精光充沛,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摸着脸蛋笑答:“好像年轻了二十岁!”黄平做了个展臂的动作。    “你肯定以为自己彻底没事了吧?或许你甚至觉得连折磨你的癌症都消失了!”秦麦依旧笑意盈盈的样子,黄平一僵,紧张地望向秦麦:这年轻人那双和气的眼睛简直能看透人心,一句话正中他心中所想!    秦麦耸肩,“按照我的计算,你体内的幽冥花和回魂散至少还要发作五次。”    “幽冥花、回魂散?”黄平还是第一次听到那“毒气”的名字,倒吸了口凉气,这诡异的名字本身便具有震慑人心的效果,而秦麦既然知道毒名,想必他所言不虚。    黄平脸色苍白地看了眼围仍在沉睡的其他人,低声对秦麦道:“秦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请。”秦麦平静地指向庙门,耀眼的七色晨曦将大殿映得金光闪烁,有种人间仙境般美丽得不真实的色彩,就好像刚刚黄平的心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庙门,不约而同并肩遥望着不断跳动跃升的朝阳,晨晖下的古格遗址雄壮肃穆、金碧辉煌,秦麦轻声道:“有白天就会有黑夜,这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黄平身体一震,他当然知道秦麦这句话的潜台词:人有生便会有死,那是自然规律。    “你见过唐天华了?”黄平深深吸入口气,清晨微凉的新鲜空气瞬间充满了肺腑,让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黄平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手中再没有任何与秦麦讲价还价的条件,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唯一的办法或许只有无条件服从才可能不被秦麦逐离,而在黄平的心中还有着另一个最让他担心即将变成现实的可能。    秦麦点头,“我的确见过他,他把你引到这里来,只是想要杀死你。”    尽管黄平早已经预想到了这一点,他的心还是止不住一点点地沉了下去,“你是说,他并没有找到那里?”   “是的。”秦麦转头看着脸色铁青身体颤抖,仿佛置身冰窟的黄平,“黄老板,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黄平死死地盯着秦麦,目光像极了绝望的困兽,声音干涩地努力问道:“你一定不相信这世上有那地方是不是?”    秦麦平静地微微点了下头,“是的,我不信,准确的说我不相信会有能让人永生不死的可能。”    黄平嗓子里发出一声垂死的呻吟,倒退两步重重地撞上了庙墙,旋即如面条般软瘫了下去,哪怕沐浴在阳光中,黄平却依旧感到冰冷刺骨,喃喃道:“没人会相信的,我就知道,没人会相信的!这么说你们要回去了?”    他很清楚光凭着他自己,根本不可能继续寻找净土的行程。    秦麦怜悯地俯视着失魂落魄的黄平,自从知道他身患绝症,秦麦反而觉得这人倒也并没有那么可恨,其实黄平没有做什么不可原谅的恶行。   “我的确不相信净土真的存在,但是我没有说我会就此放弃。”秦麦的话点燃了黄平的希望,后者跌坐在地上,目露不解望向秦麦,“你是说......”    秦麦的目光投向湛蓝如海的天空,“我不是唯心者,我坚信证明的最有力证据就是事实。”    黄平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腾地从地上跃起扑向秦麦,紧紧地抓住秦麦的手臂,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叫道:“你、你是说,你还要寻找下去?”    秦麦眉头皱起,冷冷地瞥了眼黄平紧握自己的那双青筋绷现的干瘦手掌,黄平触电般倏地缩手,添着嘴唇难堪地干笑两声:“秦先生,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你可以跟着我们。”秦麦眼中射出让黄平战栗的锐利寒光,让黄平相信秦麦绝不是在吓唬自己,“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保证你绝不会死于癌症!” 黄平在秦麦散发出的让人震骇的重压下勉强保持着镇定,郑重无比地举起右手起誓:“从今日起,我黄平若是做出背叛秦先生的举动,请老天爷用最痛苦的刑法惩罚我,让我不得好死!”   秦麦冷笑:“不需要老天爷动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秦麦的声音森冷低沉,表情认真无比,黄平绝不怀疑秦麦能否说到做到。    黄平诺诺称是,偷眼看到秦麦冷酷的神情,聪明地把早已酝酿好的奉承话憋在了嗓子眼。    秦麦相信黄平不敢再欺骗自己,他的小命还攥在自己的手里,接下来秦麦要让黄平知道他唯有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才可能找到关于净土的线索。    “关于二十五年前的往事,你还有些东西没有说吧?”秦麦轻轻地吐出个烟圈,看着它升腾着渐渐散去。    黄平迟疑了下,紧张地点头道:“那晚其实我和铁纯阳是偷听到唐天华与那个古怪孩童的谈话,他们说到了......”黄平顿了顿,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咬牙毅然道:“他们说到了要想寻找净土,线索就在古格遗址内,必须要找到神鼓和天书!然后......”   “然后用这两件东西去找神宫,找到命运之眼,是不是?”秦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平。    黄平愕然半晌,猛地反应过来,露出恍然的神情,“一定是唐天华告诉你的!”    秦麦嘴角浮起讥讽,嗤笑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天书就在古格,而神鼓却不在这里,我知道的远比你多得多!”    黄平惊得良久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秦麦,半晌后使劲地吞下一口唾沫,嘶声道:“神鼓不在这里?那我们该怎么办?唐天华一定告诉你了神鼓在哪里对不对?你能找到的是不是?”    秦麦当然不会告诉他神鼓就在自己的手中,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黄老板,你的问题太多了!该你知道的,我自然会告诉你。”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但最善于察言观色的黄平还是从秦麦的镇定中揣摩到了些许端倪,心头稍定。   而秦麦也从黄平的话里大抵推测出了当年往事的内情,原本唐天华没有杀黄平与铁纯阳的必要和理由——若不是这两人偷听到了关键的隐秘,而后不得不假借鬼神之说把二人吓走,平旺老爹还是在黄铁二人垂危之际出手相救,但结果就像黄平无意透露出的那样,铁纯阳表露了再探古格的想法,而黄平则发誓不再踏入西藏,一人活、一人死。    “麦子,你们在说什么呢?”唐离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秦麦与黄平回头望去,唐离正迈出庙门朝两人走来。    秦麦的目光变得柔和,朝唐离微笑道:“闲聊而已。”    唐离的脸色虽然还有些憔悴,但比起昨日黯然神伤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这让秦麦放心了不少。    唐离微微撅嘴,似乎对秦麦的回答并不满意,却没有再纠缠,“已经准备好了,吃饭吧。”    秦麦怔了怔,抬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竟已经与黄平谈了半个多小时!清晨薄薄的雾气已消散无踪,把最后的一丝雨迹也彻底蒸发了,天地之间再看不出这片土林刚刚经历了两昼夜的降水。    难怪有学者认为古格王朝衰败的重要原因便是这里日益严重的水土问题,如此干燥的地域的确不适合人类生存。    “郝韵怎么样?”秦麦看了眼大殿里郝韵忙碌的身影,昨晚整夜郝韵的惊呼和哭泣都未曾停止过,显然是发了一夜的噩梦。    见到秦麦与唐离有话要说,黄平识趣地抢先告退,“我去看看卡恩怎么样了。”转身快步走入庙内。    这当然只是个借口,他醒来时就已经发现卡恩面色红润,呼吸悠长均匀,简直找不出比他更健康的人了。    唐离露出欣慰的神色,来到秦麦身边,轻声道:“看来昨天她受到的惊吓不轻,不过现在情绪稳定不少。”   秦麦很自然地握住唐离柔软纤细的手掌,点头道,“没事就好,那洞里的景象必定十分恐怖,郝韵绝不是个胆小的女孩子。”    “我明白。”唐离明白秦麦是在提醒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对恋人的体贴和细心大为感动。    还不太适应在他人面前表现亲密的二人入庙前悄悄地松开了紧握的手,郝韵正训斥着笨手笨脚的铁莘,后者绵羊一样乖乖地不敢吭声。    秦麦与唐离相视而笑,“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唐离对秦麦耳语道。   看到秦麦,郝韵立刻跳了过来,毫不避嫌地一把用力地抱住秦麦的胳膊摇晃起来,委屈地嚷道:“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我醒过来这么久你也不来看看我!”    秦麦哭笑不得,连连承认错误,隔着衣袖感受到郝韵弹性十足的柔软身体,心头不禁升起古怪的感觉,可抬眼看到哭丧着脸的铁莘和似笑非笑的唐离,一头冷水泼下,登时清醒过来,不着痕迹地脱离了郝韵的“魔爪”,嘴里道:“听铁子说你有重大发现?”    果然,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的郝韵并没有发现秦麦的胳膊离开了自己的怀抱,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点头道:“是的!”旋即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补充道:“不过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让我猜猜。”秦麦笑了笑,“是不是和你们发现的密道有关?”    郝韵惊讶地张开了弧线美好的樱唇:“麦子你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的?啊!肯定是铁莘告诉你的!”郝韵嗔怪地白了铁莘一眼,责怪他抢了自己表功的机会。    铁莘立刻大叫冤枉:“可冤死我了!昨天你说的我都没听明白,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呀!”    唐离笑着拉着郝韵坐下,解围道:“郝韵,我证明的确不是铁莘告诉麦子的,他不也说是猜的嘛!”    郝韵想了想,觉得唐离的话的确有些道理,最重要的是她对秦麦近乎崇拜的信服使得她相信秦麦完全有可能猜到,想到自己的确冤枉了铁莘,郝韵却没有半点歉意,理直气壮地瞪向铁莘,一副“我就冤枉你又怎样?”的表情。    “嘿嘿,我真的只告诉他我发现了那幅唐卡上的秘密!”铁莘朝郝韵谄媚地笑着挨着郝韵坐了下来,“都怪秦麦这小子太鬼了!”    郝韵好奇地望着秦麦问道:“麦子,你是怎么猜到的?”    秦麦盘膝坐下,微笑道:“我只是觉得当初的设计者如此煞费苦心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设计一条逃生的密道,呆在墓室的都是死人,要密道何用?再说,我听铁子说过你们逃生的经过,那密道怎么看都不像做行走之用的。”   听着秦麦慢条斯理的分析,众人稍一沉思便都露出信服之色,郝韵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那你说那密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秦麦失笑,摊开手:“郝警官,我可不是算命的神棍!你真当我无所不知吗?我可连那密道都还没亲眼见过呢!”    一圈人听他说的有趣,纷纷笑了起来。    开心娇笑的郝韵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绚丽夺目,略有些狼狈的衣饰丝毫不能遮掩她惊人的美丽,看得身旁的铁莘心神恍惚,趁着郝韵不注意,朝她悄悄地挪近了三分。    “对了!”铁莘突地拍了下后脑勺,“郝妹妹,昨天你说什么传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郝韵止住了笑,看到秦麦、唐离都好奇地注视着自己,沉吟了片刻,整理了一番语言道:“这个传说其实在藏西流传甚广,古格第一位王在这里建都立国,无意中打开了通往冥界的入口,有半蛇半人的神怪从入口来到人间,被勇猛的古格勇士在国王的带领下击杀。”看到秦麦和唐离古怪的表情,郝韵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们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众人都摇头说没有,秦麦心头生出奇异的感觉,转身指向墙上的壁画,“你说的是不是这种怪物?”    那画面正是一个上半身是人,生有双臂、人首,而下半身则是蛇身的神怪手执刀枪在云雨之中翻腾,秦麦第一眼看到这怪异的神祗画像时便觉得好奇无比,在西藏其他地方从没有听说发现过相同的图腾,从中可以肯定这个形象应该就生成于古格王朝时期。    “看起来与传说中很像。”郝韵的回答很客观,毕竟传说只是语言化的形容,相同的描述在不同人心中会生成各异的形象。    秦麦从沉思中回过身来,看到郝韵正疑惑地望着自己,歉然地笑了笑:“接着说!”    郝韵答应了一声,“关于天书......”   天书两个字甫一被说出来,唐离、秦麦与黄平三人皆是一震,眼睛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郝韵。    “我也是曾经听族里的老人偶尔说起,天书乃是用最法力最高深的孤师的鲜血所书写,能够震慑这世间一切的邪魔,”    秦麦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缝,可眼神却比他双目圆睁时更加明亮,截口道:“你是说天书就被安置在冥界入口处,而冥界入口就在那条密道下面是吗?”    郝韵忙不迭地点头,朝铁莘做了个鬼脸,讥讽道:“你看麦子多聪明!我还没说完他就猜到了,哪象你笨得像头猪!”   对于郝韵的辱骂,铁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嘿嘿笑道:“这才叫兄弟嘛!一个动脑一个动手,各有各的优点,配合默契!”    “呸!”郝韵啐了一口,“我看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奇厚!”    “哈哈,不管怎么说是优点就好。”    秦麦对这两个人的拌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迅速地思索着几天前意西沃的讲述,与郝韵今日的话不谋而合,且不论那所谓的冥界入口是真是假,这天书被放在那里应该是没错了,至于所谓的古格王击杀神怪的传说,秦麦认为那不过是神化王权的手段而已,在中原早已经被用烂的手段,如刘邦斩白蛇、朱元璋除白虎......    “秦、秦先生!”黄平按耐不住激动小声招呼道,突然想起来秦麦警告他不要问那么多问题,一时犹豫着不敢说下去。    秦麦只瞥了一眼黄平吞吐不绝的急切神情便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唐离,四目相对,不需要任何语言便了解了对方的想法,秦麦捏起一条风干的牛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这牛肉最初吃起来味道着实不怎么样,可吃习惯了以后却别有一番风味,“你是不是想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秦麦淡淡地问黄平。    黄平怔了下,才紧张地舔着嘴唇点头说是。    “既然有了线索,怎地也不能放过。”秦麦面色严肃地扫视众人,仿佛将军在做战前的动员会,除了不懂汉语的卡恩,其余四人都点头赞同,秦麦突然露出轻松的笑容,“不过人是铁、饭是钢,怎么也要吃饱了再说吧?”    九点整,秦麦一行人来到了铁莘四人脱身的那处窑洞之外,“郝韵,你和唐离留在外面。”秦麦认真地对郝韵说道。    郝韵此时正想起了那窑洞后面的密洞内无数恐怖骇人的无头干尸,一听秦麦竟然让自己留下,立刻拼命摇头,倔强地拒绝道:“不!我要和你们一起下去!”   秦麦无奈,求助地望向唐离,出乎意料却也在他预料之中,唐离也毫不犹豫地反对,“我不管别人,我一定要下。”    唐离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在探冰川石宫时,与秦麦分离后那种度日如年、焦灼难安的感受和昨天密道塌方,深陷绝境是的绝望,唐离早就暗暗发誓与秦麦绝不分开,怎么可能答应秦麦?    更何况,此行归根结底因她而起,唐离又怎么可能看着秦麦等人为了自己冒险,而她自己则置身事外。    郝韵灵机一动,诡笑着朝秦麦皱了皱鼻翼,哼道:“要是唐离姐答应留下,我就留下!”    秦麦苦笑,心知二女虽然个性不同,却都是一般的执拗,郝韵推到了唐离身上,而秦麦很清楚,一旦唐离下定了决心,便绝难改变。 可如此一来,秦麦心中也犯了难,按照铁莘描述,那密道陡峭光滑异常,易下难上,须得留下攀爬的绳索,这古格遗址虽然常年人迹罕至,可总是留个人照看着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唐离与郝韵不肯留下,铁莘也必须跟着照看二女,至于黄平,他想必是极希望留在外面的,可秦麦并不打算让他留下,这倒不是因为秦麦不相信他,黄平闯荡江湖几十年,阅历丰富,见多识广,秦麦不知道此行将会遇到什么,带上黄平总多个人出主意。    至于卡恩,古语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秦麦对这个高鼻梁、蓝眼睛的老外潜意识里便无法彻底信任,他不是个盲目的排外者,但是在这种时候只怕没有人会把自己连同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因为受胁迫才不得不服从自己的人吧?    想来想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留下,秦麦苦恼地叹了口气,嘱咐道:“大家千万小心。”    趁着大家做准备,唐离悄悄地把秦麦拉到一旁,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物件塞进秦麦的手中,那物件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夺目的银光,还带着唐离的体温,秦麦展开手掌,发现是一枚连在项链上的十分精致的十字架,唐离双颊微红,低声道:“我妈妈是基督徒,我也是,它是我的幸运符,可以带给你好运。”    秦麦立刻明白了这十字架是唐离的妈妈留给她的珍贵之物,连忙放回唐离手中,“我们寸步不离的,你有好运,我自然也沾光,何况,我们身边不就有个郝韵嘛!”秦麦坏笑着指向郝韵,后者背对着两人不知道和铁莘在低声说着什么。    “不!你把它戴上!”唐离坚持,“这是我送给你的好运!”秦麦无奈,只能把十字架挂在了脖子上,其实他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唐离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摸金符!”黄平的惊叫传进二人耳中,秦麦心头一惊,回头望去,正好看到郝韵正低头观察着摊开的手掌上一枚通体乌黑,闪烁着金光的精巧挂件,忍不住扬起了眉头,暗道铁莘这小子真是舍得。    黄平凑到郝韵身旁,一脸羡慕地盯着她手上的挂件连声叹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这是正宗的摸金符啊!”    “算你老小子有眼光!”铁莘得意地睨了眼黄平,讨好地对郝韵道:“郝妹妹,你把它戴上,保你逢凶化吉、百邪不侵!”    郝韵仔细地看着手上的物件:长约寸半,一头尖若利齿,通体乌黑,另一边錧着几道金丝,用金丝嵌出了了几个古体字:摸金校尉符。    “摸金符是什么东西?”郝韵好奇地问道。    秦麦走到郝韵身边,嘴角挂着意味复杂的笑意扫了铁莘一眼,后者居然被他淡淡的眼神看得黑脸通红,显出扭捏的姿态。    “摸金符是摸金校尉一门的护身宝物,至于它是否确实那么神奇并不重要。”秦麦含笑对郝韵说道,“最重要的是这枚摸金符是铁家祖传之物,铁莘浑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没有人更清楚这摸金符对铁莘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平静的语气中还是透出一丝郑重。    郝韵听到这摸金符竟然意义如此珍贵,慌忙递向铁莘,“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铁莘大急,脸庞涨的通红,把手藏到背后不接,秦麦笑道:“郝韵,这是铁子的一番心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唐离也把郝韵伸出的手臂拉了回来,“妹妹,你这样拒绝了铁莘的好意,他恐怕要伤心了!”    “那......就算我暂时帮他保管吧!”郝韵犹豫了片刻,收手把那闪动着乌、金光芒的摸金符挂到了脖颈上。    铁莘大大地松了口气,朝唐离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郝韵犹自好奇地问秦麦,“麦子,什么是摸金校尉?”    “就是早些年倒斗的手艺人!”铁莘抢先说道,他当然不愿意郝韵知道自己祖辈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格外强调了一遍:“就是手艺人!”    刚刚走近窑洞口,一股让人闻之做呕的浓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秦麦暗忖经过三天时间,墓室内的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应该已经彻底消散了,就算密道内有些残余,也不会危害到众人的生命,接过铁莘递来的酒壶——从平旺老爹那里要来的烈酒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灌下一大口,登时觉得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心底,呼吸之间全是酒气,难闻的腐臭立刻减轻了许多。    “都喝点,可以防尸气。”秦麦回头对唐离和郝韵说道。    听到尸字,二女脸色微变,尽管都不喜酒味,还是听话地捏着鼻子表情痛苦地喝下一口。    打开电筒,秦麦当先迈入了窑洞,黄平、唐离、郝韵、卡恩和铁莘鱼贯而入,黄平与卡恩的电筒在墓室中电量告馨,铁莘和郝韵的则在密道坍塌时遗失,现下六个人也只剩下秦麦、唐离手中的两把照明工具了。    秦麦走得极慢,目光转动将窑洞看了个仔细,与这遗址内所有的窑洞并没有任何不同,转过一个弯便到了尽头,与入口相对的墙壁上离地面一米多处有一道高约米半、宽不到一米的黑乎乎的洞口,想必就是铁莘昨天打通的。    秦麦擎着电筒探过洞口,即便是早有心里准备,却仍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手脚冰冷,也终于理解了郝韵那么惊恐的原因。    洞穴足有几十米深,地上遍布着无头尸体,层层叠叠,也不知道有多少具,因为这洞穴一直封闭,而且极为干燥,这些死去了至少几百年的尸体并没有彻底腐烂,白骨丛中还可以看到不少包着皮肤的骨头,在电筒照射下呈现出灰败的青紫色泽,尸身表层渗出的黑褐脓液将衣服碎片粘连在了一起,断臂残肢随处可见。    唯独没有颅骨! 唐离借着光亮朝洞里张望了一眼,闷哼一声,脚下发软,差点便摔倒,幸亏被跟在身后的郝韵及时扶住,二女脸色一样惨白,几乎是闭着眼睛钻过了洞口,唐离眼睛盯着秦麦的后脑,紧紧抓住秦麦的手,不敢朝地面看半眼。    秦麦小心翼翼地寻找没有尸体的位置下脚,可这洞里的尸体实在密集,无奈之下,秦麦只能踩在软绵绵的尸堆上前行,心里默念罪过......    跟在他身后的唐离脚下打滑几次险些跌倒,勉力支撑的唐离举步维艰,只觉得从这洞口到密道入口竟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一行六人憋着气好不容易挨到了密道入口,也终于找到了一处没有尸体勉强立足的实地。    从上望下去,这条密道果然陡峭得吓人,四壁光滑异常,显然是刻意制造出来的,而且入口处狭窄得只能容下一人爬行,秦麦越发肯定这密道不是预备逃生使用的。   而在尸洞里,秦麦另有发现:在众人走过的干石洞两侧各有个小口连接着其他两间稍小的洞穴,其中亦是遍布干尸,同样都没有头颅。    让秦麦感到不解的是,从干尸的服饰和体态来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洞穴的里面还有不少和尚的尸体,这让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些人的死因。    地面上残留着不少断掉的箭簇,有的甚至深深地刺入了骨头中,看起来像是残酷的战争留下的痕迹,可若是战争为什么还有为数不少的孩童、女人甚至和尚?这些人的头颅哪里去了?    秦麦只能把这些疑问埋在心里,现在他没有时间仔细探寻这座干尸洞。    吩咐铁莘和黄平将攀岩的绳索牢牢固定后,秦麦低声嘱咐大家当心,率先脚下头上钻进了密道入口,密道就像一条滑板,秦麦双手在两壁轻轻一推,身体便朝下滑去,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在几秒钟便到达了拐角处,秦麦双腿曲起,在就要撞上墙面前双腿踏地,身体陡地从地面上借力弹起,变成了头前脚后飞向坚实的墙壁,秦麦仗着多年练武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的柔韧性,双手拉住绳索,前扑的势头稍顿,立刻松手,可惯性已经被抵消了大半,双脚在墙壁上轻点,整个人灵活得如游鱼般转过了拐角。   揉着被震得酸麻的臂膀,和被膈得火烧般疼痛的屁股连连苦笑——昨日铁莘留下的借以攀登的豁口把这条密道变成了洗衣板,这种方式下降的速度虽然疾快,可这苦头也委实让人难以忍受。    跟在他后面的黄平显然有了经验——他没有秦麦那般惊人的力量和身体,老老实实地拉着绳索,踩着豁口倒退着一步一步攀了下来。    随后四人也有样学样地用同样的方式通过了这条陡峭的密道。    “秦先生一身武学非同凡响,看起来文质彬彬,却身怀绝技,黄某佩服得五体投地!”黄平皱巴巴的脸上写满了惊叹。    秦麦没好气地哼了声,看到最后的铁莘也已经转过了拐角,举起电筒观望了一下前面的路,“走吧!”    看到秦麦裤子臀部那条没有沾染土渍的痕迹,黄平若有所悟,暗骂自己这一记马屁又拍到了马蹄上!   拐角后的道路平缓了许多,而且也很宽敞,一行人速度极快,片刻便到达了那具巨大的石棺处,秦麦对着棺壁上的浮雕双眼冒光,他最清楚这石棺四壁的浮雕有多么珍贵,无论从艺术价值还是研究价值看来都可以称得上重大发现,只可惜石棺实在太巨大了,绝无带出去的可能。    最让秦麦恼火的是,唐离的相机也被彭施民给要走了,就连留下影像资料也成了妄想。    越过石棺,六个人沿着笔直的密道前行了将近二百米,陡然显出了一道拐角,转过去是一条盘旋向下的阶梯,与连接着古格冬宫和唐天华所在的密室的那条烟囱似的密道极为相似,只是这阶梯的台阶要窄得多,最多不过二十公分宽,秦麦朝下张望了一眼,射程达到百多米的电筒的光线尽头仍旧是黑黝黝的虚空!而那看不到底的深渊直径也要比之前所走过的那条通道宽得多,相对的两壁相距至少有五六十米远。   幸亏秦麦心思缜密,转弯时停步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情况,不然他这一脚迈下,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黄平探头望去,顿时头晕目眩,若不是秦麦及时地拉了他一把,黄平几乎一头栽了下去!被吓得面无人色的黄平缩身贴着墙壁喘息了几口,心有余悸地道:“这可不是要命么!”    那窄窄的阶梯仅容双脚紧贴并立,稍有失误便会坠落深渊,立刻打起了退堂鼓,跟在后面的唐离等人也都看到了前面的情形,神色都变得忐忑起来,最苦恼的是铁莘,他的腰身比常人粗了许多,脚也又长又宽,那台阶只够他一只脚站立,一旦踏足其上,他就是想停下来歇歇脚也不可能。    秦麦沉吟了片刻,沉声对铁莘道:“铁子,你和......”秦麦的目光移到了唐离的身上,看到后者紧紧地抿着嘴唇,目光决绝,一副下了决心的神色,怔了下,“唐离”二字被吞下了肚里,“你和郝韵留在这里等我们。”    “秦先生!”黄平结结巴巴地叫道:“我恐高,您把我也留下吧!”满眼祈求地望着秦麦。    惊魂未定的郝韵狐疑地瞧了眼唐离,刚好看到唐离与秦麦含笑对视,心内腾地升起一股酸气,咬牙嚷道:“我还是那句话,唐离姐留下我就留下!”    秦麦头疼无比,看到唐离微微地却坚定摇了摇头,无奈地吁了口长气,望向铁莘,这家伙不用问他也知道答案了。    果然,铁莘哭丧着脸拍了拍胸脯,底气不足地叫道:“我老铁怕过什么?再说咱们兄弟有危险自然要一起去闯了。”   听秦麦说来说起就是不提自己,黄平慌了神,双腿抽筋了似地抖动着:“秦先生,我、我留下吧!”    “你想留下?”秦麦不置可否地睨了眼黄平,摸着颏下刺手的胡茬,为难地道:“黄老板,我倒也不勉强你,可是按照我的计算,应该......”秦麦看了眼时间,接着道:“再有几个小时,你身体里的毒又该发作了,我们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耽搁了服用神水的时间,你.......”    黄平几乎流下眼泪,带着哭腔哀求道:“那您就给我留下些神水吧!”    “干恁娘咧!”铁莘恶狠狠地骂道,“你当老子傻啊?你巴不得我们都回不来了吧?”    秦麦不等黄平分辨,意味深长地说道:“黄老板,别怪我不信任你,现在咱们还处在建立信任的时期啊!”    黄平靠着墙壁不再说话,满脸是认命的绝望,他算是看明白了秦麦压根就不打算让自己留下,说什么都是白搭!    倒是卡恩,虽然眼底也闪过几分惊惧,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盯着看不见底的深渊,露出亡命之徒的狠色。    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回头叮嘱紧张无比的众人:“不要看下面!”   六个人沿着狭窄的台阶贴着石壁缓缓下行,从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森寒深渊中不时卷起阵阵带着凄厉呼啸的狂风吹动众人身体,身体消瘦的黄平被刮得前后摇晃,身体紧紧贴着墙壁,嘴里发出分不清是哭是笑的呜呜声,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    那些不知道在几百年前的建成的土阶即便夯得十分结实,却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袭,众人脚步挪动间往往会有已经疏松的土块碎裂、扑簌簌地朝着无底的深渊坠下。    秦麦心中记挂着唐离和郝韵,却不敢回头张望,心神无法集中,被陡然袭来的一阵无声劲风吹得打了个趔斜,站立不稳,身体猛地向那万丈深渊倾斜了过去,眼看就要坠下阶梯!    “麦子!”跟在他身后的唐离心神欲裂,发出一声充满了绝望的惨厉尖叫,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空。   与秦麦距离最近的黄平离他还隔着十几级台阶,根本来不及拉秦麦一把,更何况已经被吓得呆住了的黄平脑子里空白一片,壁虎一样死死贴着墙壁动也不敢动,而唐离与秦麦之间更隔着黄平,那一瞬间摇摇欲倒的唐离想要闭上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一幕,却又强迫自己死死地睁着眼睛,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郝韵紧闭双眼,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铁莘张目欲裂,他位于最后和秦麦隔着近一圈台阶,眼睁睁看着秦麦的身体仿佛没有了重量的落叶,打着旋朝深渊倾斜倒下。    黄平陡地纵声惨嚎,秦麦的变故带给他的震撼太强烈了,一时间天旋地转的黄平只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团上。    身处半空中的五个人紧贴着墙壁,眼睛都集中在了秦麦身上,那漆黑的虚空就像通往地狱的通道,狞笑着张开巨口准备吞噬秦麦。    那阵劲风就像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刺客,一击即退,秦麦在顺着风向倾斜的瞬息间魂飞魄散,暗叫了一声“我命休矣!”千钧一发之际,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踏在台阶上的那条腿,勉强将重心降至最低点,在他那条腿也将离地的前一刻重新找到了平衡。    时间仿佛停止,目瞪口呆的众人看着秦麦歪曲的身体以超出了人类极限的角度静止了下来,一寸寸地就像跳芭蕾舞似的旋转着慢慢立直,等到他重新直立着双脚踏在了台阶上时,整个人已经转了一百八十度。    唐离手中的电筒射在秦麦的身上,就像漆黑的舞台上罩着演员的唯一光亮,秦麦在脚下这块仅容两脚并立的舞台上做出了一次绝境求生的精彩表演    双脚踩在实地的秦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寒气,内衣片刻间已经被冷汗湿透,掌心濡湿,额头也是一片湿冷,秦麦抬起无法抑制颤抖的胳膊擦了把脸上冰冷的汗水,默默念叨了一句“命不该绝”,探手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    郝韵“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叫道:“麦子!你吓死我了!你......”    唐离痴痴地望着秦麦的背影,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和体温,成串的泪珠无声滑落,从绝望到狂喜竟让她说不出话来。    “哈哈!”铁莘欣喜若狂的笑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在深渊里四处回荡,“老子差点跟你一起跳下去!幸亏我多了个心眼,要不然我跳下去了你却没事,老子死得不是太冤枉了嘛!”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泪水涟涟的郝韵被铁莘的话逗得“扑哧”笑了出来,忍不住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骂道:“你就算跳下去能救回麦子吗?把自己说得跟以死殉情的贞节烈妇似的!”    铁莘偷偷地揩掉眼角的泪痕,嘴上嬉笑道:“郝妹妹,要是换成你掉下去,我也肯定和你一起跳!”   郝韵没有注意铁莘语带双关的调侃,急忙连吐了十几下口水,大骂铁莘乌鸦嘴。    经历了惊魂一瞬后,六个人的步伐更加缓慢慎重,只求稳不求快,秦麦更不敢再分心他顾,双眼直视前方的台阶,心里默默数着走过了多少级阶梯。    在秦麦数过了五百后,电筒的照射下,他终于看到了阶梯的尽头!    深渊底是一片平整的地面,而在这平地正中赫然是一口直径十米左右不知道有多深的竖井!目光敏锐的秦麦身在高空时在电筒扫过竖井周围时注意到地面散落着几颗白森森的人类颅骨,连忙将电筒射向墙壁,生怕身后的众人看到人头惊恐之下失足跌落。    率先踏上地面的秦麦提起的心落回了原位,紧绷得神经稍稍松弛下来,便感觉到四肢发软,体力和精力都损耗严重,他来不及喘口气几步奔到了那竖井旁朝下望去,这才散了架似的跌坐在地上,大大地松了口气:这竖井并不很深,一眼就能够看到凹凸不平的井底,估计深度不会超过十米,井壁光滑没有攀爬的阶梯,不过秦麦并不担心,他背包里的绳索足够应付这点高度。    除了这口竖井,四壁与地面在没有任何通道、暗门。    “我好像踢到什么了?”郝韵下了台阶还没走出两步停了下来嘟囔了一句,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人在其中双眼如盲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郝韵好奇地弯腰朝脚下望去。   两只电筒一个在秦麦的手里照着竖井下,另一个握在唐离的手里,她正仰望着这可怕的深渊,听到郝韵的声音,唐离想也没想把电筒射向了郝韵脚下。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郝韵的腰弯得极低,几乎要贴到了地上,突然一片光明照亮了她身前,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头颅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双眼睛此时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空洞无声地与她对视着,头顶一团枯草般乱发随风舞动,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片微微晃动着的风干的皮肤......    “啊!”郝韵骤然看到这和自己面对面相望的恐怖断头,脑袋里嗡地如同遭到了高压电击一片轰鸣声,头皮倏地炸开,郝韵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却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膈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将坐在身下的东西抽了出来,魂飞魄散地发现竟然是一条连着五指的臂骨!只是五根手指已被她压断了大半,只剩下两根残骨孤零零地晃荡着......    郝韵双眼一翻,很干脆地昏了过去。    唐离也被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的头颅给吓了一跳,来不及移开电筒,郝韵便仰头倒了下来,唐离连忙伸手扶住了绵软的郝韵,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没什么大事,只是被吓晕了。”唐离对奔过来的秦麦和铁莘说道,“其实昏迷也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当她无法接受时便选择这种方式以逃避。”   铁莘接过唐离手中的电筒打量起深渊谷底,骇然变色,忍不住连吸冷气,地面上散落着足有百多具头颅和其他零落的肢体,“麦子,上面那些......的脑袋八成都在这里吧?”    秦麦皱眉,鼻腔里那股淡淡却无处不在的腐臭让他胸口憋闷得异常难受,“看数量到差不多。”    “为什么要把头颅斩下放到这里呢?”唐离被一堆头骨包围着,只觉得像是被无数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刺得她周身寒冷,倒立而起的汗毛就像无数根针不停地刺着她每一寸肌肤。    秦麦目露疑惑不确定地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合理的解释,或许是一种惩罚的手段......也许是某种特殊的祭祀或殉葬方式?”话音落下秦麦便立刻摇头自言自语说解释不通。    电筒冰冷的清光射在白森森的头骨上,透出诡异阴森的幽幽青蓝,阵阵阴风吹过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地触摸着众人的面颊,每个人的心头都生出不寒而栗的惊悚,就连秦麦和铁莘也面色苍白。    黄平的脚迈下最后一级台阶便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烂泥一般再也走不动半步,这黄平二十多年前也是老北京城里有名有号的人物,原本不至于如此胆小不济事,只是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胸中的那点豪情狠厉早被消磨殆尽,连翻险象环生的惊吓后表现得竟然连唐离、郝韵都不如。    反而是卡恩,见惯了生死,对这种感官上的恐惧反而麻木了。    在唐离的呼唤声中,郝韵悠悠醒转,把脸埋在唐离的怀里,颤声叫嚷着:“我们快走!快走!马上离开这里!”    秦麦和唐离飞快地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担忧:郝韵现在已经表现出惊吓过度的迹象,前面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加可怕骇人的情形,这么下去郝韵很有可能无法承受而彻底崩溃。   可问题是走到这里一行人已经骑虎难下。   铁莘眼珠转了转,突地发出一声怪笑,讥讽道:“郝警官,你该不是从来没见过死尸呢吧?”    “胡说八道!”郝韵勃然大怒,从唐离的怀里跳了起来,对铁莘怒目而视,就算她反应再迟钝也听出来了铁莘在嘲笑自己胆小呢!“谁说我没见过死尸?”郝韵怔了下,露出古怪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昨天就看到了上面的那些无头尸!”    铁莘的话一出口,秦麦微微一愣就明白了这小子安的是什么坏心眼,心中暗赞铁莘将郝韵的脾气秉性看得透彻,郝韵虽然身为女子,可倔强和要强的心性比任何男人还要强上三分。    显然,铁莘的激将法已经收到了立杆见影的效果。   可唐离一时间却没有意识到铁莘的用意,这倒不是说她反应比秦麦或者铁莘迟钝,归根结底是思维方式的问题,作为心理医生,不可否认唐离有着最专业的理论知识,可同时她的想法也被这些理论上的条条框框给约束在了一个有限固定的范围里,对于郝韵由于受到过度惊吓而出现的情绪波动,唐离从心理医生的角度出发是如何以和缓的手段缓解她的压力;与她相比,铁莘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就算是兵行险招的旁门左道了。   “铁莘!你说什么呢?”唐离眉头微皱,暗暗责怪他开玩笑也不分时机,同时也奇怪,这几天铁莘对郝韵一直都温顺的小绵羊似的,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胆量”?    铁莘举手嘿嘿笑道:“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看见!麦子,不如你先送郝妹妹回上面去?女人嘛,就算是个警察终归也是女警不是?”    “呸!谁是你妹妹!”郝韵冲到铁莘面前,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射在铁莘身上,简直比传说中的三味真火还要厉害,内心叫苦不迭的铁莘胸中打鼓差点就开口求饶。    “告诉你,铁莘!我郝韵从来没怕过什么!”愤怒的郝韵像极了一只支棱起全身羽毛的斗鸡,俏脸气的煞白,双颊还残留着没有干透的泪痕,“咱们走着瞧,看到底谁会被吓得尿裤子!”    说完,郝韵再不看铁莘,转身气咻咻地对一脸关切的唐离说道:“唐离姐,咱们就让他看看女人到底哪里不如男人!”    “铁子,你这招还真是用心良苦啊!”秦麦来到铁莘身边低声笑道,“不过,这次你也彻底把郝韵得罪啦。”    铁莘苦着脸无力地摇头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把绳索固定好,沿着竖井垂了下去,秦麦再次观察了一番井底的情况,与上面人为修建的工程浩大的暗道不同,这井下却是个自然形成的溶洞,怪石嶙峋。    秦麦把电筒挂在腰间,率先沿着绳索攀了下去,耳边除了风声还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唐离等人紧张地趴在井边注视着秦麦的一举一动,谁也不知道这漆黑如墨的地下溶洞里有什么可怕的存在。    秦麦举着电筒扫了一圈周身景象,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井下空间的宽阔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一片怪石密布的开阔地足有足球场大小!在他身后十几米远处是如巨斧开山般陡立的悬崖,一道深不见底足有五十米宽的鸿沟将这片巨大石台与对面的峭壁分割开来,鸿沟下隐隐传来湍急的水流声,虽然看不到,秦麦猜测这深渊底部很可能有一条流量很大的地下河。    而在其他的三个方向,近百米外是无数犬牙交错的林立巨石,仿佛不规则的蜂巢般分布着数不清的洞口,不知道有多深的洞穴就像大小不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一股幽幽的香气钻入了鼻腔,让秦麦重新感觉到了惊骇的几乎停着跳动的心脏有力的搏动,精神亦是大振。    “幽冥花!”秦麦心头一惊,却没有找到这传说中的神奇植物,勉强压下被这突然出现的奇景所震惊的心情,仔细观察了片刻,确定了没有危险,给井上的众人做出了安全的信号。    所有人都被这宏伟诡丽的一幕震撼得手脚冰凉,泥塑般呆立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打破了沉静,沉声道:“难以想象的存在,是吧?”    “这可真是......真是......”铁莘打了个冷战,“麦子,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鬼什么神的?”    “鬼斧神工!”郝韵不屑地白了铁莘一眼。    铁莘眼睛一亮,兴奋地大叫道:“对!就是这个词儿!鬼斧神工,这可真他妈的是鬼斧神工啊!”    铁莘的叫喊声撞在峭壁上四散弹去,无数的回音响荡在众人的耳边,就好像千百个人纷乱地叫喊着。    黄平被这陡然发生的巨响吓得跌坐在地上,随即惨叫着弹了起来,泪眼婆娑地摸着被尖锐的怪石膈得撕裂般疼痛的屁股痛哼连连。   “麦子,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唐离眼中闪动着兴奋的色彩,一边快速浏览着电筒下的奇景,一边忘情地摇动着秦麦的胳膊。    黄平附和道:“真是人间奇观啊!”    就连一直显得麻木的卡恩也不断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人间奇观?”铁莘冷笑,“那可未必!”    众人不知道铁莘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纷纷疑惑地望向他,铁莘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阴森的气息:“这里......很可能是冥界的入口啊!”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阵湿冷的风无声吹过,注入了远处无数的溶洞内顿时鬼哭狼嚎般的回音响彻在众人耳边,郝韵哇地一声尖叫,跳到了铁莘的身后,黄平双腿一软,无声无息地滑倒。    饶是心志坚毅的秦麦手心里也渗出了冷汗,唐离握着秦麦的双手猛地一紧,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有叫出声。    这座蔚为奇观的地下溶洞到处都充满了诡异的感觉,秦麦牵着唐离的手走在最前面,郝韵也忘记了与铁莘的“深仇大恨”,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襟用铁莘宽阔的身体遮挡着自己跟在黄平和卡恩的后面。   “这么多洞口,我们该怎么办?”唐离无助地望向秦麦,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忧虑。    秦麦沉吟了片刻,大脑迅速转动起来,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让秦麦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无比,就连思考的反应速度似乎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幽冥花!”秦麦脱口道,没错,就是它!既然幽冥花生长在所谓的冥界入口,那么只要沿着香气寻找下去,找到了它就等于找到了入口。    唐离和郝韵听到幽冥花也立刻领悟了他的想法,虽然从这至少上百个洞穴里寻找幽冥花的香气来源几乎是大海捞针,但这也的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铁莘迷惑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幽冥花?麦子你这个时候还想着花儿呢?”    秦麦没心情给他解释,拍了拍铁莘的肩膀道:“你鼻子灵,肯定闻道了一股花香吧?找到它传来的方向!”    “花香?”铁莘吸了几下鼻子,咧嘴笑道:“我早闻道了香味,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是花香!”    “别废话了!快闻闻从哪传来的!”郝韵没好气地催促道。    铁莘的笑脸一下子塌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表情渐渐沉静了下来,众人遮着口鼻,小翼地把呼吸放到最轻柔,生怕一不小心打扰到铁莘。    “应该是那边!”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莘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指向正前方。    郝韵眨了眨怀疑的眼睛,“你确定?”   铁莘立刻瞪圆了眼睛,委屈地叫嚷起来:“你这是对一个优秀侦察兵的侮辱!”    “相信铁子!”秦麦朝郝韵肯定地点了点头,笑道:“这小子从小鼻子就比狗还灵,隔着一公里就能闻到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其实秦麦的嗅觉虽然不如铁莘那般匪夷所思,却也敏感得很,他的判断与铁莘做出的相同。    黄平借着卡恩的搀扶走在队伍的中间,一行人心头寒气四溢,最初的兴奋早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秦麦平日里的考古勘察不知道曾经多少次在阴森恐怖的墓穴里作业,唐离也有过丰富的探险经历,其实压在众人心头的巨大压力更多的是来自于冥界入口的传说。    反而是卡恩流露出猎奇的兴奋,他不懂汉语,自然也不知道这溶洞可能是传说中的冥界入口了,在他心里到真的把这里当作了一处景观来看的。    一行人仅有的两支电筒虽然是目前最为先进的军用品,可进过长时间的消耗,电力减弱了许多,秦麦和唐离无奈,只能把远光调为近光,光柱由凝聚变成了散射,照明的距离狂缩到二十米以内,不过好处也是明显的:两只电筒散射的光芒足以将众人正面大部分范围囊括其中。   越过了巨大的空地,六个人面前大小洞穴至少有数十个,最小的不比狗洞大多少,而最大的,足以容卡车通行,幽冥花的香气果然浓烈了不少,可要想判断出是从哪个洞口传出来的,难度比判断花香来源的方向难上百倍。    铁莘在这些洞口前来来回回地往返无数次,一遍遍在各个洞口走进走出,始终皱着眉头,不断地摇头,显然没有什么发现。    “怎么,不灵了?”郝韵忍不住扬眉问道,语气里带着微微的嘲讽。    铁莘没有搭话,有些烦躁地对秦麦摆手道:“至少有十个洞口香味都差不多的特别强烈点,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麦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没什么想不通的,谁说这些个洞口不能相通呢?”   “啊!”铁莘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恍然大悟地使劲拍打了两下后脑勺,“对呀!肯定是这么回事!”    唐离看到秦麦的笑容,忐忑的心情也随之安稳了许多,含笑问道:“这么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喽?只要我们沿着一条溶洞走下去就会找到幽冥花了吧?”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和秦麦此时的心境十分贴切,微微思考了片刻,秦麦选择了幽冥花香气最为浓郁的是个洞口中最大的那个,秦麦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这溶洞里很有可能是通道纵横、如蜘蛛网一般相连相通的,一旦走进去,就等于走进了一座巨大的迷宫,结果可能会是顺利或周折地找到幽冥花,亦有可能迷失其中连回头路都找不到了。    没有人对秦麦的决定有任何的异议,秦麦一手举着电筒、一手握着手枪走在最前面,唐离和郝韵携手跟在他的身后,随后是黄平、卡恩,铁莘提着81-1自动步枪殿后,每逢岔路便会用匕首在显眼处留下记号。    溶洞内怪石林立,形状千奇百态,不时能看到比刻意雕凿还要生动的怪石造型,溶洞内的地势缓缓向下,蜿蜒曲折,秦麦等人前行了里许后,地面变得潮湿起来,洞顶有水滴落下,能够看到一洼洼的积水,这是水滴石穿的结果。   岔口越来越多,嗖嗖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幽冥花的香气越来越浓,让秦麦体会到一种类似于吸氧的快感,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这种奇妙的感觉本来是绝不该在阿里这样高海拔地域里所能出现的,幽冥花的神奇功效让秦麦愈来愈心惊,只是花香就有这般强悍的效果,那它的花、叶、茎、根该有怎样的能力?    又向前走过了四五百米,地面的积水已经汇成了涓涓小溪,溶洞内流淌着让人战栗的阴冷气息,“我的天,这洞到底有多深?”铁莘骇然地嘀咕道。    “怕了?”郝韵回头看了眼铁莘,鄙夷地撇了撇嘴。    铁莘涎笑着刚要说话,众人身侧四五米外一块如跃起的猛虎般造型的巨石后传来一声怪异的“吱吱”声,那声音虽然极短促,在点掉的滴滴答答的水流声里却极为突兀。    秦麦和铁莘的反应都极其迅速,枪口几乎在怪声响起的同时就指向了巨石,黄平的速度却比两人还要快上三分,一路上半死不活的黄平用超乎想象的高速将卡恩甩脱,跳到了铁莘的身后。    秦麦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巨石,脚下缓慢地移动将唐离和郝韵护在了身后,铁莘亦警惕地慢慢接近了巨石。   “是谁?”郝韵双手握枪,颤声喝道,“不要动!”    “吱吱”像是在回答她的问话,怪声再次响了起来,巨石后缓缓地钻出来一只足有一尺长,壮得像只小猪仔的灰褐色老鼠!    郝韵倏地向后跳去,死死抓住唐离的手臂,连看也不敢看那老鼠一眼,“怪物啊!”    虚惊一场的众人同时松了口气,这老鼠虽然体态大得出奇,但毕竟只是一只老鼠而已,“妈的!吃了化肥不成?”铁莘倒转枪托向那硕大的老鼠砸下,大老鼠抬起在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死灰色泽的小眼睛看了铁莘一眼,“吱”的一声,陡地灵活无比地折身钻进了一条岔路。    铁莘倒吸了一口凉气,嘟囔道:“乖乖,这速度简直好像武林高手啊!”    唐离抚着郝韵的背心轻声安慰道:“别怕,只是一只大老鼠而已,已经跑掉了。”    郝韵心有余悸地缓缓张开了眼睛,看到那只骇人的大老鼠果然已消失不见,重重地吐出口气,拍着胸口道:“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老鼠和蛇了!”    “我还以为郝妹妹最害怕的是我这种人呢。”铁莘嘿嘿一笑。    郝韵哼了一声,“本人最不怕的就是你这样的恶棍!”    电筒射向前方,谁也没有看到黑暗中刚才那只老鼠钻进的洞口里无声地滑过一段粗若人腰的躯体,一双闪烁着阴冷色泽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说笑着缓缓前行的众人,那只大得出奇的老鼠此刻已经被吞在了它的口中,只余下了一截比手指还粗的尾巴还软软地垂在空中。    片刻后,黑暗中一张血盆大口嘶然开阖,长长的猩红舌信在空中灵活已及地舞动了下,长有数米的诺大身躯悄无声息地游走了.......    秦麦六人转过了一道弯,眼前的景物霍然变化,一片空旷的平台出现在众人眼前,溶洞里的小溪汇聚成一条颇为湍急的河流泻入崖下。    溶洞的终点便这样毫无征兆地现身了!历尽千辛万苦的众人万万没有料想到这条路的终点竟然是一块百十平米的悬崖!    秦麦将电筒重又调回远光,却仍旧无法看到平地尽头的虚空究竟有多大,众人来到了平台边缘,脚下一片黑暗,流水坠下,却听不到任何落地的回音。    茫然地望着四外的虚空,众人不寒而栗,这里的确是尽头,却只是道路的尽头,而非真正的尽头,谁也不知道这无尽的黑暗通往哪里。    这里难道就是冥界的入口?    似乎除了深的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麦子,你看!”唐离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平时的冷静柔美已经荡然无存,所有人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十几米高的顶壁竟然是一面看不到边际、浑然一体的平滑岩石,一团大如脸盆灿然怒放的鲜花赫然倒吊在青黑色的石面之上,石壁看起来光洁平整,饶是以秦麦的目力也没有发现任何缝隙,让人根本无法理解那朵花是如何在坚硬的岩石中发芽、生长的。    相隔十几米远看起来便有脸盆大,这朵花的大小只怕超过了二人合围的尺度,最让众人震骇不已的是它的颜色,每个人心头都升起诡异绝伦的感觉,花瓣在白炽光下仿佛每一秒都在变换着颜色。    “我眼花了吗?”铁莘使劲地揉了揉眼睛,“那朵花刚才还是白色,怎么变成了红色?不对!现在是紫色了!”    秦麦舔舐着因为紧张而干涸紧绷的嘴唇,那股浓郁的花香深入五脏六腑,无处不在,“你没看错,它的颜色真的是在变化中!”    “这、这就是幽冥花!”郝韵忽地扑到,也不管地上的冷水将自己的衣裤打湿,顶礼膜拜地仰视着顶壁的幽冥花,仿佛临死之人发出的最后呻吟,“我的天!它在看着我们!”    众人心头都升起诡异的感觉,郝韵的话荒诞绝伦,一株植物怎么可能会主动“观察”呢?可偏偏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感受:那朵花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心底最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在它的面前无可遁形,像是被彻底掘开的暗沟,每个角落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时间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生命中记忆深刻的往事恍如电影般在每个人的眼前闪现,快乐的、伤心的、痛苦的、甚至自以为已经忘却的人和事都鲜活地再现。    眨眼的瞬息却让众人觉得像是重头活了一次!    麦痴痴地望着石壁上的幽冥花,在没有见到它之前一心想要采摘的想法突然间烟消云散,没有人舍得让这么美丽的存在失去生命,这朵花仿佛有着灵魂一般!    似乎每一个念头都逃不过它的眼睛,这是一种怪诞到了绝顶的荒唐感觉,一朵静静的花儿竟让人生出赤身裸体、无处可逃的感受。    唐离踉跄着来到秦麦的身旁,脸上水光闪动,竟然已经泪水满面,“麦子,这里是不是就是冥界的入口?天书呢?天书呢?”    唐离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将秦麦心头的痴迷熄灭,在看到幽冥花的瞬间,秦麦甚至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看到除了自己和唐离,其他人都目露痴狂,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幽冥花,秦麦心中一惊,突地暴喝一声:“都醒醒!”    恍如惊雷的吼声在众人耳边炸开,心志稍弱的郝韵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颓然倒地,唐离连忙抢上前去,在铁莘帮助下把她扶到了旁边的干燥处。    “我没事。”郝韵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挣扎着坐了起来,惨白的俏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无力的笑意,“我刚才只是太激动了。”   听到她的话,秦麦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唐离咬着嘴唇把秦麦拉到了一旁,低声道:“我想我们并没有走错。”    “嗯!”秦麦点头表示同意,“我想这肯定就是幽冥花了!”秦麦连看都不敢再看头顶的幽冥花一眼,这诡异的花似乎有着迷惑人心的能力,他怕自己再次陷入那种让人精神分裂的回忆之中,“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冥界入口!”    唐离的脸色更加苍白,两只手纠缠在一起,迟疑着说道:“可是......可是天书会在哪里?”唐离忍不住朝脚下那仿佛没有底的深渊飞快地瞥了一眼。    秦麦心头一沉,唐离的担忧与他不谋而合,如果天书是在这陡如刀削的万丈峭壁之下,那么众人此行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都将化为泡影。    两个人默默对视不语,“我们剩下的绳索只有五十米......”秦麦哑声道。   唐离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电筒的射程便已超过一百米,谁也不知道在电筒照不到的黑暗里还有多少个一百米。    “我们可以重新准备充足了再来!”秦麦做出了决定,将心头的失望强行驱散,眼睛里重又射了坚定的目光,“但是我们首先要确定天书是不是在那下面。”    唐离涩涩地笑了笑:“怎么确定?虽然我不敢肯定天书就在下面,但是至少这上面......”唐离环顾四周,“这上面只怕是没有的。”    秦麦的嘴角也浮出苦涩的笑意,这空旷的平地一眼便可以尽收眼底,光滑完整的石崖上连块小石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天书了。    “我想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郝韵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借着铁莘的手臂站了起来,尽管脸色还很虚弱,但是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什么办法!”    秦麦、唐离、黄平和铁莘异口同声地问道。    郝韵指了指铁莘身后的背包,自从昨天在墓室遇险开始,铁莘便将两人的背包合二为一由他一个人背着。    秦麦与唐离都知道她的背包里装的是什么,二人眼睛同时一亮,“你是说......神鼓?”秦麦沉声问道。   黄平听到秦麦的话不禁露出了震惊之色,他做梦也没想到神鼓居然在秦麦的手里!同时亦为自己的明智感到庆幸。    唐离一喜,随即有些不确定地望着郝韵道:“可是你并没有能够继承鼓姬的全部能力,可以使用神鼓吗?”    “不是我。”郝韵缓缓摇头,凝视着唐离,“是你。”    回忆起在纳木那尼峰下营帐里唐离滴血的那一幕,秦麦心中砰然而动,神鼓的诡谲奇异之处他是见识过的,而且唐离的一滴鲜血的确让神鼓发生了难以解释的神奇反应,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唐离是孤师的后裔,那么作为与神鼓同出于孤师之手的天书会否也同样会对唐离产生反应?   唐离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力握住了郝韵的手,两人的手掌一样寒冷如冰,“我该怎么做?”    郝韵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里将神鼓取了出来,黄平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据说能够找到开启箭道的命运之眼的宝贝,激动得差点便纵声高歌起来,他觉得神鼓的存在证明了净土并非虚无缥缈的神话。    “其实我也是猜的。”郝韵把神鼓摆到了唐离的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打扰到神鼓似的,“神鼓与天书或许会产生某些共鸣,而你是孤师的血脉,有可能会感觉到天书的所在。”郝韵的办法与秦麦的猜想如出一辙。    “唐离姐......”郝韵神色复杂地看着唐离,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有风险。”    唐离平静地笑了笑,“我不怕。”    郝韵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转身对秦麦和铁莘神色郑重地嘱咐道:“等下我会帮助唐离姐发动神鼓,你们一定要保证我们俩不被打扰。”    秦麦认真地点头,铁莘目露狠色扫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神鼓的黄平,这空地上除了一行六人外在没有其他的活物,唯一要防备的自然是黄平了。    “放心!那老不死的要是敢乱动,我就把他扔下去!”铁莘把拳头攥得嘎嘎作响,望向崖下的深渊。    郝韵默默地点头,对于自己的想法她亦没有任何把握,但其中的凶险郝韵却清楚得很,无论是否成功,作为神鼓的侍者,鼓姬都要承受神鼓发动所带来的痛苦,她曾亲眼目睹上任鼓姬动用了神鼓后骇人已及的痛苦状,第一次准备发动神鼓的郝韵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她终于要亲身体味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了。    将中央地带让给唐离和郝韵,秦麦和铁莘持枪护在两人五六米外,将黄平与卡恩挡在溶洞的出口处,紧张地警戒着。    唐离盘膝坐在神鼓前,双手展开扶住了神鼓两侧鼓沿,郝韵缓缓地弯起衣袖,抽出了匕首,秦麦和铁莘的瞳孔急速收缩:郝韵在她那赛霜欺雪的白嫩手臂上割开了一条长约寸许的深深刀口,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伤口涌了出来,汇聚成一条血流顺着她的手心流过,从指间滴落在神鼓的鼓面上。    触目惊心的血流仿佛一条扭曲的小蛇在撕咬着郝韵,伤口血肉翻翘,宛如张开的婴儿小嘴,那把刀割在了她的身体上,同时也刺入了铁莘的心头,铁莘钢牙紧咬,被咬破的嘴唇渗出了一颗颗的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秦麦亦看得心神巨颤,郝韵的脸色苍白无比,没有一丝血色,因为剧烈的疼痛身体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让秦麦担心她下一秒就可能晕倒。    并不宽大的鼓面片刻就被郝韵的鲜血全部覆盖,那黑漆漆的鼓皮就仿佛久旱的土地,贪婪地吸取着鲜血,甚至发出了滋滋的欢呼似的声音!    足足吸食了近一分钟后,神鼓像是喝饱了般,鲜血不再渗透,郝韵松了口气掐住了伤口的血管,身体摇摇欲坠地退后了两步。    铁莘再也坚持不下去,猛地向前冲了过去,口中低吼道:“郝韵!”   “别过来!”郝韵眼中射出又惊又怒的神色叫道,“我没事!你快退回去,你会害死唐离姐的!”    郝韵的话让秦麦大惊失色,疾如闪电般朝铁莘抓去。    铁莘只迈出了一步,胳膊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钳住,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铁莘不需要回头便知道是秦麦,铁莘痛苦地扭动了着,最终放弃了脱离秦麦控制的企图,无力地蹲下身子,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了犹如受伤的野兽般绝望的呻吟。    秦麦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铁莘的肩头,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直神色平静的唐离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闭着双目的唐离发出了一声闷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束着长发的丝带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落在了地上,满头乌黑的秀发忽地飞舞起来,而这时秦麦等人根本没有感觉到空地上有一丝风动!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    仿佛被狂风吹动的长发遮掩了唐离的脸颊,让秦麦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是秦麦从唐离抖动的身体看得出来她此时必定在忍受着惊涛骇浪一般的冲击。    就像铁莘看到郝韵挥刀刺伤自己时的反应,有那么一瞬间,秦麦几乎忍不住要冲上去制止唐离继续下去,可是郝韵的警告就像滚滚的惊雷一样不断在他的脑海里炸响,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若是自己惊扰了唐离,只怕她会更加危险!   唐离放在神鼓边缘的双手没有用丝毫力量,可神鼓却如同被看不见的绳索拉动般轻轻地颤抖起来,渐渐地竟然离开了地面十几公分,在空中前后左右地摆动起来,像极了醉酒的人跌跌撞撞的模样!    郝韵露出一丝喜悦,能否驱动神鼓她其实也根本没有把握,不过到了现在,她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唐离的了。    黄平和卡恩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简直像瞧见了恐怖故事里的鬼怪,凸出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喉咙里传出无意识的咯咯声。    铁莘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立在唐离身后的郝韵虽然神态衰弱却已经止住了伤口的血,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也记起了郝韵的再三嘱咐,端枪密切关注着黄平和卡恩。    神鼓在空中跳动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到劳累,慢慢地降了下来,晃动的频率和幅度也大大降低,死寂中一阵扎扎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那声音最初极低,就像老鼠快速地咬磕木板,旋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变成了像是石块摩擦的声音,让人听得牙齿发酸、头皮发麻。   秦麦听了片刻,发现那声音并不是来自神鼓的方向,凝神四处寻找了一番,猛地抬头向顶壁望去,骇然发现原本花团锦簇的幽冥花瓣竟然慢慢向花心蜷缩,花色也迅速地变深,幽冥花生长的那处岩石震动起来,不消片刻,已经缩成了拳头大小一团的幽冥花变成了纯黑的颜色,而它下面的原本完整的顶壁亦凸出了一块长方形方方正正的岩石。    幽冥花的花瓣展开时将它背后的石面遮挡住无法看到,这时秦麦才发现那凸出的一块岩石颜色与整面青黑的顶壁截然不同,呈现出散发着柔和色泽的乳白色。    原本已近停息的神鼓猛然跳动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动静,一阵劲风从深渊下狂卷而过,顶壁的幽冥花倏忽化为无数肉眼难见的粉粒洋洋洒洒地飘散开来。   “啊!”秦麦没料到这世间罕见的幽冥花竟然就此烟消云散,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在这时,凸出的那块乳色石块陡地脱离了顶壁坠落下来!    与此同时,郝韵狂喜地叫道:“接住它!那是天书!”拔腿向石块坠落的方位奔来。    秦麦心头狂震,大吼道:“我来!”幽冥花生长的位置所对应的地面距离他本来就近,秦麦的动作又迅疾异常,虽然比郝韵晚发动了少许,却比她更早抵达了天书坠落的方位,高高跃起的秦麦在空中手疾眼快地伸手接住了那石块,诧异地发现它的重量远比自己预想的要轻得多。    秦麦刚刚落到地面,除了唐离的其余四个人已经奔到了他的身边,兴奋而又紧张地看向他怀里的东西。    “这就是天书?”秦麦手中的电筒罩住臂弯处的“石块”狐疑地问郝韵,“石块”长约一尺,宽最多不超过十五公分,高十公分左右,入手温润,光滑的四周雕刻着密密的奇怪符号,在电筒的光线下散发着盈盈白光,秦麦这时已经辨认出这石块应该是玉块才对。   谁也没想到天书居然嵌在顶壁之内。    如此品质的玉石算得上极品,最难得的是通体晶莹毫无瑕疵,不过秦麦现在可没心情研究这些了。    郝韵看了眼秦麦手上的玉石,惊喜交加地叫道:“这上面雕刻的是《金刚伏魔经》,天书应该在它的里面!”    秦麦愣了下,按在玉石表面的拇指微微向左右试探地推动,“咔”的一声轻响,所有人的心也都随着这声轻响震动了一下,“这是个匣子!”秦麦强按下心中的激动,沉声说道。   “快!快打开看看啊!”黄平亟不可待地催促道。 秦麦自然也想要马上打开玉匣看一看传说中的天书究竟是什么样子,却又不敢贸然开启密封,何况唐离尚未脱离危险,“郝韵,唐离怎么样?”秦麦抬眼望向郝韵,却被郝韵的表情给吓了一跳。    与秦麦相对而立的郝韵仿佛看到了最可怕的妖魔鬼怪,双目圆睁惊恐欲绝地望着秦麦,铁青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秦麦马上意识到她看得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怪、怪、怪物!”郝韵像被冻僵了似的,勉强吐出几个含糊的字来,手臂尚未举到一半,这时候五个人中只有郝韵自己面对着众人来时的方向,其他四个人都朝着无边的虚空,听到郝韵的话除了秦麦,都没有听清郝韵说的是什么。    秦麦却听出来郝韵说的是“怪物”,他想象不出郝韵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竟然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目光越过郝韵看到了兀自颤抖未醒的唐离,脑子里瞬间涌入无数闪念。    铁莘关心地伸手摸向郝韵的额头,“郝韵,你怎么了?”他看到郝韵难看已及的表情还以为因为失血过多,“别动!”秦麦低声厉喝,“小心背后!”    秦麦与铁莘朝夕相处二十多年,彼此之间那份默契甚至已经深入骨血,听到秦麦的警告再一看到郝韵那幅活见鬼的表情,铁莘立时便知道了身后有危险,全身的肌肉顷刻绷紧,手指扣住了扳机,瞬间沉入战斗状态,等待着秦麦发出攻击信号......   第十五章 险死还生    黄平听到秦麦的话,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溶洞出口的方向,一望之下如遭雷噬,“啊!”黄平发出了一声凄厉绝伦的惨叫,疯了似向唐离的方向奔去。    郝韵被黄平的叫声惊醒,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眼中涌起极度的惊恐,急促地叫道:“阻止他!”    惊变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秦麦在黄平的惨叫甫一响起心便沉了下去,郝韵的落音还没落下,他已经抖手将玉匣抛向了郝韵,大吼一声“动手!”如凌空掠下的苍鹰飞身扑向黄平,手中的电筒却射向了来路的方向。   铁莘、郝韵和卡恩都受过专业的训练,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远胜常人,郝韵因为失血过多,动作便比平时慢了三分,踉跄着奔出了两步才在玉匣堪堪落地前扑倒接住了它。    铁莘则在秦麦的吼声出口的同时,原地转身举枪,眼睛则跟着秦麦手中电筒的光线寻找目标,他之所以没有移动,是因为郝韵就在他的身后,而秦麦则在郝韵的身后,他若是闪身便会将郝韵暴露出来。    这二人是这世界上对铁莘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铁莘绝不愿让他们深陷危险之中,所以他根本没有犹豫地选择了首当其冲地面对背后不知名的危机。    卡恩虽然不知道郝韵和秦麦说的是什么,却也从几个人的神色和举动中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他身上的枪早在墓室里就遗失了,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腰间的匕首,让铁莘诧异的是在看到他没有退后,卡恩竟也选择了原地转身,转过身的卡恩手中擎着一支闪烁着清幽冷光的匕首。    黄平只来得及跑出了不到两米便被秦麦扑倒,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被秦麦压在下面的黄平兀自徒劳地挣扎着,秦麦压着黄平消瘦的身体,第一时间望向最多三步远处的唐离,唐离的长发无风自动,紧闭的眼睛还未睁开,表情古怪,像是在强忍痛苦却又透着一丝喜悦,但让秦麦微觉放心的是她似乎并没有被惊扰到。   秦麦接下来的反应便是望向来路,寻找让郝韵和黄平惊骇欲绝的“怪物”,一眼望过去,秦麦的眼眸急速收缩,握着电筒的手狠狠地抖动了下,电筒差点自手中滑落:十米开外的溶洞内,一条浑身黑黄色的蛇形怪物高高盘立长长的蛇信在空中奇异而灵活地扭动着,冷冷地俯视着平台上的众人,尖细的尾巴亦不时摆动一下。    这怪物腰腹滚圆直径足有一米,虽然半截身躯盘起无法估量它的长度,但看着立起高近三米的部分,秦麦推测这怪物至少也有七八米长。    从体型上看来,这怪物与巨型蟒蛇极为近似,秦麦对于蛇类的了解并不深厚,他只是曾听说在热带的丛林中有一些蟒类最长可以长到十米以上的长度,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最巨大的蛇类,但据说其体宽最多也不过普通成年男子腰围粗细,眼前这怪物体态看起来格外粗壮,即便只是远远观察,秦麦也能够从它身躯微微扭动时感受到它拥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若是被这怪物给缠上,那简直是绝无逃脱的可能!    最为奇异骇人的是在怪物立起的上半截身体大概三分之一的部位竟然有着两条宛如手臂的肢体!    只是这两条手臂比起它粗大的身躯显得过于短小,以秦麦目测估计与普通男子的双臂长短相仿,只是粗壮得多,亦覆盖着肉黄色的鳞片,四趾利爪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秦麦心头冷气直冒,看这怪物似乎对自己一行人很好奇,暂时只采取了防御的姿态,便轻轻附在黄平耳边轻语道:“要是你想活命,就不要乱动!”看到黄平傻了似的点头,秦麦轻手轻脚地缓缓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却仍有意识地隔在黄平与唐离之间。    铁莘倒吸着冷气死死地盯着这条怪物,紧紧地握着自动步枪,枪口瞄准了怪物晃来晃去的足有脸盘大的椭圆形脑袋,十来米的距离内,铁莘有把握击中怪物的头颅,但是他不能确定子弹能否对它完成致命的打击!    要知道蛇这种动物的生命力相当顽强,铁莘就曾经亲眼见过一只被斩下的蛇头死死咬住人手指的一幕。   铁莘没有立刻扣动扳机是因为他听到了秦麦的呼唤。    秦麦招呼了铁莘一声,又用英语叫卡恩退后,他看到这怪物还没有展开攻击的迹象,便决定伺机行事,否则万一不能一击毙命,必定会激怒它,若是打扰到唐离,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那怪物望着众人的目光就像在看着好玩的玩具,让秦麦想起了猫戏耍老鼠的情景。    趴在地上的郝韵来不及打开玉匣,手中的电筒罩住了那怪蛇,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平生最害怕的两样东西一个小时内都被自己遇到了,而且形状还都是这般恐怖骇人!   两支电筒的光线重合在一起,亮度立刻增加了不少,那怪物像是感到刺眼似的,嘶嘶地吞吐着猩红蛇信,猛地低下了头,它这一低头,众人心中皆巨震不止!    这怪物脑顶的花纹生的十分诡异,两个海碗大的白色斑点和一抹血红花纹看起来像极了一张冷冷怪笑着的人面!    陡然看去,怪物翘起的上半身竟有几分像个赤裸着臂膀的壮汉!    秦麦脑海里电光石火间闪过古格遗址的壁画中多次出现的那能够腾云驾雾、手执刀枪狰狞可怖的半人半蛇图腾,郝韵所讲述的那个传说亦清晰地响起,秦麦心头冒起一股寒气,箭一般直射向头顶百会:难道这怪物真的在千百年前就出现过?还是它从千年之前一直存活到现在?    与眼前这条活生生的怪物相比,壁画中的形象显然经过人形化的处理,但是结合着传说秦麦断定这条怪物就是图腾的原型,具有类似人型的动物在自然界并不是没有:就像在西方神话故事中广为流传的美人鱼在现实中的原型是一种叫做黑鳞鲛人的奇型生物。    秦麦这么想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虽然这怪物形态骇人,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只庞形动物而已,秦麦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手中的电筒始终射在十来米外的怪兽身上。    “麦子,这人蛇难道真的是从那个......冥界里来的?”铁莘声音干涩地闷声问道,人蛇这个称呼与怪物的外形倒也贴切。    秦麦没有立刻回答他,踢了一脚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可能晕过去的黄平,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躲到一边去,“黄皮子,不想死就机灵点。”    黄平目光呆滞地仰望着秦麦片刻,皱巴巴的脸上鼻涕、泪水和口水混杂着顺着嘴角滴答不绝,像是没听懂秦麦的话。   秦麦眼中闪过厌恶之色,低声喝道:“别乱动!你想死没人拦你,可别连累了其他人!”秦麦担心如果黄平被吓得发起疯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万一激怒了这庞然怪物,或者惊扰了唐离,后悔晚矣。    “就是条大长虫罢了!”秦麦悄悄朝铁莘靠近了一步,“在东北的时候没少见过,这个只不过格外大点。”    铁莘苦笑,喃喃道:“大点?”    黄平身体一震,目光灵活了些,嗓子里响起了咯咯声,像是被痰塞似的,身体抖动着想要爬起来,秦麦的镇静无形中给了他些许信心。   一直停留未动的巨大人蛇猛然间蛇信甩动,头颅高高扬起,身体展开向着众人所在的平台游来!它的身体伸直的瞬间秦麦扑捉到在它的腰下位置亦生有两肢!    这人蛇体态庞大,十米的距离对它而言不过是一个身位的长度,身体曲展间便滑过了近半程!一股腥臭朝着秦麦等人扑面而来。    “砰!砰!砰!”秦麦和铁莘同时扣动了扳机,黑洞洞的枪口火光闪动,子弹呼啸着射向人蛇的巨头,那人蛇陡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上下两对长而弯曲的锋利毒牙,闪动着青白惨光,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犹如婴孩啼哭的嘶鸣,巨大的身躯不可思议地转弯迅捷灵活地攀上了溶洞边一根笋型巨大石柱,有力的尾部不断地击打在岩石上,竟然激得石屑四射飞溅!由此可见这怪物的力量大到骇人听闻的程度!   巨型人蛇盘踞在石柱上,吞出着猩红蛇信,灰黑色的眼睛里隐约透着赤红死死地盯住了铁莘和秦麦,嘶鸣连连,尖利的啼叫声越来越响,众人都看得出来它正处在极度的狂怒之中。    被人蛇那不含一点生气的阴冷目光盯视的秦麦和铁莘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冰冷,两人眼睁睁地看着激射而出的十几发子弹都钉入了怪物的脑袋,可它竟然好像丝毫无损!    虽然没有看到伤口,秦麦知道这怪物还是吃到了些苦头,从它摆出一幅随时要居高临下发动攻击的姿态看来对众人已经生出了忌惮,再不似开始时抱着耍弄心态的模样。    可如此一来,秦麦等人的压力也顿时剧增,人蛇将头颅隐藏在石柱外侧,像是知道了他们手中火器的厉害,用粗大的石柱将自己脆弱致命的部位隐蔽了起来。    怪物发出了一声格外响亮凄厉的啼叫后戛然而止,死死地盯着悬崖上的众人,嘶嘶的吞吐着蛇信,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一丝狡猾之色。    “麦子!这东西好像不怕枪啊!”铁莘的呼吸因为惊骇而变得急促,“咱们可没有退路了,妈的,难道今儿咱们兄弟要做狼牙山五壮士了?”    秦麦沉默地咬着嘴唇,众人身处悬崖之上,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唯一的来路被怪物占据着,这力大无穷的怪物若是发起狂来,哪怕扫下尾巴就可以将众人打落崖下!   从冰川石宫开始,秦麦等人连番身陷险境,数次从险恶中安然脱身,秦麦从未放弃过希望和努力,而这一次,秦麦心头不可抑止地生出无力感,这已经不是险境,而是绝境了!    “跳崖?”秦麦听到铁莘的话,嘴角勾起抹苦涩已及的笑意,“总比葬身这怪物的腹中要舒服得多。”    面无人色的黄平牙齿咯咯作响,眼中射出绝望的神色,一步步向崖边退去;郝韵将玉匣装进了背包,退到了唐离的身边,她很清楚眼前已经到了生死攸关之际,或许唯一的希望还在唐离的身上!    传说中苯教祭祀可以驱使世间万物精灵,唐离是孤师后裔又有神鼓在手,也许可以驯服眼前这暴虐的怪物......    可唐离到现在却仍未醒来,面容平静,紧闭双眼显然对此刻的情形毫无所知,郝韵不敢惊扰她,唯有紧紧握住手枪护着唐离,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她快些醒过来。    盘在巨石之上的怪物在对峙中渐渐失去了耐心,蛇信翻动得愈来愈快,身体高高扬起陡地张开血盆巨口疾快地扑向铁莘! 铁莘站在秦麦、卡恩中间,三人并肩而立挡在唐离和郝韵身前三米之处,距离那怪物盘踞的石柱也不过七八米远,怪物抱着一击必杀的气势,下扑之势又急又猛,眨眼间便到了铁莘的头顶,一股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的强劲疾风率先袭来。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怪物竟然如此突然地发动了致命一击,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开枪,千钧一发之际秦麦全力推开了铁莘,后者闷哼一声撞在了卡恩身上,秦麦的力量大得惊人,两人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跌去,堪堪躲过了怪物的巨口,那怪物没想到自己的攻击竟然被猎物在毫厘之间躲过,怒吼一声,甩头咬向秦麦。    秦麦在推开铁莘的同时,身体也借着反弹之力向后跃去,若是平时,这怪物的动作虽快,以秦麦过人的身手也绝对能够避开它的追击,偏偏秦麦脚下发力时,那只伤未愈的右脚陡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脚下不由自主一软,秦麦跃起的速度就慢了少许,那张喷着恶臭的血淋淋巨口已堪堪沾上了他的衣角,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秦麦还没有扑倒,足有一尺多长森然尖利的毒牙便到了他的眼前,旋即眼前一黑,腰间传来剧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   “麦子!”铁莘和郝韵惊骇欲绝的吼声同时响起,一系列的变故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等到铁莘跌倒在地的时候,秦麦的上半身已经被怪物巨口吞没!    看到秦麦被吞,铁莘瞪目欲裂,疯狂地朝着怪物连连扣动扳机,刚刚从地上跪立起来的卡恩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屈膝蹬地如离弦之箭射向怪物扭动的头颅,寒光四射的锋利匕首全力刺向它的眼睛。    人蛇的身体被子弹射中,洒下一串串紫黑色血浆,吃痛之下摆头扭身向后缩去,无意中躲过了刺向眼睛的匕首,卡恩拼尽全力刺出的一刀在它的上鄂边缘没柄而入。    唇颚与眼睛是人蛇躯体最为柔软的部位,又是神经感官系统集中之处,一刀刺入远比射入体内的弹头疼痛的多,立时被激发了狂性,死命缠绕着石柱发狠想将口中的秦麦裹入腹中再对地上的众人展开攻击。   秦麦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陡然被兜离了地面,两根尖锐弯曲的毒牙当胸掼了下来,秦麦的双手握住了毒牙,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大压力传来,秦麦只觉得双臂欲折,浑身的骨节都被挤压得像是寸寸断裂般剧痛难忍,疼得秦麦大叫了一声,几欲昏厥过去!心中却知道生死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怪物把自己全都吞入口中,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涌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竟然咬牙憋住了一口气,死死地撑住了那两颗毒牙,让这人蛇的巨口不能闭合。   听到秦麦那一声大叫,铁莘反倒清醒过来,而同时手中枪的子弹也已射空。    众人看到了秦麦空中的两条腿还在不停地蹬踢着,立刻反应过来秦麦还没有死,可这时怪物已经重新盘缩回了石柱上,不停仰俯摇动的头颅离地面至少也有四五米高,铁莘的心中一片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捡起秦麦掉落的手枪想射这怪物的身体,却害怕它吃痛用力反把秦麦一口吞掉,可秦麦虽然暂时撑住了怪物的嘴巴,却显然无法持久......    铁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束手无策,双眼血红地大吼着:“怎么办?怎么办!”    被裹在怪物口中的秦麦只觉得身下与双臂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强,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胸腔里气血翻腾,随时都有支持不住的可能。    “干!”铁莘咆哮着扔掉手中的枪,抽出腰间的匕首扑向怪物盘绕的石柱,那怪物的头颈虽然高高在上,可它的腹部却离地面不到二米,无计可施的铁莘被激发了心底的凶悍要把它开膛破腹。    把秦麦噙在嘴里却无法将他吞入腹中,这怪物也恼怒无比,看到向自己扑来的铁莘,粗壮有力的尾巴倏地扫了过去。    铁莘还没有奔到石柱下,一条黑影带着劲风呼啸着朝他的胸口横扫而来,瞬间既至,铁莘闷哼一声,身体被扫的朝一旁飞去,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怪物的尾巴。    他身在空中,赤红充血的眼中全是秦麦踢动的双腿和那怪物冰冷湿滑的躯体,却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朝着崖边飞去,从他暴起攻向怪物,到被怪物扫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等到郝韵反应过来的时候,铁莘的身体距离深渊已经不到三米远,眼看着便要坠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铁子!”郝韵发出绝望的惨叫,秦麦被吞、铁莘坠崖,郝韵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然崩塌......    铁莘的身体将将跌飞至崖边,一个高大的人影电射而至撞向半空中的铁莘,硬生生改变了他飞落的方向,仰面朝天结结实实地与坚实的地面亲密接触的铁莘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清醒了不少,愕然望向狼狈地扑倒在自己身旁卡恩,那张冷漠阴沉冷人厌恶的面孔上竟然罕见地显出一丝笑意,铁莘一骨碌从地上跃起,大叫道:“要是能活着回去,老子请你喝酒!”再度奔向怪物。    “咚!”一声轻不可闻的鼓声响起,让所有人的心头猛地一震,这鼓声就像是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心头翻腾不已,盘在石柱上的怪物也发出一声短促高亢的痛苦嘶鸣,铁莘脚下不禁一顿。    唐离醒了,沉溺在忘记了一切存在的奇妙感觉中的唐离被郝韵的惨叫惊醒,一眼便看到了盘旋在石柱上那条恐怖无比的怪物和露在巨口之外的半截身体——和她穿着一模一样服装的半截身体。   脸色惨白的唐离紧紧抿着嘴唇,刚刚敲击了鼓面的左手还没抬起,右手便落了下去,“咚!”又一记鼓声响起,比起第一声响亮了三分,众人还未平复的心头气血翻滚得更加强烈,就像海面上一道浪涛还未平息又卷起了一道更加凶猛的浪涛。    鼓声响起,郝韵绝望的眼睛里涌起狂喜,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记鼓声响起,郝韵浑身一震,发出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摇晃起来,随即鼓声再起,郝韵喉咙里发出两声“咯”、“咯”轻响,直挺挺仰面倒了下去!    萎缩在崖边的黄平早在第二声鼓声响过后便已经无声无息地晕死了过去,卡恩趴在地上死死地捂着耳朵,却发现根本无法阻止接二连三的鼓声直刺心底,那感觉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朝怪物扑过去的铁莘脚下踉跄,被怪物翻腾扑打的尾巴再次扫在腰腿,翻滚着跌倒在洞口边缘,一时间遭到重击的双腿竟然失去了感觉,无法动弹。   秦麦的脖子被怪物的信子给缠住,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被拉扯着一寸寸朝内移动,无处不在的重压也好像随时会把他给碾碎!鼓声却在这时一声紧似一声地响起,秦麦的心头猛然颤抖起来,他知道唐离醒了,秦麦竭力咆哮,被压得弯曲的双臂“嘎嘎”暴响竟渐渐撑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活下去!    连续十几记鼓声响过,鼓声已经大得如同晴天霹雳,整个溶洞都微微震动不已,回荡着隆隆的巨响,缠绕在石柱上的人蛇垂死挣扎般拍打撞击着身旁的岩石,激得石块乱飞,劲风呼啸,人蛇突地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嘶鸣,秦麦只觉得周身压力猛然间消失,不受控制地坠了下来,脱力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嶙峋的地面上,疼得他几乎晕死过去。    “麦子!麦子!”铁莘拖着已没有感觉的双腿努力向秦麦爬了过来,看到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朝自己露出来的无力笑容,铁莘狂喜的泪水瞬间迷蒙了双眼,嘴里呜呜作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秦麦拼尽全力尝试了几次却无法站起来,胳膊像是不再属于他似的无法控制,“铁子,我没死,你嚎什么丧!”话音一出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沙哑不堪的声音果真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看到秦麦还活着,唐离的眼中射出无法形容的喜悦,晶莹的泪珠缓缓溢出眼角,没有血色的嘴唇开启,只叫出一声“秦麦”,身体便软绵绵地瘫倒了下去!    “丫头!”秦麦惊呼,挣扎着站了起来,朝唐离奔出了两步,却无法控制平衡再度扑倒,鼓声消失,剧烈翻腾的怪物忽地昂头死死盯住了昏厥的唐离,扭动着朝着唐离扑去,只是原本迅疾如风的人蛇在饱受神鼓折磨后行动慢了许多。   这怪物认准了唐离,游过铁莘与秦麦身旁时对两人竟然如若未见,秦麦也看出了它的意图,心神欲裂地狂吼,手脚并用全力向唐离爬动,可与人蛇相比就好像龟兔赛跑一般,秦麦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怪物冰冷滑腻的身躯上却根本无法伤害它分毫,或是吸引它的注意力,眼看着怪物缓缓张开的血盆巨口当头朝唐离咬了下去!    “唐离!”秦麦咆哮着,勉力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唐离奔来,脱力的秦麦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凭借着一口气强行坚持着迈动重逾千斤的双腿,只是他的爆发却已经太晚了,与唐离之间仅仅几步的距离此时已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扑向了怪物的头颅,“呜!”怪物发出一声暴戾的惨鸣,一股血柱自它的眼下狂喷而出!扑到它身前的人把插在它鄂边的匕首拔了出来!    怪物吃痛,暂时弃了唐离甩头朝身侧的人咬去。   “卡恩!”秦麦和铁莘同时惊呼,谁也没有想到被鼓声震晕的卡恩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而且居然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    实际上卡恩并没有晕迷,尽管那让人痛苦无比的鼓声将他折磨得几乎想要自杀,可他毕竟身体健壮,一个在无数次枪林弹雨、生死搏杀中活下来的人,心志更是早已经被磨砺得如同精钢一般强悍。    对于卡恩这种人来说,生存是唯一的行为准则和目的,所以当他暴起扑向怪物时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他很清楚此时本是逃生的最佳时机。    卡恩没能躲过怪物的巨口,雪亮尖利的毒牙刺穿了他的大腿,下半身已被狂乱的人蛇吞噬,卡恩放声惨叫着将手中的匕首全力刺入了怪物的眼睛,狠狠地搅动,猩红的血浆如喷泉般狂涌而出,那怪物咬住卡恩的腰腿不断地摔打着,满脸血污的卡恩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拔出匕首朝怪物的另一只眼睛刺去......    失去了双目、洒下无数血浆的人蛇疼得狂乱地扑打翻腾,卡恩的胳膊已经不知道断成了几段,露在蛇口之外的半截躯体不成人形,像是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般,汩汩流淌的水流已变成了血河。    当翻滚的人蛇与卡恩一起朝崖下跌去的瞬间,秦麦和铁莘分明从卡恩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开心而平静的笑容。   纯净的如同冰凌花一样的笑容,秦麦无法想象这样的笑竟然会出现在卡恩的脸上。    人蛇那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嘶鸣远远地传入秦麦的耳中,渐渐趋于无声。    秦麦怔怔地依靠着冰冷的石壁,铁莘早已经瘫坐在了地上,两人都说不出话来,那惨烈的一幕还在眼前重复着,秦麦的耳边一遍遍响起卡恩坠落深渊时对他的狂吼:“活下去!”    在卡恩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时,铁莘和秦麦趁机把昏迷的唐离、郝韵连拖带拽地移到了溶洞入口处离开了悬崖的边缘,那怪物体长超过十米,翻腾之间几乎将整个石台都扫了个遍。    晕倒在悬崖边缘的黄平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那个洋鬼子救了我们?”铁莘像是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秦麦抿了抿唇,点头:“是的,本来我们都会死。”   铁莘望向秦麦,“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为什么?秦麦想起了卡恩的笑容,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或许......他把我们当成了朋友吧?”    “朋友?”铁莘喃喃重复了一遍,紧攥的拳头“砰”地一声砸在了坚硬的岩石上,鲜血迸溅。    唐离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眼睛缓缓张开,入眼的是秦麦醇和的目光,“麦子!我们没死?”    秦麦蹲身伸臂将唐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感受着满怀的柔软和温暖,秦麦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低声道:“是的,还活着。”   只有经历了黑夜,才会理解光明的宝贵。    郝韵和黄平逐一醒来,那恐怖的怪物已经不知所踪,若不是看到了地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水,他们甚至以为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险死还生的郝韵忘情地给了铁莘一个拥抱,转身抱住唐离叫道:“唐离姐,幸亏有你了!不然我们死定了!”旋即一脸后怕地对秦麦道:“麦子,差点被你吓死,我还以为你会被那怪物给吞了呢!”    秦麦和铁莘却阴沉着脸不说话,并没有表现出劫后余生该有的狂喜,三人都感受到这两人沉重的心情,随即发现平台上只有五个人。    “秦先生,卡恩呢?”黄平试探着问道。   铁莘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要是想找他,我可以帮你。”铁莘朝黑黝黝的深渊望去。    黄平顺着铁莘的目光望了一眼,深深地打了个寒战,连连摇头强笑道:“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    秦麦低下了头,深深吸了口气道:“他死了。”    唐离眼中闪过一丝悲恸,姑且不论他的来历和人品,众人毕竟是同行的伙伴,想到卡恩不由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他是为了救我们......”秦麦猛地抬起头望向露出愕然表情的唐离、郝韵和黄平,只觉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本来是最有希望逃生的。”    六个人中,黄平与唐离、郝韵三人昏迷不醒,而铁莘和秦麦都衰弱不堪,逃跑无望,卡恩的确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    听完秦麦将三人昏迷时发生的事一一讲述出来,唐离和郝韵眼底已经是泪花闪烁,就连黄平也不禁露出了震撼之色,唏嘘不已。    沉默了一阵,郝韵双手颤抖着从背包里将玉匣小心地掏了出来,放在众人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了秦麦的身上,看着这个让众人几乎为之丧命的玉匣。    秦麦痴痴地看着面前闪动着莹莹流光的玉匣,心中翻天蹈海般百念丛生,默默地伸手将玉匣移到了身前,轻轻抚摸几下,勉强将心底的沉重驱散,手指微微用力,匣盖缓缓移动开来,露出里面一副银光闪闪的卷轴。    卷轴入手冰冷,颇有重量,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由极细极长的软银丝线编织而成!所有人看着秦麦缓慢的动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既紧张又激动,经历了这么多危险便是为了寻找天书,每个人都想知道它到底记载了什么!    五寸宽的卷轴被缓缓展开,耀眼的光芒乍现,随着秦麦的动作现出一排排金光闪烁的怪异符号,这卷轴长约一尺半,密布了上百个金色符号,铁莘张大了嘴巴,触摸着银卷上微微凸起的符号,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是正儿八百的银卷金书!”    秦麦眉头皱成了川字型,这东西名叫天书却不成想此时真成了天书,这些奇怪的符号显然应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文字,秦麦虽然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却并没有彻底绝望,抬头望向郝韵,“郝韵,你认识吗?”    “这是木族的文字!”郝韵激动地说道,秦麦早猜测所谓木族便是象雄古国的遗民,听到郝韵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木族的文字应该就是西藏大地最古老的文字——象雄文。   郝韵贴着天书看了半晌,眼中露出苦恼的神色,“这里面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毕竟我学习的时间很短,我看不懂......”    历尽千辛万苦得到了天书却无法知晓内容!这就像是砍了柴、生了火,烧开了水却没有米下锅......    “这、这可怎么办啊!”黄平茫然失措地望向没有表情的秦麦。    唐离脸颊上激动的红晕也已经消褪,紧紧地抿着唇,尽管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眼底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和焦灼。    秦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迅速地思忖着对策,正史中对于象雄古国的记载极少,虽然已知它的确产生过文字,但早已经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知道什么原因,吐蕃王朝重新创造了藏文,而并没有沿用象雄文字。    在秦麦所知的西藏专家里,没有人懂得这种失传的文字,这便打消了秦麦外部求援的念头。   “郝韵!”秦麦沉声呼唤道,“你族内是否还有其他尚在人世的人?我的意思是懂得这种文字的人!”秦麦手指天书。    郝韵皱眉努力思索着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族里的人本来就极少的,几位老人去世以后,我的父母也......”郝韵神色黯淡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我不知道还否有其他的族人在世。”    秦麦在心里叹了口气,郝韵的回答将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给彻底打消了,秦麦默默地将天书重新卷起,放回到玉匣之中。    “难道......难道我们竟然是竹篮打水?”黄平像是无法相信这结果,急促地喘息起来,若是不能解开这天书的内容又怎么寻找神宫?怎么找到命运之眼?    铁莘突然异想天开地嚷道:“也许这天书就和那侠客岛的蝌蚪文一样?秘密并不是藏在这些字的内容里?”   秦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铁莘说的是武侠小说《侠客行》里的一个桥段,心头不由得动了动,望向唐离,或许这东西可以像神鼓一样对她产生些奇特的共鸣?    唐离看到秦麦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想法,咬着嘴唇微微摇了摇头。    “好吧,先离开这里再说!”秦麦将玉匣封好放入背包里,众人经过短暂的休息,也都恢复了些体力,这平台冷风四溢,阴森黝黑,更重要的是天晓得会不会有另外一只怪物出现!秦麦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再仔细研究这天书。    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唐家除了唐离和死去的唐天华外还有一个人......    众人离开悬崖之前,再次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深渊,默默地向卡恩道别后,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尽管已经走过了一遍,但回路依旧让每个人都感到惊心动魄,尤其是在走那条通往密道的阶梯时,当位于最后的铁莘踩过后,逐渐疏松的土阶几次发生了塌落!    秦麦看着铁莘的脚落在了密道踏实的地面上,提起的心才算归位,遥遥地望了眼那条与峭壁之上开凿的阶梯,重重叹了口气——这阶梯多处塌落,已经不可能再用了。    换句话说,这下面那座堪称世间奇景的地下溶洞只怕永远也无法向世人展现它诡丽奇伟的容颜了。    比起这条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的险要阶梯,从密道到地面的一段简直可以称得上康庄坦途,不消片刻众人便来到最后那条如滑梯般陡峭的密道入口,可原本留以攀登的绳索却不翼而飞了!    “见鬼了!”最后一个下来的铁莘瞪圆了眼睛嘟囔了一句,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下来时那条绳子还悬在密道中的。 秦麦的背心冒出了冷汗,他知道不是见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说当初黄平是螳螂,而秦麦等人扮演了黄雀的角色,那么这一刻秦麦知道在自己的身后还有一把隐在暗处的弹弓!    会是谁?秦麦的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木然的眼睛,“不!,他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秦麦告诉自己,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那个人!   郝韵露出惊恐,显然是从铁莘的话想到了那些层层累叠的无头干尸,秦麦朝铁莘使了个眼色,“你小子总是丢三落四的!肯定是你下来的时候把绳子收起来了结果自己反而忘了!”    铁莘收到秦麦的眼神,愣了下,挠着脑袋嘿嘿一笑,“你看我这脑袋,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下来的时候把绳子拽脱了......太重没办法。”    郝韵听到铁莘的解释,神色稍定,却仍有几分怀疑,唐离和黄平虽然没有说话,但眼中都露出了慌乱狐疑之色,显然对铁莘这番话都无法相信,不过刚刚的惊魂之旅已经让每个人的神经达到了崩断的边缘,下意识地不愿意深究。    秦麦攀上去重新放下了绳索。   重见天日的众人感受着刺眼的阳光不禁生出了再世为人的感慨。    “活着真他妈好!”铁莘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也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或许是不想再回忆起这段惊心动魄甚至惨烈的经历,秦麦一刻也不想在古格遗址停留,尽管身体疲劳的要命,秦麦计算了一下后,还是决定立刻启程。    当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立刻从众人的目光中知道了原来每一个人都有和自己相同的念头。 车子不见了!    两条浅浅的车轮印延伸向东,铁莘跟出去了百多米后,车印已被沙土彻底掩埋。    一行人呆立在停放越野车的地点,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坳不知所措,艳阳当空,阳光猛烈,可众人却像是置身在朔风如刀的严冬里,黄平惊慌地四处观望着,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颤声叫道:“有人!有人想要我们死!”   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惊魂未定的郝韵听到黄平的话立时面色苍白,惶恐四顾。    “滚你妈的!”铁莘大怒,举拳朝黄平砸了过去,“老东西你再装神弄鬼,老子先弄死你!”    黄平捂着剧痛的脑袋惨叫起来。    秦麦心底升起凛冽寒意,忽有所感,秦麦霍然回头,不远处的古格遗址巍然耸立,在烈日之下显得金光闪闪,却透出一股死气沉沉的阴森气息。    秦麦感觉到在那无数窑洞中的某一个的暗影里正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一瞬间他几乎要放声怒吼,可最后残余的理智将他这个念头按了下去。    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秦麦很清楚那人若是想把自己一行人置于死地,只要把那通往溶洞的阶梯毁掉,或是将唯一的出口填埋,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拿走了绳子、开走了车子也只是给众人添了些麻烦而已,秦麦觉得那个人并不想杀死自己,似乎只是在提醒自己背后有人。    “我知道你是骑马来的。”秦麦望向如惊弓之鸟的黄平,“现在恐怕我们要骑马回去了。”   正对着秦麦等人远去的方向,古格遗址山麓的一座窑洞,阳光被挡在了入口三尺处,黑暗中一个全身裹着宽大长袍、连脑袋都罩在袍子里的人默默地注视着秦麦一行人缓缓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真是很可惜啊,”这人喃喃低声自语,“继承神力的人只能有一个......可惜不是你。”    马的耐饿能力显然无法和骆驼相比,只饿了四天就已经有种瘦骨嶙峋的感觉,两人共乘一匹的想法被无情击碎。    幸好从古格遗址到最近的镇子扎达只有不到二十公里的距离,便是步行入夜前总也会赶到的。    古格之行对于众人精神和身体两方面的损耗超出了秦麦的想象,唐离和郝韵固然是委顿在马背上憔悴恍惚,秦麦自己双腿也是越走越沉,铁莘比他更糟糕,与人蛇搏斗之时他的双腿曾遭到重击,危急时刻不觉得怎样,现在却每迈出一步都疼得呲牙咧嘴。    “老东西,你到舒服的很啊!”铁莘眼睛喷火咬牙骂趴在马背上的黄平,心中闷闷不平。    黄平哭丧着脸道:“铁爷,您看我这样像是舒服吗?”他在溶洞绝壁上初见人蛇惊骇奔逃时扭到了胯部,这时只能侧着身子横坐在鞍上,马背耸动将他的尾骨磨得火辣辣疼痛难忍。    铁莘环眼瞪得溜圆,冷笑道:“好哇!那咱俩换换,让我也骑上去遭遭罪?”    黄平缩头不语,傻子才有马不骑累自己的腿呢!    “麦子,咱那车子丢得也太蹊跷了!”铁莘朝黄平厌恶地哼了一声,扭头对秦麦说道。    秦麦抬头看了眼闻言望向自己的唐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自认倒霉吧!”    郝韵截口道:“牧民淳朴,少有会驾驶汽车的,我认为很可能是流窜到这里的偷入境的外来者。”   秦麦点头,“古格遗址群古物众多,常有些不法之徒光顾,普通的藏民却是很少到这里来的。”    唐离拉住秦麦牵着马缰的手,柔声问道:“累吗?我们换一换,你也休息下。”说着就要拉缰下马。    秦麦忙制止唐离,“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么点路算得上什么?我一口气就能跑到扎达!”秦麦笑道,“就怕你们跟不上我!不然咱们比一比脚力?”    唐离和郝韵也笑了起来,唐离自然不会和他比,烈日当头,她骑在马上都已经汗流浃背,更何况踩着被晒得滚热的黄沙步行的秦麦?    “唐大小姐?”铁莘涎笑着凑了过来,“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就让我歇一会儿?”   没等唐离答话,旁边的郝韵“咦”了一声,问铁莘:“铁子,我记得昨天你说在部队里十几公里的负重越野跑你总是第一?”    “是啊!”铁莘不知道郝韵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总是值得炫耀的事,把胸脯拍得山响,一脸骄傲地肯定道:“要是比这个我连麦子都不怕!”    郝韵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笑意,一指黄平,“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干脆背着他跑好了,让麦子骑那匹马!”    铁莘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秦麦和唐离见到铁莘的窘样不由笑了起来,只有黄平苦着脸,忐忑不安地偷瞧着铁莘,生怕他真的会扛麻袋一样扛着自己跑,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岂不是要被他生生地折腾碎了不可?    这是四天来众人第一次笑得如此轻松,周身的疲劳酸痛也不觉地轻了三分。    “麦子,我们接下来去哪?”趁着铁莘和郝韵两人拌嘴、黄平昏昏欲睡,唐离轻声问身边的秦麦。    秦麦微微叹了口气,“想解天书之谜就要找到一个人。”    “谁?”唐离身体一震,手不觉攥得紧紧的。   “一个可能懂得木族文字的人。”秦麦神色复杂地望了眼唐离。    唐离的眉头皱了皱,“你是说意西沃?”    秦麦摇头,若是他不知道意西沃是古格王统的后裔,他也会认为这个看似无所不知的怪人也许能够解答关于天书的秘密,可是现在他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不是他,那是谁?”唐离直觉地认为秦麦好像并不太想说这个话题,尽管她对秦麦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脸上便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黯淡之色。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道理秦麦又怎么会不懂,何况唐离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是平旺老爹。”    “平旺老爹?”唐离心头猛地一颤,隐约猜到了些让她即盼望又害怕的东西,急促地喘息了一会儿,才咬着嘴唇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秦麦怜惜地侧头望着紧张的唐离暗暗叹了口气,“你可想好了?你真的想知道他是谁吗?”    唐离眼中射出复杂矛盾的神情,良久后一咬牙,重重地点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是你的祖父。”秦麦轻轻吐出了这句话。    骑在马背上的唐离身体晃了晃,秦麦赶紧伸手扶住了她的腰,“真的是这样......”唐离梦呓般呢喃道,在泪水滴落的一刹那猛地闭上了眼睛,倔强地将它拦了回去。    铁莘与郝韵你来我往地斗着嘴,二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斗得其乐融融,谁也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秦麦与唐离半天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离再开口时,表情平静,声音也冷静得让秦麦担心,“我们去沙马?你觉得他会在那儿吗?”    “我们只能去沙马,就算他不在我们也只能在那里守着。”秦麦头疼道,守株待兔是最无奈的选择,尤其守得很可能是一只永远都不会再回头的兔子。    也许对唐天华和平旺老爹来说,他们认为自己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使命:将唐离引导上了寻找净土的路。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唐离找到了天书,却被天书的内容给难住了......    传说中天书记载了藏有命运之眼的神宫内机关陷阱的破解之法,神鼓则是开启神宫的钥匙,得到这两件宝贝进入神宫便能取得命运之眼,用它可以打开通往永生净土的箭道。    可是,神宫究竟在哪里?    唐离看到秦麦若有所思,犹豫了下才轻声道:“要是去沙马的话我们走来时的路不是近很多?”   秦麦回过神,闻言苦笑道:“我也不想绕道,可你不要忘记还有一个大麻烦在等着我们哩!”    唐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身体一震,失声道:“陈伯伯!”    “照我的估计,倔老头儿现在大概已经到了狮泉河了!”秦麦皱眉,苦恼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尽快联系上老师,他身体不好,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两人与陈教授关系都极为特殊,想到这个倔强的老人独自一人行走在被称为天路的险途中,都为他感到担心,却又鞭长莫及,这几天众人身处荒原古城,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只盼着尽快赶到扎达,好了解陈教授身在何处。    秦麦满心期望着陈教授在半路上被发现了踪迹,吴学知必然不会让老人孤身涉险。    唐离见秦麦神色沉重,默然不语,知道他为陈教授担忧,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麦子,你说那神宫如果真的存在,会在哪里呢?”    “不好说。”秦麦思忖片刻,摇头道:“按照常理推测,总该在让人难以到达或是意想不到的地方吧。”    唐离“扑哧”失笑出声,美眸中闪过一抹娇媚白了秦麦一眼,“你这句话简直等于没有说。”    秦麦老脸一红,嘿嘿讪笑道:“因为这些天遇到的太多事不能以常理推断了。”   “你说的不错。”唐离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曾经说过,不相信的未必就是不可能的,这句话真的是很有道理。”    如果说这些天秦麦亲眼目睹了太多匪夷所思离奇的事件,那么唐离则是亲身体会了其中的玄妙,神鼓带给她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回想在那悬崖之上借神鼓感触天书、敲神鼓救秦麦时玄而又玄的感觉,唐离不禁微微失神。    秦麦轻轻握了下唐离的手将她唤回到现实,关心地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唐离的眼中射出迷惘的目光:“我在想与神鼓接触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它好像想对我说什么,可我始终不明白它的意思。”    唐离说这番话时认真而苦恼的神色让秦麦心底生出诡异之感,听唐离的口吻简直把神鼓当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人般,半真半假地玩笑道:“丫头,你说得那神鼓活了似的,是不是太玄了点?”    “不!”唐离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秦麦心头一惊,唐天华的话在脑海里浮现,暗想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觉醒?    唐离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过于激动,吸了口气放缓声音道:“你不知道,我真的感觉到它有生命,我能够感受到它的情绪,激动、兴奋、愤怒.......还有,”唐离咬着嘴唇,露出一丝惊惧,颤声道:“还有凶狠!”    秦麦不禁打了个寒颤。    “麦子,给我讲讲象雄吧!”唐离想到从神鼓中感受到它对于血的狂热,手脚冰冷无比,连忙岔开话题,强迫自己脱离那如梦魇般可怕的回忆。    对于唐离的要求秦麦求之不得,回忆了片刻,缓缓说道:“象雄古语译为羊同,是古时青藏高原的大国,以大鹏鸟为图腾,而象雄据说便是在象雄语中是大鹏鸟之地的意思”    “这个我也听说过。”唐离接口道,“据说象雄在吐蕃始祖聂赤赞布前后共有十八位王,都以大鹏鸟甬饰王冠左右,所以也被称为鹏甬王,象雄国的神祗也都是用鹏鸟甬饰帽冠。”    秦麦不禁惊讶于唐离对西藏历史的了解,这些东西只怕对西藏涉猎稍少的历史学家都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看到秦麦朝自己挑起了拇指,唐离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解释道:“我从小就对西藏有种很奇妙的亲近感,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藏民吧!所以看了很多关于西藏的书籍。”   秦麦眉毛扬起,嬉笑道:“那我这不是班门弄斧嘛!”    唐离佯怒地立起了眉眼,嗔道:“你明知道人家的水准如何,偏要这么说,我看你是故意嘲笑我呢吧!”    虽然做出了生气的模样,可眉梢眼角却透着股妩媚,声音又柔又甜,让秦麦如沐春风,哈哈一笑,朝唐离抱了抱拳,“那在下可就献丑了!”    此时唐离高坐在马背之上,秦麦步行于侧,每每和唐离说话时都要抬头仰望,自称在下的确恰如其境,唐离听得有趣,不禁抿嘴偷笑。    秦麦想了想,接着讲起了象雄:“据藏史记载,象雄分为上中下三部,上部以琼隆为中心、中部以日阿达敦为中心,下部则是松巴静雪六区;而在汉文史料中则将象雄分为大小,我们现在所在的阿里便是象雄的本土,象雄曾产生了西藏大地最初的文明,不仅有自己的文字还是苯教起源昌盛之地。”    唐离眼中射出强烈的向往神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可是我也听说象雄的消亡充满了神秘,现在根本找不到象雄文化的遗址,甚至连都城都不知道在何处。”    “象雄本就是个部落联盟的王国,国民大都以游牧为生,留下的痕迹自然比农耕为主的国家要少得多。”    秦麦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对于象雄古国的都城,考古界有两种论点,其一根据苯教传说是位于琼隆银城,琼隆就在我们的脚下这片土地,在扎达土林中也的确发现过不少早期人类洞窟的遗址和岩画;另一说则是在达果雪山以西的琼宗,那里的当惹雍错也是苯教最为看重的神湖......在湖边悬崖的山洞里还存有一座据说最为古老的苯教寺庙——玉本寺,只是象雄的都城究竟在哪里,现在还是个谜团。”   “琼宗.......玉本寺?”唐离的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    秦麦不知道唐离想到了什么,疑惑地望着怔怔的唐离问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唐离的眼睛越来越亮,“麦子,我有一种感觉......”    没等到唐离说出她究竟感觉到了什么,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二人回头望去,尘烟中黄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马儿浑然不觉自己驮着的人掉下了背,还溜溜达达地往前走呢。    “哈哈,居然主动让马!”铁莘一把拉住马缰,抬脚踢向黄平,“快给老子滚起来!”    秦麦快步走到黄平身旁,将他翻转过来,心头不由得一抖:黄平双眼紧闭,脸色如火烧般赤红,秦麦心中暗惊,摸向他的额头,入手竟寒冷如冰。    秦麦暗叫了一声糟糕!按照他的估计黄平身体内幽冥花和回魂散下次发作的时间应该在午夜后阴寒之气最重的时段,可偏偏却在阳气最盛的午后爆发了!    略一思索秦麦便想通了其中的原因:寻找天书的过程中,众人都吸入了大量的幽冥花香气,对于秦麦和唐离,这香气非但没什么伤害,甚至可以让二人精神振奋,体力充沛;可对于本就吸入不少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的黄平就不同了,昨晚饮下神水所平衡的阴阳之气因此失调。    秦麦伸手摸向衣袋去掏装有神水的小皮囊,入手微微有些潮湿,秦麦一愣,旋即骇得跳了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暗道该不会如此倒霉吧!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秦麦看着干瘪空空的皮囊脑海里嗡嗡作响,空白一片,皮囊肯定是自己在与人蛇搏斗的时候被压破了,那本就不多的神水此时连一滴也没有剩下。    “怎么了?”铁莘愣愣地问道,三人看到秦麦失魂落魄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生出大难临头的不妙感觉。    秦麦紧紧地咬住嘴唇,望向铁莘和郝韵,哑声问道:“你们的感觉怎样?”郝韵通红的脸颊让他生出不详的预感。    “没什么啊......”铁莘挠头疑惑地答道,“就是有点累,还有点冷......”    配制神水的药物虽然很难在一时间配齐,可全力搜寻的话未必就一定无法找打,秦麦心底生出奢望,或许平旺老人还有神水,必须要尽快找到他!    这时候再也顾不上马匹的死活了,秦麦绑麻袋一样横放在马背上,自己也跳了上去,铁莘则抱起半昏半醒的郝韵骑上了另一匹马,在狂风骤雨般的催打下,三匹马放蹄朝着扎达狂奔而去。    原本晴朗湛蓝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起厚厚云层,骤起的狂风卷起遮天蔽日的沙尘...... 赶到扎达时三匹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秦麦心知时间有限,一刻也不能耽误,马上吩咐铁莘去租车或是买马,唐离照顾着郝韵、黄平二人,他自己则找到了扎达唯一一部能和外界联系的电话。    听到秦麦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吴学知沉默了两秒,秦麦从听筒里听到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吴书记,老师现在在哪里?”秦麦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却还是无法抑制住颤抖起来。    “老师他......出事了!”吴学知声音低沉地缓缓说道。    《藏地传奇》第三部 神湖地宫   追随陈教授近十年,秦麦对自己恩师的脾气实在太了解了,作为中国考古界的泰斗人物,陈教授的倔强和大胆甚至比他的学问更著名。    秦川大地素多古墓,倒斗盗墓的勾当自古不绝,三十多年前的解放初,有乡民报告自家的农田发生坍塌,下方似乎隐藏着一处规模宏大的古代墓穴,陈教授年轻气盛,因为怕走漏消息独自一人日夜兼程赶去实地勘察,结果却发现在青纱帐的掩护下一伙盗墓贼正在悄悄地打着盗洞,眼看着将要破墓而入时,陈教授以弱质书生之身独闯贼窝,硬生生凭着一身正气吓退了这群不法之徒。    事后得知此事的人无不被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盗墓者大多心狠手辣,便是同伙之间因为分赃不均而起的内杠也常有发生,许多被盗的墓穴中经常会发现被利欲熏心的同伙谋害的盗墓者的尸骸,陈教授竟然敢与五六个身强体壮的莽汉对峙,这份胆气着实令人钦佩;可当时若是那伙盗墓贼动了杀机,他根本没有侥幸的可能。    时间流逝,陈教授的年纪老了、身体弱了,可他的胆量和执拗却没有减弱半分。   从趁陈教授昏迷时将他送回拉萨,秦麦就断定了他绝对不会乖乖离开西藏。    秦麦甚至能够想象陈教授身体稍微恢复便会要求重返阿里,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老倔头儿竟然是偷偷地跑出来的。    若是他大吵大嚷地强烈坚持,吴学知等人就算拦不住他,却也可以做好一切准备,至少能多派几个人保护他。    从在狮泉河与吴学知通过电话后,秦麦便处于自责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预料到老师会采取这样的手段,如果他及早提醒吴学知的话,或许便可以避免,此刻听到老师出事了,不啻于一记惊天霹雳,将秦麦震得脑际轰鸣、眼前发黑!    “老师、老师他究竟怎么了?”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颗心跳得如擂鼓般又重又急,就像等待着宣判的犯人,既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又怕吴学知说出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电话那边的沉默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让秦麦的心不由得渐渐沉入冰冷,手心不觉渗出了一层冷汗,却不敢催促吴学知。    尽管看不到吴学知的表情,秦麦仍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羞愧和内疚,“小秦啊,这件事我要负全部的责任!是我没有照顾好老师!是我疏忽大意......”   秦麦哪里还有心情听他长篇大论的检讨,忍不住厉喝了一声:“吴书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一声厉喝显然也出乎了吴学知的意料,即便隔着千多公里的电话线,他仍能够感受到话筒里传来的迫人气势和威压,他没想到这个温文尔雅的瘦弱青年竟然有如此凌厉的一面,不由得一滞。    秦麦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于严厉了,毕竟无论从私人的角度还是工作的身份上,吴学知都是他的前辈、领导,秦麦苦笑摇头,暗骂自己真是急昏了头,再说话时语调便已经缓和了下来,“吴书记,对不起,我实在很担心老师现在的情况,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吴学知虽然心中有些不悦,可也清楚陈教授出事追根索源还是自己没有“看管”好,何况秦麦作为他的同门师弟,最得陈教授的喜爱,与老师相处时间也最久,其心情焦急亦可以理解,这么一想,吴学知也就释然了。    “是这样的,我们三天前接到了尼玛县武装部打来的电话,说是牧民报告有一位老人在文部病倒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吴学知犹豫了一下沉声补充道:“按照那位牧民的描述,这人应该就是老师。”    三天前,秦麦暗自计算了一下,那正是自己到达古格遗址群的那日,吴学知没有说出最让他无法接受的结果,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追问道:“在什么位置?”   “在那曲地区,文部距离县城不远。”吴学知闷声答道。   “文部?是在琼宗附近的那个文部吗?”秦麦稍微冷静后,便从吴学知的语气里听出了古怪的味道,按照从琼宗到拉萨之间的距离,若是行动迅速三天足够往返的,即便是老师病情严重,此时应该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才对,可是吴学知的情绪似乎仍很沉重,难道.......    秦麦一惊,眼角突突地抽动起来,这让他心内不详的感觉愈加强烈,只觉得手中的电话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手雷,要知道高血压和心脏病在西藏这样高海拔地域一旦发作,简直与喝了砒霜没什么区别,“吴书记,难道你们晚了一步?”秦麦咬牙问道。    吴学知沉默片刻,听筒里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可想而知他此时的情绪是多么失常,“不是晚了一步,而是......”吴学知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老师不见了!”    三天前,吴学知接到尼玛县武装部电话后,便请求对方立刻带上急救设施和医生赶往文部控制住陈教授的病情向拉萨方向进发,而吴学知亦在这边做好一应准备,甚至北京的两位心脏方面的专家也连夜飞抵了拉萨。    然而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病倒在文部的陈教授竟然失踪了!    实际上说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也不准确,就在那位收留了陈教授的牧民去报告的时候,有人将他带走了。    那牧民的妻子是位十分淳朴的妇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了很久才把事情讲了个大概:几年前,在文部附近出现了一位女神仙,这女子救死扶伤医人无数,甚至许多病入膏肓的患者经她治疗后很快便恢复的生龙活虎一般!久而久之,这女神医在周围的藏民中树立起犹如生神的声望。    只是这人行踪飘忽不定,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甚至她每次出现都面罩黑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连话都极少说。    陈教授本来病得极为严重,已经昏迷不醒,那位女神仙突然驾临,对那位手足无措的女主人说要把陈教授带走以便医治他,女主人看着这位不知来历的重病老人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女神仙突然出现,让她喜出望外,哪里还会不许?眼睁睁看着这神秘女子牵着匹马驮着出气多、进气少的陈教授飘然而去......    听完吴学知的叙述,秦麦也不由楞住了,且不说这所谓的女神仙是不是真的有回天之力,可他为什么要把老师给带走呢?即便是要施手医治,也不必搞得如此诡秘吧?何况病重之人最怕颠簸,这位女神仙若真的是位医者自然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秦麦心头无数的疑问瞬间纷至沓来,这人怎么会知道那户藏民家中有病人?她怎么有把握能医治老师的病?最为重要的是她到底把老师给带哪里去了!    对于秦麦的问题,吴学知嗫嚅着无法回答,他也是昨天才接到了电话得知了这个情况,立刻派了人过去尼玛了解情况,并与当地政府联系全面搜寻陈教授的下落,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得到陈教授的消息,吴学知深深明白陈教授的安危关系重大,第一时间将这个情况报告了北京总局,情急之下甚至决定明天亲自赶往文部的。    秦麦听完吴学知的解释,思忖了片刻后,反而镇静了下来,先不论这位神秘的女神医是如何得知陈教授的病情,是否知道陈教授的身份,但至少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最浅显的道理:若是这神秘人是想要害陈教授,根本不需要搞得如此复杂,陈教授本已经病得凶多吉少;而且从当地藏民对她口口相传的事迹来看,这人说不定真是位民间异人,或许真的可以让陈教授化险为夷呢!   秦麦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对吴学知说了出来,后者静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若是陈教授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他后半辈子都无法从自责中解脱出来——吴学知如此想,秦麦又何尝不是呢?    关于陈教授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吴学知问起秦麦下一步的行程,对于古格遗址的考察算是初步完成,在吴学知的设想中,秦麦应该及早返回拉萨,毕竟陈教授出了事,他不希望秦麦再发生任何的意外了。    “师兄,我还不能回去。”秦麦沉声道,“老师现在下落不明,我必须赶过去寻找他。”就算没有陈教授的事,秦麦现下也不能返回拉萨,拿到了神鼓、天书,下一步他还要寻找关于神宫的线索呢!    何况铁莘和郝韵所中的幽冥花与回魂散业已发作,秦麦必须及早找到平旺老人索求解药,病急乱投医,他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平旺老人身上,“师兄,我需要你帮我个忙。”秦麦把配制解药所需要的成分仔细说了一遍,请吴学知发动人手帮他收集。   尽管不知道秦麦要干什么,吴学知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没有询问秦麦的目的,陈教授这件事便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了。    秦麦说了声谢谢,反过来劝慰起吴学知,“师兄,事已至此,我们再怎么急也没有用,唯有尽力寻找老师的下落,既然我赶去文部,我看您还是坐镇拉萨调度全局吧,毕竟全盘的工作离不开你的调度。”    吴学知思忖了半晌,无奈地叹息着答应了秦麦的安排,就算他赶到了文部也根本于事无补,再说对秦麦的年纪虽轻,但他的沉稳细致在部局里外早已人尽皆知,由他去寻找陈教授倒也放心。   临了,吴学知再三嘱托秦麦一定要注意安全,陈教授固然是文物保护局的镇局之宝,秦麦也是众望所归的希望之星,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在他的辖区里出了事,他吴学知都要背负一辈子的骂名和谴责的。    挂了电话,秦麦怔怔地呆了良久,无力地闭上眼睛拍了拍额头,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郝韵和铁莘的问题正让他一筹莫展呢,陈教授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秦麦真有些心力交瘁的疲惫感了。    扎达虽然名义上是个镇,实际上小的很,一条微风掠过便会尘土飞扬的土路贯穿镇子东西,镇上只有一家小旅店,为了节省时间,秦麦没有与当地政府联系,而是直接进入了这家旅店,补充食物、让唐离等人暂做休息,准备铁莘一旦租到汽车或者马车立刻连夜上路。    除了节约时间外,秦麦还有一个更深层的顾忌: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无论他安的是什么心,秦麦希望用这样马不停蹄的狂奔打乱对方的计划。    可惜,扎达实在是太小了,地处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处,边防检查严格,外来人极少,便是货车也要月余才有一趟,铁莘跑遍了全镇也没有找到一辆汽车,更别说雇车了。    至于马匹,铁莘和郝韵都已经出于昏迷之中,根本无法骑乘。   汗流浃背的铁莘龙卷风一般奔进了房间,“咕咚”、“咕咚”还没说话,先灌下了一大碗凉水,跌坐在咿呀作响的木椅上,气馁道:“别说四个轱辘的汽车了,就连板车我也没找到一张!”    铁莘满脸担忧地看着脸颊通红,却冷得直颤的郝韵,“麦子,这可怎么办是好?”    秦麦不禁暗暗庆幸在与吴学知通电话时请他为自己联系当地驻军的支援果然不是多余的举动,还没等他答话,门外想起汽车马达轰鸣的声音,紧接着一声让人心颤的急刹车响起,秦麦吃惊地看了眼时间,眉头不禁扬了起来,从他与吴学知通电话到现在不过刚过去了半个小时,这车来的还真快啊!    扎达平日罕有车辆,而这个小旅店里除了秦麦几人外在没有其他的住客,秦麦断定来车是接自己的,像是印证他的想法,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报告!李淳风奉命前来接受命令!”一把年轻而有力的声音穿透房门,清晰地在秦麦几人耳边响起。    秦麦刚刚把陈教授失踪的消息告诉了唐离,还没来得及讲述详细经过,便被突兀的来车给打断了。    铁莘和唐离听到报告声,愣了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铁莘惊喜交加地望向秦麦:“麦子,你小子是诸葛亮不成?你料定了我找不到车?”   唐离亦含笑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色。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秦麦不由得乐了,这位李淳风不是别人,正是一行人来时遇到泥石流救了众人、在狮泉河又巧遇的那位李排长,秦麦没想到自己和这位与唐朝那位大名鼎鼎的玄学家同名同姓的年轻战士还真是有缘。    瞪了眼傻笑不已的铁莘,“还不快点去开门!”    门从里面被拉开,李排长穿过空隙看到了微笑的秦麦不禁怔了片刻,被铁莘用力扯着手掌摇晃了一阵,足足过了五六秒才反应过来,喜形于色地与快步走到面前的秦麦双手相握,“秦专家!我真没想到会是你们!”    秦麦这才知道原来李淳风并不知道这次他来接的人是自己,不免更加为与他的缘分感到惊讶。    “李排长,真是麻烦你了。”秦麦将李淳风让进房内,先表示了自己的谢意,“我们这次实在是非常着急。”    铁莘勾着李淳风的肩膀,笑道:“兄弟,我听刚才那车的声音,怕是你把油门踩到底了吧?”    李淳风虽然不甚高大,可多年的军旅生涯磨砺得也算粗壮,但是与铁莘一比,简直是弱不禁风一般,被兴奋的铁莘压得露出苦笑,“我本来在达巴巡逻,接到团部十万火急的命令,立刻全速赶了过来。”顿了顿,兴奋地对秦麦道:“秦专家,实在是太巧了,咱们居然第三次巧遇。”    秦麦瞪了眼铁莘,后者讪笑着收了手,将李淳风拉到椅子上坐下,大马金刀在他对面坐定,嘿嘿一笑道:“俗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这就叫缘分!小李子,你这朋友咱老铁交定了!”   秦麦对这个年轻干练又朴实诚恳的小伙子也颇有好感,笑着点头,“李排长,铁莘话可糙理不糙,第一次你救了我们,这一次又帮了我们大忙,要是你不嫌弃,别一口一个秦专家了,咱们兄弟论交,我秦麦痴长几岁,你叫我一声秦哥、我称你小李如何?”    在李淳风的眼里,秦麦是不折不扣的大学者,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已经是京城的“大干部”!更难得的是风度翩翩、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听秦麦这么说,李淳风有些受宠若惊,迟疑了一下,看到秦麦眼中射出的真挚情义,感激地点头道:“秦专、秦大哥,你这么说,我求之不得呢!”    简单的寒暄过后,秦麦面容一肃,正色道:“小李,事态紧急,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任务重、时间紧,我们三个人轮班开车,一刻也不能停!车况如何?油够吗?”    李淳风“啪”的一声,如标枪般从椅子上立起,挺胸答道:“是去年为应付突发状况配备的越野车,车况保养良好,随车携带了大量的燃料——就算直奔拉萨也没有问题!”   秦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本来想是只要车不要人的,不过既然驾车的是李淳风,秦麦改变了主意,郝韵与黄平昏迷、自己和铁莘、唐离照顾起来本就比较吃力,而铁莘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发作,自己身边的确需要个身强力壮又机灵的人帮忙。    “秦哥,我们现在出发吗?”李淳风犹豫了片刻,轻声问道。    秦麦怔了怔,笑问道:“小李,你都不问问我去哪里吗?”    李淳风很自然地摇头,“秦哥要做的肯定是属于机密的大事,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够了。”    旁边的铁莘一脸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大声嚷道:“说得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副模样倒像是位将军正在训导士兵似的。    “呵呵,”秦麦笑了笑,指着摊在桌上的地图道:“这件事虽然的确是十万火急,可算不得保密的任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赶往沙马!”秦麦点了点地图上并未标注的一个位置。    车是七座越野车,铁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秦麦和唐离则坐在后排照顾郝韵,后厢里装着一大桶汽油和几个备用轮胎,已然十分拥挤,铁莘坏笑着看了眼昏迷不醒的黄平嘀咕道:“看来看去,也只有你的身材能坐下,你没意见吧?你不说话我当你不反对啊!”铁莘把消瘦的黄平扔麻袋一样塞进了后厢。   李淳风疑惑地看了看黄平,又从后视镜里望了秦麦几眼,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疑问。    秦麦注意到他的异样,立刻明白了他想问什么,轻声道:“你是想问那两个外国人吧?”李淳风脸上闪过不好意思的表情,点了点头,秦麦叹了口气:“他们先走了。”    李淳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麦所说的“走”是死的意思,只以为那两人先行离开了阿里,轻轻地“哦”了一声,聚精会神地驾起车来。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阿里危险而崎岖的路面上驾驶,车子在李淳风的驾驭之下迅速又平稳,如离弦之箭般朝东南方射去!    唐离轻轻地抚摸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郝韵,低声问身边的秦麦:“麦子......平旺老人还会在沙马吗?要是万一......”唐离眼中射出忐忑之色,忍着没有把不吉利的话说出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秦麦揽着唐离纤细腰肢的胳膊微微用了些力气,他还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唐离时,身着晚礼服的唐离身材虽说不上丰腴,但也绝对是匀称,可此时触手竟有些嶙峋的感觉,秦麦心中暗暗叹息,安慰道:“郝韵不是薄命之相,肯定能逢凶化吉,你不要太过于担忧了。”    唐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麦半晌,近在咫尺的两人默默对视着,“希望如此,不然......”唐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咬着下唇呢喃道:“不然,我这辈子都将活在悔恨的黑幕中。”    “不会的!”秦麦用力揽住唐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唐离痛楚无助的模样让他心疼无比,“我已经请吴书记帮忙配制解药,看目前的状况,郝韵与黄平至少七天之内不会有事,那解药虽然一时之间很难配齐,不过只要凑够其中几味主药就可以延缓发作时间,足够我们把她送回北京的了,现在医学如此昌明,或许......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秦麦的话给唐离注入了少许信心,后者缓缓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但愿吧,也祈祷陈伯伯安然无事,那个女神仙真的能像传说中里那么神奇。”    唐离的话让秦麦心头一动,想起来在狮泉河与李淳风相遇时,他讲的那件怪事,那曲地区湖泊众多,而文部正处在许多湖泊之间,如:色林错、达则错、昂兹错、格仁错等等,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当惹雍错!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秦麦与唐离还谈起了这个在苯教中最为看重的神湖,当惹雍错旁的琼宗遗址亦被认为有可能是千多年前象雄古国的都城所在,没想到的是陈教授居然就在那里发生了意外!这让秦麦心底生出了淡淡的无法解释的怪异感觉。    “只是巧合而已......”秦麦在心里对自己说,可那诡谲之感却像黄昏时的暮霭一般,虽然淡淡的却怎样也挥之不散。    秦麦和唐离一时间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车厢里只有那周而复始单调的发动机的轰鸣声,“麦子,你要是累了的话也睡会儿吧!”唐离在秦麦耳边轻声说道,秦麦倏地惊醒过来,听到也字不禁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坐在副驾驶的铁莘半天都没有说话了。    在秦麦的记忆中,铁莘只要是醒着,就绝没有如此安静过,看着他歪靠着车窗的脑袋,秦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缓缓伸手搭上了铁莘的肩膀,轻轻推了下,招呼道:“铁子!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秦麦脸色苍白地用了些力气推动了一下,“麦子!你怎么样!”    “嗯?”铁莘身体震了下,含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到了吗?”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目茫然四顾,才发现车子在黄昏中行驶正疾,视野里全都是苍茫一片的黄土、红色的小山丘和孤零零的土林,铁莘吁了口长气,回头对望着自己的秦麦打了个哈欠:“实在是累的慌,不知不觉打了个盹儿!”    秦麦见铁莘双颊虽然出现了与郝韵、黄平相似的病态赤红,却要比二人面上的色泽淡了许多,目光虽然有些委顿,眨动之间仍算清亮,不由松了口气,却还无法完全放心,铁莘的吸入的幽冥花与回魂散的剂量比郝韵要多得多,之所以反而能挺到现在没有发作,全是有赖于他过人的体魄和强横的心理素质,可发作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你感觉怎么样?”秦麦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铁莘皱起粗黑的蚕眉,挠头思索道:“到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觉得有些冷。”    秦麦与唐离快速地交流了个眼神,这密封的车厢内温度非但不能说低,简直就是闷热!    “铁子,你千万不能睡觉!明白吗?绝对不能闭眼睛!”秦麦不容反对地命令道,见铁莘撅嘴要说话,秦麦一挥手,“你要是敢闭上双眼,我就用刀割你的肉!”    李淳风从后视镜里愕然望向秦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麦语气冰冷,怎么听也不像是玩笑话,“呵呵,说好了咱们三个换着开车,当然不能让他睡觉了!”秦麦笑着对李淳风说道,放在铁莘肩头的手掌暗暗用力,捏得铁莘咧嘴嘶嘶地吸着凉气,精神为之一振。    “不用了,秦哥,你和铁大哥就睡会儿吧,我自己没问题的!”李淳风憨厚地笑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藏的交通以艰险著称,而通往阿里地区的一段更是被称为“天路”,其中险峻可想而知,便是白天行驶都让人有惊心动魄之感,更何况夜间全速前进?即便是李淳风驾驶技术出众,又对阿里的道路十分熟悉,仍旧有种在深渊上走钢丝绳般提心吊胆的感觉。    马达单调的嗡嗡声就像催眠的魔咒,让人情不自禁地昏昏欲睡,铁莘已经不知道挨了秦麦多少记狠手了,只觉得肩头火辣辣如同被烈火炙烤着似的疼痛难忍,却也成功地驱逐了他的睡意,唐离虽然勉力强撑着眼皮,可秦麦舒服温暖的臂膀依旧让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晚,秦麦与铁莘虽然几次要求与李淳风轮换驾车,后者始终都委婉却坚持拒绝了,等到黎明太阳第一缕霞光刺破无边的黑暗射在大地之上时,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那层峦叠嶂的青翠山峰了。   熬了一夜的铁莘和秦麦精神大振,看到李淳风灰暗的脸色和眼底的血丝,秦麦也清楚保持着如此高速行驶在这样危险的路上,这一晚把李淳风累得着实不轻,不禁对这个年轻人更加欣赏。    天色渐渐放亮,路途也变得开阔起来,一片无垠平坦的草原仿佛直接到天地的尽头,秦麦拍了拍铁莘的肩膀,后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强烈要求与李淳风换个位置。    李淳风也实在打熬不住,推辞一番后做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不消片刻便昏睡了过去。    车子驶入小村沙马时,时间刚刚是清晨五点,这座只有十几间房屋的村子依旧与秦麦等人第一次到来时那么静悄悄的,死气沉沉。    铁莘识途老马般将车子直接开到了平旺老人的房子处,车子停了下来,唐离与李淳风霍然惊醒,就连昏迷中的郝韵似乎也感觉到什么,竟然恢复了片刻的清醒。    按照平旺老人的吩咐,秦麦等人离开时并没有锁门,而此时房门也没有上锁,秦麦轻轻地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微一用力,房门缓缓向内荡去,年久失修的门枢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    房间里幽深黑暗,秦麦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才轻步慢慢走了进去,铁莘、李淳风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唐离则留在车上照顾着郝韵,或许她亦猜测到了平旺老人的身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吧?    房内的摆设依旧保持着秦麦等人离去时的模样,火盆里的灰烬都已经因为受潮而凝结成了一块硬物,显然许久没有人回来过了。    秦麦与铁莘相视苦笑,“看来他真的是不打算回到这里了。”秦麦失落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形,他却仍无法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靠着阴冷的木墙缓缓滑坐到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铁莘看到平旺老人不在,脸色立刻变得如死人般苍白:郝韵已经昏迷不醒,若是不能及时找到解药,便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二十五年前父亲过世时可怕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竟然要看着另一个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人再蹈覆辙,一想到那个景象,铁莘只觉得连呼吸都如撕裂般疼痛。    失魂落魄的铁莘踉跄着,头重脚轻地摔在了矮桌上,将油灯撞飞,沉重的身体仿佛倾倒的山峰,轰然倒塌。    跟在他身后的李淳风抢上前一步,却没有能拉住铁莘,反而被他带的向前扑到,一齐摔在了毡毯上。    李淳风仰倒在毡毯上,他被二人突如其来的反应给吓住了,茫然地望着秦麦和铁莘,不明白两个人怎么突然变得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似的绝望。    房间的窗子被兽皮给封住了,只留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空隙,从那射入的晨光形成了一条斜斜的光柱,肉眼可见无数尘埃在其中飞舞翻腾,将这房间衬得更加阴森晦暗,有如实质的黑暗重重地压在李淳风的心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李淳风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秦麦和铁莘变成了没有生命的木偶,黯淡的目光中没有一点生气,他想吞口唾沫滋润一下异常干涩的喉咙,却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李淳风感觉中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秦麦艰难地挪动了下身体,关节发出让人心惊的“嘎”、“嘎”声。    “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秦麦的声音就像是两把钝锯摩擦发出的刺耳噪声,随着他的话,秦麦的眼睛里浮现出坚定之色,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五体投地死人般趴在地上的铁莘,抬腿踩在他的大腿上,“难道你现在就想放弃了吗?”秦麦的质问声音虽不高,却透出了凛冽的寒意。   思忖了片刻,秦麦定定地望着铁莘,缓缓地说道:“为今之计一方面要催促吴学知尽快收集解药所需的材料;另一方面不能放弃对平旺老爹的寻找!”秦麦低头望向犹自茫然不解的李淳风,放缓了语气道:“这件事就需要淳风帮助了,请求边防哨所帮我们留意一个人......”秦麦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番平旺老爹的外貌,他相信任何人见到平旺老爹都会印象深刻的。    李淳风张着嘴听完秦麦的话,怔了片刻才忙不迭地点头,“秦哥,你放心,这件事我会马上报告团部,请首长向各个边防站传达任务!”犹豫了几秒钟,李淳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紧张地问道:“秦哥,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关于在古格遗址内的遭遇,秦麦自然不会全盘脱出,简单地介绍说郝韵和黄平中了一种十分奇怪却异常诡异的毒,情势危急。    李淳风听罢,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倒吸着凉气骇然道:“这世上居然这么歹毒的东西!”旋即很惋惜地叹了口气,同情地低声道:“郝同志那么年轻就......”    秦麦与铁莘面色同时黯淡了下去,当初如果坚持不让郝韵随行,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一步,两个人都有种“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内疚之意。   “对了!”李淳风眼睛一亮,失声叫出声来,将秦、铁二人给吓了一跳,齐齐不解地望向惊喜交加的李淳风。    李淳风露出赧然之色,挠头嗫嚅道:“对不起,我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特别激动。”    秦麦勉强挤出个笑意,微微摇头示意他没有关系,“是不是和郝韵的毒有关系?”    “嗯!”李淳风点头,旋即脸上浮出不确定的神色,“其实我也不敢确定就一定会有效果的......”    铁莘是病急乱投医,老鹰抓小鸡般单手将李淳风从地上给拽了起来,急促地催问道:“什么办法,你倒是快说呀!”   李淳风紧张地快速舔舐着嘴唇,“那还是两年前的事,在一次追捕偷猎者时我们的连长被一种很罕见的毒蛇给咬伤了,那蛇的毒性十分猛烈,不过是半个小时,眼看着我们连长就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所有人都以为连长他......他没救了。”李淳风眼中露出追忆的目光,就像在回忆着令他铭记在心的梦境似的,“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真的!就好像一下子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的手就放在伤口上......”李淳风目光痴痴地,一只手缓缓抬起,在虚空中平伸着慢慢来回移动着,“不一会儿,伤口的黑血变成了鲜红色,肿也消了,连长居然醒了!”    铁莘目瞪口呆地看着神色古怪的李淳风,一只手还扯着他的衣领忘记了松开,一方面觉得李淳风讲述的往事太过匪夷所思,下意识地觉得无法置信;另一方面心底却又生出几分希望:若是那神秘女子真的如此神奇,或许郝韵就有救了!    李淳风的话让秦麦心头狂震,同样是行踪飘忽的女子、同样的神力一般的能力,他在刹那之间几乎已断定治疗蛇毒的人便是把陈教授带走的那个女神医。    如果说吴学知在电话里所讲的都是传说轶事,那么李淳风可是亲眼目睹了女神医的救人过程,这让秦麦对那位被传得如同神仙一样的女神医陡增了三分信心,不过虽然秦麦相信李淳风不会说谎,却仍无法完全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你确定她没有使用任何的药物?”秦麦将铁莘拉着李淳风脖领的手拍开,思忖着补充道:“比如一些植物?”    按照秦麦的分析,这位神秘莫测的女神医应该是一位精通药理的土医,毕竟西医施治时对于器械的依靠较大,可无论从吴学知的描述还是李淳风的回忆中都没有发现她动用任何医疗器械。    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神秘事物,人总会想方设法寻找破绽以用在自己认知的范围内合理解释其中道理,秦麦亦然,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虽然李淳风说那怪蛇其毒无比,可也许就在附近便生有它的克星呢?    李淳风毫不犹豫地摇头,神色异常肯定地道:“没有!我当时就在她身旁,看的清清楚楚,她只是用手隔着伤口几公分来回抚摸了几下。”    秦麦与铁莘迅速地交换了个眼神,相顾骇然,铁莘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神仙的神通?”旋即喜出望外地搓手道:“说不定她真的有办法救郝韵!”    李淳风立刻点头道:“是啊,我想她肯定能治好郝同志的!”    秦麦这时更加迷惑,所谓隔行如隔山,医道在外行人的眼里或许充满了神秘,传说中的神医更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妙手之能,可精通中医的秦麦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医生或许在手段上有高下之分,可无论再厉害的神医也不绝可能不借助药物或器械便可以医治重症,甚至是绝症,更不可能连伤口都不碰一下便拔除了致命的蛇毒!    这就像赌博出千,或凭眼利、或凭手快,却不可能将一副摸到手的烂牌凭空变成好牌。    想来想去,秦麦只能猜测这位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女子或许施治的手段隐蔽,不易为人察觉;还有一种可能却是秦麦难以置信的:这女子具有某种常人没有的特异能力。   就像他秦麦,自小便生有他人不敢想象的膂力,人类千万年漫长的繁衍发展中,从未少过天赋异廪的人,只是能力各有不同,尽管难以想象那女子的能力多么惊世骇俗,秦麦却仍旧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看到铁莘与李淳风都是满脸希望和兴奋,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摊手道:“问题是,我们去哪里才能找到她?”    这也是秦麦此行的两个目的之一:陈教授被那位女神医不知道给带到哪里去了,生死未卜,他要想找到陈教授势必要找到那位来去无踪的女神医。    就算没有郝韵和黄平的危机,他也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谜团一样的女神医。    秦麦的话犹如一盆扑头盖脸的冷水将铁、李二人心底刚刚燃起的希望给浇灭,铁莘求助似地抓住李淳风的肩膀摇晃道:“小李子,你肯定知道这位神医在哪儿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李淳风被铁莘晃得有些眩晕,只觉得好像天地都旋转起来了,心惊铁莘蛮牛般的力量,同时也不免有些委屈,苦着脸无辜地望向秦麦。    “铁子,你冷静点!”秦麦沉声喝止了铁莘继续摧残可怜的李淳风,思索了片刻问道:“当时你们是在哪里遇见的那位女神医?”    李淳风想也不想地答道:“在康巴多钦山脚下!”    秦麦回头看了眼铁莘,后者会意,麻利地掏出了西藏地图展开,凑到那一小片透过窗口缝隙射入的光线下,李淳风指着地图对秦麦道:“就在这里。”    看清了康巴多钦山所在的位置,秦麦的眉头微微扬了起来,暗暗点头,越发肯定了吴学知口中的女神医和李淳风讲述的神秘女子便是同一个人的猜测:康巴多钦山呈西北至东南走向,位于当惹雍错与格仁错之间,距离文部、琼宗极近,都在那曲地区尼玛县内。    这属于合理的活动范围,秦麦暗忖寻找这位神秘的女神医倒也不是大海捞针。    铁莘和李淳风都静静地望向沉思不语的秦麦,等待他做出决定。    “看起来平旺老爹短时间里不可能回来了。”秦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看着自己的二人说道。 铁莘并不知道平旺老爹的真实身份,听到秦麦的话,一脚将颇为沉重的桌子踢得翻滚着撞在了墙角,恼怒地骂道:“这老家伙就知道装神弄鬼的,早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八成是怕咱们回来找他算账!”铁莘本希望能从平旺老人这里能得到神水救治郝韵,结果却扑了个空,不由得对老人生出了怨尤。    秦麦皱眉不悦地瞪了铁莘一眼斥道:“不许胡说!人家是好心提醒咱们,他要是真的没安好心又何必给我留下了神水?”说到这里,秦麦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觉得心头苦涩异常,“要怪也只能怪我。”    其实秦麦之所以要警告铁莘,是怕他在唐离面前会毫无顾忌地辱骂平旺老人,那毕竟是唐离的祖父,以唐离的聪慧,只怕她或许已经猜测到了些端倪,若是听到铁莘大肆侮辱自己的亲人,即便表面上能强忍着平静,心里定然会十分难过。    铁莘看到秦麦露出自责的表情,不禁暗骂自己口不择言,这件事根本不能怪秦麦,在那绝壁悬崖上与人蛇殊死搏斗之时,哪里还可能顾全口袋里的小皮囊?    “麦子,你别这么说。”铁莘闷声劝道,“想来想去,要怪也只能怪咱们霉运当头。”    接下来,三个人决定折道北上,向文部进发。    没有找到平旺老爹让秦麦心情极其烦闷,不光没有得到神水,就连请教天书上那些古怪文字的希望也落空了。    除了平旺老爹,秦麦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懂得这种千余年前的象雄文字,只可惜此刻陈教授不知生死、郝韵危在旦夕,无法在这里等候平旺老爹返回,或是全力寻找他。    随着翻遍不大的房子每一寸角落后,秦麦最后一丝幻想也化为了泡影,三人带着失望的心情走出了房门。    湛蓝的天空中万里无云,清晨的太阳看起来似乎特别耀眼,呆呆地靠坐在车窗口的唐离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愉悦的感觉,秦麦三个人已经在房间里耽搁了大半个小时,不时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唐离虽然看不见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猜到沙马之行的希望只怕是落空了。   正如秦麦想的那样,在从秦麦的只言片语里证实了密室之中的怪人便是自己的父亲后,心思细腻的唐离也隐隐想到了平旺老人的身份,她不下车固然是郝韵需要人照顾,可下意识里亦不想面对这个抛家弃子的祖父。    秦麦三人默默地钻进了车内,铁莘坐上了驾驶席,回头看了眼面色赤红、昏迷不醒的郝韵,尽管裹着厚厚的毡毯,郝韵仍旧冷得直打哆嗦,嘴角乌青,这让精致的如同洋娃娃的郝韵看起来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铁莘望向唐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唐离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天无绝人之路,郝韵会没事的。”    长叹了口气,铁莘发动车子,将满腔的烦躁都发泄在脚下的油门上,越野车轰鸣着如同撞开了栅栏的斗牛,全速迎着太阳的方向狂奔而去。   沙马位于普兰县内,从这里到文部需要向东北方向穿越革吉、措勤两县,其间湖泊、山脉纵横交错,道路曲折难行,等到日夜兼程的秦麦一行人进入尼玛境内文部地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时分了。    好在郝韵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恶化,铁莘虽然还能够强撑着保持清醒,可在二十多度阳光普照的天气里穿上两件军棉大衣仍旧觉得寒冷,神智也已有些迷乱,秦麦清楚他怕也挺不了太久了。    尽管秦麦与唐离都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这一路上每经过较大的镇甸,秦麦就会与吴学知取得联系,然而陈教授就仿佛人家蒸发了一般,踪迹全无。    尼玛县全境面积近十五万平方公里,人口仅有三万不到,平均下来每五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可以想见其荒凉程度,尼玛县的北部是广阔无垠的无人区,昆仑山、可可西里山与冈底斯山横亘其南北。   文部乡是西藏高原难得一见的农业区,山清水秀、土壤肥沃,背倚康巴多钦山、面向达果雪山,是人口有着百十户人家,文部周围山川连绵,若是那带走陈教授的神秘人有意隐匿行踪,寻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文部之所以赫赫有名的原因是这里据说是苯教发祥地之一,被视为圣地,当惹雍错是被苯教徒最为看重的神湖,而达果雪山亦是苯教的神山。    秦麦等人驶入文部境内时夕阳已然西坠,落霞满天,遥遥地望见了一座直刺天穹、巍峨百态的巨峰,峰顶银色冰雪闪烁着璀璨迷幻的光芒,主峰四外环绕着七座山峰如勇士拱卫着达果雪山、七峰山体黝黑、峰顶却覆盖着皑皑白雪,酷似整齐排列的七座巨大金字塔,秦麦与唐离不禁为这幕奇景所震撼,两天来奔波得疲惫已及的精神为之一振。    唐离痴痴地眺望着绵延雪山,有些失神地喃喃道:“好美,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达果雪山吗?”    “这就是达果雪山。”秦麦虽然在书上无数次读到过这个名字,可真的亲眼看到了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纸上读来终觉浅”的感慨,“在雪山下便是西藏第三大湖当惹雍错。”秦麦握着唐离激动得有些僵硬的手掌轻声说道,另一只手指着雪山方向,“那七座山峰人称达果七兄弟,也叫勇士七军!另外,你看到在达果雪山外的那些个雪山了吧?”    看到唐离点头,秦麦继续讲解道:“达果雪山周围除了勇士七军外还有八座雪山,叫做噶聂日巴切杰,它们被统称为达果七峰八岭,传说这几座雪山是象雄诸神聚集之地,也是象雄三百六十座山峰的主脉。”   驾车的李淳风面容有些憔悴,见到两个人都露出目眩神迷的神色,亦为西藏的壮丽山川感到骄傲,颇有些得意地道:“秦哥、唐姐,等会儿你们看到当惹雍错的时候肯定更吃惊哩!”    秦麦点头笑道:“当惹雍错既然在西藏众多湖泊中能排到第三位,其面积超过超过一千四百平方公里,足可想见它的辽阔。”    唐离骇然变色,惊道:“一千四百平方公里?岂不是有两个新加坡国那么大了?”    秦麦看着唐离瞪着大眼的吃惊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丫头,你对西藏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我又没有你那样过目不忘的本领!”唐离娇憨地白了秦麦一眼。    秦麦爱昵地捏了捏唐离柔软温润的小手,转头望向李淳风问道:“小李,你说的那个湖怪就是在当惹雍错吧?” 他在狮泉河与李淳风巧遇的时候,李淳风曾经说起过最近发生在当惹雍错的怪事,据说正午炎热时一头牛跑进湖水中降温,片刻后,它的主人发现这头牛竟然不见了,而在牛消失的地方湖水像是被煮沸了似的剧烈翻腾起来,并涌出殷红血水,不一会儿从水下钻出一头黑色怪物在湖水中载浮载沉,露出长长的巨大身体,两只眼睛尤其骇人,而那头可怜的牛显然已经成为了它腹中美食了。    其实当惹雍错有水怪的传闻由来已久,不过关于水怪的传说并非只出现在当惹雍错,尼斯湖水怪、长白山天池怪兽等等层出不穷,无一不被传得活灵活现,却从未有人留下清晰的影像资料,就连西藏境内众多的湖泊亦有许多传出过有水怪出没的传说,不过经过考察研究证实其中许多都是一些哗众取宠的人假造出来吸引眼球的,秦麦觉得当惹雍错内的水怪很可能是一只体态庞大的食肉巨鱼被蒙昧的崇信鬼神之说的人以讹传讹。   听到秦麦提起水怪,李淳风眼中射出兴奋的光彩,连连点头道:“是啊,听说当时看到那怪物的不止一个人呢!许多人说那是湖中魔鬼的化身......”    秦麦暗暗觉得好笑,人们总是这样:将自己无法理解和无法接受的事物神魔化,愈传愈神秘可怖,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吓自己?    说到后来李淳风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说法荒诞不经,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实在不应该宣扬这种迷信的言论。    秦麦从观后镜里看到李淳风脸上闪过的惴惴之色,稍一思忖便想到了他担心什么,呵呵笑着为他解窘道:“这说法倒也不是空穴来风,传说在苯教辛饶祖师降世之前,这神湖的确是魔鬼湖,后来辛饶祖师将魔鬼降服,这湖遂成为了神湖,虽然是神话,可对于西藏同胞的宗教信仰我们还是需要尊敬的。”   他这番话立刻将李淳风的顾虑一扫而光。    看到唐离目光始终不离雪山环绕的方向,知道她对当惹雍错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灵机一动,暗想刚好趁让唐离这些天来始终紧张的神经放松一下,含笑道:“这当惹雍错可神奇的很呢!四周群山环绕,四面各有一湖,湖周围还有四口泉池,据说可以洗去罪孽和疾病,相传,生活在当惹雍错的湖仙叫错门列吉旺木切,传说里他可是一百八十条江河、一百八十个湖泊的主仙呢!湖东边的当惹琼宗根据考证很可能就是古象雄王宫所在地,那里可是藏北伏藏经掘的主要地点。”   李淳风惊讶地回头望向秦麦,“秦哥,您可真有学问啊,什么都知道。”    秦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手道:“不过是多看了些资料书籍罢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这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神山圣湖。”    这时迷迷糊糊的铁莘恰好睁开了眼睛,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没有看路的李淳风脑袋含含糊糊地哼道:“小李子,你小子不要命别连累我啊,铁家可是一脉单传,还指着铁爷我传宗接代呢!”   李淳风与秦麦等人本就相识,两天的时间让彼此之间迅速地熟络起来,亦让憨厚朴实的李淳风认识了铁莘的“蛮横”和“凶悍”——这一路上他的脑袋已经记不清挨了铁莘多少下锅贴了,不过当他知道铁莘竟然在声名赫赫的七五八三二师侦察连服过役后对铁莘佩服的不得了,尤其是听说了牛气冲天的赵连长居然是铁莘的手下败将时,看向铁莘的目光里盈满了崇拜,便连落在脑袋上的巴掌也觉得是种骄傲了。   李淳风吐了吐舌头,转头聚精会神地驾车,铁莘抬头看了眼远方延绵雪峰,也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再次闭上了眼睛。    唐离伸指挠动秦麦的掌心,轻笑道:“无所不知的秦专家,再说说这神山圣湖吧!”在离开古格遗址的路上,唐离在听到秦麦说起当惹雍错和琼宗的时候心底便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总觉得这被历史学家们认为有可能是古象雄国都城所在的地方牵动着自己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它来。    秦麦手上稍微用力,止住唐离不让她继续瘙痒,“关于神湖的由来虽然是神话传说,不过据说当惹雍错的确有着许多与众不同的神秘之处:比如它每年要迟至藏历的元月十五,也就是公历接近三月时才会结冰,会在藏历的二月底、三月初的某日一天内全部解冻,而且同一座湖内,水色却深浅不一,各有不同,着实令人费解。”    唐离惊讶得微微张启着可爱的小嘴,眼底闪过狐疑之色,“这怎么可能?最寒冷的冬天不结冰,却在春天里上冻?而且在一天内全部融化,这也太离奇了吧?”    李淳风不敢再分神回头,却把头点得波棱鼓一般,十分肯定地说道:“唐姐,秦哥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就曾经亲眼见过神湖解冻,前一天晚上我们还从结冰的湖面走到对岸的文部村,第二天午后,湖中再没有一点冰碴了!”    秦麦对于当惹雍错的了解全都来自于书籍资料,或许有以讹传讹的嫌疑,可李淳风就不一样了,他是亲历者,亲眼目睹过那神奇得让人瞠目结舌的奇景,唐离自然无法再怀疑它的真实性,忍不住到吸了口冷气,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一切现象的产生必然有着引发它的原因,既然当惹雍错被视为神湖,自然会有神奇之处。”秦麦虽然是含笑说出的这句话,可目光却深邃认真,显示着他说的并非玩笑话。    唐离的好奇心被刺激得仿佛充了气的氢气球,越升越高,闻言,弧度完美的柳叶眉微微挑起,“哦?那不知道秦专家对当惹雍错这种奇异的自然现象有何高论呢?”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秦麦却将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微不可查的挑战情绪,知道唐离对自己这种形而上的解释并不满意,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他发现此时的唐离像极了初入大学校园时的自己,凡事总要刨根问底地寻出个究竟来。    “与当惹雍错相对的康巴多钦山是一座死火山。”因为众人行驶在达果雪山外侧,无法望到当惹雍错对岸的康巴多钦山,秦麦在椅背上用指尖轻轻比划着地形说道,“而文部土壤丰饶亦有富含火山灰质的原因,由此可见这一区域在很久以前地壳运动比较频繁,事实上就是现在,这里也时常有轻微的地震发生,我个人猜测当惹雍错下的地壳比较薄,只是它的运动并不是很强烈,并且是周期性活动.......”   唐离眼睛一亮,截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冬季,它刚好处在运动中,所以产生的热量使得湖水升温达不到冰点,而等到它停止活动的时候,湖水就会冻结,直到这火山口再次运动,使得冰面在一天之内全部溶解?”    见到秦麦点头,唐离皱眉陷入沉思之中,缓缓摇头道:“那么这火山口的运动周期也实在太巧合了吧?居然与地球公转的周期如此吻合?”    秦麦含笑道:“我又不是地质专家,我一早就声名过这只是个人猜想而已。”    唐离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了起来,“我可没见过像你这般老奸巨猾的人,未图进,先思退,早早给自己留下了退路!不过你的想法虽然大胆,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或许也正因为你不是地质方面的专家,你才能天马行空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吧!”    秦麦也不知道唐离这番话到底是褒是贬,苦笑着摸了摸鼻尖,“我权当唐大小姐是夸奖了。”   唐离看着秦麦少见的窘态咯咯笑了起来,驾驶席上的李淳风对于两人的交谈似懂非懂,不由得益发佩服秦麦和唐离的学问。    这时车子左转,连绵的达果雪山出现了一道豁口,众人眼前的景象霍然一变,由这豁口望去,便能看到万里碧波宛如一面狭长的蓝色水晶镶嵌在山峰之间。    当惹雍错就像一位美名远搏却千呼万唤始现身的绝代佳人,掀去了遮盖着面庞的纱巾,露出美丽得如梦似幻、让人窒息的容貌。    夕阳余晖下,平静的当惹雍错上空笼罩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湖水果真如秦麦所说的那样深浅混杂,远远地俯望去让人生出色彩流动着的感觉,更远处的湖心被漫天晚霞映照得金光闪烁,简直比西山的落日更加耀眼。   秦麦目不转睛地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当惹雍错,暗道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难怪看过当惹雍错的人都说见过了大气磅礴的神湖后便再也难对其他的湖泊生出激动。    唐离看的连眼睛不舍不得眨一下,甚至激动得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眼睛里升腾起迷离的色彩,忘情地摇动秦麦的手臂嚷道:“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圣湖!这就是当惹雍错!我的上帝啊,我觉得我听到了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当惹雍错带给众人的震撼比旁玛雍错更加强烈,或许是因为它出现的方式更加具有戏剧性:突兀而直接,不给人逐步适应的机会。    与旁玛雍错旁有鬼湖拉昂错类似的是,在当惹雍错旁亦有一座当穷错,在藏语里,当穷错是小当惹雍错的意思,研究表明两湖本处在同一个湖盆之内,由于水位下降,中间的湖底露出水面将原本一座湖泊分为了一大一小。    面对着当惹雍错,秦麦与唐离看得神为之夺,反而是李淳风在看了无数次后已经没有太特别的感觉,不过他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初见神湖时产生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激动。    “有人说当惹雍错的形状像金刚伏魔杵。”李淳风笑着介绍道,“我们这里地势不高,看不到它的全景,如果登上那座山峰,就可以将整个当惹雍错看得清清楚楚了。”李淳风指了指矗立在湖旁的达果雪山,副驾驶席上仿若熟睡的铁莘身体震动了下,吓得李淳风连忙收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生怕这位铁爷突然醒来又看到自己不专心驾驶。   铁莘并没有睁开眼睛,梦呓似的迷迷糊糊地嘟囔道:“你他妈的敢偷老子的车,看老子抓住你时不把你摆布出十八般姿态来!”    秦麦心头一震,当惹雍错带来的激越顿时烟消云散,下意识地侧头望向唐离,看到唐离也正用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神望着自己,“麦子,那个人难道真的会是意西沃?”    “我还不能肯定。”秦麦想了想轻声答道。    唐离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对秦麦耳语道:“我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我总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始终在身后盯着我们。”    秦麦悚然一惊,当日从冥界入口内逃出生天之后,他亦生出强烈的被窥探的诡秘感觉,转眼瞥见唐离眼底深藏的惊恐之色,秦麦心疼地紧紧揽住唐离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吓自己了,我们这一路上日夜不停地全速前进,根本不可能有人有能力跟的上我们!你可曾看见我们身后出现过车辆?”    唐离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就是嘛!”秦麦笑着捏了捏唐离紧绷的肩膀,“我才不相信会有人比我们更快!除非......”秦麦神色一滞,停住不说了。   虽然秦麦的声音很低,可唐离听得很清楚,原本渐渐放松的情绪立时再次绷起,俏脸变色追问道:“除非什么?”    “不可能的,没有除非!”秦麦的面颊亦有些苍白,他自己也被心中突然划过的念头给骇了一跳,旋即认定那种情况是绝没有可能发生的。    唐离看着秦麦古怪的神色越发紧张,不依不饶地迫问他究竟想到了什么可能。    秦麦扭头望向窗外积雪覆盖的连绵山峰,眉头微锁半晌不语,心思却完全不在视线中这壮美秀丽的景色上。    “除非他在我们尚未决定来这里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们的行程。”在唐离连续追问数遍没有得到回答,想要放弃的时候,秦麦低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文部,被称为最后的苯教部落。    文部位于当惹雍错的东坡高处,而收留了病倒的陈教授的那户藏民家则在距离文部东南方二十多公里处的达玛村。    达玛村位于康巴多钦山麓一处坛形坳口中,只有四十多户人家,行政划分上甚至没有这个单位设置,可想而知它有多么小,村民以农业种植为主,同时亦放牧牛羊,车子在村口一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低矮房屋前停了下来,打听那位收留陈教授的藏民家所在。    李淳风充当了翻译的角色,很快便得知了那户男主人叫强巴的藏民家的位置。    “秦哥,强巴家就在村子最后面。”李淳风指向远处位于山脊上的一座低矮陈旧的灰黑建筑,那间房子所在的位置比起村口至少高了五六米。   秦麦深深地看了眼李淳风,柔和地笑了笑:“走吧。”    李淳风被秦麦意味复杂的眼神看得心头忐忑,颇为紧张地问道:“秦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当然不是!”秦麦抬手用力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你做的很好。”    其实秦麦在想的是中国的一句古语:“福祸相依”,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倒霉,也没有绝对的幸运,区别只在于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如果车没有丢,他便不可能与李淳风再次相见,如此一来,众人中唯一懂得藏语的郝韵病倒,与藏民的语言沟通便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下,夜色笼罩四野,星月初升,清冷如水的月华让这个小小的村落看起来仿佛疲惫得小兽,背依的高山黑黝黝一片,村里狭窄的泥路被车辙和牛羊马蹄踩踏得凹凸不平无法通车,秦麦唤醒了铁莘,与唐离、李淳风撑着昏迷不醒的郝韵和黄平将车停在了村口,静悄悄地向强巴家行去,经过了两天两夜的颠簸后,别说唐离已经难以为继,就连坚强如秦麦也极度需要休息,今晚众人必须要在达玛休息一夜。   铁莘就像得了严重的伤寒,双颊火烧一般赤红,嘴唇却乌青透紫,两件厚厚的棉大衣也无法让他感到丝毫的暖意,尤其当微凉的轻风在空气中流过时,铁莘只觉得裸露在外的面皮、手掌好似针扎般疼痛无比,忍不住紧咬牙关嘶嘶地倒吸凉气。    借着月光,一旁的秦麦仔细观察铁莘,骇然发现不知道何时铁莘的脸已如充气的皮球般肿胀得厉害,将眼角、额头浅浅的皱纹全都撑了开来,原本健康黝黑的肌肤罩上了一层隐隐的幽青色,散发出让人心悸的乌光。   这一路上几个人担忧郝韵和陈教授,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个神秘的女神医身上,秦麦竟然没有认真关注过铁莘,此时发现了他身上令人震惊的变化,秦麦立刻意识到了铁莘正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苦,“铁子,你感觉如何?”秦麦伸手拉住了铁莘的手腕。    秦麦并没有用力,可在铁莘感觉,就仿佛五根烧得通红的钢条猛地箍住了自己的手臂,猝不及防下“啊!”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划破了静谧的村寨,小小的村落里立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狂乱犬吠。    铁莘疼得身体战栗不止,瞪着眼睛喘息道:“麦子,你想要杀了我吗?”走在前面的唐离和李淳风被铁莘这一嗓子尖利痛苦的嚎叫吓了一大跳,转头望了过来。 两天来铁莘总是一副眯缝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几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可他这一瞪眼睛,唐离两个人立刻注意到铁莘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没有平时一半大,唐离伸出尖尖的手指戳向铁莘滚圆青亮的脸蛋,奇怪地问道:“铁子,你吃了发酵粉吗?”    那纤细的手指此刻在铁莘的眼里恍如锋利的匕首,铁莘惊恐地连连后退,那神情就像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毒蛇猛兽,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强调“别碰我!”    秦麦拉住唐离,朝呲牙咧嘴咒骂不止的铁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警告:“藏民家中多养獒犬看家护院、放牧牛羊,藏獒生性勇猛,力大无穷,可撕狼碎豹,你小心别把它们招来!”   李淳风连连点头,“那曲的獒可是最凶猛的,一只獒就能打退一群狼!”    秦麦的本意是想恫吓聒噪的铁莘,却没想到反而把唐离先给震慑住了,唐离紧紧地抿住嘴唇,连呼吸都小心起来,不安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犬吠声渐渐消散,偶尔远远地传来一两声疲懒的警告似的吠叫,唐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压低了嗓门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犬中之王性情凶悍,比狮虎还要擅斗,我们还是小心点吧。”    铁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哼道:“咱当兵的时候没少见识,藏獒虽说悍勇,但是只要你不侵入它的领地,不威胁到它和它的看护的对象,人家才懒得搭理你呢。”    几个人搀扶着郝韵和黄平低声谈论着藏獒,不消片刻转过一道坡路便来到了强巴家前,一束昏黄的微光自狭小的窗口散射而出,用树桠杂枝编造的栅栏只及成人胸口,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    这种藏地村寨生活水平虽然不高,可人心淳朴,邻里互望,说夜不闭户毫不为过,这栅栏更多的是为了圈拦牛羊。    “有人吗?”李淳风伸手拍动那扇歪歪斜斜的木门,用藏语高声叫道。    “吼!”一声恍如晴天炸雷般的嘶吼从门口陡然响起,吓得几人慌忙后退,透过栅栏,秦麦等人骇然看到门口阴影处无声无息缓缓步出一条长约米许、通体乌黑的巨犬,冷冷地盯着栅栏之外的几个人,双目灼灼闪亮。    巨犬高约二半尺,体态粗壮,头顶和脖颈间披浓密的鬃毛耸立,宛如雄狮一般威武无匹,双目上方有两点铜钱大小的黄斑、鼻宽吻短、胸口是一小片倒三角形的棕褐色短毛,微张的口中锋利的獠齿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喉咙间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    唐离倏地抓住秦麦的胳膊,颤声道:“藏、藏獒?”和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狗,雪橇犬相比,眼前这只藏獒简直就是个恐怖的怪物!    这巨犬身体微弓,做出战斗时的对峙姿态,似乎随时能够高高跃过栅栏,扑向这些不速之客。    “不要看它的眼睛!”铁莘快速地沉声叫道,他在青藏高原生活了四年,对于藏獒并不陌生,自然懂得如何与这种凶悍嗜血的动物打交道。    秦麦曾在四川见过一只藏獒,只是那只獒犬远不及眼前这只威风煞气,电光石火之间人犬目光交错时秦麦便从獒犬的眼中看到了浓郁的野性气息,俗话说“目为形之神”,就像动物园中豢养的老虎,野性磨灭便和一只温顺的大猫没什么区别,而面前这只藏獒,秦麦只一眼便能够确定,这是一只随时能够与敌手展开生死厮杀的真正的獒!    正当一獒数人隔着栅栏对峙之时,几米外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走了出来,藏獒的耳朵抖动了两下,显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低低地哼哼了一声,转身轻快地走到了房侧羊圈旁一处干草垛上,舒服地卧倒,再也不看秦麦几人半眼,那男子笑着大声朝秦麦等人说了几句藏语。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唐离趁着那男子朝几人走来的空挡低声问李淳风。    “他说等了我们很久了。”李淳风答道。   这时那粗壮的男子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动作敏捷地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败木门给拉了开来,笑着对秦麦等人伸出了手,“你们谁是秦......麦?”    他一开口,秦麦几个人一齐愣住了,他能够猜到秦麦并不稀奇,吴学知必定一早就通知过他,让人惊奇的是这男子居然说的是汉语!虽然语调有些怪异,可咬字清晰、发音颇为标准,带有浓郁的四川口音。   秦麦抢上一步,双手握住这男子宽厚的手掌,微笑道:“我就是秦麦,您就是强巴大哥吧?”    “没有错!我就是强巴!”这男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使劲地晃动了几下秦麦的手,随即松开大张双臂将秦麦紧紧地抱住,拍打了数下秦麦的后背,发出“砰砰”闷响,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用力,略显疲惫地道:“你们总算来了!”    趁着说话间,秦麦趁机打量了一眼强巴,与所有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一样,有着凛冽罡风留下的刀刻斧凿般的深深皱纹和强烈阳光暴晒造成的黝黑发红的肤色,身上穿一件灰突突看不出本色的袍子,短发微卷紧贴着头皮,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不过藏民的实际年纪往往比外貌看起来要年轻不少,强巴看起来四十上下,实际的年龄应该在三十多岁,秦麦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大哥,既亲切又尊敬。   果然,强巴很高兴地拉住秦麦的手腕,“证府两天前就通知你们要来,我这两夜都没敢睡咧!”    秦麦定睛观瞧便从强巴稍显浑浊的眸子里发现了淡淡的血丝和几许困倦,不禁为这藏族汉子的朴实坦率感动,发自心底地感谢道:“强巴大哥,辛苦你了!”    “嘿,老乡,我们可是从普兰赶来了的!两天已经很快啦!”李淳风很热情地接过强巴的手摇晃着说道。    强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两天?从普兰到文部?骑马来的?”强巴探头朝众人身后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的马匹车辆,眼中不禁闪过迷惑的神色望向秦麦,后者会意,笑着解释道:“我们是开车来的,车子停在村口了。”   强巴双手举在胸前,做出了一个把握方向盘的姿势,询问地看着秦麦,引得众人纷纷莞尔失笑,强巴循着那银铃似动听的笑声望去一眼看到了站在秦麦身后的唐离,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后,强巴微张着嘴巴,眼中射出怪异莫名的神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离不言不语。    秦麦和铁莘笑意闪烁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以为强巴是因为唐离惊人的美丽所带来的震撼而失态,等了良久见强巴还是一副痴痴的模样,秦麦轻轻地干咳了两声将强巴惊醒,“强巴大哥,我想您一定已经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哦?哦!”恍惚在强巴眼中一闪而过,旋即重重点头,脸上浮起惭愧之色,长长地叹息一声,赧然低头道:“这事儿都怪我!是我没交代好我家里的傻婆娘,没能照顾好陈先生!”    关于陈教授的身份虽然在收留他之时强巴并不知情,但在后来报告了当地证府后他这才知道了被自己“捡”回家的那个昏迷不醒的老头儿竟然是来自首都北京的大官儿!可没想到急匆匆回到家时,这位陈先生竟然不见了! 强巴是个老实本分的牧民,这两天证府、部队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询问调查那位陈先生的下落,本来以为是大功一件的事儿结果却变成了飞来横祸,强巴这两天其实是害怕得无法入睡。    秦麦看到强巴充满自责的表情连忙正色道:“强巴大哥,你千万别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及时把老......陈先生救到家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尽管陈教授眼下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秦麦虽然心急如焚,却很明白眼下生死未卜的老师至少还有存活的可能,但当日若是在野外发病却没有被人发现,那根本就绝无丁点生还的可能,说强巴是陈教授的救命恩人并不为过。    强巴年轻时曾在四川生活了几年,汉语便是在那时候学会的,他也是整个达玛村里唯一能说一口还算流利汉语的人,可他的水平也仅限于日常对话,眨动满是迷惑的眼睛盯着秦麦结结巴巴地问道:“老弟,你说什么不......想?”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铁莘只想吃顿好的,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哪还有闲心和强巴在门口浪费时间,重重地咳嗽一声,嘿嘿笑道:“强巴老哥,反正就是感谢你啦!你救了陈老头儿,从今儿开始俺老铁欠你一条命!”    藏人率真淳朴,最喜欢与心地坦荡、直来直去的人打交道,铁莘绝对算不上坦荡,但是他这句话说的足够直率,尤其是他罕见的健硕体态更令强巴心生好感,更加上铁莘这句话彻底安了强巴那颗高悬的心,强巴哈哈大笑着伸出胳膊就朝铁莘扑来,看样子是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这时候的铁莘浑身浮肿,就像被吹到了极限的气球一般,就算是凉风抚过都有种朔风如刀的感觉、秦麦轻轻的一握都让他有利刃加身的剧痛,看到强巴伸胳膊做拥抱状,铁莘几乎魂飞魄散,后退一步,摆手变色叫道:“别!别!”    拒绝一位热情好客的藏民发自真心的拥抱,不仅是极失礼的行为更是对主人严重的侮辱,秦麦和李淳风都明白藏人注重礼节,两人不禁大惊失色,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完满解决此刻这尴尬的场面。    恰好此时,房内传来一声怯怯的女子声音,一个身材中等、身着黑色氆氇长袍的中年妇女从房里走了出来,强巴转身用藏语朝那女子笑着说了几句话。   “是强巴的老婆,强巴告诉她我们是来寻找陈先生的,还说了不会怪罪他们。”李淳风附在秦麦的耳旁低声翻译道。    这时,那女子已经走到了秦麦等人的身前,朴实的面孔上堆满了拘谨恭顺的笑容,朝秦麦等人连连鞠躬,不断地用藏语重复着什么。    李淳风轻轻地叹了口气,秦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李淳风面上闪过一抹难堪的神色,垂下了目光:“她说这都是她的错,和她的男人无关。”   月光虽然黯淡,秦麦在近距离下却能看到这女子强作的笑颜下眼底的担忧和忐忑,眉头不由地扬了起来,想来陈教授的失踪让吴学知和西藏局方面焦头烂额,来到强巴家调查的人态度或许有些急躁,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强巴妻子。    唐离探身插口道:“这位大嫂好像在害怕什么?”    秦麦的脸色有些难看,侧头对李淳风道:“你告诉强巴大嫂,我们感谢她们夫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们呢!”    李淳风点头高声用藏语把秦麦的话翻译了出来,强巴又对自己的老婆大声说了些什么,她这才露出惊喜莫名的表情,秦麦含笑朝她点了点头,扭头朝唐离伸出了手。    唐离一愣,眨了眨疑惑的大眼睛,“干嘛?”    “嘿!初次见面怎么也该送点礼物啊!”秦麦勾了勾手指,“我记得咱们还有些罐头和饼干、糖果?”    “哦!”唐离连忙从背包里翻出了几包饼干、两汀牛肉罐头递到了秦麦的手中。    秦麦微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强巴大嫂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发自心底地感谢道:“中原有句古话叫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您是我老师的救命恩人,我实在无以为报,请接受我的一点谢意。”    强巴大嫂愕然地看着秦麦,李淳风立刻把秦麦的话翻译了一遍,这位朴实的藏族妇女迟疑着望向自己的男人,强巴重重地点头,笑着说了句话,强巴大嫂连忙在身上使劲地擦了几下手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秦麦递来的礼物。    虽然只是普通的罐头和饼干,但对于交通不便的边远藏区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了,唐离随即又将一把糖果塞到了强巴大嫂的手中,更迎来了强巴夫妻叠声的致谢。    强巴家的条件很简陋,三间房两间睡人,一间放置粮食杂物,强巴夫妻将众人让到最宽敞的正房,一张脏污的毡毯当中的矮脚木桌上燃着一盏如豆油灯,把这本就低矮的房间映照得格外逼仄陈旧。    “强巴大哥,今晚我们怕是要在您家里借宿了。”秦麦略带歉意地对强巴说道。   强巴憨厚地笑着摇头:“秦麦兄弟,咱们真正的好朋友从不说这些客套话的!”    秦麦还没说话,一阵如闷雷似的响亮咕噜声从铁莘的腹内传了出来,强巴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肯定还没有吃晚饭吧?我去杀只羊来!”麻利地站了起来。    “不用......”秦麦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淳风截住,“秦哥,藏民兄弟最是朴实,你太客气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受到了侮辱。”    铁莘“哧溜”一声将嘴角溢出的口水吸了回去,嘟囔道:“就是,咱都几天没吃顿安稳饭了?我都快忘记肉是啥滋味了!”   唐离将郝韵安置好,在秦麦的身旁坐下,看到秦麦有些不悦,微笑着劝道:“我知道你是看强巴大哥家困难,可我们也不应该拒绝主人的热情,这太不礼貌了,再说我们以后总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们的。”    秦麦想了想,点头苦笑,“这可是一份天大的恩情啊!”    “麦子,我觉得你想的太多了,强巴夫妻救回陈教授时只怕也没有想着挟恩图报吧。”唐离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幽幽地说道。    晚餐其实很简单,堆成了小山似的大块羊肉、喷香的糍粑、滚烫的酥油茶和凛冽的青稞酒,菜品单调、烹饪手法更是毫无技巧可言,可对于连日奔波,餐风露宿的众人不啻于山珍海味,风卷残云一般硬是将整只肥羊分食得片肉不剩!直看得强巴夫妻二人目瞪口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娇滴滴的唐离竟然能吃下两条羊腿!    铁莘一口羊肉、一口青稞酒,那张嘴从开席就从没有空闲过,还不忘口齿不清地慨叹两句:“老哥,这羊肉还是现杀现吃的鲜美!老......老铁我还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羊肉呢!”    填饱了肚子,疲困便一阵重似一阵地朝众人涌来,东倒西歪地摸着滚圆的肚皮打起了哈欠,靠在秦麦肩头的唐离亦是越来越重。   强巴大嫂、唐离与郝韵,三个女人住在那间较小的卧房,其他一干人则睡在了正室,李淳风连日驾车,精神疲惫已极,一旦松弛下来,合眼即眠;而铁莘也再无法支持,嘟囔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躺下便睡,没过一分钟就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    秦麦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强巴笑了笑,虽然他也已经困倦难忍,却急切地想在第一时间里弄清楚老师失踪的经过,强巴看出了他的意图,轻声道:“秦老弟,看得出来你是真记挂着陈老先生,想知道啥你就问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扑面而来的冷气打得秦麦精神为之一振,月上中天,仿似触手可及,那繁星镶嵌而成的璀璨银河都好像比城市里看来明亮了许多,这番美景让秦麦生出了刹那的恍惚,若此刻自己只是一个心无牵挂的游人该有多么惬意? 愣神间,秦麦立刻将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击得粉碎,铁莘和郝韵危在旦夕、恩师生死未卜,这一切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让秦麦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默默地给强巴递上了一支烟,自己也噙了一支,强巴麻利地掏出火柴给二人点燃,秦麦深深吸了一口,喷出了一道青幽的烟箭,轻声道:“强巴大哥,能给我讲讲详细经过吗?从你遇到我的老师开始。” 在来文部的路上,秦麦仔细研究了一遍地图,十分惊奇地发现陈教授选择的路简直可以称得上用心良苦:从拉萨到古格,走文部绝对不是最快捷的一条路,亦不是最平坦的那条,但对陈教授来说却是最“安全”的路线!他小心地绕开了那些有边防驻军的镇甸。 秦麦甚至可以肯定陈教授在拉萨那几天里已经将路线制定周详,谋而后动,姜还是老的辣啊!秦麦不禁在心底里感叹,自己的老师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冲动。 强巴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这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京城好烟”,让烟气在自己的五脏六腑走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从鼻孔缓缓喷出,听到秦麦的问话,点头道:“那是五天前的早晨,我把羊群赶到山梁那边的草地,结果看到一个老头儿......陈先生昏倒在路边的草地里,啧啧,脑袋上全是血!吓死人咧!一动不动的,我当时还以为他死了呢。” “血?”秦麦失声叫道,心头狂震,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一直以为陈教授是半路上突然病发,怎么会受伤? 秦麦乍听陈教授被发现时竟然身受严重的外伤,无数猜测推想纷至沓来将他的脑袋搅得如同沸水一般,难以平静,颤抖着手将烟卷塞进了嘴里,极力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心肺欲裂,禁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二人之前的谈话声音一直很低,直到秦麦陡地拔高声音脱口惊叫,旋即又咳得如雨敲芭蕉一般急促,在静谧的夜里突兀而响亮,强巴慌忙拍打着秦麦的脊背为他顺气,嘴里一个劲地自责道:“你看看,这都怪我!是我没说明白,陈老先生的确是受了伤,可那伤其实不咋严重的。 秦麦擦了擦泪水朦胧的眼睛,苦笑抬头,还没说话,瞳孔极速收缩:清冷的月光下一团黑黝黝的巨物高高腾空划过一道抛物线越过了强巴家的栅栏,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子里,饶是以秦麦的镇定亦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栗,只觉得头发唰地倒立了起来。 等看清楚了那不明物体正是曾与之对峙的威武藏獒时,秦麦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已经握住了藏在腰间的手枪的那只手不着痕迹地垂了下来。   那只巨大的藏獒落在院子里后静静地立在距离秦麦七八米外的栅栏下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秦麦,其实这个时候月光虽盛,可毕竟是深夜,两者之间又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秦麦的目光尽管敏锐,却也不能看清藏獒的双目,偏偏他真切无比地感觉到了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高傲、冷漠,带着淡淡的不屑,总之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绪绝不应该来自一只狗!    威风凛凛的藏獒静立了几秒,缓步向秦麦行来,脚掌上厚厚的肉垫让它的行动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那双在月光下闪烁着淡淡红芒的眼睛愈加清晰起来,甚至好像看穿了秦麦强自保持的镇定,看到了他内心里的紧张,竟露出几许嘲弄的意味。    那不是错觉!秦麦大惊,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觉,就算面对古格溶洞里那条怪物时也未曾有过此时的紧张,原因很简单,那怪物不管外表如何怪异、有多么强大凶残,终归是一条未开化的低级生物而已,你或许可以看到像狗一样的人而不感惊讶,毕竟人类的词汇中“走狗”一词早已存在;但是你如果见到一只像人的狗会怎样?    有那么片刻间,秦麦几乎感觉自己与藏獒的角色互调了!那该是站在生物链顶端的人类俯视其他低级生物时才有的目光啊!    强巴这时候也发现了秦麦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向后望去,以为从大城市里来的秦麦没有见过藏獒而失神,面带得意,呵呵笑道:“老弟,这獒够威风吧?”    这时那藏獒已经走到秦麦身前不足三米之处,强巴刚一回头,藏獒突地转头向房角快步跑去,跳上了之前曾卧过的草垛,舒服地将硕大的头颅亘在前爪上,再不看秦麦一眼。    “强巴大哥,这只獒犬......很不一般啊!”秦麦尚未完全从方才那怪异绝伦的震惊中脱离出来,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干涩。    强巴露出知己的表情,兴奋地道:“可不是!我这几十年里见过的獒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獒!可不光是长的威风,前晚村头有狼群下山掏羊,这獒冲上去,硬是把六、七匹狼给赶跑了!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人沿着血迹一查,你猜怎么着?”强巴用“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目光看着秦麦。    秦麦顺着他的意思摇头,“发现了什么?”    “七匹狼全都被它给咬死了!”强巴指了指干草垛上睡着了似的藏獒,声音压得极低,“都是咬在喉咙上!最后一匹狼是在四十里外发现的!”    阴冷的寒气自秦麦的心头倏地直冲到头顶,追出去四十里将狼群赶尽杀绝,如此狠辣已经不是用可怕所能形容的了,这真的是一只獒吗?秦麦默默地望向一动不动的藏獒,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它的身体却看不到獒头。    一獒独斗七狼,全歼狼群,自身竟毫发无伤!这简直就如同神话,活生生的神话!   藏獒性情凶猛、勇敢擅斗,西藏高原锻炼了它们耐苦执着的个性,被藏人尊为“天狗”、“神犬”,与敌相斗,不死不休,关于藏獒的传说更是不胜枚举,更有“三美五德”之说:有凛凛之神韵,有铸石雕之躯体,有威镇群兽之雄风;能牧骏马牛羊,能解主人之意,能知吉祥祸福,能越万里雪山。    可传说毕竟是传说,藏獒并非狮虎,犬总归是狗,而狼群的协同作战却是连狮虎都无法正面对撼的!    这只藏獒给秦麦带来的震撼搅乱了他的思路,甚至让他一时间忘记了追问陈教授伤在何处,下意识地询问起这獒犬的来历。    接过秦麦递来的香烟,强巴给二人点燃,掐着烟挠了挠微卷的头发,憨厚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老弟,这事说到底还是和陈老先生有关,不过我要是说了,你千万别骂我胡说八道啊!”    秦麦看到强巴有些委屈的眼神,立刻明白他这番话必然有些难以解释的东西,更让秦麦不解的是,这只藏獒怎么又和自己的老师发生了联系?    安慰地笑着拍了拍强巴的肩膀,秦麦很和气地说道:“强巴大哥,我相信你的话。”    汉语毕竟不是强巴的母语,对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靠着放牧为生的木讷汉子,也不可能强求他条理清晰、生动准确地讲述一件本就让人无法置信的怪事,也幸好秦麦这十几天来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不少让人匪夷所思奇异事件,抱着客观的态度静听强巴凌乱的讲述,同时在心中不停地整理,足足一个小时终于对整件事的概况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    这只藏獒的确与陈教授有着直接的关联,而整个经过也并不复杂。    五天前的清晨,强巴和往常一样将羊群赶到了山梁那边的草地去放牧,在路边的草地里发现昏迷的陈教授,一摸这人还没死,便将陈教授给救回了自己家里,强巴夫妻都是极朴实、热心的人,给陈教授处理了伤口,请了百十里最有名的土医来,却对着昏迷不醒的陈教授束手无策,直到傍晚时分,陈教授苏醒了极短的时间,勉强说了两句话再次昏了过去,强巴无奈,只能按照陈教授的吩咐,连夜赶到了县城报告。    从达玛村到县城有八十多公里,山路崎岖,且多猛兽,强巴骑着马赶到县城已经是午夜,老实胆小的强巴直等到第二天白昼才敢壮着胆子走进了县政府。    吴学知那边因为陈教授的失踪早已经急得火烧眉毛,老人的体貌特征一早便发放到各县政府及驻军手中,听到强巴的报告判断出他救回家的人极可能就是陈教授,立时驱车赶往达玛村。    从接到报告至赶到达玛村一分钟都没有耽搁,却没想到已经晚了。    强巴的老婆是土生土长的达玛村人,平生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八十多公里外的县城,淳朴善良却没什么大见识,眼看着陈教授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一个妇道人家不由得慌了手脚,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夜半时分昏迷的陈教授情况急剧恶化,甚至已经翻了白眼。   让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就在这刻发生了,一个浑身都罩在黑色长袍内连容貌都看不到的女子从天而降,坐骑是一只比强巴家最雄峻的那匹马还要大上几分的神獒!   那个女人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了陈教授的额头片刻,垂危的陈教授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平静,虽然仍未醒来,可呼吸却已经悠长平稳了许多,想起近几年关于女神医的传说,强巴的妻子再不怀疑这女子便是女神医!    所以当那位神秘女子要带走陈教授的时候,强巴的妻子根本就没想过要反对,而这只藏獒,强巴苦笑着眨了眨眼睛,用下颌指向草垛上的獒犬道:“女神医来时,它就跟在身边,女神医走了,它却留了下来。”    那熟睡了似的藏獒仿佛听懂了强巴与秦麦正在谈论自己,竟回头朝两人望了一眼,冰冷的目光从秦麦的身上扫过,刀子一样锋利!    秦麦听完强巴的讲述,沉吟着聚精会神思考心事,连燃尽的烟卷也忘记丢掉,直到两指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痛,下意识甩手将烟头摔了出去,看见强巴一副忐忑不安的神色无助地望着自己,秦麦笑了笑,伸手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二人脚下布满了烟头,秦麦耸了耸肩膀,将烟盒揉成一团随手丢开。    “强巴大哥,你看我老师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吗?”秦麦的眸子在夜色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声音低沉,表情平静,让强巴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    强巴努力思索了片刻,露出笃定的神色,“是被人从身后打的!”强巴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琢磨着说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是趴着的,而且那草地十分柔软,压根就没有任何石块,绝不会是摔伤的。”    秦麦眉头扬起,一抹寒光从他的眼底瞬息闪过,强巴感受到从秦麦身上汹涌而出的冰冷,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寒战,心里嘀咕着这个看起来和蔼近人的文弱书生怎地竟会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    “能看出来他是骑马还是坐车吗?”秦麦的眼睛渐渐地眯起。    强巴没来由感到一阵紧张,眼前的秦麦让他不敢直视,就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比前天那个带着枪的首长还要威风咧!”强巴回忆着前日带队来调查陈教授下落的那位始终板着脸的军官暗忖。    秦麦的问题让他怔住了:前几趟来调查的人可没问过这事,强巴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半晌,原本就深刻的抬头纹在额头上堆成了川型,“还真不好说。”良久,强巴缓缓摇头,“不过肯定不是骑马,那附近并没有马蹄踏过的痕迹,也没有车轮压过的迹象。”    “难道是步行?”秦麦愕然,旋即否定了这种可能,且不说陈教授孱弱的体力根本无法支撑他进行如此长距离的跋涉,单从时间上算来,也绝无可能的:从拉萨出发走北线到阿里,经羊八井到那曲取道措折到达文部的距离超过了九百公里,而陈教授一路上又要刻意躲避检查站、大的镇甸,势必要绕上许多弯路,更加耽误时间。    排除了步行,便只剩下骑马与乘车两种可能,秦麦更加倾向后者,因为在之前的询问中得知,强巴并没有发现陈教授腿股之间有受伤的痕迹,千里奔骑对于陈教授这样的文弱学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受的。    是谋财害命?秦麦紧咬下唇思忖着陈教授受伤的各种可能,一位弱质老者独自穿行在荒野草原上,看起来这是最大的,司机见财起意,半途上对陈教授下了黑手。    但是在秦麦心底,另外一个想法却像雨后的春笋,他的念头不过刚刚升起,便迅速地暴涨,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海。    秦麦几乎在脑子里将陈教授遇害的整个过程都勾画了出来:深夜时分,车子行到达玛村附近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有人将熟睡的陈教授重伤,为了掩盖痕迹,用人力将昏迷的陈教授送离案发地点。   凶手若真是为了图财怎么可能只伤不杀?那岂不是蠢到了极点,秦麦强行压制的那个念头便砰地一下子炸开,将他团团围住:陈教授的受伤是有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做的,并非为钱! “我总觉得在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唐离的话和她深含恐惧的眼神在秦麦的心头浮现。    “除非那个人在我们之前就知道我们要到文部来,他才有可能赶在我们之前来到这里。”这是他当时安慰唐离时所说的话,现在想起来让他不寒而栗!    会是他吗?秦麦想起在古格遗址群时那种被人盯住,如芒在背的感觉,不禁自问,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他不可能这么快。    秦麦想来想去直想得头疼欲裂仍毫无头绪,意西沃、平旺老爹、神秘的女神医到那个让他无法猜测目的的凶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    强巴紧张地注视着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秦麦,他自然希望那位陈老先生能尽快被平安无事地找到,真要是出了点什么事,还不知道要担多大的干系呢!    “这个......秦老弟。”强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心地招呼秦麦,“听我婆娘说半夜时陈老先生眼瞅着就要不行了,要不是女神医降临,只怕......”强巴偷眼观瞧秦麦,见他刚刚舒展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立刻住了口,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毕竟也曾经在外谋生过,强巴还是懂得几分揣摩人心的技巧,暗暗揣度出秦麦似乎对女神医并没有太多的尊重和谢意,忍不住认真地给秦麦介绍道:“老弟,你是不知道白拉的大神通哇!这几年在这方圆几百里,她可不知道救过多少条性命了,功德......”    “白拉?”秦麦打断了强巴的话,“那个女神医名字叫白拉?”    强巴点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名字,反正大家都这么叫她。”强巴脸上露出崇敬的神色,“真是位救苦救难的女菩萨啊,没想到我家婆娘竟然有福见到了她。”显然对于自己没能够见到这位神话一般的女神医感到异常的遗憾。    秦麦心中一动,“强巴大哥,白拉在汉语里是什么意思?”他这其实不过是随口一问,藏族人的名字亦各有含义,就像“强巴”是藏语的弥勒佛,强巴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希望他长寿多福吧。    而其他的,比如藏族人常用的名字“卓玛”是度母仙女的意思、“多吉”则指金刚、“扎西”是吉祥等等,而白拉这个名字却是秦麦初次听说,有些好奇地询问强巴这名字的含义。    强巴瘪嘴,用不明所以的眼神望着比他高出了半头的秦麦,“白拉就是白拉......”    “可是总该有所寓意吧?”秦麦耐心地解释道,“就像你的名字是弥勒佛,白拉呢?”    “我不知道。”强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给出了一个让人失望的答案。    等到秦麦在强巴身上再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时,已近午夜,弦月西沉,被小村身后的大山遮住了大半,只能看到小小的一道弧线,繁星也已经隐退了大半,村子周围郁郁的树林和浓密的灌木丛影影栋栋的仿佛无数奇形怪状的妖魅。   这么茂密的森林在号称“长草不长树”的藏北简直就是奇迹。  秦麦被一阵冷风从沉思中惊醒,缩了缩肩膀,刚好看到强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秦麦看了眼手表,时针指向了“1”的位置,原本晴朗的天空上,四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片片阴云。    想起白天仿佛罩上了无色玻璃的太阳,秦麦喃喃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又要下雨了......”    强巴很高兴地抬头看天,“可不是嘛,今年的雨季可有些反常,雨下的太少了。”    秦麦暗暗苦笑,轻轻拍了下强巴的肩膀,“辛苦你了,休息吧。”转头看到房角一动不动的藏獒,突然意识到从来到达玛村后,四下里除了风吹过山林时的发出的浪涛一样的声音外自己竟然连一声野兽的吼叫也没听到,这对于被大山环绕的小村寨来说太反常了,夜晚,本就应该是豺狼狐狗行动的时间啊。    “难道是因为你吗?”秦麦定定地注视着獒犬那黑色的鬃毛,想不明白那个叫白拉的女神医带走了老师却留下了一只藏獒有什么目的。    雨说来就来,稀落而单调的雨滴声成了最有效的催眠曲,躺在睡袋里秦麦紧张的神经再也无法支持下去,就连铁莘那绵长响亮的鼾声也像在催促他快些入睡似的,秦麦前一秒钟还惦挂着老师此时的安危,下一刻便已经进入梦乡了。    西藏的雨季与江南的梅雨颇有些相似,天空阴沉着脸,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雨势不大不小,却总也没有停歇的迹象,秦麦被唐离从沉睡中叫醒,微一恍惚后便看到她咬着嘴唇,脸色惨白的面容,强烈的不详感让秦麦脑袋嗡地一声,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咚咚乱跳起来。    “铁莘他......”唐离双目深陷,这几天来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一夜的休息并没有让她看起来有精力充沛的感觉,双眼通红的唐离咬牙道:“他也发作了!”    秦麦心情沉重地查看了铁莘的情况,与郝韵、黄平一般无二,铁莘双颊赤红,身体却不停地哆嗦着,三者唯一的区别是郝韵与黄平并没有发生浮肿的现象,而铁莘则肿的如同充了气似的,连皮肤都好像变得透明了,让秦麦想起了一句成语“吹弹可破”。    李淳风这时也已经醒来,部队里的士兵总是保持着一种极其固定的作息时间,这种生物钟一旦形成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当然铁莘是个例外。    “淳风,你马上赶往县城与吴书记取得联系。”秦麦面沉似水地吩咐道,“我请他寻找的药不管找到几种都马上派人送过来!记住,一定要快!”    李淳风从秦麦不容置疑的话语中听出来这件事的重要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毫不犹豫挺胸敬礼,转身快步向外行去。    “等等。”强巴急忙招呼道,秦麦等人不解地望向他,强巴心中一急,汉语说的就有些磕巴,比比划划地道:“我知道一条近路,让我给李同志指路吧!”    铁莘、郝韵和黄平三人此时的情况已经是危在旦夕,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刻,秦麦点头,紧紧地握住强巴的手,“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两人冒雨向村口奔去。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秦麦和唐离还是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强巴的妻子屏息静气地立在一旁,紧张不解的目光在昏迷的铁莘、面色沉重的秦麦和唐离身上扫来扫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下去?”唐离原本娇嫩的肌肤因为连日的烈阳暴晒泛起了浅浅的暗红皲纹,圆润的下颌也渐现尖削。    就连秦麦看到铁莘恐怖诡异的形容也感到触目惊心,更何况一直对铁莘、郝韵之事背负了极大愧疚的唐离!    秦麦握着唐离冰凉的手,他自己的心中又何尝不是一片寒冷,可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是唐离唯一的支撑,沉默了片刻后勉强朝唐离笑了笑,“现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绝地,吴书记那里说不定已经收集齐全了解药......就算一时间无法找齐,只要有其中的几味主药,就能暂时稳定铁子和郝韵的情况。”秦麦轻声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啊。”    李淳风和强巴一走,秦麦与强巴大嫂之间语言不通,便无法沟通,连说带比划地请她烧了一大锅的热水,吩咐唐离与强巴大嫂回避,秦麦自己端了一盆滚烫的热水准备给铁莘敷身。    至于黄平,秦麦虽然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会见死不救,可眼下人手缺乏,他哪里顾得上,白蒙蒙的蒸汽中秦麦动作轻柔地解开铁莘的上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铁莘体态健硕,退伍这些年缺乏系统的运动让他的腰腹间滋生了一圈赘肉,身体极度浮肿下看起来像极了身怀六甲,这情形好笑又诡异。    更为可怖的是铁莘全身的肌肤都仿佛蒸熟的大虾,赤红得如同刚从血浆中打捞出来的一般!    秦麦深深吸气,平稳了一下慌乱的心情,将滚烫的毛巾轻轻地放在了铁莘的心口处,昏迷中的铁莘陡地发出一声蕴含了无尽痛苦的呻吟,整个身体也猛烈地抽搐起来,肿胀不堪的脸庞扭曲得不似人形。    “孤阴不生,孤阳不继”这时的铁莘身体里充斥着极度膨胀、无处可去的阴寒之气,平衡的阴阳早已被破坏殆尽,正阳被虚阴围攻,等到阴毒将他体内残存的一丝阳气彻底吞噬,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铁莘阳气本盛,又未曾婚娶,这才让他与郝韵同时吸入了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却比后者晚了足足四天才发作,可这一旦发作,却是山崩地裂之势,比之郝韵、黄平更加凶险三分。   至少郝韵和黄平都没有出现浮肿的病状。   秦麦为铁莘热敷的目的是想用外力激发他内体时刻都在减弱的无以为继的正阳之气,这就好像一匹骏马奔驰千里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偏偏还要砍它几刀以刺激它继续狂奔,如果不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铁莘就算将来能保住一条命也势必要留下阳虚、畏寒等后遗症,热敷对铁莘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可秦麦要是不这么做,只怕连今天都撑不过去!    铁莘紧闭的双眼抖动不止,牙齿咬得嘎嘎作响,秦麦几乎不忍心继续下去,这种痛苦他虽然没有体验过,即便是想来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    对秦麦而言,这是一场用自己最亲的兄弟的命做筹码的赌博,他相信就算铁莘现在是清醒的,也一定会赞同自己的选择。    秦麦硬起心肠不断用热的烫手的毛巾擦拭着铁莘的身体,巨大的痛苦没有让铁莘清醒过来,厚厚的嘴唇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猩红的鲜血混杂着涎液沿着嘴角浸湿了铁莘脑下大片的被褥。    热敷足足进行了一个小时,换过了十几盆沸水,“麦子......”一声虚弱已及的沙哑呼唤响起,秦麦身体一震,惊喜抬头望去,铁莘微张双眼正看着他,黯淡疲弱的眼神让他心如刀割。    铁莘被秦麦赤红的眼睛和铁青的脸色给吓了一跳,这么多年除了秦伯去世,他还从没在秦麦脸上见到这般凄厉绝望的表情,铁莘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要挤出个笑容安慰秦麦,可浑身从里到外就像有无数把锋利的刀不停地切割,最终也没有成功,歪了歪嘴放弃了努力。    “我死不了!”铁莘眼中闪过一抹调皮的神色,直直地望着秦麦道:“你不会让我死的,是吗?”    秦麦只觉得眼鼻酸疼,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眼眶里不停打着转的热泪,连忙吸了口气,将泪水强行憋了回去,将手中的毛巾扔进了水盆里,溅起的水滴落在铁莘赤裸的胸膛上,疼得铁莘痛哼连连,秦麦坏笑着睨了眼铁莘:“祸害活万年,你这种人生命力最顽强。”    铁莘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串难听的声音,看样子是想笑,可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妈的!”铁莘喘息着吐出了一句脏话,自言自语又像诉苦似地低声嘟囔道:“老子还没娶老婆呢!我们铁家可是一脉单传啊。”    朝秦麦无力地抬了抬手臂,铁莘疲惫地吐出口粗气,“麦子,要是我真没能熬过去,将来你有孩子就分个给我怎么样?”    铁莘这话一半是开玩笑,却也有一半认真的成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延续简直就是所有独生子的头等任务,过继也是常见的一种手段。   “别他妈的胡说八道,你肯定会没事的!”秦麦罕见地说了骂了句脏话,“你给我挺住了!铁子,没有你我会饿死的。”两滴热泪终于从秦麦的眼角滚落,心底里企盼着那个让自己感到恐惧的、匪夷所思的猜测是真的。 强巴昨晚的话隐隐让秦麦证实了唐离的感觉:有人一直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秦麦绝不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那个自称白拉的神秘女子又怎么会知道受伤的陈教授在强巴家里?    秦麦现在只盼望白拉真的有传说里的那么神奇,她已经成为了铁莘和郝韵唯一的希望了。    至于吴学知那边,秦麦根本就没抱有太大的希望,那几味主药想在三两天里找全,其难度并不比登上珠穆朗玛峰容易多少。    白拉留下了一只獒犬必定有着用意!秦麦刚想起那只威风凛凛,仿佛有着人一样摄人目光的藏獒,它便出现在了秦麦的视线中。    高大的獒犬混不在意淅淅沥沥的雨滴,缓步无声地迈进了房门,连看都不看目瞪口呆的秦麦一眼,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蹄印直直地走向竭力保持清醒的铁莘。    脚对着门的铁莘被高高胀起的肚皮阻挡了视野,直到它走到了脚边,铁莘猛地看到一只毛茸茸、双眼闪亮的大脑袋不由得被吓了一大跳,“麦子!这畜生想干什么?”    从獒犬一出现,秦麦便看出了它对铁莘并没怀有怀敌意,只是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好感,这让秦麦心头微微动了动,静静地站在原地,准备看它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动!”秦麦沉声喝止挣扎的铁莘,右手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枪柄,他与獒犬相距不到两米,尽管秦麦枪法一般却也有把握在它作出任何异动之前将之一击毙命。    那藏獒站在铁莘身旁,歪着脑袋平静地注视着铁莘,那眼神就像个好奇的孩子在打量着一件从未见过的有趣物件。    铁莘听从了秦麦的命令,一动不动地躺着,哪怕他很清楚秦麦肯定不会让这畜生伤害自己,可被这以凶悍的猛犬盯着还是让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二人一犬仿佛被定身了似的,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獒犬身上的雨水滴答在地上的单调声音。    “妈的,是不是这狗东西看到了什么?”铁莘终于无法忍受与一只奇怪的藏獒的诡异对视,轻声嘟囔道:“九犬一獒,麦子,我听说这狗东西不光能辟邪,还能看到鬼......是不是它看出来我......我要不行了?”    房外雨势渐趋于无,可阴沉的天色却没有一丝转晴的迹象,房间内光线昏暗,獒犬一双圆眼精光闪亮盯着铁莘喉咙里发出一声晦暗的低鸣,竟张开了大嘴,露出雪白的利齿!    铁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身体猛地哆嗦起来,想要挣扎起身,无奈体力极度衰弱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着獒犬越来越近的鼻头和血盆大口,铁莘更加惊慌失措,“麦子,你小子不是要眼看着我临死连个全尸都保不住吧?让条狗给吃了,这也太他妈窝囊了!”    秦麦也被这只獒犬给骇了一跳,可说不上缘由的他觉得这藏獒并不像要伤害铁莘,看着距离铁莘脑袋越来越近的锋利獠牙,秦麦的心脏砰砰乱跳,却还是朝铁莘挥手,“别动!”   没有秦麦的帮忙,铁莘就是想动也动不了,眼看着从獒犬唇边落下的晶亮的涎水,铁莘索性把心一横,死死地闭上了双眼。 铁莘感觉到一条热乎乎、湿漉漉的柔软物体在自己的脸上擦来拂去,就像温度适中的热毛巾说不出来的舒服,原本刺痛冰冷的脸颊竟然感到很暖和,而且疼痛也似乎在一点点地减弱,不禁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而秦麦则证实了自己的感觉,这只藏獒并不想伤害铁莘,可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与铁莘亲热,反而有些像在添很美味的食物,仿佛渴极了饮水一般。    从铁莘抽动的面孔上他也看不出来铁莘是舒服还是痛苦,这诡异的变化让秦麦决定做好准备,静观其变。    “啊!”一声惊叫从房门处传来,二人一犬同时扭头望去,唐离一脸惊骇地站在门口——她听到这房里传出的谈论声,结果却被这可怕的一幕给吓坏了!那只凶猛的藏獒正埋首“撕咬”铁莘,铁莘疼得“惨叫”,而秦麦却站在那里冷漠地旁观着!    “唔......唐大小姐?”铁莘趁着獒犬的舌头离开了自己的脸,含糊不清地呼唤了一句,满脸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十分腻心,紧紧抿着嘴唇不敢张口。    唐离没有听懂铁莘说的是什么,不过显然铁莘没事,这让她那颗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稍稍落下了少许。    “嘘!”秦麦立指挡在唇边朝唐离做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獒犬那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让唐离心头巨震,生出了秦麦昨晚与藏獒对视时那种诡秘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转身逃离还是走进房间。    藏獒的目光在唐离身上一扫而过,继续低头舔舐起铁莘,这次不局限他的脸颊,脖颈、胸膛一路舔了下来。    秦麦朝唐离招了招手,后者迟疑了片刻,蹑手蹑脚地走到秦麦的身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铁莘赤裸的上身被獒犬舔舐过的部位赤红的色泽竟然消褪了不少!    那只藏獒并没有舔遍铁莘的全身,满足地吧嗒下嘴巴,转身默默地走到了门口寻了一处干爽的位置卧了下去,却没有出房门,大脑袋枕在粗壮的前爪上,眨着大眼睛盯住了铁莘,似乎怕这美味跑了一般。    舒服得直哼哼的铁莘意犹未尽,撮唇朝獒犬吹了声口哨,对他的挑逗藏獒的耳朵支棱了一下却没有动,反而有些厌恶地把眼睛扭向一旁。    铁莘掏了个没趣,朝石化了的唐离和若有所思的秦麦嘿嘿一笑,“我今天才知道这狗东西的口水还是味药呢!”    唐离指了指铁莘,又有些畏缩地偷偷看了眼假寐似的獒犬,语无伦次:“这大狗......好像能、能解铁莘身上的毒?”    严格意义上来说,幽冥花香气与回魂散参杂后并算不得毒药,可从另一个意义上而言,过量吸入却又是剧毒无比,秦麦现下可没有心情纠正唐离的口误,给他仔细地讲解其中的不同,他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这獒犬留在强巴家的可能。   而这个可能又强有力地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从陈教授受伤开始,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安排的,说白了整件事极有可能就是个阴谋!   秦麦相信就算陈教授没有出逃,阴谋的策划者也必然还有其他的安排,眼前看这人的目的是自己一行人引导到文部,秦麦相信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感觉如何?”秦麦蹲下身询问道,不出他的预料,铁莘兴奋地摆动了两下手臂,“老子从来没这么舒服过,简直比泡热水澡还舒坦啊。”    比起五分钟前连手指都难以操控,铁莘的动作虽然很孱弱迟缓,却已经可以用“立杆见影”来形容了。    唐离眼中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激动地猛然将秦麦扑倒,大叫道:“我的上帝,他们有救了?”    天上不会白白地掉馅饼,秦麦没有唐离那么乐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这只根本不像一条狗的獒犬就算无法彻底解去铁莘三人身中的阴毒,也应该可以有效地缓解毒发的时间。    唐离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笑容,恍如春风拂过,冰雪消融,突如其来的柳暗花明让她欢喜得热泪盈眶,秦麦将唐离扶了起来,笑着将她眼中溢出的泪花揩去,“我想我有办法了。”    惊喜的唐离以为秦麦说的是有办法将铁莘和郝韵身上的剧毒解去,眼睛扫向獒犬,眉头微皱,压低声音道:“是那条大狗吧?可是郝韵......好脏啊!”    让一条狗舔遍全身本就是件想想都觉得恶心的事,何况郝韵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    “拜托,大小姐,性命攸关啊!舔一舔很舒服的嘛,一点都不臭!真的,不信你闻闻,还有香味儿那!”铁莘涎笑着使劲抽动着鼻子。    唐离皱鼻,厌恶地白了一眼铁莘,让她哭笑不得的一幕发生了:秦麦跪在地上贴着铁莘被獒犬舔舐过的部位仔细地闻嗅起来,不时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动一下。    “嗯,肿也消了些!”足足检查了五分钟,秦麦才站了起来。    “脏死了!”唐离不容秦麦分说,拿起毛巾将他与铁莘接触过的手仔细地擦拭了一番。    秦麦笑呵呵地任由唐离施为,忽地低头对铁莘认真地说道:“不过你也别指望着它舔你几口就能彻底治好你,内伤还要内医。”    铁莘一愣,眼睛倏地瞪得溜圆,只可惜他浮肿的脸庞把眼睛挤得只剩下了一条缝隙,便是用尽全力看起来也像是没睡醒似的,“我干咧!麦子,你不是要我喝这狗东西的口水吧?妈的,它可从来不刷牙啊!”    “呕!”唐离听到铁莘的话,想一想就觉得恶心无比,肠胃剧烈翻动,差点当场就呕吐出来,连忙做了两次深呼吸,脸色苍白地望向秦麦,“不会是真的吧?怕郝韵宁可死也不会......”    秦麦表情严肃地扫了一眼愁眉苦脸的铁莘和唐离,冷声道:“糊涂!生命宝贵,这你们都不明白吗?”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戏谑。    沉闷了片刻,铁莘哭丧着脸咬牙发狠:“喝就喝!口水而已,就连童子尿也是药咧!郝韵不想喝也由不得她了!”   唐离可怜地看了眼一脸慷慨就义的铁莘又看了看满脸痛心的秦麦,咬住下唇委屈地点了点头。    “哈哈!”秦麦再也无法装下去,笑着道:“傻瓜!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他们喝狗的口水了?”    二人看着坏笑的秦麦,怔了下恍然大悟,原来秦麦是故意捉弄他们,气恼的同时也一齐松了口长气。    “它就在这里,我们何必舍本逐末?”秦麦瞄了一眼仿佛熟睡着的獒犬,低声道。    唐离和铁莘不解地注视着秦麦,等他讲解,秦麦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既然口水有效,自然其它的零件也可以。”    “啊哈!”铁莘眼睛亮了起来,学着秦麦的样子舔了下嘴巴,眨眼奸笑道:“好主意,老子可有些年头没吃过狗肉了,这藏獒肉更是还没品尝过呢!”    唐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地指着秦麦,颤声道:“你、你想杀死它?”显然对这种残忍的做法难以接受。    铁莘不以为意地晒道:“唐大小姐,一只狗而已,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兄弟我英年早逝不成?”    唐离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神色变化,显然内心里正在激烈地挣扎斗争着,“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秦麦原本还想趁机逗逗唐离,可看到她那幅难过的表情,心头一软,苦笑摇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它了?”    “只要放点血而已,放心吧,绝对不会伤筋动骨。”秦麦对惊喜的唐离补充道。    藏獒的警惕性极高,耳聪目明,那双软垂的大耳朵能够收集到周边极大范围内的轻微响动,可秦麦站在它身侧几分钟,它竟然动都没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张开过。    秦麦却犯难了,眼下强巴与李淳风还在去往县城的路上,铁莘虽然苏醒了过来,却无力行动,他一个人还真没十足的把握能将这只体态雄健、粗壮有力的獒犬制住,更遑论取血了。    唐离对这只有着冷峻目光的獒犬怀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敬畏,壮着胆子来到它身前,缓缓蹲下,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大狗,你心地善良,现在有三条性命需要你的血来挽救,我们需要的不多,你又身强力壮的,拜托你帮帮忙吧。”    秦麦失笑,“丫头,这是狗啊!难道你以为它能听懂人语?”    偏偏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就发生了!獒犬的眼睛倏忽张开,两道闪电般的冷光射到唐离的脸上,冷漠地注视了几秒钟后,将蜷卧的右前腿伸了出来!   唐离被獒犬突然睁开的双眼和冷酷的目光骇得“哎呀”低呼,跌坐在地上,可秦麦却发现在这只獒犬右腿肌肉最厚的位置竟然有着三寸许长,半寸宽的一小块部位没有一根毛发,从形状看来像是被人为剃掉的。 “取血的位置!”这个念头闪电般划过秦麦的心头,旋即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将他整个身心团团包围,这只藏獒的表现固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它的主人——也极有可能是整件阴谋的策划者更加让他毛骨悚然,这个人把每一步都计算的毫厘不差,这份心机实在是太可怕了。    秦麦无法想象那人是如何将这獒犬训练得通人性、懂人语,甚至是有人心!    白拉——秦麦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见到一个人、更从没对一个人生出这样深沉的恐惧。    握着那柄“王杖”,秦麦小心地切开了寸许长的皮肉,锋利的刀锋使得獒犬不会遭受太大的痛苦,切入的深浅秦麦也拿捏得极有分寸,取了血便迅速地为它上药、包扎了伤口,整个过程,藏獒连动都没动一下,若不是那双望着窗外的眼睛不时眨动一下,简直就像一尊逼真至极的塑像。    喝下了獒血的三人沉沉睡去,秦麦摸着铁莘平稳悠长的脉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那只藏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刚刚的喜悦立时烟消云散,秦麦眉头深锁,心情沉重起来,“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不知道那个白拉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应该与命运之眼有关。    中午时分,铁莘率先醒来,充气似的身体奇迹般恢复了原样,面色红润,精神高昂,目光精沛,看着他生龙活虎的样子,秦麦却暗暗生出了些许不好的感觉,铁莘的精气实在太过饱满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现下的铁莘哪有半点几个小时前还奄奄一息的痕迹?    但不管怎样,铁莘的复原证明这只奇异的獒犬的确如秦麦猜想的那样,铁莘没有说谎,被獒犬舔舐过的地方非但没有丝毫腥臭,反而散发出淡淡的幽香,而后秦麦在獒犬的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香气,如麝似檀,那是一种极为名贵的药物的气味——龙睛花。    青藏高原被誉为万山之祖,山脉纵横,昆仑山、喜马拉雅山、天山......其中昆仑山在风水之术中更是龙脉之祖,万山之源,藏地海拔本就极高,其上众多山脉一年四季寒风凛冽,冰雪不融,极少有生物能够存活。    大名鼎鼎的天山雪莲是可考证的唯一生长在海拔超过六千米的雪域上的植物,同时也是一味难得的药材,其实在更高、更冷的地方还存在着一种传说中的植物——龙睛花。   秦麦曾经在一册残缺的药典孤本里读到关于龙睛花的描述,这种花生长在雪域绝壁,不能遇风、不能淋雪,一年内只在夏至正午开花半个时辰,每生长一年便会多出一瓣,九年后无人采摘便会死去,其花通体赤红,大小若婴孩拳,花开时灼灼生光,状若龙目,这才有了龙睛花的名字。 书中记载龙睛花算得上是世间至阳的药物之一,唯有在它盛开时采摘才能够保留它的药效,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    秦麦也是在见到獒犬唾液对铁莘有效后,嗅到了这怪异的香气才想起了龙睛花,唐天华给他的巫医典籍中记载的幽冥花与回魂散的解药其实也是由十数种难寻的性阳药物配制而成以达到以阳制阴的目的,这龙睛花可比那些药物猛烈得多。    这獒犬居然喂食过龙睛花!而为了平衡龙睛花过于刚猛的药性,肯定还需要搭配其他珍贵的药品,秦麦不禁为白拉的大手笔感到震惊。    铁莘醒来后一个多小时,郝韵也睁开了眼睑,精光四射的眸子让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郝韵敏捷地跳了起来,活动了几下四肢,“哇”地一声扑到唐离的怀里放声痛哭,“我......他妈的还以为、以为这次铁定玩完了呢!”郝韵抽噎着嘟囔道,“找到那个平旺老爹了?”    秦麦三人相视而笑,郝韵的话让众人彻底放下了心,她的身体看起来没问题,精神似乎也很好,唐离简介地把整件事讲述了一遍。    郝韵虽然是女子,但是常年锻炼的体质反而比黄平要好得多,至于还没有醒来的黄平早已经被众人忘到了脑后。    用唐离的衣襟擦干了眼泪,郝韵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秦麦笑了笑,柔声道:“麦子,多亏了你聪明,要是换成了某个蠢人,恐怕我是再也看不到太阳了。”郝韵意有所指地斜了眼铁莘,故意不看他气急的模样,探头望向窗外寻找太阳的身影,旋即失望地皱起了挺翘可爱的鼻尖,显然对阴云密布的天气十分不满。    四个人轻松地说笑了几句,都为这一次传奇般的遭遇感到庆幸和惊叹,一旁的强巴大嫂虽然听不懂几个人的交谈,却也为铁莘和郝韵的康复感到由衷的高兴,转身走到门口虔诚地跪下,朝着大山叩拜,大声地说了一句藏语。    秦麦三人询问似地望向郝韵,“她说是万能的白拉赐福。”郝韵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白拉在藏语里是什么意思?”秦麦心头一动,轻声问道。    郝韵眉头绞在一起,苦苦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道:“没有意思......白拉根本就不是藏语!”    “是英语?”铁莘扭头望向唐离,后者怔了下马上否认。    秦麦扫了眼若有所思的唐离,暗暗叹了口气,“是你们木族的语言吧?”   郝韵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木族的确有白拉这个词......大概是吉祥圣母的意思,我只知道是一位神祗的名字,其他的并不是太了解。”   关于吉祥圣母的记忆迅速在秦麦的脑海里浮现,他回忆着说道:“吉祥圣母又称功德天,原本是苯教十二护法神之一,后来也被藏传佛教吸纳到了佛教体系,是传说中专门行善救人的神。”    秦麦的目光透过窗子投向了西北方向,“传说她就生活在神山达果雪山上。”    关于女神医白拉的故事不仅发源于琼宗,而她所有曾经现身过的地点都是在当惹雍错周围,秦麦有些迷惘,这究竟是白拉在故弄玄虚还是另有隐情?    下午三点,李淳风和强巴赶回了达玛村,随行的还有一个人:彭施民!    “秦哥,那些药......”风尘仆仆的李淳风埋进房门,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神采奕奕的铁莘和郝韵,不由得愣愣地望向含笑的秦麦,无意识地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只找到了三样。”    脸色肃然的彭施民也怔了下,猛地扑向标枪一样笔直的铁莘,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膛上,“奶奶的!我听小李说你快不行了,白让我担心了!”在热扎时二人可以说共同经历了生死考验,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可彼此已经积累了深厚的战友情谊,彭施民在陈教授失踪后急匆匆便赶到了尼玛,四处寻找,遍寻未果的他刚回到县城便遇上了李淳风和强巴,听说铁莘和郝韵生命垂危,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跟着跑来了达玛村,结果却看到了铁莘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不由得又恼又喜。    单从容貌而论,郝韵比之唐离还要精致几分,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看得李淳风和强巴目不转睛。    彭施民第一次见到郝韵是在冰川石宫之中,当时的郝韵蓬头乱发,面容憔悴,遮掩了她大半的美貌;李淳风初见郝韵时也曾为她的美丽怦然心动,可这时的郝韵,与二人印象中的那个美丽女孩比较起来,说是判若两人也毫不为过。    彭施民毕竟见多识广,又受过良好的教育,勉强还能够保持灵台一丝清明。    秦麦也注意到李淳风和强巴的失态,笑着拍了拍李淳风的肩膀,又握住了强巴粗糙厚实的手掌,把两人拉回了现实,“淳风,强巴大哥,辛苦你们了!”    李淳风脸颊腾地涨的通红,不敢再看郝韵,也不敢与秦麦的目光接触,嗫嚅道:“秦麦,您这说的什么话,这都是我该做的......我是军人,就应该服从命令。”    强巴憨憨一笑,藏人直率,心思单纯,虽然为郝韵惊人的美丽所吸引心里却根本没有什么邪念,反而大方地指着郝韵道:“老弟,这姑娘是不是仙女下凡啊?这世上咋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彭施民笑了两声,眼中的疑惑却始终没有消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李谎报军情?”    秦麦微笑着对彭施民道:“这事不怪淳风,一波三折,说来话长。”秦麦一早就打定了注意不把关于那只藏獒的事透露出去,毕竟这事太让人无法置信,更重要是他还需要从这藏獒身上寻找陈教授的下落呢。   秦麦四人统一了口风,铁莘嘿嘿笑着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趁机把刚挨的两下找了回来,“老子命硬!麦子找到了特效药!”    “也是病急乱投医,抱着侥幸的心理试了试,没想到还真见效了,说起来都要感谢唐离。”秦麦接过铁莘的话笑道,“那些药可都是唐离花了大价钱从国外买回来的。”   彭施民并不知道铁莘和郝韵几个人的病因,对于秦麦的话丝毫也没有怀疑,笑着望向唐离,后者双颊微红,轻声说道:“运气罢了......”眼神有些慌乱地望向秦麦,这一幕看在彭施民眼里还以为两人郎情妾意,眉目传情,他哪里会想到唐离不擅撒谎,正向秦麦求助呢。   李淳风呆愣愣地看看铁莘又看看郝韵,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像秦麦说的那么简单,要是真的有特效药为什么两天都没有服用?可把秦麦视为偶像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秦麦在说谎。   秦麦也怕再说下去会露馅,若是真的要解释清楚,势必会牵出神鼓、天书和命运之眼,这种不着边际的传说神话对一位考古学者来说简直就是深恶痛绝的,若是被彭施民知道自己的遭遇和此行的目的,只怕第一个反应就会以为自己疯了!秦麦轻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老彭,你那边有没有发现老师的线索?   他的话就像一根针,原本兴高采烈的彭施民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顿了下来,一把拽下头上那顶脏兮兮的前进帽揉成一团,丧气地哼道:“这次不光出动了尼玛县驻军,甚至各级政府也动员起来寻找陈老的下落,镇部之宝失踪,吴学知那边可不敢隐瞒,报告给了局里和部里,领导们高度重视,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陈老毫发无损地找回来!可惜到我离开县城前,没有发现半点线索。”   彭施民说这番话时心底里颇为忐忑,他很清楚秦麦对陈教授的感情,那简直比父子还要情深,陈教授的失踪追究起来,他彭施民也要负上“监视不严”的责任。   “这事其实也要怪我,对陈老的执着估计不足......”彭施民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本来就在秦麦的意料之内,面色平静地开口打断了他,“老彭,老师的脾气我很清楚,他要是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事,谁也不能让他回头,你也别太自责了。”    这一句话却不能让彭施民释怀。 强巴看到天色已近傍晚,招呼众人围坐,自己拉着老婆去准备晚饭,秦麦认真打量了一眼彭施民,后者面色灰暗,眼底充血,知道他为了寻找老师的下落这段时间里一定是寝食难安,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安慰道:“老彭,这几天你受苦了,老师给你们添了太多的麻烦,我替他给你道歉!”    “别!”彭施民连忙摆手,制止秦麦继续说下去,感激地朝秦麦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苦笑道:“麦子,谢谢你的理解,不管怎么说,陈老是在我们的地头儿上出的事,我们有责任把陈老安然无恙地找回来!”    顿了下,彭施民认真地注视着秦麦,“麦子,虽说你年纪比我小,但是你做事沉稳、思虑全面,又熟知陈老的脾气秉性,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由你来指挥。”    秦麦没有马上说话,从昨晚了解了从强巴发现老师到他失踪的经过、到今天铁莘毒发,獒血解毒,透过一件件诡怪迷离的事件,他渐渐地把握到了一些实质,只是他还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可靠,所以他一时间也无法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看到秦麦皱眉,彭施民急了,感觉受到了侮辱似的梗直了脖子闷声道:“麦子,请相信我不是想推卸责任!我真的是想尽快找回......”    秦麦怔了下,随即了然,彭施民误会了自己,失笑道:“老彭,你想的太多了,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有私心呢?咱们彼此也是多年知交好友,难道我秦麦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奸猾小人?我只是在考虑咱们接下来应该从哪里入手寻找老师。”    藏民热情好客,为了欢迎彭施民以及庆祝铁莘、郝韵的康复,强巴宰杀了两只羊,大块的羊肉堆得小山似的,桌上更是连连劝酒,只是因为陈教授的下落毫无线索,众人根本没有心情痛饮,有些食之无味地填饱了肚皮,看着强巴夫妻略显失望的表情,秦麦等人都对辜负了主人一番好意而心生歉意。    黄平在晚饭后悠悠醒来,近百小时水米未进的黄平醒来时却没有铁莘和郝韵那么精神,面色死灰,眼神黯淡,强巴夫妻不知道黄平的身份,只以为和秦麦等人一同来的必然也是贵客,连忙张罗着要给他准备吃食,铁莘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病人不能暴饮暴食”,只准他喝一碗酥油茶,黄平也光棍得很,死活不肯开口祈求,默默地喝完酥油茶,闭眼假寐,从苏醒便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秦麦都看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太阳落山后,天空的乌云反而渐渐散去,吃过晚饭后,夜空更是再无一丝云朵,月朗星繁,秦麦看了看神色焦急,连连对自己使眼色的彭施民笑了笑,“出去吸只烟吧。”   很多事情他不希望被黄平知道。 “让其他人都撤了吧。”秦麦靠在墙上,默默地吸了半支烟,才轻声说道,那只悄然消失的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卧回了房角的草垛上。    彭施民大吃一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凑近秦麦,“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都撤回去?难道不找陈老了?”    从意识到陈教授的受伤并非偶然开始,秦麦就在思考两个问题:伤害陈教授的人是否就是带走他的人?那个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第一个问题,他到现在仍没有头绪,但是从白拉将獒犬留在强巴家来看,她显然预知秦麦会来,而且知道铁莘和郝韵身中幽冥花和回魂散奇毒,那么她为什么要带走陈教授呢?秦麦认为她的目的是自己而非老师。    这让秦麦放心了不少,只要白拉对自己所有求,那么在她达到目的之前,老师就是安全的,而且这个人神通广大,又岂是靠茫无头绪地寻找能找得到的?就算真的发现了她,陈教授还在她的手上,投鼠忌器,亦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秦麦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表现得顺从一些。    秦麦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用手中的烟头燃着,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撮唇吐出个浑圆的烟圈,苦笑着看了看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的彭施民,“你听说过那个女神医吗?”    彭施民愣了下,思索着道:“大概在三年前听说一个牧民突遇暴雪,几乎冻死的时候有个神秘女子从天而降,把他救活了,后来陆陆续续听到过关于这女子突然现身、救人的传说,把她传得无所不能,神仙一般,不过,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    秦麦的目光投向漫漫星空,轻轻地叹息道:“你想没想过她为什么要把老师带走?”    “这个......”彭施民皱着眉头沉思半晌,迟疑着道:“吴书记认为是绑架勒索,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人以前干过这种事,据说她给藏民治病从没收过任何钱物。”    绑架勒索?秦麦暗笑,吴学知的想象力也确实够丰富的,不过从常理推测,倒也合理,反而是彭施民后半句话让秦麦心头微动:听起来他对这个神秘的女神医颇为推崇啊......    “其实,”彭施民咬着嘴唇犹豫了几秒钟,诚恳地注视着秦麦:“我也觉得我们这么大张旗鼓,万一惹恼了那个女神医,我害怕陈老会有危险。”    秦麦扫了眼彭施民,正好撞上后者望着自己的目光,彭施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移向旁边,“你认为呢?”彭施民咳嗽了一声问道。    “我不知道。”秦麦耸肩,凝视着弯月旁那颗明亮的星星,慢声道:“不过我觉得她把老师带走必有所求,老师身无长物,我想她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老师的身份,想用老师换些什么。”    彭施民身体一震,一抹寒芒自眼底瞬息闪过,沉声道:“这么说你也赞同吴书记的想法?可那个女神医究竟想要敲诈些什么东西?会不会是想勒索一笔巨款?你会怎么办?”    秦麦虽然没看到彭施民的神色变化,却从声音里听出了他如临大敌的紧张不安,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不是神仙,又怎么能猜到她想要什么呢?不过......”秦麦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就算她想要我一命换一命,我也只能接受了。”    “这怎么可能?”彭施民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嘛!”   秦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抻了个懒腰,“很晚了,休息吧。”拍了下彭施民的肩膀,“老彭,别忘记我刚才的话,让他们都撤了吧,如果她想要换什么总会联系我们的,你说的没错,如果激怒她,老师怕真的会有危险。”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秦麦把李淳风和彭施民叫到一起,“淳风,这两天辛苦你了,麻烦你把老彭送到县城,之后你可以回部队了。”    李淳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任务结束了,心头顿时生出几分不舍,可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刻挺胸敬礼沉声说是,旋即眼中涌起伤感之色,低声道:“秦哥,你们要小心些。”    秦麦对朴实敦厚的李淳风也很有好感,闻言笑着点头,大力地朝他厚实的胸膛捶了一拳,“放心吧!以后也许还有麻烦你的时候呢!”    彭施民知道秦麦让他回县城的目的,沉吟道:“麦子,我现在就赶回去通知他们撤回来,不过你真的决定了?”    “嗯。”秦麦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速度快若闪电的藏獒化为一条黑影越过栅栏飞速疾奔而去,等到李淳风和彭施民发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时,藏獒早已经奔得无影无踪了。    李淳风挠了挠头,关心地问道:“秦哥,我把车开走了你们怎么办啊?”    没等秦麦答话,彭施民抢先道:“我回去办完事尽快开车赶回来。”    秦麦担心地看着彭施民憔悴的面容,“老彭,我看你还是回去忙你的吧,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那可不行!”彭施民断然拒绝了秦麦的好意,“于公于私我都要找到陈老,再说我对这一带也比较熟悉,何况这天大地大的,也不能没有车子啊。”    秦麦想了想觉得彭施民说的不无道理,再说两人相识多年,他也知道彭施民做事认真负责,也不再劝他,点头说好。    李淳风与彭施民与唐离、铁莘等人简单告别,匆匆离去。    黄平窝在墙角,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秦麦也懒得搭理他,倒是闲着无事的铁莘很认真地计算着黄平这一次死里逃生应该付多少钱。    朝阳灿烂,阳光明媚却并不炽热,秦麦沐浴在朝晖之中十分舒服,一天之计在于晨,小小的村落也忙碌起来,炊烟随着微风飘摇而上,村落四周高矮参差的绿树青草耀动着勃勃的生机,许多十几岁的孩子赶着羊群朝村外行去,如银铃一般无忧无虑的笑声与牛羊马匹的嘶鸣混成了一片此起彼伏的交响曲,让秦麦不由得羡慕起天真的孩子那简单的快乐,脸上不知不觉浮起温馨的笑容。    “麦子,我们真的就这么等下去?”唐离略显疲惫的声音传入秦麦的耳中,秦麦侧头朝着发声处望去,心中不由一疼,因为温度升高,唐离没有穿外套,一件矮领的罩衫将她修长嫩白的脖颈显露无遗,肤色白皙如旧,锁骨凸显,与秦麦拍卖会初见她时的浑圆比较起来,简直让人触目心惊。 秦麦怜惜地牵起唐离凉意沁人的手掌,答非所问地叹息道:“丫头,你瘦了!”    一句体己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暖心,就算唐离的性格坚强独立,在经历了这些天饱受惊吓和担忧的折磨后,承受力也临近了崩溃的边缘,感觉着秦麦大手的温暖、那双眼睛里饱含的关切和痛惜,唐离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麦子!我分析......”郝韵风风火火地从房里冲了出来,猛地看到秦唐二人手牵手,脉脉含情地对视的景象,原本兴奋的俏脸唰地拉了下来,从到两人身前,用怀疑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秦麦和唐离,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肯定是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吧?”    郝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气咻咻地指着唐离恼怒地大声道:“你趁虚而入!”旋即又垂泫欲滴,哀怨地瞪着秦麦喃喃道:“你一定是以为我死定了,所以移情别恋!”    秦麦与唐离听到郝韵的声音时,下意识地飞快松开了手,却没想到还是被郝韵看了个正着,秦麦松了唐离的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唐离光明正大的恋爱,怎么搞的和偷情似的?二人听到郝韵的指责,顿时哭笑不得。    “哈哈!”铁莘搞定了黄平,诈了一大笔“救命费”后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房门,正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双喜临门啊!绝了郝韵对秦麦的情意,岂不是给了自己机会?    铁莘施施然走到郝韵身边,“郝妹妹,难道你不知道麦子和唐大小姐两情相悦,早已经私定了终身?那可是在你之前呢!”    郝韵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眼唐离和秦麦,大叫道:“我恨死你们了!”转身奔回房内,“哐”地一声把门摔得山响。    唐离目含责怪地白了苦笑的秦麦一眼,似乎这都是他的错,“我去看看郝韵吧。”    铁莘笑嘻嘻地摆手,“她早晚都要知道,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我去教育、教育她。”说着便去敲门,“郝妹妹,你可别想不开啊,麦子不要你,还有哥哥我呢!”铁莘坏笑着叫道。    秦麦无奈地摸了摸鼻翼,无辜地望着唐离耸肩道:“这样也好,铁子说的没错,瞒得越久她就陷得越深。”    郝韵把自己关在睡袋里,她觉得自己应该伤心欲绝才对,偏偏委屈远远多过伤心,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恋爱过的人,郝韵对自己的反应感到迷惑:自己到底爱不爱秦麦呢?    秦麦很有学问、文质彬彬,长得好看,也很有风度,重要的是他很勇敢,郝韵清晰地记得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看到他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秦麦实在是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理想的白马王子,最重要的是鼓姬指着秦麦对她说的那句话:“这是你命中注定的男人!”    自己究竟是感激他还是真的爱上了他?抑或是因为鼓姬那句话而认定了他?郝韵想到头疼,越想越迷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铁莘趴在房门上直说得口干舌燥,里面的郝韵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三个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郝韵不会想不开吧?”想到郝韵敢爱敢恨的率直性格,唐离不禁手脚发凉。    铁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猛地踹开门冲了进去,秦麦和唐离紧跟其后。    “你们干嘛?”郝韵揉着眼睛从睡袋里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睡眼迷离地看着一字排开的三人面色由惊慌渐渐转变成惊愕。    “男人婆,你......居然睡着了?”铁莘的嘴张得足能够吞下一个大海碗。    唐离心疼地看着郝韵柔声道:“郝韵,你要是生气就发泄出来,千万别想不开啊!”    郝韵这时才回忆起来自己刚刚“失恋”,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嘟着嘴气哼哼地不说话。    唐离悄悄地朝秦麦和铁莘挥了挥手,示意两人出去,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郝韵后,唐离轻柔地握住郝韵的手,“郝韵,我和麦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其实在没遇到你之前就已经......”    房间里唐离劝解着郝韵,秦麦和铁莘蹲在门口吞云吐雾,“我真不知道这男人婆还是坚强还是没心没肺!”铁莘咬着烟头嘟囔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说的一点不错。”    秦麦苦笑着摇头,他对于爱情也是白丁一个,“唐离是心理医生。”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唐离的身上,眼下危机重重,他绝对不希望队伍内部出现裂痕。    “你是说你只是因为鼓姬那句话就爱上了麦子?”唐离不可思议地望着郝韵,那眼神像是看到了史前恐龙。    郝韵白嫩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粉红,羞赧地轻声道:“鼓姬的话很准的,她说的准没错!”    唐离啼笑皆非地揽住郝韵的肩膀,“我的傻妹妹,就算鼓姬她能够预见未来,可你别忘了当时冲进去的不止麦子一个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唐离本身也是第一次恋爱,但在那种开放的国度里,又从事心理咨询治疗,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从郝韵说起秦麦时的那种语气表情她判断出那只是基于男女表面的吸引,或许郝韵青春情怀萌动,对秦麦产生了朦胧的情愫,但那绝对不是爱情。    “你,你是说铁莘?那个流氓、无赖......”郝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仿佛末日来临,“我不要他!”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铁莘都与郝韵心里的白马王子相去千里,如果说秦麦是择偶的标准,那么铁莘就是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的标准范例:一脸凶相、不解风情、不务正业、流氓习气......总结起铁莘的缺点,连郝韵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会集如此之多的缺点于一身!    可不知道为什么,郝韵的脑海里却一遍遍清晰地播放着在密道中铁莘不顾安危地保护自己,其实,铁莘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    爱情,通常没有道理可讲。 “我觉得郝韵对麦子的情感属于妹妹对兄长的依赖,铁莘,你有机会,虽然郝韵没说,但我能看出来她对你不是没有感觉。”唐离微笑着对铁莘说道。    在确定唐离不是在开玩笑后,铁莘欣喜若狂,站在院子里仰天长啸,直到整个达玛村的狗狂吠成一片,留在家中的村民纷纷出门观望,都以为是狼群在白天出动了,铁莘激动得团团乱转,自言自语又仿佛求助似地反复嘟囔着“我该怎么办?”    唐离建议道:“我觉得作为男子汉你应该主动出击。”    铁莘眼睛一亮,朝秦麦与唐离重重点头,清了清嗓子,轻轻敲了敲郝韵的房门,用最温柔的声音呼唤郝韵:“郝妹妹,我能进去吗?”    房间里没有声音,铁莘求助地望向唐离,后者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铁莘一咬牙,推开门钻了进去......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秦麦自嘲地笑了笑,阴差阳错解开了郝韵的心结,让他感到异常轻松,不着痕迹地扑捉了唐离的手。    唐离娇媚地横了他一眼,任由秦麦揉捏着自己的手,取笑道:“是不是很失望啊?”    一段插曲不仅将纠缠在四人之间的纠葛解决,同时也让几个人紧张的神经放松了许多,郝韵再看到秦麦时,最初还有些扭捏,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正常,秦麦偷偷地询问铁莘战况如何,铁莘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地道:“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秦麦坚持不让强巴夫妻为了陪伴自己一行人而耽误日常生活生产,藏人朴实不擅客套,二人便各自放羊、耕种去了,也刚好留出了空间让秦麦等人谈论私密。    秦麦把从强巴那里得到的讯息仔细地将给唐离三人,连自己的猜测推想也都一一说了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郝韵眉头微蹙,“白拉很可能是我们的族人。”这句话却是对唐离说的。    铁莘狐疑地眨着大眼睛问道:“如果她也是你们的族人,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她怎么会知道陈老头儿的行踪?”    “很简单。”黄平冷漠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佝偻着背缓缓走到几个人身前,“她想要神鼓和天书,她也在寻找命运之眼;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陈教授的踪迹,哼哼!”黄平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冷的讥笑。    铁莘粗黑的眉毛一挑,显然被黄平这副牛皮哄哄的表情给惹恼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修理黄平,秦麦伸手拉住了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黄平微笑道:“黄老板有何高见?”    黄平毫不相让地与秦麦对视,“我不信凭秦先生的聪明会想不到为什么。”    郝韵与铁莘唯一相似的就是脾气同样的火爆,看到黄平做出世外高人的模样心头火气,怒目而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从陈教授受伤到他被带走,时间能够把握得如此准确。”黄平不含感情地扫了眼郝韵,声音沙哑地笑了笑,“那只能说明有内奸。” 除了秦麦,其他三人脸色立刻大变,“放屁!”铁莘咆哮起来,钵大的铁拳停留在黄平脸前一寸,“龟儿子,你他妈的说谁是内奸?我看你就是内奸!”    黄平对铁莘的拳头视而不见,冷笑道:“你可以怀疑我是内奸,可是你也同样有嫌疑!我们谁都脱不了嫌疑!不信你问问你的兄弟。”黄平的视线转向秦麦。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铁莘,暴跳着挥拳砸向黄平,却被秦麦及时制止。    秦麦朝或惊或怒的三个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少安毋躁,颇为欣赏地注视着黄平,黄平昨晚才醒来,他也是通过刚才自己的讲述才了解到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让秦麦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我承认,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怀疑,当然我绝不会对他们三个有任何的怀疑。”秦麦指了指身旁的唐离三人,“说实话,我怀疑你,只是始终没有找到证据。”秦麦直直地盯着黄平,脸上的微笑瞬息间化为一片寒意,让人心颤的锋利目光如利刃般直刺黄平内心。    黄平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的确有怀疑我的理由,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    秦麦的回答让黄平也不禁愣住了,他十分干脆地说道:“我信。”    “为什么?”唐离忍不住问道。    “动机!”郝韵眼睛一亮,脱口叫道,“他没有动机,他的目的是找到命运之眼、找到魏摩降仁,既然他明知道跟着我们就有机会达到目的,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    秦麦朝郝韵挑起了拇指,后者得意洋洋地朝铁莘扬起了下巴。    “黄老板与我们的目的并不矛盾,而且如果说这事背后的主谋是黄老板的话,”秦麦朝若有所思的唐离笑了笑,又拍了拍铁莘的胳膊,“那么他这苦肉计也实在玩得太真实了,黄老板是惜命的人,我相信他如果有能力操纵这一切的话,是不会亲身涉险的。”    黄平脸上的冷漠稍稍缓解,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涩涩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弹弓其后,我本想做弹弓,没想到其实我是蝉,秦先生到把老朽看得透彻,人算不如天算啊。”    郝韵不屑地撇嘴,嘀咕道:“不知道这么胆小怕死的人为什么突然变得勇敢起来了?”黄平从昨晚醒来的表现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很有点悍不畏死的味道。    “如果你知道自己必死,你还会怕拳头吗?”黄平古怪地笑着问郝韵,那笑容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悲哀。    这次就连秦麦也脸色微变,铁莘几个人这时也逐渐意识到面前的垂垂老者当年也曾经是老北京城古玩圈子里数得上的人物,混迹江湖几十年的人,哪个不是人老成精有着不容忽视的阅历和智慧?   唐离咬了咬嘴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平歪头直勾勾地盯着秦麦半晌,“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解药,但是我肯定那不是神水,对吗?”    “是的,不是神水,但是效果应该不差。”秦麦眉头微皱,心底升起不详的预感,“配方不同而有相同药效是很寻常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的解药不是神水?”    黄平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缓缓地解开了衣扣,一件件将衣服掀开,露出了干瘪瘦弱的胸膛。    “呸!”郝韵脸颊羞红,啐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可又好奇黄平的奇怪举动,视线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这一看之下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在黄平的心口处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圆形青印,乍看去就像一块紫青色的胎记,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一块印记处在皮肤之下,仿佛无数条有生命的极细的青色丝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聚在一起,在一个范围里不断地扭曲活动,让人背心凉飕飕阴气四溢。    “这、这是什么?”郝韵脸色惨白,她就算再笨也猜到了黄平那句话的意思,只是心中还存在了一丝侥幸。    黄平惨然一笑,“当日在沙马,我与铁纯阳都中了诅咒,发作时全身冰冷,肤色赤红,神智昏迷不清,与前日一模一样,平旺老爹先给我们饮下半碗神水,我二人都苏醒过来,那时我的胸前便有一块与这完全相同的印记,平旺老爹让我们起誓有生之年再不踏入西藏一步,否则便会受诅咒而死,随后又给我们服下了半碗神水,我心口的印记消失,当时也没有多想什么,可在拉萨我与铁纯阳分别之前,我却发现他心窝处的印记尚在!随后不久我便得知了他的死讯!”    秦麦脸色剧变,猛地望向铁莘,后者会意,顾不得一个个解开纽扣,“哗啦”一声扯着衣襟将衣服撕开,在他肌肉蝤结的左胸上赫然有着与黄平心口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紫青印记!    唐离倏地起身,拉着面无人色的郝韵匆匆奔入房中,不消片刻,唐离拉门而出,秦麦不需要问,只看摇摇欲坠的唐离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无声掩面,就知道郝韵的情形与黄平和铁莘并不二致。    原来铁莘三人身上的剧毒并没有彻底解去,虽然得到了缓解,却依然能够致命!    秦麦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小觑白拉的手段了,单单一个陈教授并不能让她放心自己会乖乖就范,双管齐下!    同时秦麦也对白拉就是整个阴谋的策划者更加确定了几分。    “功德天?吉祥圣母?”秦麦冷笑,咬牙喃喃道:“果然是好手段!”    黄平静静地系好了衣衫,淡淡地笑了笑,“这次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说自己必死了吧?”这时候在五个人中,除了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的秦麦,黄平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人。   铁莘颓然仰天倒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呆呆地望着蔚蓝的天空,“妈的,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有人说人生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的却又失去,就像郝韵和铁莘,在必死无疑的绝境奇迹般生还,正为自己的重生欢欣鼓舞的时候却发现原来那只是个幻觉而已,心中的悲哀绝望可想而知。    秦麦忽地踢了铁莘一脚,沉声喝道:“别像个娘们儿!还没死呢!”    他这一脚几乎用了全力,饶是铁莘皮糙肉厚,亦感到一股钻心剧痛猛然袭来,嗷地惨嚎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    “麦子!麦子!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肯定有办法是不是?”铁莘茫然无助地抓住秦麦的胳膊摇晃着说道,铁莘从来没想现在这么怕死过,他不光害怕死,更怕自己爱的人死,爱情让他燃起了对生活无限的希望,可此时这火焰却在死亡的威胁下摇曳暗淡,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秦麦认真地对铁莘点了点头,转头注视着黄平道:“我确实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作为一种控制手段我很佩服主谋者的思虑缜密,不过既然她对我们有所求,就绝不会看到两败俱伤的结果。”    铁莘精神一振,咬牙发狠道:“是啊,她要是不给咱解药,那老子让她连根毛都得不到!”    唐离听到秦麦的话也生出几分希望,进屋和郝韵说了几句话,二女携手走了出来,尽管面色依旧苍白,却已经鼓起了面对现实的勇气,只不过这勇气绝大部分来源于她们对秦麦的信心。    黄平目光复杂地注视了秦麦片刻,突然笑了起来,是很开心的那种笑,这让秦麦四人感到异常古怪,都不禁暗暗揣测:莫不是这黄平受不了死亡的威胁,精神失常了不成?    “我现在才真的相信了,”黄平用衣袖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喘息着说道:“我真的相信了这不是你有意而为的。”    秦麦一怔,随即醒悟黄平在之前怀疑是自己故意没有给他彻底解毒,以便控制他,当黄平看到铁莘和郝韵和他有着同样的遭遇,再观察了四个人的反应,这才沉底相信并不是秦麦搞的鬼。    “我秦麦还不至于如此卑鄙。”秦麦不悦地哼道。    黄平耸了耸肩膀,眼中射出一抹淡淡的寂寥,“对不起,我道歉,我的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之后,对人心我已经不敢轻信了。”    唐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把抓住秦麦的手腕,“麦子,刚才黄平说他服过了两次神水才彻底解去了剧毒,那么我们等那大狗回来,再取些狗血......”    秦麦涩然而笑,白拉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自然不会留下这个漏洞,“我想那不是剂量多少的问题,解药被分开了。”秦麦遥遥眺望着远方那六座白雪覆盖的山峰,心底升起强烈的斗志,“白拉,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唐离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下定决心似地咬牙道:“她不就是想要神鼓和天书吗?那就让她用解药和陈伯伯来换好了!”    “不会这么简单的。”郝韵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如果换成我,我会让对方拿命运之眼来换解药,要知道传说里那禁宫之中机关密布,危险至极,如果、如果我们连禁宫都出不来,要解药又有什么用呢?” 郝韵毕竟是个警察,思绪一旦平静下来,她的逻辑推理能力其实是非常出色的,在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白拉交锋之中,己方已经完全落于下风,白拉又怎么可能给对手讲条件的机会呢?    黄平呵呵一笑道:“机关陷阱虽然危险,我以为只要我们能解开天书中的秘密,该可以安然度过,我最担心的是......”黄平眼神痴散地望向不远处的树林,叹气道:“就算我们把命运之眼交给她,她也未必会给我们解药。”    秦麦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唐离怀疑地看着黄平问道。    “如果没有内奸,或许她会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秦麦替黄平回答了唐离的问题,秦麦的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冷笑,喃喃自语道:“不得不承认她计算得很周密,可这世上并没有完美无瑕的计划。”    黄平似乎看出了秦麦的想法,叹了口气,“你是想从那个内奸入手?我并不觉得能有效果。”    铁莘烦躁地使劲挠着鸟窝似的乱发,“你们说来说去都是内奸、内奸,你们到底怀疑谁?我?唐大小姐还是郝妹妹?”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郝韵没好气地白了铁莘一眼,鄙夷地说道:“说话也不用大脑,很显然内奸并不在我们五个人里!”    秦麦的眉头扬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郝韵,“郝妹妹此话怎讲?”    这还是秦麦第一次称呼郝韵为“郝妹妹”,虽然调侃的意味居多,郝韵娇憨地横了秦麦一眼,心底里对于秦麦的亲密称呼还是颇为欢喜的,当然在认清了自己的情感后,她对秦麦更多的是视为兄长的亲情。    “这很简单,黄平排除了内奸的可能后,我们四个人这一路上最少也是两个人在一起,哪有机会安排阴谋啊?再说我可不相信谁会是内奸!”说来说去,郝韵的理由还是女人的感觉。    秦麦笑了笑,目光却冰冷无比,“理由的确并不复杂,能够准确掌握老师行踪的人很有限,我不相信偌大一个西藏局连一个身患重症、体质孱弱的老人都看不住,如果我猜得不错,肯定是有人故意给老师创造逃走的机会,甚至一路上都暗中给他提供便利。”    唐离和郝韵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点头。    铁莘眼珠转动了两圈,扒拉着胡萝卜似的手指头数道:“除了我们五个人,知道陈老头儿行踪的人有黑白双煞、吴学知、彭施民、管羽、林玉菲、穆成雄、李淳风也知道......会是谁呢?黑白双煞死了,可能性不大,李淳风那小子很实在,我看不太像,老彭和吴学知都是陈老头儿的学生,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秦麦无奈地瞥了眼铁莘,他这哪里是在客观分析,分明是凭着一己好恶点将呢!    “你也别排查了,清楚地知道老师行踪并且能够接触到老师的人绝对不多,但是也不是一个两个,不过我觉得那个人的作用应该不会只到此为止。”不过如果这人真的就此隐匿,想要挖出他必然要先找到陈教授不可,同样他想要把内奸作为突破口的打算也就成了泡影。 黄平与秦麦对视了一眼,彼此微微点头,眼神交错间二人对目前情况达成了共识:那个内奸值得利用,白拉还需要通过他把握众人的情况。    郝韵嘟着可爱的小嘴看着黄平和秦麦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分明在隐瞒什么,“啊!”郝韵的叫声把众人骇了一跳,齐齐望了过去,郝韵一脸激动地指着秦麦叫道:“我知道你们怀疑谁了!”    唐离的眼睛亦亮了起来,显然她也有所察觉,唯独铁莘还懵然无知,“谁啊?谁是内奸?”    秦麦咳嗽一声,“没有证据不许乱讲!”    郝韵被他瞪了一眼,不敢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吐了吐舌头朝秦麦做了个鬼脸,微微眯起大眼睛,灵动的眸子提溜乱转,自言自语地低声嘟囔着:“有本神探在,早晚会让他显出原形来!”    彭施民在午后时分风尘仆仆地赶回了达玛村,同时还带回了一部卫星电话,进到屋子,先灌下了一大杯凉水,舒服地打了个嗝,才对秦麦等人道:“部里对陈老失踪一事十分重视,甚至从公安部那边调拨了几位经验丰富、战绩赫赫的警探,不过我把你的话转告给了吴书记,他和部里联系后,决定先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如果一周之内没有进展,就要发动所有人力物力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了!”    “一周?”秦麦计算了片刻,点头道:“这也是我能接受的底线了,如果七天还没有老师的消息,那我不惜鱼死网破!”秦麦眼底厉芒闪动,散发出决然之意。    彭施民大惊失色,连忙劝阻道:“麦子,你可不能冲动啊!陈老的安危关系重大,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也许、也许那人真的有妙手回春的奇异能力,她之所以把陈老带走正是为了救他?”    唐离凄然一笑,哀声道:“七天的时间足够判断带走陈伯伯那人的意图了,如果七天她还不于我们联系,陈伯伯肯定是凶多吉少了。”    铁莘和郝韵纷纷露出哀愤的神情,铁莘更是紧咬钢牙,拳头攥得嘎嘎作响,猛地砸在了木墙上,“轰”的一声,墙壁震动,灰尘飞扬,“要是陈老头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刀一刀剐了那个该死的白拉!”    从窗口泻入的阳光将四散废物的尘埃照射得明暗斑驳,充满了迷离的感觉,六个人的面容被映射得都有些光怪陆离的诡异,气氛沉重。    彭施民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不管怎样,陈老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过事关重大,必须要报告给吴书记,麦子,你和他说吧?”彭施民把电话递向了秦麦。    秦麦叹了口气,苦笑着微微摇头,“还是你说吧,我现在的心情差极了,我怕控制不住会发脾气。” 尽管秦麦没有直说,彭施民还是听出了他对于西藏局没有照顾好陈教授而心生怨尤,微黑的脸膛涨成了紫红色,内疚地低下了头,嗫嚅道:“麦子,来之前吴书记说过,如果陈老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会引咎辞职,我承认是我们疏忽了,可是请相信我们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陈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啊!”    说到动情处,彭施民眼圈红润,泪眼迷离起来,秦麦眼中射出自责的神色,满含歉意地拍了下他的臂膀,嘶声道:“对不起啊,老彭,是我太激动了,你先把这里的情况给吴书记那边报告一下吧。”    彭施民赧然地擦了把眼泪,吸着鼻子点头,房里的信号不好,彭施民走到院子里去打电话汇报,房间里的五个人沉默了片刻,几个人互相对视着,一反前一刻沉痛激动的气氛,眼底竟浮现出淡淡的狡黠笑意。    秦麦暗暗好笑:铁莘自不需说,就连唐离也入戏很快啊,情感充沛,恰到好处。    听着彭施民若有若无的声音,秦麦的眼神忽地黯淡了下去,流露出深深的痛心之色,心头仿佛滴血般,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心里反复回荡着“为什么?”    手掌一紧,一抹柔软温热传来,秦麦回头看到唐离充满了关切的目光,“也许我们猜错了。”唐离轻声说道。    “希望吧。”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是事实果真如他所猜测那般......秦麦被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团团包围,就算在面对行动迅疾如风的雪怪和那条力大无穷的人蛇时他也没有如此时这么恐惧过。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毒蛇猛兽,而是人心。    “吴书记和部里再次研究过了。”彭施民脸色郑重地对秦麦道,“一切以陈老的安全为前提。”    秦麦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意见地轻声呢喃道:“那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房里的众人沉默良久,气氛压抑而沉重,秦麦眼中的神色渐渐变得寒冷,“七天,如果七天后老师还是没有消息,我会坚决要求动用一切力量对老师进行全面的搜索,如果老师真的发生意外,我发誓,我会找到那个人,血债血偿!”    那只行踪诡秘的獒犬在太阳最后一抹余晖被黑暗淹没前悄无声息地越过栅栏返回了强巴家,秦麦注意到它前腿上的绷带消失了,而那道取血割开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半天的时间创伤就恢复了大半,只能证明你个这只藏獒的生命力强悍无比。    看着草垛上獒犬粗蓬蓬的尾巴不时灵活地摆动下,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白日里明丽的蔚蓝天空已经转为无法看透的幽幽深蓝,天边残留的一抹窄窄的橘黄色彩越来越黯淡,就像即将闭合的箱盖,将光明彻底隔离了。   秦麦不知道铁莘三人所服用的獒血能够让他们支撑多长时间,七天是他能够接受的最长期限,秦麦相信,这个限期此时应该已经被传达到白拉的耳中了。 入夜的达玛村平静得像熟睡的婴儿,静谧安详,只有偶尔微风掠过树梢草丛发出的沙沙声和零星低低的犬吠,让躺在草垛上仰望星空的秦麦知道自己的耳朵并没有问题。    这两天里平静得仿佛无风无浪的死水,那只奇异的獒犬很有规律地早出晚归,强巴告诉秦麦从它留下后就一直是这样,从没看到过它吃任何食物,秦麦现在就躺在它身旁半米的地方,獒犬看都不看秦麦一眼。    从秦麦的角度能看到一动不动的獒犬其实并没有睡着,那双月光下散发着淡红光芒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峰,良久才眨动一下。    “你也在想着谁吗?秦麦轻声呢喃道,他当然不指望着獒犬能给自己答案,从它的目光里秦麦读懂了一些东西:它不光很高傲,还很孤单。    秦麦想不通它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那个神秘的白拉为什么到现在还按兵不动?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渐渐接近,秦麦没有看就知道来人是谁,“麦子,很晚了,还不睡?”彭施民沙哑的声音传进了秦麦的耳中,“你别太担心,陈老吉人自有天相。”    秦麦侧头望向彭施民,后者的眼睛布满血丝,脸容憔悴,两天里好像苍老了十几岁,“老彭,你别只知道劝我,还是劝劝你自己吧。”    这两天彭施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就算他对秦麦信心十足也开始动摇了,为什么那个“绑架”了陈教授的人还没有任何动作?这样拖延下去陈教授的生机越来越渺茫,可每次他问秦麦该怎么办的时候,秦麦的回答都是一个字:“等”。    “麦子,我们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彭施民点了根烟递给了秦麦,又给自己也点燃了一根,声音暗哑地问道。    秦麦看了眼手表,“再过一个小时,就剩下四天了。”    等待是世上最无奈的折磨,彭施民觉得自己就像等着宣判的犯人,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过,希望一丝丝被湮没,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重。    “刚才我和吴书记联系了一下,他也很焦急。”彭施民看不懂秦麦平静的表情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彭施民明白吴学知同意秦麦的计划,是顶住了多么大的压力,承担了多少责任才做出的决定,他相信聪明的秦麦一定也了解这一点。    “麦子,我想了两天,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人想要什么,那个女神医的名声一向不坏的。”彭施民苦恼地说道。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我也想了很久,你还记得我们在热扎石宫里找到的那面很奇怪的鼓吗?”    彭施民怔了下,面带疑惑地点头,“那鼓确实有些古怪......”想起那番恐怖离奇的经历,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彭施民仍觉得余悸未消,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惊惧之色。    “老彭,其实我们这次西藏之行遇到了一些怪事......”秦麦扬手把烟头弹出去老远,在空中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在古格遗址群里我们发现了一座地下溶洞,在那儿找到了一本用我所不知道的奇怪文字书写的银卷。”   “啊?”彭施民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出于考古者的本能,他敏锐地感觉到秦麦的发现非同小可,眼中射出兴奋得神色,旋即被疑惑代替,看样子很不解秦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话题。 秦麦看着宛如缀满了宝石的天鹅绒似的夜空,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起过净土魏摩降仁吧?”    彭施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忽地醒悟秦麦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连忙“嗯”了一声,他听得出来秦麦还有话要说,也不提问,静静地等待着。    “想必你还记得那石宫里奇怪的女子说的那番话?”秦麦忽地扭头望向满脸迷惑的彭施民,看到他眉头深锁的沉思神色,补充道:“神鼓、天书、命运之眼。”    “哦,我想起来了。”彭施民恍然道,“她说让你拿着神鼓去找天书,然后......等等!”彭施民身体猛地一震,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指着秦麦语无伦次地叫道:“你是说那面鼓就是神鼓?难道......难道你找到的那本银卷就是天书?”    秦麦翻身面对着彭施民盘腿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身旁的草堆,示意彭施民坐下,“应该没有错,我想我找到了天书,你知不知道命运之眼据说是开启通往净土的唯一通道箭道的钥匙?”    彭施民神情呆滞地坐下,木然摇头,“这怎么可能?净土根本不存在,那是神话啊!”    秦麦抿唇微笑,把两人分开后自己的经历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直听得彭施民面如死灰,满头大汗。    “你现在该知道我在等什么了吧?”秦麦悠悠地叹了口气,“那人想要的是天书和神鼓,可惜,那天书根本没有人能看得懂!”    “这太疯狂了!”彭施民嘴唇颤抖着喃喃道,努力地咽下口唾液,“净土是虚构的......”    秦麦挥手,打断了彭施民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所谓有与无其实只是一种态度而已,若是那人相信净土是存在的,她想要用老师来交换天书和神鼓也就可以理解了,只是她忽略了一点,每个人都有底线,我可以和她交换,但是绝不受她的威胁!”    幸亏彭施民不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人,将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消化了一些后从最初的震惊中慢慢恢复了理智,并没有对秦麦之前的隐瞒有所不满,听了秦麦的话,他思索了一下,抬头望向神色决然的秦麦皱眉道:“如果的确如你所说,那人的目的是神鼓和天书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她在等什么?”    “我不知道!”秦麦摊开手很干脆地答道,“如果到了期限还是这样......我就会把神鼓和天书毁掉!”    彭施民大惊失色,倏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吼道:“不行!”,突如其来的吼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一旁的藏獒猛地抬头盯住了他,浑身的毛唰地直立起来,做出了警戒的姿态,彭施民话一出口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激动,舒缓了一下情绪,压低了声音道:“麦子,你应该知道无论神鼓还是天书,它们的价值都是无可衡量的,都是国家的珍贵文物,你不可以这么做。”    秦麦嘴角翘起,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冷冷地注视着彭施民,一字一顿地沉声道:“我不管!她要毁掉我最在乎的人,我就要毁掉她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彭施民连连跺脚,气急败坏地指着秦麦低声叫道:“麦子!你就听我的吧!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你这么做很可能激怒那个人,对陈老安全是极为不利的!”    “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秦麦神色平静地注视着团团乱转的彭施民,后者愕然地看着他半晌,脸上神色变幻,矛盾无比,良久后喟然长叹一声,颓然点头道:“好吧,麦子,我知道我没办法说服你,但是这件事我必须向局里汇报,你的行为.....唉!”彭施民狠狠地跺脚,转身匆匆而去。   看着彭施民钻进了屋子,秦麦的目光缓缓移到獒犬的身上,眼中闪过戏谑之色,轻不可闻地自语道:“我看你还能不能沉住气。” 猎人扑猎时总要沉住气等待着最佳的时机,那个神秘的白拉无疑是一个心思缜密而又狡猾的猎手,可秦麦绝不会甘愿做她的猎物。    “吴书记也极力反对你的做法,麦子,请原谅,如果你孤注一掷,我想等待你的将会是极为严厉的惩罚!”彭施民在与吴学知通话后如是说,表情严肃而痛心,“麦子,听我一句劝吧!”    秦麦一笑置之。    彭施民神色复杂地看着平静的秦麦,轻声道:“虽然吴书记没有说,不过我估计他明天就会赶来。”    “来干嘛?收回神鼓和天书?”秦麦嘴角浮起不加掩饰的讥笑,声音冰冷无比,“恕我直言,如果我不想,没人能办到。”    彭施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暗哑地喃喃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对还是错,但是轻相信我也不希望陈老出事,麦子......”    “你不用说了!”秦麦截口道,“我理解你的难处,忠义不可两全时,舍义取忠无可厚非。”    彭施民霍地睁眼,神色惨然地看着秦麦欲言又止,嘴巴无力地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摇摇晃晃地转身,默默而去。    秦麦等待着一场狂风骤雨的到来,可是直到第二天午后,吴学知也没有来,反而是急匆匆赶回来的强巴打破了表面平静的众人。    “老弟!出事啦!”强巴冲进院子大叫大嚷起来,秦麦等人呼地冲了出来,铁莘伸手挽住气喘吁吁的强巴,粗声粗气地打趣道:“老哥,身后有狼不成?”    秦麦快步走来,将手中的水杯递给了强巴,强巴神色激动中透出惊喜,看起来不像是坏消息,“强巴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强巴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一气,吐出口浊气,“女神医今晚将在琼宗出诊!”    众人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唐离急急追问:“强巴大哥,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她会在琼宗出诊?具体在琼宗哪里?”    强巴抹了一把汗水,在众人簇拥着坐了下来,“文部传遍了,女神医会在今晚月升时分在琼宗山顶出诊。”    秦麦很理解强巴流露出的激动和兴奋,一方面自然是因为陈教授的失踪让他背负了强烈的自责;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因为有机会亲眼朝拜这位被传说得有如生神般的人物吧。    文部村正好处在达玛与琼宗之间,从达玛村到穷宗四十多公里的道路崎岖曲折,驱车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天黑后更是难行,秦麦等人不再犹豫,立刻收拾行装趁着天色尚明上路。   “麦子,我想了很久。”彭施民拉住秦麦,二人落在最后,彭施民的脸色异常苍白,精神萎靡,显然昨晚休息得很不好,“是我的胆子变小了。”他的脸上闪过愧疚之色,自嘲地笑了笑,“我尊重你的决定,我会配合你,当然,陈老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昨晚二人发生了冲突之后秦麦亦辗转难眠,毕竟两人相交多年,当年在学校时,彭施民生性不羁,热血冲动,否则也不可能为了爱放弃繁华都市来到这高寒之地,所以当彭施民连夜请示吴学知的时候,尽管在预料之中,可秦麦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了失望,陌生之感油然而生,可转念一想,也不能说彭施民的做法就是错的。    毕竟兹事体大,自己的决定也太极端了,秦麦这么想着,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总是不得不做的,他不得不投出一块诱饵创造机会让自己从这场落在下风的交锋里从被动转为主动。    “你该不会是故意这么说来迷惑我吧?趁机把神鼓和天书弄到手?”秦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复杂的彭施民。    彭施民脸上的血色唰地褪个干净,眼中射出不敢相信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视着秦麦,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也粗重急促起来,“你......”他指着秦麦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后便再说不出话来,身体摇晃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晕倒。    秦麦的诛心之言实在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彭施民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秦麦嘴里说出来的。    秦麦突地露出个调皮的笑容,用肘尖轻轻顶了下彭施民的肚子,笑道:“你小子怎么越来越开不起玩笑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彭施民看着秦麦,眨了眨眼睛,猛地醒悟过来秦麦是在捉弄自己,怒极地大吼一声,举拳向秦麦击去,后者哈哈大笑,抬腿便跑,彭施民又如何能追的上?    “刚才你可真是差点唬住我!”在车边无路可逃的秦麦还是被彭施民逮住,狠狠地捶了两拳才算稍解怨气,彭施民忍不住埋怨道,“我还以为在你眼里现在的老彭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卑鄙小人!”    车子空间有限,强巴无奈与众人依依挥手告别,由熟悉当地情况的彭施民驾车,越野车仿佛扑食的老虎咆哮着驶出了达玛村,卷起一阵漫天的尘雾。    “我不明白那个白拉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却在几十公里外的琼宗出现?而且是以这种方式?难道她就一点也不怕?”显然有同样疑惑的不光唐离一人,她的话甫一出口,郝韵和铁莘甚至连彭施民也都出声附和。   秦麦回头望了一眼沉默的黄平,后者脸上浮起了然的笑意,秦麦益发觉得这老头儿的心智确实不简单,看来他已经琢磨出了些玄机。 “她怕什么?”秦麦摸着光滑的下巴望向唐离,在强巴家逗留了三天,到让众人有条件整理了一下个人卫生。    不等唐离说话,秦麦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认为她会怕我们抓住她?我们抓住她又能怎样?别忘了老师还在她手里,严刑逼供吗?这种人又怎么会怕死!”    唐离怔了片刻,脸蛋绷得紧紧的,“我明白了,她不想鱼死网破,我们又何尝希望两败俱伤呢?难怪她这么有恃无恐,早把我们的心理琢磨透了啊。”    “干!”铁莘眼中凶光闪烁,发狠道:“别落在老子手里,不然我一定会让她后悔来到人世走这一遭!”    郝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教训道:“你动动大脑好不好?你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高调呢?”彭施民从后视镜里看了沉思的秦麦一眼,问道。    秦麦淡淡一笑,“越多人知道她就越安全。”    众人闻言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果然狡猾!”郝韵到吸了口冷气,这个白拉心机深沉得可怕,就算众人想擒拿她逼问陈教授的下落,当着许多不明内情,把她视为神明的藏民这么做,无疑等于与群众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沉声嘱咐道:“见机行事吧。”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其他人也觉得心情沉重,各自想着心事,车厢里除了发动机嗡嗡的轰鸣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象雄的都城据苯教传说是在一个叫做琼隆银城的地方,琼隆在阿里扎达境内,在那里也的确发现了早期人类的洞穴遗址和岩画;而另一处被认为可能是象雄王宫所在地就是琼宗,琼宗背依神山达果雪山,西邻圣湖当惹雍错。    虽然没有到过琼宗,可所有人对这个名字早已经如雷贯耳了。    秦麦一行人快到琼宗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蜿蜒的湖岸被夕阳镀上了金黄色的柔和而迷人的光辉,除了秦麦、唐离和彭施民,其他三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当惹雍错,不禁为这迷人而壮丽的大湖所吸引,众人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    极目望去,层次分明的湖岸像极了逐层下降的梯田,汇聚在尽头被三座独立而突兀的山丘给纠结在一起,那就是琼宗——传说中的象雄王宫遗址的所在地。    琼宗是苯教神山,本来指的是三座独立山丘当中的那座,后来因为在三座山丘上都发现了古象雄王国的遗址而名声大噪,渐渐地琼宗便成了这一带的名字。    琼宗的地势封闭,易守难攻,而且气候温润,适宜放牧,背山临湖,富有王城气象,传说它是象雄都城所在倒也不无道理。    车子在琼宗山脚停下,众人默默下车,落日余晖中山顶无数经幡随风舞动,远远望去充满了美丽的虚幻色彩,想到关于琼宗的种种传说,更让人生出顶礼膜拜的感觉,而此时在山前已经汇聚了许多藏民,男女老少足有数百人,远处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流向这里移动,脸上有着相同的激动和虔诚。 众人默默对望,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震惊:整个尼玛县的人口尚不足三万,短短两个小时里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有数条人流长龙正在流向这里,这个白拉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估计!    琼宗山势不高,不过百多米,临湖面山势陡峭,近坡面舒缓,山石嶙峋,山上还有许多石洞,许多早早到达的藏民围绕着琼宗逆时针地转起山来。    “这里有很多修行的洞穴。”彭施民指着山上的石洞给大家介绍道,“山上还有神的脚印和天生宇母等景致。”    让秦麦等人感到惊诧的是,来到琼宗的藏民或在山脚等候、或是转山祷告,却没有一个人爬山,那山顶更是空空荡荡,此时月未升,白拉显然还没有出现,一行人都紧张地四处观望,心中既忐忑紧张又兴奋莫名。    “这么多人山顶可怎么能挤得下啊!”铁莘大眼睛提溜乱转,朝秦麦眨了眨眼睛,“要不咱们先上去占个位置?”    “千万不可以!”彭施民慌忙拉住铁莘,“能看得出来那位女神医在这些藏民心中地位十分尊崇,不得到她的召唤没人敢擅自上去的!”    铁莘狐疑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人群,因为几个人特殊的服饰和极少见的越野车,他们吸引了众多藏民好奇而友好的目光,只可惜彼此语言不同,铁莘听不懂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们在谈论什么。    郝韵脸上也没了平时的笑容,神色肃穆地低声对铁莘说道:“你可不要轻举妄动,藏民虽然热情好客,可如果你冒犯了他们最在意的方面,那他们可是不惜与你拼命的!”    “麦子,我们该怎么办?”唐离的俏脸因为紧张而有些苍白,眼前的情况也着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她也低估了白拉在文部藏民心中的地位,看眼下这状况,若是那个白拉一声招呼,自己这一行六人立刻有被人潮吞噬的危险。    秦麦微微一笑,挥手道:“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白拉费尽心机安排出这么多事情显然不是为了要自己的命,秦麦对这个人越来越有兴趣。    想到马上就能与神秘的白拉相见,秦麦的心情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虽然从未谋面,可从这人周密沉稳的行事风格秦麦就知道今晚恐怕是不容易轻松应付的,白拉说是为藏民治病,可她的目标显然在自己一行人身上,这一次见面应该是谈条件,秦麦确信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线,现在就该她说出她的目的了。    天色渐暗,弦月初升,空气微凉,围绕着琼宗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火光直上半空把琼宗附近映照得恍如白昼,藏民能歌善舞,越聚越多的人群围绕着火堆纵声歌唱,纷纷起舞,秦麦几人虽然听不懂歌词,却仍觉得那歌声曲调与中原的音乐比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虽然没有那么婉转温润,却多了一种苍凉和野性,就像高原上那些奇峻的雪山。   人声鼎沸的琼宗倒像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晚会似的。 时针指向八点,秦麦等人在这里已经等候了近三个小时,渐渐的有些烦躁起来,铁莘气哼哼地抱怨道:“她该不会是耍我们呢吧?”    郝韵秀眉扬起,还没等说话,忽地在杂乱的歌声中响起一声嘹亮的疾呼,就像一道命令似的,嘈杂的歌声和说话声迅速地停了下来,足足千多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竟然都安静下来,数千道目光齐齐投向琼宗山顶。    “来了!”彭施民紧张地低声说道,几人不由地生出紧张的感觉。    山顶被火光照得纤毫毕露,秦麦凝目望去,一道淡淡几不可见的青烟自山顶盘旋升起,渐渐地山顶显出一缕火光,越来越亮,不消片刻变成了一团火球,那青烟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扩散,不消片刻变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秦麦鼻子里闻到了淡淡的柏树和艾叶燃烧的香气,烟祭!秦麦心头一凛,这气味与当日在冰川石宫中所闻到的十分相似,所以他立刻辨认出来。    青紫色的烟雾将山顶笼罩,香气越来越浓郁,忽地一阵劲风刮过,山顶的浓烟倏忽飘散,唐离等人不禁发出了一声低呼,秦麦的心中也忍不住猛地抽动了一下:山顶上一条黑色身影卓然而立,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这人身旁立着一只高大雄健的黑色藏獒,与强巴家里的那只奇特的藏獒无论毛色还是体态都十分近似,可秦麦一眼就看出来并非同一只,这只要更加粗大了许多,想来应该是传言里白拉骑乘的那只藏獒。    这一人一獒仿佛从天而降般,诡异地现身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山顶。    铁莘惊诧无比,眼睛瞪到了极限,结结巴巴地指着山顶道:“这狗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它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不是那只!”郝韵低声说道,山顶的藏獒比起强巴家里的那只看起来更威猛雄壮了许多。    秦麦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全身都罩在黑色长袍里的人,心中已经认定这人就是白拉,只是她不光头部都被袍帽冒着很严密,脸上甚至还蒙着黑纱,根本看不到她的相貌。    唐离的手紧紧与秦麦相握,心中的紧张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甚至有些微微发抖,秦麦感到了她手心的湿冷,微微侧头耳语道:“保持镇定!”    唐离咬着嘴唇,微微点头,眼睛却不离山顶须臾。    一道仿如歌唱般动听悦耳的声音从山顶传来,虽然相距百多米,可这声音听起来就发自耳边似的,听声音这女子的年纪应该很轻,宛如玉珠坠落银盘,婉转清越,秦麦只觉得心弦被这充满了魔力的天籁般的声音触动,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遐想:拥有如此美妙声音的女子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   不禁铁莘与彭施民眼中流露出强烈的痴迷,就连同为女儿身的唐离和郝韵也都射出向往之色,由此可见这声音充满了怎样难以言喻的诡异魅力。 感觉到唐离僵硬的手掌渐渐放松,秦麦下意识地侧头扫了眼身旁的唐离,后者脸上痴痴的迷乱神色让他悚然而惊,一股凉意扑头而来,顿时恢复了清醒,手指猛然用力,低声呼唤道:“丫头!醒醒!”    “我的天,那声音好像能催眠似的!”被惊醒的唐离骇然,不可思议地摇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其他人也被秦麦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叫醒,铁莘的眼珠转动两圈,压低了声音道:“这个白拉有些古怪,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装神弄鬼,让我偷偷摸上去把她抓住......”    秦麦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不许轻举妄动!”郝韵则指了指脑袋,鄙夷地送给了他一记白眼,嘲讽铁莘不用大脑。    山顶又传来几句话,声音依旧充满了魅惑,不过众人提高了警惕不再迷失其中,可这声音依旧让他们心头颤动,几乎无法自持,秦麦闻到弥漫在空气里无所不在的浓郁香气,忽地一惊,沉声喝道:“小心,这烟里有迷药!”    秦麦的心志坚毅沉稳,陈教授对自己的得意弟子便曾经有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赞誉,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表明秦麦不是个轻易能够被外界变化所左右的人,而唐离、黄平等人也都见过大世面,眼界开阔,又岂能如此轻易地被好听的声音所迷惑?可实际情况是不仅唐离、黄平、铁莘等都因为这声音而心旌摇动,就连秦麦也差一点不能自已!心念闪动,电光石火间秦麦便意识到问题出在山顶那烟祭中。    在巫医典籍中秦麦看到过多种具有致幻效果的药物,虽然他无法分辨此时白拉在烟祭中放入了哪一种致幻药物,可想来应该没有毒性,毕竟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向千多无辜藏民下手。    听到秦麦的话,众人立刻屏住了呼吸,只是这烟雾早已经四散开去,无所不在,憋气又能憋得多久?纷纷望向秦麦,等着他做决定。    现在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立刻离开这里,至少退出被烟雾笼罩的区域,可秦麦却不甘心后退示弱,他想看看白拉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上车!”秦麦沉声道,众人不敢犹豫,转身上车,幸亏车窗一直密封,那从山顶飘散来的烟雾并没有侵入其中,坐在车上,众人才敢张嘴大口地呼吸起来,只是车厢里的空气也有限,时间一久不免会有气闷的感觉。    秦麦透过车窗凝视山顶的火光,只盼望这烟祭尽快结束。    “太可怕了!”唐离面含惊惧地望着山顶,心有余悸地说道,“难怪她的声音有种摄魂夺魄的魔力,原来是用迷药先让人心神恍惚。”    彭施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担忧地看着周围露出目眩神迷的痴迷表情的藏民,咬牙道:“难道她就不管这些无辜的藏民吗?”    秦麦无声地苦笑道:“应该只是没有毒的迷药,这在旧时是那些神棍阴婆常用的手段,没想到被这白拉给用上了。”    郝韵插口道:“可是她的声音真的很动人呢!”    铁莘嘿嘿一笑,直白地讨好道:“再好听也没郝妹妹的声音美妙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余音绕耳什么的。”    “是余音绕梁,三月不知肉味!”郝韵朝铁莘做个了鬼脸,似乎对铁莘的无知感到鄙夷,眼中却射出无法掩饰的喜悦,虽然不相信自己的声音真的有铁莘说的这么夸张,可被人赞美的感觉却十分让她受用。    秦麦忽地抬头望向郝韵,“她刚才说什么?”    “什么?”郝韵一怔,不解地看着秦麦,旋即明白他指的是刚才白拉说的那几句话,“她说是奉神的旨意赐福给世人。”   唐离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山顶,俏脸紧绷,双唇紧抿,忽然叫嚷起来,“他们在干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本安静的人群里动了起来,一些人被或搀或扶地走到了人群的前面,看这些人的面色情状似乎都有疾在身,这时四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在车旁经过,担架上是个肤色黝黑,表情痛苦的青年男子,这男子的左腿以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可怕角度扭曲着,衣裤上还沾染着大片新鲜的血迹,秦麦一眼就看出来他的左腿不仅断了,而且情况十分严重,在他看来这种伤势除了截肢只怕再没有其他挽救的办法。    这些人在琼宗脚下聚成了一堆,安静地等待着什么,因为车窗紧闭,众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山顶的白拉又说了什么,四个人就抬着担架沿着山路上行,到了山顶后放下担架,朝着一人一獒恭敬地鞠躬后,从原路退了下来。    秦麦等人都知道白拉要动手治人了,都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山顶的白拉,秦麦心头升起怪异的感觉,白拉被人传说的匪夷所思,而这时刚好看一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打死他也不能相信白拉能把那个断腿的男子给医治得完好如常,除非她真的会魔法!可又盼望着真的能看到奇迹的发生。    白拉衣袍飘动,恍若飘行一般缓缓来到担架前,蹲下身,山顶面积颇大,从山脚的角度仰望上去,无法看到她蹲下身后的情形。    秦麦不自觉地屏息静气,目不眨动地看着白拉蹲身处,大概过了五分钟的时间,白拉站了起来,飘然退回到傲然而立的藏獒身旁,随后让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发生了:担架上断腿的男子竟然站了起来,激动无比地朝山下挥了挥手,嘴巴翕张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人群中爆发出轰然呼喝声。    “他们说神灵赐福......”郝韵脸色苍白地翻译道,心情激荡之下声音干涩颤抖,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激动,没人发觉她的失态,因为所有人包括秦麦都是满心的不可思议,见鬼一般看着那前一刻还躺在担架上的断腿男子兴高采烈地从山顶奔了下来,看他健步如飞的样子,那条左腿非但已经被从新接连上,甚至还伤口都已经痊愈,完全恢复如常了!    这情景实在太诡异了,车上的众人甚至失去了语言的能力,秦麦脑海一片空白,嗡嗡作响,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他会认为这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可能存在,他怀疑那个白拉究竟是不是人?    “我干!”铁莘的喉咙间发出一声响亮的吞咽声,干巴巴地说道:“这小子八成是托儿吧?”只是他语气十分软弱无力,那断腿男子躺在担架从车前经过时,他看的十分清楚,那情状决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接下来又有几个看起来病得十分严重的藏民被送上了山顶,下来时全都变成了动作轻灵、神采飞扬的健康人,秦麦面无血色,紧紧地咬着嘴唇注视着山顶那条黑色身影,心头乱成了一团麻。   白拉展示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医术!医生不是神,哪怕是所谓的神医也不可能让一个断腿的病人在五分钟里变成健康人,除非把那个“医”字去掉。 秦麦当然不会相信白拉是神,但是至少他现在能够肯定这个白拉倒不是个愚弄世人欺世盗名的神棍,她应该具有某种神奇的能力。    这种想法早在听李淳风讲起白拉时便曾经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而今再度浮起已经成了他所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除此以外,秦麦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的解释。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有十个或轻或重的病人上山接受了白拉的医治,耗费的时间最长也没有超过五分钟,每个人下山时都与被送上去时判若两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些健步如飞的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    黄平小眼睛快速地眨巴着,在蹲在后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山顶,没有人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古怪神色,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表情严肃的秦麦等人,黄平的手缓缓地摸向门锁......    “你要干什么!”郝韵听到一声低不可闻的“嗒”,下意识地回头正看到黄平打开了门锁,正要推门,不由得发出一声厉喝。    其他人唰地齐齐回头望去,黄平身体一抖,连忙缩手,干瘪褶皱的脸上挤出个干巴巴的难看笑容,“我......”黄平的眼神闪烁,迟疑了瞬间,秦麦那清澈明亮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被看穿了,明智地放弃了狡辩抵赖的想法,颓然低头,“我想上去。”    秦麦早就看出来黄平的意图,倒是对他的坦白颇感惊讶,转念便想通了黄平的想法:与其被拆穿谎言,还不如用诚实博得些大家对他的好感,秦麦朝黄平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黄老板想浑水摸鱼?你八成也看出来这个白拉并不是个医生,或者说她使用的绝非医术吧?”    不等黄平回答,秦麦嘴角勾起嘲讽的讥笑,又道:“你认为他不知道你的相貌你就可以趁乱占到便宜?”    其他人这时也听明白了黄平趁大家不注意偷跑想要干什么,不由得都有点对这个猥琐卑鄙的老头儿生出些刮目相看的感觉,都觉得黄平的脑袋的确很灵活,白拉的神奇能力众人都是有目共睹,若是她不知道黄平的来历,或许还真的保不齐能让黄平钻了空子,解去他身上的剧毒。    就在众人认为黄平的想法值得一试的时候,秦麦冷冷地哼了一声,对黄平沉声道:“如果你想尝试我绝不拦你!不过我提醒你,白拉每一步都安排得密不透风,你认为她会让我们有机可乘?既然她能让一个垂死的人神奇地恢复健康,我想让一个人毫无破绽地死掉也绝不困难,当然,你可以赌一赌。”    黄平本就苍白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透青,若是在三十年前,他或许还有一搏的狠劲,可今天的他已经老了,他怕死,所以他鼓起勇气去尝试,也正因为怕死,秦麦的一番话将他强撑起的勇气击得灰飞烟灭。    看着沉默不语的黄平,秦麦无声地笑了笑,其实他还真有点动心让黄平能上去探一探这个神秘诡异的白拉,只是他的心实在太软了,黄平的生死对白拉或者对他秦麦乃至除了铁莘以外的所有人都是无足轻重的,他不会为了黄平的生命和白拉鱼死网破,但是秦麦推己及人,若他是白拉,也不会介意用黄平的死来增加自己的震慑力。    秦麦可不认为白拉对这车里的六个人毫无所知,很快,他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这时月亮已经游走到了正天,山顶的火光陡地散发出耀眼已及的光亮,秦麦等人不由自主地闭眼,旋即睁眼,那光亮瞬间便归于黯淡,可也就是这眨眼的瞬间,山顶的一人一獒竟鬼魅一般消失了! 山下聚集的人群却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毫不停留地各自返身向四面八方散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千多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借着月光与尚未熄灭的火堆,秦麦众人看着空荡荡的琼宗山脚和远方尚未彻底消失在黑夜里的重重背影,心头都升起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觉,这不是梦......    “她、她就这么走了?”彭施民目瞪口呆地望着山顶。    郝韵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不解,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也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在干什么?难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的表演?”    秦麦的眼睛始终盯着山顶,一人一獒消失前矗立的位置,之前的三天里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扭转自己被动的局面,可这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他从来也不知道白拉下一步想干什么!    坐在后排中间的唐离腰背挺得笔直,清冷的月光透过车窗把她苍白的脸颊映射得恍如无暇剔透的白玉,眼睛直直地射出车窗投向平静幽深的当惹雍错,“是的,她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她的表演。”唐离突然开口说道,语气空旷得得如同已经空无一人的琼宗山。    “可是,她还没有和我们谈条件呢?”铁莘舔了舔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干涸的嘴唇,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紧张的。    半死不活的黄平发出一声难听刺耳的冷笑,“她是在证明。”    “证明什么?”铁莘追问,黄平的脸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涩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证明她的神力,证明她的......”黄平顿了下,加重语气咬牙道:“实力!”    铁莘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继续追问,秦麦却已经打开了车门,“我相信她不会只是想表演。”    其他人纷纷开门下车,一行人并肩站立朝山顶仰望,空气中也没有了任何怪异的气味,秦麦的面色沉静如水,轻轻地抿了抿唇角,一个小小的动作泄露了他心底的犹豫。    “上去看看。”秦麦的话音落下时,已经当先迈上了那条狭窄的山路。   唐离和郝韵二女立刻紧跟其后,脸色紫青的彭施民连忙抢上两步,走到了黄平的前面,黄平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落在了后面,一阵冷风拂过,他只觉得脖颈间凉飕飕发麻,飞快地回头扫了眼幽黑的夜幕,心底冒起阴冷的气息,缩了下脖子麻利地追上了彭施民,铁莘从熊熊燃烧的火堆里捡起一根火棍充当火把断后,一行六人蜿蜒向琼宗山顶行去。    琼宗陡峭的山壁明显经过人工加高,东西两侧均有巨大的土石结构的城墙残体,厚达一米,高数米,虽然历经千年风雨却仍高高矗立,亦可从中看出当年这依山而建的宫城防御多么坚固,沿路而上,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    山顶是一块平坦的完整巨石,二十多米长,大概三、四宽,一堆蓬松的灰烬还散发着淡淡的青烟,秦麦踏上巨石时已经将这里的情形收入眼底,与他所站的位置相对的巨石另一头一抹清冷的光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秦麦快步走了过去,弯腰,突地身体一僵,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秦麦看着手中的老式近视镜,呼吸急促起来,这副眼镜对他来说简直熟悉极了,正是自己的老师、陈教授从不离身的物品。    这时唐离和郝韵也都走上了山顶,郝韵的警察天性发作,四处寻找可疑的线索,唐离则走到了秦麦的身旁,“这是陈伯伯的!”唐离也认出了秦麦手上那副近视镜的来历,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白拉留下陈教授的眼镜却不与他相见,这让秦麦越发觉得迷惑,“难道自己在白拉的眼里居然蠢笨到了这种程度?难道她以为我不知道老师在她手里?”秦麦暗忖,白拉的举动彻底使他无法理解,可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解释的感觉:白拉安排的每一步都绝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她高调地当众施诊是为了证明她恍如神迹的能力、留下陈教授的眼镜是为了告诉众人陈教授被她控制着,那么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唐离紧紧地揽着秦麦的胳膊,饶是她早已经知道陈教授就是被白拉带走的,这时真的看到白拉示威似留下的陈教授的近视镜亦不禁感到慌乱,“麦子,我们该怎么办?”    秦麦默默地将近视镜塞进了内衣口袋,抬起头微眯起眼睛望着椭圆明月轻声道:“等,她现在已经占尽了上风,该提条件了。”    一抹不知道从何处飘来的孤零零的薄云仿佛一面纱巾轻柔地遮住了月亮大半的面颊,月光黯淡下来,山顶陡然卷起一阵劲风,那堆灰烬倏忽间被卷升起来,好像被一支看不见的巨手捧起,举到半空猛地松手,无数微粒四下飘散开去,瞬间化为乌有。    “麦子!”站在灰烬旁的郝韵突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你快来看!”    众人本来分散在巨石四周,被郝韵这突兀的叫声给吓了一跳,纷纷奔到了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向地上望去。    就在那堆被吹散的灰烬位置上,青黑的岩石上显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锗红色遒劲有力的汉字:“来”!这个字一直被灰烬遮盖着,众人虽然都看到了灰烬,却没有想到在灰烬之下还有玄机,直到风吹灰散,才把这个字露了出来。    秦麦蹲身,小心地用手抚摸这个来字,字体表面光滑,反射出清冷的微光,看起来就像在岩石表层下自然形成的,秦麦手指逐渐加力,可字色始终没有丝毫变化,他的手指也只沾染了些许灰烬。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谁都看不出来这个字是怎么形成的,绝不像用颜料书写的,可谁也无法相信它是自然形成的。    “侵染法。”秦麦拍掉手上的灰尘,淡淡地说道,眼底浮起些许笑意,看了眼表情各异的众人,解释道:“燃烧的火堆产生的高温加速了侵染的速度,虽然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燃料,不过不得不承认用来唬人的确有些效果。”    秦麦的话让大家松了口气,都对他的说法生出了相同的感受,就连最胆大包天的铁莘在看过了白拉的神奇表演后再见到这个恍如神力造成的来字时都不免对来去无踪的白拉产生了无法抗拒的感觉,更别说其他人了。   白拉一点一滴地将众人的信心消磨殆尽,无形中让人生出难以匹敌的挫败感。 “她留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来,是想让我们去哪里吗?”彭施民蹲在秦麦身旁仔细观察了一番岩石上的字迹后,抬头望向秦麦。    秦麦呵呵一笑,目光投向山下,从山顶望去视野辽阔,虽然是在夜晚,天色幽暗,可借着山脚的火堆,也能毫无遮拦地将周围大范围里的情景尽收眼底,“我们的向导来了。”    众人一怔,纷纷朝他俯视的方向望去,沿着湖岸一个黑点迅速地向琼宗移动,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近山脚,黑影变大了许多,再眨眼,那黑影已经窜上了山路,百多米的路途不过是呼吸既至,等那黑影跃上山顶,众人看清了来者,不由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这是强巴家那只?”铁莘看着傲然而立的獒犬,不能肯定地问道。    秦麦的目光敏锐,一早便发现了以不可思议的告诉疾奔而来的是一直獒犬,却也是在它登上山顶后,看到了它前腿上那条几不可见的疤痕才能确定它的身份,点了点头,“是它!”    獒犬站在巨石边缘,静静地注视着众人,从强巴家到这里至少也有四十多公里远,尽管一路狂奔,可并没有露出丝毫的疲态,“麦子,你是说它是我们的向导?”铁莘瞪着眼睛盯住了獒犬,干巴巴地问道。    秦麦没有说话,缓步向藏獒走近了两步,獒犬抬头凝视了他一眼,转头踏上了下山的路,用不快不慢的速度向下行去。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只藏獒似乎的确如秦麦所说:是来给他们引路的!    铁莘握着方向盘,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十几米外用轻快的步伐奔跑的藏獒,控制着车速,闷声哼道:“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是只狗!”    所有人都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月光下正上演着极其怪异的一幕:一只通体乌黑,威风凛凛的獒犬迈着高贵的步调前行,一辆越野车跟在它的后面,两者之间的距离仿佛有根尺子时刻在测量,车速慢、獒犬的速度便放缓;车速快,那只獒犬便会提高速度......    渐渐远离了琼宗的三座山丘,引路的藏獒仿佛一匹识途老马,领着众人朝与达玛村相反的方向前进,秦麦已经确定了这獒犬是引着自己一行人去见白拉,由铁莘驾车也不虞会跟丢,索性闭目养神。    唐离揽着靠在自己怀里的郝韵,痴痴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物,黑夜里远处的山看起来一片幽暗,仿佛沉睡的巨大怪兽。    沉重而紧张的气氛弥漫在车厢里,众人都沉默着,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无数的问题,可都强忍着不说出来,谁也不愿意流露出胆怯。 斜斜地穿过琼宗山前大片的平原,沿途能够看到许多断壁残垣,这是千多年前象雄王朝遗留下的痕迹,无情的岁月将盛极一时,延绵千年的古老文明淹没,只留下了无数的谜团让后人猜测、向往。    路势渐渐升高,前方如一排巨大的金字塔般耸立的达果雪山越来越清晰高大,黝黑的山体让人心生寒意,又前进了一会儿,跟着獒犬转过一道弯,雪亮的车灯照耀的前方没有了去路,一堆凌乱的巨石挡在前方,獒犬站在一块人高的大石上回首望向越野车,一双眼睛在灯光里闪动着摄人的红光。    “麦子,没路了!”幸亏铁莘一直都聚精会神,车速又不快,这石堆出现的虽然突兀,他却及时地踩下了刹车。    车身一震停下的同时,秦麦的眼睛就已经张了开来,看了眼前方的情况,那只獒犬突地张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秦麦扫了一圈不知所措的众人,“看来只能步行了。”秦麦说着打开了车门,一股冰冷的空气疯狂地涌入温暖的车厢,紧张了一晚,稍感疲顿的众人被这突然袭来的冷意一激,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纷纷跳下车来。    坐在车里不觉得,下了车众人才发现温度颇低,铁莘紧了紧衣领转身将仅有的两件棉衣取了出来,分给了唐离和郝韵,他自然不舍得让郝韵受冻,另一件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和唐离争抢,何况他也知道就算他想抢秦麦亦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秦麦斜睨了哭丧着脸的铁莘一眼,暗暗好笑,看到站在巨石上的藏獒跳了下去,向前缓步而行,招呼了一声神色紧张的众人,率先跟上了上去。    回头朝琼宗的方向望去,三座山丘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黑点,这时秦麦等人已经跟着獒犬沿着越来越陡峭的山坡攀行了近半个小时,脚下早已没有了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连对达果雪山最为熟悉的彭施民现在也不知道众人身处七座山峰中的哪一座里。    体质稍弱的黄平和唐离、郝韵二女此时已经气喘如牛,甚至连铁莘和秦麦都觉得胸口憋闷,心跳气短,反而是在西藏生活了多年的彭施民并不觉得太难过。    高原之上海拔本来就极高,大负荷的运动所消耗的体力和氧气都成倍增加,再加上身处半山腰上温度急剧下降,衣衫淡薄,又冷又累的众人更是痛苦。    “麦子,休息一会儿吧?”铁莘看到身旁的郝韵脸色青白,气息哽噎,不由得心疼无比。    秦麦迟疑了一下,他当然也看出来众人疲惫到了极点,却又担心在这种寒冷的环境里逗留会更加危险,不由生出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苦恼。   正当他犹豫之际,十几米外的獒犬突地发出一声低嚎,秦麦凝目望去,隐约辨认出前方的山壁上似乎有处洞穴,只是因为天色幽暗,而山体亦是一片黝黑,不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秦麦心中做出了决定,指着洞穴对众人说道:“大家再加把力,我们到那儿休息!”虽然不明白那只藏獒的嚎叫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它是为自己引路的,自己不走,它应该也不会自己前进。    这只獒犬的表现早已经让他不再敢把它看成一只普通的犬科动物。    走进洞穴秦麦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入口高约两米,虽然宽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可其中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只可惜电筒早在古格遗址便耗尽了电力,一直没有得到补充,这个时候众人手里没了照明的工具,秦麦不敢冒然跟着那只先行的獒犬深入,指挥着大家在洞口边缘略作休息。    借着从洞外泻入的幽暗月光,秦麦打量了一圈勉强可以辨识的不大范围,洞口内竖立着一块巨大的尺许厚的石板,尺寸与洞口相若,看起来像是这洞穴的门,朝外的一面凹凸不平,看起来与这巨大的石山任何一处的山体都没有不同,想来用它挡住洞穴的入口,若不是早知道内中玄机,或是贴近观察,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是一道密门,这一发现更加让秦麦肯定了这洞穴确有古怪。    疲惫已极的众人纷纷丢下背包,依靠着冰冷的石壁跌坐在地上喘息着,唐离皱眉朝洞穴深处徒劳地望了片刻,对秦麦道:“那只大狗去哪里了?”    秦麦喝了口冰冷的清水,只觉得一道寒冷刺骨的冰线从口舌直流到五脏六腑,和体外一阵阵袭来的寒意里应外合地吞噬着他身体中越来越少的温暖,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搓着几乎被冻僵的手掌苦笑道:“我可没有他心通的神通,或许是里面更暖和一些吧?”言下之意是说那只獒犬钻进洞穴深处取暖去了。    铁莘从怀里掏出酒壶,灌了一大口,在黄平垂涎欲滴的目光中把酒壶递给了秦麦,抱着肩膀抱怨道:“你说那狗东西是不是在玩咱们?再走远点儿,我真怕咱们回不去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铁莘的担心并非不可能,这么走下去即便是累不死,也有冻死的危险,这么想着大家心里都不安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秦麦。    从洞外泻入的月光打在秦麦的脸上,让他的面庞看起来散发出奇异的类似金属的冰冷光泽,秦麦喝了口酒,凛冽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种,瞬间点燃了他的身体,一时间竟感觉温暖了不少,秦麦顺手把酒壶递向了唐离,轻声道:“喝一口,暖暖身子。”没想到贪酒的铁莘到无意间做了件好事。    听到铁莘的话,秦麦沉吟了片刻,探头望着上方不远处白茫茫的山体说道:“我们最多走到雪线,如果白拉还不出现,我们立刻下山!不过可能我们根本不需要再向上走了。”    铁莘、唐离等人对秦麦的话向来不会反对,都点头表示同意,彭施民迟疑着说道:“如果我们就此放弃,会不会惹恼那人,让陈老置身于险境?”    秦麦还没说话,铁莘就发出一声嗤笑,“老彭,你是累傻了还是脑袋冻坏了?再这么走下去,不等看见老头儿咱们就冻死了!那个白拉直截了当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虽然铁莘说的是实话,可是他这话着实太不客气,语气又充满了调侃嘲弄的意味,彭施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哼道:“我也是为了陈老的安全考虑!”   酒壶这时终于传到了黄平的手里,黄平忙不迭地接过来就要往嘴里倒,秦麦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黄老板,你有什么高见?” 点到了自己的名,黄平无可奈何地暂时放下酒壶,很哀怨地瞄了眼目光炯炯的秦麦,“这个......这个铁老板和彭同志考虑的都有道理......都有道理。”说完又举起了酒壶,哪想到秦麦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黄老板,你说咱们是进是退?”    黄平满心想着喝口酒暖暖身子,心中大骂秦麦,却不敢流露出对他的不满,舔了舔嘴唇,趁机迅速地在心里衡量了一遍,知道这一次不能再和稀泥,秦麦显然不满意自己模棱两可的回答,“白拉如果想杀人,机会有的是,不会这么苦费心机吧?”灵机一动,指着一片漆黑的洞穴延伸出去的方向道:“那只藏獒不是已经走进去了吗?或许白拉就在这洞里也说不定!”    “啪!”秦麦鼓掌,“黄老板果然不愧是前辈啊!”伸手将黄平已经凑到了嘴边的酒壶抓到了手里,递给了铁莘,“弄个能照亮的家伙!”    铁莘答应了一声,将一直挂在背包旁的那个长约二尺、胳膊粗细的土色帆布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根直径二指的细铁管来。    郝韵和唐离早就注意到这个帆布包,却从没见他打开过,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这时都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郝韵忍不住问道:“铁子,这是什么?”    “呃......”铁莘的动作顿了顿,含糊地答道:“我不是说我家是手艺传家吗?这是干活的工具。”    秦麦忍笑道:“这也是铁子的传家宝。”    趁着郝韵翻看帆布包,彭施民看了一眼咦了一声,“洛阳铲?”    洛阳铲,又叫探铲,铲面呈半圆柱形,与前些年社会上流行的一种凶器——管儿插十分相似,一段为铲,一段接柄,更可以连接十几米的长柄,利用圆铲可以将地下的泥土带出,并可以挖出能容人通行的深井,可以用来探测地下土层的土质,以了解地下有无古代墓葬。    洛阳铲虽然近些年来越来越被考古学者广泛应用,可它最初却并不是考古工作者发明的,说来可笑,发明洛阳铲的人却是考古界深恶痛绝的盗墓者。    这洛阳铲虽然看起来结构简单,可打造起来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实际上制造一件合格的洛阳铲不仅工艺十分复杂,需要经过制坯、煅烧等近二十道工序,最为关键的是成型是弧度的打造,需要细心敲打,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带不上来土,也就成了废品。    铁莘带的这件洛阳铲是他父亲打造的,后来铁纯阳为了携带方便,配上了铁管柄,铁莘虽然不再从事家传的倒斗营生,可这东西太始终作为父亲留下的念想保留着,这次入藏前,铁莘也把它带上了,却一直没有派上用场,这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哪想到是用来做火把的,若是铁纯阳复生,看到自己吃饭的家伙被不肖子这么用,非气个好歹不可。 唐离虽然不是从事考古工作的,可她的母亲必定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又与苏富比拍卖行过从颇密,对洛阳铲也有所认识,黄平自然更不陌生,唯独郝韵眨着好奇迷惑的大眼睛追问彭施民,“洛阳铲是什么?干嘛用的?”    铁莘虽然并不认为自己祖辈所干的事有多么见不得人,却不愿意让郝韵知道自家的底细,郝韵嫉恶如仇,倒斗摸金却是一件犯阳法、损阴德的勾当,若是被她知晓了实情,后果可想而知。    彭施民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复杂内情,更不清楚铁莘对郝韵的心思,见郝韵那双黑白分明、亮丽已及的大眼睛望向自己,满足感油然而生,哪怕没什么邪念,可是能给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传业解惑也是任何男人都乐意的。    “这洛阳铲可是件巧思秒构的物件......”彭施民朝郝韵笑了笑,比划着说道,铁莘的手一抖,铁管“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秦麦打断了彭施民的讲解,“老彭,你冷不冷?”    彭施民不解地望向秦麦,六个人中除了郝韵和唐离各自穿了件棉大衣,其他四人衣着淡薄,都差不多,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秦麦这话的意思,难不成他要把自己的衣服让给自己?    “我.......还能坚持。”彭施民愣愣地道。    “干恁娘咧!”铁莘伸手去捡铁管,抬头时骇然看到身几米外的黑暗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脑袋嗡地一声,头皮炸开,全身的汗毛唰地倒立起来。    “呜......”一声低嚎,黑暗中又现出四颗雪白獠牙,铁莘反而松了口气,认出了这声音属于那只奇特的藏獒,那颗差点破腔而出的心随之落了回去,却仍旧兀自“砰砰”乱跳个不停,“你想吓死你铁大爷吗?”铁莘朝着那双眼睛没好气地嘟囔道。    这藏獒通体乌黑,洞穴深处亦是漆黑得有如实质,将它的身体彻底隐匿,任谁突然看到一双漂浮在半空中赤红闪亮的眼睛也难以保持镇定。    秦麦聚起双眼,勉强辨认出獒犬的身体轮廓,见它身体朝向洞穴前方,回头望向洞口众人,忍不住笑了笑,对铁莘道:“动作快点,有人着急了!”    铁莘麻利地用匕首在唐离身着的棉大衣下襟划开了一道口子,掏出一团棉花,裹在铁管一端,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块布条,将棉花绑住,打开酒壶,在黄平悲痛欲绝的目光中,将所有的酒都浇在了棉团上。    简易火把散发出蓝幽幽的火光驱逐了五米范围内的黑暗,酒液燃烧所特有的幽光将众人的脸色映衬得有若鬼魅,不过比起睁眼如盲、面对无边黑幕的恐惧,每个人都感到安心了许多。    “嘿嘿!”铁莘面带得色地举起了火把,朝郝韵扬了扬下巴,“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前方的獒犬似乎也知道这些人做好了准备要上路了,迈着碎步朝前缓缓行去。   铁莘擎着火把一马当先,郝韵和唐离携手紧跟着他的步伐,黄平奸猾又胆小,自然不肯落在最后,连忙追了上去,彭施民对黄平没有好感,开始时稍微错开步调,稍落在他的身后,不过几步后不知不觉地赶了上去,与黄平并肩而行。    秦麦则有意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他与铁莘虽然没有明确地交流过,可二人毕竟相知多年,熟悉彼此的心思,面对险境时,两个人向来一人打头、一人断后。    跟着獒犬,一行人越走越是心惊,秦麦默默地计算着步数,沿着蜿蜒向下的洞穴前进了至少有近二百米了,可前方仍没有任何要到尽头的迹象,没有呼吸憋闷的感觉、空气里亦不带有任何的意味。    虽然洞穴里的温度极低,可没有了凛冽寒风,感觉温暖了许多,这洞穴的四壁十分粗糙,凹凸不平,有着明显人为斧凿的痕迹,这时众人已经深入山腹之中,秦麦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前面到底有什么?难道还会看到另一座石宫不成?    秦麦这么想的时候,转过了一道弯,一股猛烈的寒冷劲风陡然袭来,铁莘手中的火把竟然被这股强风一下子扑灭,铁莘没有把它点燃,因为现在已经不需要它照明了:前方几米处有清幽的月光射入,外面是一片光灿灿的雪白,出口到了!    所有人如泥偶般呆立,谁都想不到这条洞穴真的就只是一条横穿山体的隧道!    那领路的獒犬这时已经走出了出口,铁莘没有把那二尺长的铁管收起来,他的那支81-1在古格遗址时子弹告馨,现在他身上除了一把匕首外,也就这铁管还能勉强充当一件武器了。    一行人站在出口外连吸冷气,只觉得身体都要被冻僵了——这里的温度或许并不比洞穴入口外更低,但是无论是谁身处皑皑白雪之中只怕都会觉得透骨的寒意。    四外都是被冰雪覆盖的壁立千仞的峭壁,当中圆形的巨大空地足有千米直径,众人来时的隧道竟然是唯一的出口,仰头望去,四壁渐渐收缩,最顶端只能看到一块巴掌大小的天空,幸运的是月亮此时正位于这仅能见的位置处,黯淡的月光泻入深井一样的山谷之中,被白雪反射,把山谷映照得亮如白昼,一条蜿蜒的冰梯直通谷底,秦麦一行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谷底高度落差至少还有百多米。    “那是什么?”铁莘指着身侧百多米外的冰崖奇道。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众人隐约看到了几个黑点,秦麦却看到那是几副悬于绝壁之上的棺椁!再向上方望去,更有不知道多少同样的棺木被悬挂在如镜子般光滑的冰壁上!    秦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竟然是座冰谷棺山!是什么人用什么办法把这些沉重的棺椁悬挂在冰壁上的?不过将尸体安防在这常年不融的冰天雪地里,尸身只怕千百年也不会腐烂。    这冰谷里虽然明亮,可是那些棺木最近的也在百多米开外,离谷底也要在百米以上,众人的目力不及秦麦,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秦麦不想吓到他们,指着谷底雪地岔开话题:“白拉在那里”    果然,众人纷纷将注意力转向下方。    谷底中央点缀着三个微小的黑点,在一片雪白中异常显眼,秦麦深深吸了口气,虽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他却仿佛看到一条卓然而立的黑色身影和两只威猛高傲的獒犬。    白拉终于现身了。 秦麦拍了拍铁莘,示意他给自己让个位置,沉声道对呆若木鸡的众人嘱咐了一句:“大家小心!”,他的话让每个人的脸色剧变,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味,眼中无法抑制地涌起惊骇之色,秦麦踏上了那级长约半米、宽不足一尺的冰阶,忽地回头朝众人眨了眨眼睛,顽皮地笑道:“我的意思是当心路滑!”    这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唐离和郝韵嗔怪地瞪向秦麦,甚至连彭施民都挤出了个干巴巴的笑容,与其说是秦麦的笑话让他们恢复了些许生气,还不如说是秦麦所表现出的轻松神态感染了众人。    秦麦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总是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身边的人。    队伍调整过后,秦麦当先,铁莘其后,黄平占据了倒数第二的位置,彭施民不得不承担起断后的任务,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有危险,也是走在最前面的人首当其冲,黄平对自己占据的次序非常满意。    秦麦踏上谷底没有停留,一边仔细观察四外的情形,一边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向前行去,五六百米的距离不算近,地面无数的冰晶折射出梦幻的七彩光晕,看起来仿佛童话世界,没有任何人出声规令,六个人的脚步却出奇的一致,十二只脚踏地却只传出一个人的足声。    听着脚踩在薄薄的雪面发出的“咯吱”声,秦麦不由回忆起很多年前在东北的大兴安岭度过的几年岁月,那些他自以为已经被忘却的记忆清晰地浮现。    谷底无风,在眼睛和心理习惯了天地四周纯净得不含丝毫感情的冰雪之色后,身着单衣的秦麦反而不觉得寒冷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秦麦坚定而沉稳地前进着,与一人二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心头渐渐燃烧起一团烈火,说不出是愤怒、恐惧还是激动。    如果说传说里的白拉是神一般的存在,在经历和亲眼目睹了她的一系列故弄虚玄的作为后,秦麦反而感到轻松了许多:带走陈教授是为了要挟他就范、当众施医是在炫耀、石面留字、獒犬引路是在打压众人的斗志。    白拉,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处心积虑想把自己捧上神坛,充其量是个心智深沉、有着某种奇异能力的人,秦麦这么想着,嘴角不觉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远远的,他已经能够看清楚那如雕塑般矗立的黑色魅影,两只獒犬一左一右分列两旁。    等到秦麦真正站在白拉的面前,他的心情却彻底地平静了下来,无喜无优,只有淡淡的好奇,白拉全身都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内,脸上亦带着黑色的面纱,让人无法看透那纱巾之下的真容,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神彩飞扬的眼睛。    就算秦麦对白拉半分好感也欠奉,可当他与那双眼睛对视的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心神颤动,生出惊艳的感觉,暗暗叫了一声“好美!”    单就轮廓而言,那双眼睛绝对算不得毫无瑕疵,稍嫌狭长,眼梢微挑,与唐离竟有些相像,可眼神却与唐离截然不同,如果说独立艰难的唐离如同寒冬里傲然峭立的梅花,那么面前这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则让秦麦仿佛感觉到了温醇柔和的三月春风,当那双眼从他身上拂过转向别处时,秦麦竟然升起淡淡的失落......    若不是这双眼睛,秦麦几乎以为面前立的是一尊塑像。 铁莘从知道了整件事很可能是白拉设计的阴谋后,他心里就憋着一股子火气,若是换个胆小怕死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小命捏在人家手里,第一个想法就应该是乖乖地俯首帖耳,可他却一直盘算着该怎么报仇雪耻,一路走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根二尺长的铁管衡量着该先向那只藏獒下手。    可当那抹和煦的目光射到他的脸上时,铁莘心头一滞,气息不由得紊乱起来,他的感受又与秦麦不同,好像被白拉的眼神看穿了似的,让他生出赤身裸体的感觉,更诡异的是那眼神是如此的单纯、无辜,就像一只受了伤的小鹿,让铁莘生出保护她的欲望,手里的铁管“当啷”一声掉在了雪地上,只是蓬松的雪层所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    秦麦被惊醒过来,心头一凛,这双眼睛简直像是蕴含着某种可怕的魔力一般,让人不知不觉就会迷失其中,连忙振奋精神,提高警惕,听到身后传来的杂乱的呼吸声,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扬声道:“我们来了。”    感受各不相同,却都因这奇异的目光而恍然失神的众人纷纷恢复了清醒,铁莘弯腰将铁管拾了起来,迈前一步,与秦麦并肩而立,挺胸粗声问道:“你带走的人呢?”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目光望向秦麦并没有回答铁莘的问题。    郝韵与唐离这时也来到了秦麦的身旁,见到白拉一言不发,以为她听不懂汉语,张口将铁莘的话翻译成藏语说了一遍。    秦麦沉默着,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三米外的白拉,心里算计着若是先发制人,他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在那两只獒犬发动之前将白拉一举擒下。    “她懂汉语的。”唐离拉了下郝韵的手,“不然她怎么能留下那个汉字?”    白拉的目光转向唐离,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嘲讽,却仍未发声。    铁莘沉不住气了,伸出铁管指向白拉,讽刺道:“你是不是长得很丑啊?把自己挡得这么严实,怕吓死人吧?”旋即狰狞笑道:“别再他妈的装神弄鬼了!老子从来没打过女人,今天就破个例!”他在部队也没少接受战术教育,故意想要激怒对方,女人最在意的只怕就是自己的长相,一旦她暴怒,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    可惜,他彻底失望了,白拉就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冷嘲热讽,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瞥他半眼。    “别!别冲动!”铁莘身侧的彭施民紧张地拉住了铁莘的胳膊,低声劝道:“陈老还在她手上!”    众人一路上仔细观察过,根本没有发现陈教授的踪迹,显然白拉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这也是预料之内的,白拉不会笨到给秦麦可趁的机会。    这时那两只一直如泥偶般蹲踞着纹丝不动的獒犬却似乎被铁莘的态度给激怒了,站起身来,弓腰塌背做出攻击的姿态,巨口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死死地盯着铁莘,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慑人的低吼。   双獒并肩而立,给予了秦麦等人最为直接的观察机会,那只应该是白拉坐骑的獒犬比留在强巴家、给秦麦他们引路的那只更加高大威壮许多,身长近二米,体高足有一米六多,站起身只比白拉挨了几寸,而白拉的身高看起来与唐离相仿,体型如此巨大的藏獒别说没有见过,简直是闻所未闻!    獒犬种类根据外观有狮獒、虎獒之分,最主要是根据二者脖间鬃毛长短划分,顾名思义,所谓狮獒便是獒犬脖颈间长有长而浓密的鬃毛,如威猛的雄狮相似,只是这獒犬就算名叫狮獒,传说众多,更被冠以世间最凶猛的犬种之称,可它毕竟只是犬,无论从体态、性情还是战斗力都无法和狮虎这些草原森林霸主相比,然而眼前这只狮獒让所有人都生出了相同的想法:或许把它名字里的獒去掉更加恰当!    秦麦的手不由摸向腰间,心内惴惴,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这两只凶悍的獒犬要是一齐扑过来的话,他根本没有把握将之一举击毙。    一直沉默不动的白拉伸手轻轻拍了拍两只獒犬的头,那凶猛的藏獒立刻乖乖地蹲坐了下去,只是四道亮得吓人的血红目光在秦麦众人身上来回巡视。    “你果然很聪明。”白拉的目光从秦麦脸上扫过,深深地注视了唐离一眼,这让秦麦不知道她是在夸奖自己还是对唐离说的。    白拉说的是汉语,可以媲美中演电视台新闻播报员的标准汉语,她的声音一如琼宗初闻时那么悦耳婉转,动人心弦,可早已经心存警惕的众人紧守心神,没有再出现琼宗山前那种闻声沉迷的情况,秦麦此时越发肯定白拉当时在山顶所作的烟祭确有问题。    秦麦抬手朝铁莘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同时也是在提醒其他人,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保持冷静,铁莘冷哼一声,收回铁管,咬牙盯着那只牛犊般的獒犬发狠斗气。    “开诚布公吧,老师在哪里?他情况如何?”秦麦迈出了一小步,无形中将郝韵和唐离置于他所能够护及的范围内,目光始终罩在白拉的脸上。    白拉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叹息一声,“他的情形不好,很不好!”    众人大惊,唐离失声叫道:“你把陈伯伯怎么了?”    “我没有对他做什么呀!”白拉眼底闪过一抹戏谑,“所以他很不好。”    秦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尽管心急如焚,担心着老师的安危,却也从白拉的话里得到了一些让他微感放心的讯息:老师没有死。    “呸!”铁莘忍无可忍地大声啐道,“你敢说老头儿受伤不是你做的?”    白拉没有说话,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寒光盯了铁莘一眼,这一眼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冷酷寒意!目光里所蕴含的威严和冷漠让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铁莘心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    那感觉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出任务时与越境盗猎的犯罪分子激战时的情景,在空中呼啸的子弹随时都可能夺取他的生命,那是与死亡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拥抱的感觉!    秦麦眼中陡地爆出强烈的光芒,白拉在刹那间释放出的威压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血性,同时他也十分清楚,眼前绝不能够在气势上被白拉肆意打压,否则,便是连讲条件的可能都没有了。 秦麦又踏前一大步,与白拉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米,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长而翘的睫毛,“我要的是安然无恙、健健康康的老师......还要解去他们身体里残余的幽冥花和回魂散!”秦麦死死盯住了白拉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不容怀疑的坚定和决绝,“如果,他们任何一个发生了不测,我用我的性命发誓,就算死也要为他们报仇!”    白拉似乎对秦麦如此强硬的表态并不感到惊讶,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秦麦,这让秦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决定,而在这之前,自己并没有对铁莘、唐离等人说过!    “果然又是个硬骨头,真不愧是那倔老头儿的弟子。”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有趣的笑意——当然秦麦等人是看不到的,颇感兴趣地盯着秦麦微微侧头,“你比那个小子强多了,我原本以为姓铁的还真的会是一块铁呢!”    铁莘脸上霎时涨热无比,双眼喷火地死盯着对面的白拉,拳头攥得嘎嘎轻响,一个大男人给女人当面讽刺胆小,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以忍受,秦麦用凌厉的目光扫了眼瞪目欲裂,就要冲向白拉的铁莘,沉声呵斥道:“不许胡闹!”    郝韵紧紧抿着嘴唇拉住铁莘的胳膊,翘脚附耳用只有铁莘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陈教授还在她的手里呢!不要逞匹夫之勇。”    暖暖的气息吹进耳朵里,让铁莘痒痒的,仿佛一股温柔的春风将他心里熊熊怒火给熄了大半,其实他之所以无法忍受白拉的嘲讽,大半还是怕郝韵觉得他懦弱,不过郝韵说了:“不要逞匹夫之勇”,铁莘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匹夫,所以他深吸了口长气,索性扭头不看白拉,与她身旁的那只体型略小些的獒犬怒目对视。    而秦麦则从白拉不经意的一句话里确认了一件事情,她对自己一行六人的确十分熟悉。    唐离迈前一步,在秦麦身旁站定,略显憔悴的俏容上散发出冰雪一样的寒意,与铁莘相处日久,眼见他被白拉嘲讽,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自己人被欺负”的同仇敌忾之感,“你装神弄鬼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想必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吧?”    白拉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微眯起了少许扫向唐离,眼底闪过一丝很轻微的却被秦麦看得清楚的古怪神色,唐离只觉得那双完美的、仿佛拥有魔力的双眼给自己带来了几乎无法承受的压力,倔强的她却不肯稍稍示弱,寸步不让地与白拉对视着。    “这些我都能做到。”二人足足互相凝视了一分钟,白拉语态平静地说道,目光也转向秦麦,“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我就能让他们变成这世上最健康的人。”    如果她这句话是在两个小时前说出来的,包括秦麦在内,所有人都会嗤之以鼻,可是在亲眼目睹了白拉在琼宗施治后,没有人再对此有丝毫的怀疑。   所有人都唯秦麦马首是瞻,静静地保持沉默,紧张地看着秦麦与白拉没有硝烟地争斗着。 “你想要神鼓和天书?”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可以,我可以给你,只要你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事。”   白拉的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缓缓摇头:“我要命运之眼!”   “对不起!”秦麦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她的要求,“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白拉轻笑,如银瓶乍破,直刺人心,冰谷内的雪花都好似被她的笑声给震动得飞了起来,“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呵呵,你得到了神鼓、找到了天书,居然说不知道命运之眼?”   秦麦再次暗暗叹息,他当然知道白拉既然找上自己,就一定掌握了确实的证据,他刚才的话也只是想借机确定某些猜测,知道神鼓和天书在他手里的人并不多。   “我找不到!我找不到神宫在哪里,我根本看不懂天书!”秦麦心里如惊涛骇浪,表面上却显得很平静,他知道接下来就要进入实质性的谈判阶段了。   “呵呵,你必须用命运之眼来交换。”白拉还是不急不躁的语气,可话里却透出不容反对的意味。   这是秦麦预想到的最坏的局面,白拉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也把他心底的侥幸彻底击碎——她根本不给秦麦讨价还价的机会!   两米,秦麦有九成的把握一举将白拉控制住,踩在前面的左腿一分分地弯曲,他并不怀疑白拉绝不怕死,可是明知道自己无法满足她的要求的秦麦此时唯剩下以性命相要挟这一条路。   “四天。”白拉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危险之中,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秦麦一怔,不解地望向白拉的眼睛,在出手的瞬间止住了即将发出的雷霆一击,他不知道白拉所说的四天是什么意思,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   白拉微微摇头,看着秦麦的眼中射出淡淡的嘲弄,“我也看不懂天书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明白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饶是以秦麦的坚忍镇定听到这句话身体也不禁猛地颤抖了一下,这个白拉就好像能看破人心似的,更让他震惊无比的是:自从一行人发现了天书后,除了秦麦四个人外再没有人见过天书的内容,黄平也只是曾匆匆看了一眼,而秦麦能肯定黄平没有机会将天书泄露,白拉又是为何如此笃定地说世上根本没有能读懂天书?   秦麦如遭雷噬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不等他开口,唐离已经颤声叫了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没人能读懂天书?你是从哪里得知天书的内容?”    “我没看过。”白拉望向唐离时,眼中又露出了那种奇怪的让人无法读懂的目光,“事实上从天书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只有一个人能读懂它的内容。”    秦麦心中一震,脱口道:“独师?”    白拉颇为欣赏地看了秦麦一眼,微微点头,“是的,只有每一代的独师才可能知道天书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不对!”秦麦忽地摇头,“如果关于天书的内容是独师一脉口口相传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天书呢?而且,若是那命运之眼真的存在,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代孤师宁可被亡国也不去寻找命运之眼?”白拉再一次说出了秦麦心中所想,“故事的前半段你们应该已经听过了,我给你们讲讲另外一半好了。”   除了唐离和秦麦,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而秦唐二人却立刻想起了当日破庙里意西沃讲述的关于孤师的来历和天书、神鼓的产生,听起来白拉要讲的是另外的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隐秘了,两人不由得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等待白拉开口,这时候他们也没有时间把关于意西沃的事详细地给其他人讲解一遍。    倒是老奸巨猾的黄平隐约猜测出故事的前半段或许可能与意西沃有关。    “神鼓是孤师的法器,自然由孤师掌握,那天书却是一直在象雄王室的手里,这是第一代孤师定下的规矩。”白拉的目光投向半空,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郝韵、铁莘等人虽然不知道白拉所说的那半段应该听过的故事,看到秦麦冷肃的神情,却不敢开口发问,不过幸好白拉所讲的内容另成体系,倒也不至于听不明白。    白拉用悦耳已及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娓娓道出了一段千年秘辛,众人震惊异常,这才知道了白拉为何如此肯定没有人能读懂天书。    孤师所书写的天书使用的是一种唯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文字,或者说是密码更恰当,而将天书与神鼓分置于不同人的手里,当然是担心有贪心的后人或是王室受不了净土的诱惑而打开神宫窃取命运之眼。    可她留下一本没人能读懂的书却又失去了天书存在的意义,所以这位聪明至极的孤师想到了一个办法:留下了天书的同时,她还留下了一本密码字典,只有秘典与天书配合,才能将天书的内容翻译出来,而这本秘典则被她藏在了一处极为隐秘安全的地点,在她临死的时候,将这个地点传给了下一代的孤师,并慎重无比地盯住“凡是擅入此间者皆将丧命,且魂魄无存!”    至于什么时候、什么人才可以进入其中取出秘典,这位第一代孤师却并没有说明,其后,吐蕃崛起,至松赞干布时国力强盛,松赞干布将妹妹嫁给了象雄王李迷夏做内应,一举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入象雄王城,当他们想起了启用天书的时候却发现天书被盗了!    天书落入吐蕃王室手中后,吐蕃王也想要寻找到净土的所在,几代藏王都没有放弃寻找那本密码字典的努力,却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佛教入藏,吐蕃王室已经渐渐淡去了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将之深埋心底,其后佛苯争斗,几番起落,与这传说也不无关系,一直等到吐蕃被灭,古格王吉德尼玛将那部犹如鸡肋的天书束之高阁,几百年后,佛教势力膨胀,僧侣持政,古格王自然不会甘心做个傀儡国王,想起了那个代代秘传的传说,于是再度兴起了寻找命运之眼的念头,扫灭神女国,却没有找到神鼓,而末代孤师也自杀身亡。    “四天。”白拉讲完了这个故事,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四天的时间找到这本秘典,翻译天书。”白拉目无表情地看着秦麦,“他们四天之内无虞,而你的老师,恐怕也只能支持四天的时间了。”白拉的目光从铁莘和郝韵身上一扫而过。    秦麦此时心海翻腾,骤然听到白拉的最后通牒,心念巨震,失声道:“不可能!几代藏王都无法找到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在四天里就找到呢?”    白拉眼波流转,目光在神色变换的唐离身上盘桓了片刻,又转向秦麦轻声道:“你别无选择,要么去找、要么等死。” 秦麦脸色剧变,原本孤注一掷擒下白拉的想法却发生了动摇,唐离的特殊身份让他心生一丝希望,犹豫片刻,秦麦抬起头,咬牙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四天实在太短了些。”他努力想多争取些时间,心底还存在着些许侥幸,盼望着奇迹发生:吴学知收集到解药、利用铁莘的绝技沿着白拉的痕迹寻找到陈教授的下落。    可他的小算盘马上就被白拉给打碎,“四天之后,他们身上的阴毒一旦发作,再无救治的可能。”白拉拍了拍那只有些躁动的藏獒的脑袋,藏獒低声呜咽了一声,又坐了下去,“从这刻算起。”白拉仰头看了眼井口般的天空——月亮已经只剩下了少半。    铁莘等人面色大变,黄平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白拉叹了口气,“不要怀疑我的话,四天后要么彻底康复,要么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在你面前,再没有其他可能。”    白拉眼中突然闪过调皮的笑意,“如果你们四天后真的拿到了那本秘典,在他们三个与那老头儿之间,你可以做出选择救谁。”    秦麦额头青筋陡地蹦起,眼底涌起无尽寒意,咬牙道:“你这是在逼我?我决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个人!”    “不!不!不!”白拉对秦麦话语中流露出的森森杀机毫不在意,耸了耸肩,语态轻松地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白拉顿了下,似乎在思考合适的词汇,“公平的买卖,秘典只值这个价,我建议你选择他们。”白拉朝铁莘微微抬了下手臂,“至于那个老头儿,我可以保证他暂时不死,想要救他,就用命运之眼来换。”    “至于该怎么寻找那秘典......”白拉摸了摸那只大獒的脑门,獒犬动了起来,前腿微倨,塌下背,将身体矮了下去,白拉最后看了秦麦一眼,“玉本寺、红柳林。”说完,侧身坐上了獒犬的脊背,嘴里发出一声奇异的呼哨,那獒犬直起身子如离弦之箭般飞窜了出去,另一只獒犬紧随其旁,白拉袍襟飘舞,起伏间宛如仙子。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她说走就走,毫不停留,心乱如麻的秦麦朝着已经奔出去十几米的白拉叫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会知道的......”白拉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你们一定不想知道。”最后一个字传进众人耳中的时候,一人二犬已经变成了黑点隐没在他们来时的隧道口。    秦麦霍地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朝着白拉消失的方向吼道:“该怎么与你联系?”,可耳边除了一遍遍的回音外,哪还有其他的声音? 暴跳如雷的铁莘朝白拉消失的方向挥舞着铁管,疯狂地大骂:“奶奶的!你就这么走了?老子早晚要扒光你的衣服!把你绑在这雪山顶上冻死你!老子要把你......”    听到铁莘粗俗恶毒的语言,尽管众人对白拉满怀憎恨,却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郝韵更是柳眉倒竖,鄙夷地啐道:“臭流氓!”    “她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四天......我们该怎么办?”唐离走到秦麦身边,脸色苍白,无助地望向眉头紧锁的秦麦。    这时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彭施民轻轻咳嗽了一声,“玉本寺离这里不远,红柳林则在玉本寺下一处山沟里。”    秦麦舔了舔嘴唇,苦笑道:“那该是寻找密码字典的线索了,我们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今天就将过去,也就是说四天的期限只剩下了三天,至于如何与白拉联系,秦麦到不担心她找不到自己,毕竟他手里还有个随时可以利用的“传话筒”,而白拉仰头望月又让他想起了一件头疼无比的事来:月圆之日就要到了。    “究竟是你还是我呢?”坐在巨獒背上的白拉在进入隧道的瞬间喃喃说道,藏獒奔驰如飞,却极为平稳,尽管隧道漆黑无比,那獒犬却能够视如白昼,毫不减速地疾驰,片刻后矫健的藏獒便跃出了洞穴入口,划出一条弧线,仿佛飞一般向山下奔去,好奇的罡风掠过,顽皮地掀起了白拉罩面的纱巾一角,惊鸿一瞥间,露出了小半面容,那弧度完美的尖尖下巴和白如玉石的肌肤在纯净如水的月色下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铁莘酒壶里已经空空如也,众人只能手牵手艰难地摸索着走出了那条漆黑的隧道,打头的铁莘脑袋上不知道被撞肿了多少处,可能够紧握着郝韵柔嫩细滑的小手却让他盼望着这隧道没有尽头才是最好。    六个人坐在发动的车子里,却没有马上离开,坐在温暖的车里,渐渐地浑身如针刺刀割般剧痛无比,手脚尤其敏感,唐离和郝韵虽然有棉衣遮寒,可脚上穿的却是单鞋,几乎被冻僵的身体乍遇暖流,那种痛苦简直让人生不如死。    秦麦为唐离揉搓着手脚,生怕她被冻坏了四肢,铁莘期期艾艾地要为郝韵活血,却被疼得泪花四溅的郝韵一脚踹开。    “这里离玉本寺多远?”秦麦疼得直吸冷气,望向痛哼连连的彭施民。    彭施民强忍剧痛搓着手,口齿不清地答道:“不远......可是,可是路很不好走,无法通车。”    庆幸的是几个人体质强健,又年轻,活动了片刻后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让秦麦担心的是唐离双颊两抹不健康的晕红却越来越重,显露出伤寒的前兆。    玉本寺位于琼宗与吉松之间当惹雍错旁一处内凹的山谷中,寺庙被建在半山坡的陡崖之下,远远望去就如同悬在空中一般,秦麦等人步行一处山沟时,东方的天边一抹如剑光芒已经从连绵高山背后刺破了黑暗,沿着那条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的窄道,众人背贴千仞绝壁,面朝黑乎乎的千丈深谷,一步步向前挪动着,这可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这样,一行人以龟速走过了两道沟壑,迎着东升的旭日那万道霞光,众人终于看到了恍如奇迹的壮丽的玉本寺,在荒山石岭中,红白相间的寺墙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射出的一线阳光,让疲惫无比的众人为之一振。    玉本寺是苯教最古老的寺庙,就连那些最虔诚的信徒和苯教的大德也说不清它建于何时,而在人烟稀少的藏北地区,这座寺庙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是不可思议的、无法理解的存在。    “翻过这条沟,再下到沟底就能看到红柳林了!”彭施民努力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稳,深夜里摸黑行走琼宗与吉松间的这条路,并不比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安全多少,就连对这条路最为熟悉的玉本寺内的僧人也绝不会这么做,稍一分神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走在最后的黄平身体最为衰弱,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忍不住带着哭腔叫苦道:“求求你们了,休息一下吧!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秦麦的双腿也仿如灌了铅般沉重,可他清楚,这时的众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一旦泄气就再也难以前进,语气坚决地道:“不行!到寺里休息!”    “我不管了,我走不动了!打死我也不走了!”黄平紧紧地贴着峭壁,不敢朝下看,语无伦次地叫嚷起来。    铁莘冷笑,“你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彻底休息了。”    黄平的眼睛朝下方瞄了一眼,那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山谷就像一只长着巨口等待着食物的可怖怪兽,让他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战,猛地咬牙,抬腿缓缓向前挪动。    终于踏上了玉本寺的众人齐齐松了口气,东倒西歪地瘫软在地上喘息着,心头都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想起来时走过的路,后怕不已。    “麦子,说实话,这真是太疯狂了!”脸色铁青的彭施民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捶打着麻木不堪的双腿,就连土生土长的文部藏民亦不敢在深夜里摸黑走这条踏错一步便会粉身碎骨的天路,可没想到居然真被他们摸索着走过来了。    黄平突地爆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小眼睛留下两条浑浊的泪水,众人惊骇地望向黄平,都想莫不是这胆小鬼被吓疯了不成?    “秦先生,您真是神机妙算啊!”黄平崇拜地对秦麦恭声道,“当初您给我解字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此时看来竟然是分毫不差!这一路上果然是险象环生!”    “解字?你给他解的是什么字啊?”唐离疑惑地问秦麦。    秦麦苦笑,解字时自己分明是敷衍他,更因为不想让他绝望而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来安他的心,没想到黄平想象力如此丰富,竟然将一路上的种种遭遇与之联系在了一起。    不过想一想,从到达古格遗址后,黄平屡次遇险最后却都是逢凶化吉,也难怪他高兴成这幅模样,秦麦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破。 不等秦麦给众人解释,黄平抢先用敬佩的语气把当日的经过和秦麦的解语讲述了一遍,大家听完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唐离似笑非笑地睨了秦麦一眼,“秦半仙能不能给我也算一算啊?”    秦麦哭笑不得,干咳了一声,“正事要紧!”    “这一次肯定也是有惊无险!”黄平兴高采烈地说道。    陈旧的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着黄色长袍,短发的小扎巴探出了脑袋,面容虽然粗糙黝黑,可眼神灵动,稚气未消,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看到门外奇形怪状的众人不禁大吃一惊,叽里咕噜地说出了一串藏语,语速又快又急。    彭施民和郝韵脸色都是大变,郝韵很急切地站起身对小扎巴说了句话,又指了指众人。    “那小扎巴说我们是来抢夺寺里宝贝的坏人,他要叫人。”彭施民轻声给秦麦等人解释道,“郝韵告诉他我们是观光者,不小心迷了路。”    小扎巴脸色稍安,郝韵又说了句话,他的脸上露出迟疑为难的神色,“郝韵问他我们能不能进去休息一下。”    或许是因为郝韵和唐离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其他的四人除了铁莘外看起来也都不像坏人,小扎巴对郝韵的话相信了大半。    看到小扎巴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又对郝韵说了句话后侧身朝众人做出请进的姿势。”    郝韵撇了撇嘴,对秦麦等人说道:“他说我们可以在前院休息,不过不能去后山和大殿。”随即压低了声音哼了一声,“小气!”    众人纷纷站起身,往院里走去,彭施民边走边对好奇地四处打量的一行人轻声介绍道:“后山有许多修行洞,还有大声佛和神迹,据说有些修行洞里还留有前人遗下的法器宝贝,大殿里则供奉着大师宝像和珍贵的经书法器。”    秦麦点头微笑着对气鼓鼓的郝韵道:“人家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人多势众还真有点吓人。”顿了顿,又说道:“你告诉他,咱们休息一会儿就离开。”    这时天色尚早,寺庙里的僧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大殿内外除了那个小扎巴外在没有其他人,秦麦六人就在大殿前找了处平坦的地方放下背包,一边休息,一边取出些冰冷的压缩饼干充饥。    从昨天午后到这时,一行人连续奔波水米未尽,一口凉水、一口饼干地吃得津津有味,小扎巴眨着好奇的眼睛站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狼吞虎咽。    唐离好奇的目光在巍峨古老的大殿外浏览,偶然侧头看到身旁的小扎巴舔嘴唇的小动作,朝他笑了笑,取出一块完整的压缩饼干递向小扎巴,表示送给他吃。    小扎巴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和平和宽容的眼神让他不由地想起了母亲,戒备之心弱去大半;再看到唐离手上的饼干,好奇心更加强烈,犹豫着伸出了手,接过饼干。   两人语言不通,可是眼神、动作却将彼此的心思表达了出来,唐离含笑吃了口饼干,又喝了一口水,朝小扎巴点了点头。 小扎巴看了看唐离,又看了看手上的饼干,迟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朝唐离连连点头,指着饼干说了句藏语。    郝韵“扑哧”笑出声来,对唐离说道:“这小和尚可真有意思,他说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唐离非但没有觉得好笑,心里却生出淡淡的酸楚,压缩饼干的滋味绝对算不上美味,可这小扎巴却小口小口地舔食着,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激发了女性骨子里隐藏的母性。    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小扎巴,唐离对郝韵说道:“让他喝点水,不然吃太多压缩饼干,会涨肚的。”    郝韵笑意盈盈地翻译给了小扎巴。    唐离又把所剩不多的糖果一股脑地送给了小扎巴,一来二去,不消片刻,就与小扎巴熟络起来,郝韵则充当起了两者的翻译。    “丫头,问问他红柳林。”秦麦对唐离耳语道,虽然知道这个小扎巴不懂汉语,他却很小心地避免节外生枝。    小扎巴听了郝韵的话,稚嫩的小脸立刻涌起惧怕的神色,朝唐离连连摇手,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藏语,秦麦等人虽然听不懂他的意思,却都从他的表情语气里感受到小扎巴似乎对红柳林充满了恐惧。    等到小扎巴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郝韵的脸色严肃无比地说道:“他说红柳林后面有一座可怕的石洞,被称为魔王的咽喉,那里面连接着九条岔路,走入其中的人从没有人走出来过,就连犬羊被赶进去后也是有去无回!魔王的咽喉从玉本寺建成时就已经存在了,据说玉本寺就是为了镇压那魔鬼而建造的!”    秦麦再无怀疑,那本秘典就是在那所谓的魔王的咽喉里,那九条岔路里必定布满了机关陷阱,九条路或许是故布的疑阵,更有可能只有一条是生路,其他八条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千多年来都没有人活着走出来,就算九条路中真的有一条通往藏有秘典之处,那条路怕也是危机四布!    难怪白拉明明知道秘典在哪里,却不敢自己来取,秦麦虽然早想到此行必然不会太过顺利,却仍没有预料到竟然是这种局面。    若是不进,铁莘三人与陈教授就是必死的结局,若是进入,虽然生机渺茫,还有一搏的机会,秦麦表面上沉静似水,平易柔和,骨子里却深藏着宁死不屈的硬气和永不服输的豪气,眼下被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里,反而迫得他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熊熊斗志。    听完郝韵翻译过来的关于魔王的咽喉可怕的传说,众人的心情都沉重无比,脸上在没有前一刻闯过险境后大难不死的喜悦。   “难道真的就从来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秦麦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若是千辛万苦地找到了正确的路,结果却发现秘典早已经被人取走,那岂不是竹篮打水?   最重要的是孤师怎么可能不留下一条能够取到秘典的活路呢?若九条路都是死路,那么和没有秘典又有什么区别?若是其中的确有一条活路,可十数个世纪以来难道真的就没有人发现过?便是按照概率分析,找到活路的可能性也大过了十分之一。   郝韵怔了下,将他的话翻译给了小扎巴,小扎巴咬着嘴唇连连摇头,快速地说了一番话,“他说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从来没有活着从那九条洞里走出来过,本寺的僧人在以前都轮流在那洞口守护,阻止有人误入其中以至丧命,不过很多年来都没有人敢接近魔王的咽喉了!”   秦麦心头一动,玉本寺作为苯教最为古老的寺庙,在广漠无人的藏北,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难不成它最初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那秘典?秦麦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小扎巴等郝韵翻译完,神态神秘地凑近唐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郝韵脸色更加难看,煞白的脸颊简直比达果雪山上万年不融的白雪还要苍白三分。   等了片刻,郝韵却失神地沉默着不语,秦麦扭头询问地看向脸色如丧考妣的彭施民,后者咬着乌青的下唇翻译道:“他说传说很久以前藏王为了祈福,曾经祭祀魔王,他向每一条路里都送入了九十九条精壮的汉子,结果都被魔王吃掉了!”   秦麦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不可能!怎么会全都是死路?“不对!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古怪!决不可能!”秦麦不服气地喃喃自语,可眼中却不能抑制地流露出无力和困扰。   虽然小扎巴说的是传说,包括秦麦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事实,或许也正是从这件事之后,吐蕃王室才终于淡去了寻找净土的念头,现在众人面对着的局面简直就是必死之局:进到魔王的咽喉是死,找不到秘典,铁莘、郝韵、黄平甚至陈教授也要死!   “妈的!”铁莘翻身从地上弹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咆哮道:“反正也是死,老子先弄死那个白拉垫背!”   铁莘心底的彪悍被激发了出来,尤其是想到若真要是进入魔王的咽喉去寻找那秘典便会拖累秦麦和唐离,他不禁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杀掉白拉,至少还能保住秦麦和唐离的性命。   身为女子,郝韵的心情与铁莘又是截然不同,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像初升的旭日,正是无限美好的时节,她年轻、美丽,做着热爱的工作,对生命充满了依恋,她还有着太多太多的梦想没有实现,可这一切都被偶然兴起的返藏之行给破坏了!   十几天的时间里,她已经数次经历了死里逃生的惊险,然而这次却不相同:进入魔王的咽喉分明就是送死的行为!   郝韵与铁莘此时的思绪虽然是天差地别,可天性善良的女孩却与铁莘有一点想法是完全相同的,她不愿意让无辜的秦麦和唐离为自己丧命。   她高挑的身躯摇摇欲坠,眼角渗出两颗豆大泪珠,在朝阳七彩的光辉下折射出如水晶钻石般的光彩,虚弱的目光缓缓从秦麦、唐离的面庞扫过,轻轻地却认真无比地低声说道:“不要去了,放弃吧,不要去白白送死了。”   “不,郝韵,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唐离心疼地紧紧揽住郝韵,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像是怕冻着她似的不断揉搓着她的背心,只可惜连唐离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话是多么空洞苍白。   唐离突地抬头望向秦麦,仿佛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急急叫道:“麦子!麦子,你快说话啊!你有办法是不是?你一定有办法的!”   小扎巴却没有想到秦麦等人被一个传说被吓成了这样,那个可爱的会说藏语的美丽少女竟然都被吓哭了.......单纯的小扎巴呆呆地望着众人暗暗自责:自己实在不该给他们讲这耸人听闻的故事。   秦麦沉默不语,迅速地思索着白拉讲述那段秘辛时的语气、眼神,再将从意西沃那里听到的传说联系到一起细细揣摩,整个传说翔实而且毫无漏洞,白拉亦不似说谎,最重要的是魔王的咽喉在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能生还,这本身就是个最大的破绽。   看到秦麦只是皱着眉头沉吟着不说话,唐离心头腾地升起一团怒火,指着秦麦厉声叫道:“你怕了是不是?好啊!你留在外面吧,我们进去!”最后一句话却是朝郝韵喊出来的。   铁莘没想到唐离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反而让他稍稍冷静了些,愕然地眨着眼睛看了看脸色绯红的唐离,挠头道:“唐大小姐,麦子可不是这种人。”   “什么?”秦麦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听清唐离的指责,恍惚间扑捉到铁莘的后半句话,不禁有些奇怪,“我怎么了?”   “啊!那个.......”铁莘朝秦麦吐了吐舌头,使了个眼色,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唐大小姐问你是不是害怕了?如果你怕了,就留......”   “铁莘!”郝韵霍地抬头目光凛冽地瞪向不怀好意坏笑的铁莘,咬牙呵斥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铁莘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不敢再多话,眨着眼睛看热闹。   看唐离紧咬嘴唇,看都不看自己的模样,再听到铁莘的话,秦麦就算再笨也猜到了唐离说了什么,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丫头,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贪生怕死,独善己身的人?”   其实唐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自然清楚秦麦的为人,只是心头慌乱,一时间口不择言,其中倒是发泄的成分居多,偏偏这时候她又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错误,气鼓鼓地盯着灰色的地面不说话。   唐离不说话,铁莘被郝韵的疾言厉色给吓得不敢说话,彭施民脸色难看地发着呆,像是对身外事没了感知,郝韵则是因为事情由自己所引发的,唐离和秦麦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向着谁说话,一时间竟没有了声音,气氛沉闷压抑。   黄平干咳一声,陪笑道:“秦先生当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了!谁都知道秦先生最是讲义气、轻生死!别说事关您的恩师和兄弟的生死,就算是个普通人,您遇上了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黄平老奸巨猾,早就看明白了眼下自己最后一线生机就掌握在秦麦的手里,很清楚他若是真的放了手,自己必死无疑。   不过黄平到不怎么担心秦麦真的会放手不管,几十年江湖不是白混的,观人识人的本事他还是极为自信的,刚才那番话倒也不全是奉承拍马。   “住嘴吧!”唐离对做义正言辞状的黄平怒目而视,鄙夷地冷笑道:“你是在担心你自己吧?不就是怕被我们甩掉吗?”   被戳中了心事的黄平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心中大骂,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恼怒。   护花使者铁莘大眼睛立刻瞪了起来,黄平的脸上本来就褶皱密布,一笑起来,所有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就像枯死的老树皮,尤其是一双小眼睛目光闪烁不定,铁莘这时心情暴躁,再看到他这幅让人倒胃的尊荣,立刻找到了出气筒,跳到黄平身旁,飞起的大脚毫不留情地与他那没几两肉的臀部发生了亲密接触,“干恁娘咧!老子打猎你吃肉,好处都让你占了!这次就让你第一个进去!”   黄平哇哇惨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一方面铁莘这一脚的确让他疼彻心扉,另一方面也是被铁莘的话给吓坏了。   饶是他自诩精明变通也没料到自己的一通马屁竟然惹来了大祸!   小扎巴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幼小单纯的心灵里充斥着无数问号,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分明是伙伴的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敌人?   “丫头,我刚才是在想事情。”秦麦蹲在唐离面前,柔声解释道,“我以为你是懂我的,你知道吗,你的误解让我比死都难受!”   爱人之间的矛盾就像一场战争,彻底结束的办法只有两个,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方认输投降,秦麦自然不会选择前者,而与战争不同的是,它没有所谓的正邪胜负之分,唐离放不下面子,秦麦却不会让两人间生出间隙。   其实唐离的勇敢和善良更让秦麦感动,换成自私胆小的女人只怕不会指责秦麦,甚至很可能会主动要求他不再继续......   唐离紧绷的容颜渐渐松动,不好意思地望向秦麦真诚的双眼,嘴唇蠕动了下,声如蚊呐,“对不起,我也是一时......”   “我理解!”秦麦截住她的话,递过去一个温暖的笑容,伸手握了下唐离冰凉的手腕,柔滑依旧,却骨感十足,秦麦心疼地皱了皱眉头,爱惜地轻声道:“丫头,你瘦了许多!”   被夹在二人中间的郝韵别提多尴尬了,听着两人情意绵绵的对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羡慕嫉妒兼而有之,反而把萦绕心头的绝望给冲散了大半。   这时大殿里传来经筒转动时发出的低沉而有些怪异的声音,不时能够在吹过的风中辨听到若有若无如吟似歌的诵经声,还有几个僧人步伐匆匆从大殿外走过,朝着门口奇装异状的众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都没有停下脚步。   日上三竿,时间已然不早,秦麦感受着太阳散发出的热量,再过一会儿,寺里的僧人和修行者便会越来越多,那时去红柳林下的魔王的咽喉必然会引起注意,心里打定了主意,秦麦朝唐离点了点头,“我们该出发了。”   唐离和郝韵身体一震,带着紧张的心情站了起来。   铁莘在黄平身上活动了一番手脚后,精神迅速亢奋起来,若不是彭施民看不下去把他给拉住,黄平只怕连四天的大限都熬不过去。   “靠!”秦麦一时没注意身边的事,猛然看到鼻青脸肿的黄平忍不住吐出句脏话,狠狠瞪了眼铁莘,“打残了你背他!”   铁莘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得意地撇了撇嘴,“放心吧,我早想到了,所以我专踢他肉多的地方,保证不影响行动。”   秦麦无奈地望向黄平,“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了?”   趴在地上的黄平“哎呦”着爬了起来,没有人看到他眼珠转动的一幕,怯怯地扫了铁莘一眼,嘴角抽动,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我还好......”   其实黄平此时心里不但没有感到难过,甚至还有几分欢喜,他外表看起来伤的不轻,其实就像铁莘说的那样,都是些皮外伤,可这却让他找到了个不深入魔王的咽喉,坐享其成的借口。   就算秦麦他们全军覆没,他也可以找到白拉用钱来交换性命,在他向来白拉不会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黄平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差点高兴得欢呼雀跃,表面上还要装出痛苦无比的表情。   用了些藏地难得一见的饼干、糖果交换,秦麦把李淳风送给他们的那盏马灯填满了油,又从小扎巴那里换来了一盏马灯。   与小扎巴告别,秦麦一行人在小扎巴依依不舍的挥手告别中沿着玉本寺外那恍如悬在天地之间的无基之路缓慢地向沟下行进,翻过了一道陡峭的绝壁后,远远地望见了沟底那片红柳林。   此时正是红柳花开的季节,树上缀满了紫红色的小花,青翠的绿叶和艳丽的红花给这片石山荒岭描上了一抹动人的色彩,让人在无边无际死气沉沉的土黄色中感受到了一丝顽强的生命气息。   这一片红柳林大概有百多棵,树高约四五米,占地颇大,走下谷底还没走到红柳林,众人便闻到了随风传来的淡淡幽香,唐离深深地吸了吸鼻子,赞了声“好香啊!”   红柳林东百多米外的陡峭石壁上是一处高约一米五,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这洞口边缘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天然石柱,最为奇特的是一边各蹲踞着一尊石狮,而这逼真形象的石狮竟然也是天然形成,没有任何人工雕凿的痕迹,让秦麦等人连连感叹大自然造化神奇。   周围也只有这一处洞穴,很明显,秦麦、唐离等人默默交换了个眼神,这应该就是魔王的咽喉了。   站在黑漆漆的洞口便能够感受到一股带着森森寒意的强劲冷风不停地向外喷涌,想到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可怕的传说,几个人心情都变得沉重,那原本美好的红柳林在众人的眼中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透着股可怕的诡异气息。   “老彭,我看你就不要进去了。”秦麦对整晚都颇为沉默的彭施民说道,从见过白拉后彭施民的反应就很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彭施民沉默了片刻,脸上闪过犹豫斗争的神色,最后下定决心般一咬牙,“不!我们一起进去!”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老彭,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这件事是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的,你没有责任也没有必要冒险,我保证没有人会怪你的。”   唐离、郝韵纷纷点头,铁莘走到彭施民身前,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老彭,麦子说的没错!这是我老铁自家事,你犯不上把命搭上!”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脸色大变,“呸!你是乌鸦嘴啊!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郝韵恼怒地啐道。   铁莘一反常态,非但没有配合郝韵说两句“吉言”,反而板起面孔,认真地对郝韵道:“不光老彭要留下,你也必须留在外面!”   郝韵怔了下,旋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冲到了铁莘的面前,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雌虎,“你!你!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别人我不管,反正我是一定要进去的!”转头望向秦麦,“麦子,你怎么说?”   秦麦苦笑,耸了下肩膀,“铁子的话也是我想说的。”   “你们这是性别歧视!”郝韵大怒,正想要拿出自己与犯罪分子作斗争的精神头和秦麦、铁莘辩论,眼角瞄到唐离一副沉稳自若的神情,心头一动,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挑衅似地睨着秦麦道:“如果唐离姐答应留下,我就留下!”   看着得意洋洋的郝韵,唐离哭笑不得,秦麦大感头疼,没想到郝韵居然学会了借力打力,把矛头转移到了唐离的身上,“你知道唐离的身份比较特殊,有可能需要她......”   “我的身份不特殊吗?”郝韵打断秦麦的话,挺起让人心驰神往的胸脯昂首道,反手摸了摸背包——那里装的是神鼓,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鼓姬的身份。   秦麦无可奈何地朝铁莘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了。   铁莘牙疼似地呲牙咧嘴,苦恼地使劲挠着头,咬牙跺脚,发狠道:“他妈的,大不了就做对短命鸳鸯罢了!”   “呸!臭流氓!”郝韵双颊酡红,那又羞又恼的模样醉人已及,“谁跟你是鸳鸯!”   “老彭,如果.......”秦麦顿了下,郑重地对彭施民嘱咐道:“如果大后天日落时,我们还没有出来,你就不要再等我们了。”   秦麦相信白拉没有骗他,四天之后如果没有走出魔王的咽喉,铁莘和郝韵固然会毒发身亡,他与唐离只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彭施民静静地听着秦麦说完,肃容道:“我等不了你四天,因为我也要和你们一起进入!”   看到秦麦眉头扬起,张口欲言,彭施民挥手,示意他听自己说下去,“于公于私我都要进去,于公,此事涉及陈老生死,我受上级委派,有责任尽力保证陈老的安全;于私,当初在那石宫之中,是你和铁莘救了我的性命,我彭施民是有恩必报的人,这种时候又怎么可以退缩?”   黄平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人争抢着要进入这传说中没人能活着走出来的恐怖洞穴,心头滴血,真想大声问问这些人:“为什么没人让我留下来?”   秦麦看着彭施民坚定无比的眼神,明白了他心意已决,轻轻叹了口气,心头升起迷惑,“难道是我错了?”   “好吧,总之一切小心!”秦麦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彭施民的胳膊后望向面如死灰的黄平,“黄老板,你怎么样?还撑得下去吧?”   “这个......”黄平哭丧着脸,嘴角抽动,用祈求的目光仰视着秦麦,诚恳地说道:“我走路不太方便,怕关键时刻拖累大家啊!”   铁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眼中寒芒闪动,浑身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黄皮子,你不想进去?”   黄平被铁莘摄人的目光盯得四肢冰凉,身体僵硬,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是的话,铁莘会马上杀死他,生死的选择权此刻已根本不在自己的手上,想通了这点,黄平果断地摇头,用听起来最真诚的语气对铁莘说道:“怎么会呢!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我黄平又岂是那种贪......”   “别废话了!”铁莘不耐烦地截断黄平,掏出火柴把两盏马灯点燃,递给了秦麦一盏,两人眼神交错而过,对彼此的心思立刻了然。   秦麦伸手掏出腰间手枪,一手举起马灯,“我先走。”   “我断后”铁莘推了一把黄平。   洞口虽然狭窄,一进去却豁然开朗,四壁犬牙交错,怪石林立,看起来竟然是天然形成的洞穴,顶壁高约三米,倒坠着无数粗细各异的石锥,长的有一米多,人腰粗细,仿佛怪兽锋利的獠牙,两侧洞宽也有四五米光景,中间高、两边渐窄,魔王的咽喉这个名字还真是形象,这洞穴像极了一张可怕的巨口,将进入其中的一切全部无情地吞噬。   洞内一片漆黑,无所不在的黑暗仿如一团粘稠的浓墨,那盏特制的马灯也只能照亮周围五米之内的范围,秦麦打头,随后是唐离、郝韵,然后是黄平、彭施民,铁莘断后,一行六人步步紧随,心中紧张无比,一想起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骇人已及的传说,从洞穴深处涌出的冷风都似乎充满了阴森森的诡异气息,让人直冷到骨头里,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冻僵了一般,劲风卷过嶙峋怪石,发出忽高忽低的尖啸,宛如无数鬼魂在哭嚎狂笑,那巨石之后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怪影闪动,仿佛隐藏着无数在暗中窥视着、伺机而动的怪物......   越向前行,洞穴便越宽敞,无边的黑暗所带来的威压也越沉重,众人步步为营地前进了百多米后,队形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原本四排变成了两排,唐离和郝韵已经追上了秦麦的脚步,三人并肩而行,彭施民和黄平在不知不觉间也一左一右地站在了铁莘的两旁。   秦麦紧握着唐离的手,觉得手里简直如同握着团火焰一般,热的烫人!再看她的面容,双颊的晕红在晕黄的光线下鲜艳得仿佛有鲜血滴落,秦麦心头升起强烈的不详之感,昨晚唐离受凉,出现了风寒的征兆,却没想到发作得竟然这么快,而且看样子来势汹汹。   感冒风寒在平时算不上什么大病,只要静息调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然而在目下这种形势下,唐离的病却很有可能称为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秦麦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盼望着唐离能够坚持下去......   “丫头,你感觉怎么样?”秦麦轻声询问,沿着起伏不定的走势一行人前进了五六百米,渐渐适应了这洞穴里有如实质的黑暗和奇形怪状的巨石、鬼狐狼嚎的怪声,这也得益于入藏来所经历的接连险境,将众人的神经锻炼得日益坚韧。   唐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她觉得身体里好像着火了似的,唇齿口腔一直到气管肺腑都火烧火燎的,干燥异常,“没事,就是头脑有点昏沉沉的感觉,不碍事。”她怕秦麦担心,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从唐离表象秦麦判断她是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烧,而她热的吓人的温度也证明了秦麦的想法,只是唐离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炙烤着,燥热无比,那根本不是风寒发烧的症状!   又前行了大概五六百米,计算起来从入口众人已经深入洞穴至少千米的距离,这时洞穴的宽度早已经超出了马灯照射的范围,六个人从两排变成了一字长排,秦麦和铁莘各居两侧,二人之间相隔五六米,加上两盏马灯的射程,灯光照耀的宽度已近十五米,却压根看不到洞穴两壁。   “那是什么!”黄平突然指着前方发出了一声充满了紧张的尖叫。      众人一路走来,心情惴惴,神经紧绷,极少说话,就连脚步都尽量高抬轻落不发出声音,黄平的叫声陡然响起,把大家都骇了一大跳,神经反射似的立刻举起手中武器对准了黄平所指的方向。   洞穴里除了风声和急促的喘息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铁莘竭力凝目望去,入眼都是黑暗,侧耳倾听了一阵,狐疑地用看了眼面色铁青,惊恐万分的黄平,“你看到了什么?”   “不、不知道!”黄平咽了口唾沫,惊骇不安地颤声道:“我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正盯着我!”   他刻意压得极低的声音和言语间流露出的恐惧让所有人心头都冒起一股寒气,只觉得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全身,汗毛倒立,触电般又痒又麻。   铁莘紧了紧铁管,探头朝之前黄平指示的方向仔细观瞧,看得眼冒金星仍毫无发现,恼道:“你是不是吓得出现幻觉了?你他妈的别装神弄鬼地吓唬人!鸟毛都没有一根!”   委屈的黄平差点哭出声来,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秦麦摇动手中的马灯,竭尽全力地观望着前方,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大意,就像古格遗址下的溶洞里隐藏着一条巨大无比的怪蛇,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什么怪物?魔王的咽喉那无数可怕的传说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马灯摇晃间,秦麦突地看到前方无边黑暗之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抹黯淡已及的光芒!秦麦心头狂震,霍地将收回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冰冷的枪口指向那点光芒闪现处,手中的马灯也朝那个方向探了探,微光再现,秦麦这时却辨认出来那光并不像是双眼睛,好像是由光滑的镜面反射出的微弱光点。   “都不要动!”秦麦沉声吩咐道,朝众人做了个警戒的手势,提着马灯一步步向前挪动,手指紧紧地扣住了扳机,做好了随时应对暴起的攻击的准备。   朝光芒闪动之处接近了三米,马灯的光线下出现了一只足有一米五高,通体紫红的大肚磁缸,缸身最粗的部分怕是他伸展双臂也无法合抱。   原来刚才那光芒就是这大缸光滑的壁身反射而成的,秦麦长长地吐出口浊气,朝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唐离等人招了招手,“警报解除!”秦麦玩笑地说道,“过去看看缸里是不是装着金银财宝。”   铁莘一听到秦麦的话,眼睛里光芒暴涨,大步向那大缸奔去,嘴里嚷道:“我是侦察兵出身,这事儿我干最合适!”   他手里紧握的铁管却并没有放松,斜立在胸前——那是出击的最快角度。   在众人看来,铁莘的表现完全是贪婪市侩,要钱不要命,也只有秦麦多少了解些他的真实意图,谁能保证那巨型磁缸里就没有危险?   铁莘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做的是好事,也往往让人觉得他没安好心,也正因为这样,铁莘的朋友并不多。 “我干!”铁莘将铁管护在胸前,将上面的木盖一点点挑开,探头朝缸里望了下去,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片刻后疯了似地大声咒骂起来,“谁他妈的缺心眼,弄这么一只大缸在这里洗澡不成?咦,这是什么?”他挥手将木盖扫落地上,木盖甫一跌落便四分五裂,更有大部分无声无息化为灰粉,可想而知这木盖有多么古老,铁莘用手中的铁管在大纲里拨弄了几下,意外地发现厚厚的积尘之下露出了灰白色的物体。   这时,秦麦等人也都围了上来,两盏马灯的光亮几乎把这只大缸里外照耀得纤毫毕露,“是油脂!”秦麦闻了闻铁管前段戳下来的灰白粉末,又注意到大缸内沿留有火焰炙烤后的痕迹,眼前一亮,他大概猜到了这大缸是做什么用的了。   那些关于魔王的咽喉的传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从白拉的口中讲出来,让秦麦等人不得不相信这传说的真实性,当然,他们不会真的相信这洞穴里居住着魔王,不过在这里面存在着致命的机关陷阱却是肯定的。   一路上众人全神戒备,提着十二分的警觉前进,可洞穴里虽然恐怖阴森,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甚至连半点人为痕迹也没有发现。   神经高度紧张是非常伤神的行为,尤其是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可没有任何状况发生时,大家不免或多或少有些疲惫,加上一行人连夜赶路,体力上已经是耗损严重,走着走着就有点放松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只大得离奇的磁缸,所有人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天晓得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也许是什么挥发性剧毒,甚至可能会从里面跳出个可怕的怪物来!   等到秦麦辨认出那里面大半缸的东西是油脂后,紧揪着的心脏倏地松了开来,情绪上仿佛过山车一样的刺激甚至让体力相对孱弱的黄平眼前时明时暗,生出轻微的眩晕感觉。   “会不会是人的?”铁莘面色古怪,吞吞吐吐地问道。   唐离和郝韵刚刚恢复了些血色的脸颊瞬间一片惨白,触电般缩回了扶在缸沿的双手,后退了半步,秦麦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连骂铁莘的欲望都没有了,“用用大脑好不好?一看就知道这是炼好的牛油。”   听了秦麦的话,众人的面色才渐渐安定了下来,却又浮起尴尬的表情,秦麦那句话简直是把所有人都给骂到了,秦麦偏偏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唐离和郝韵,画蛇添足地补充了句“不是说你们啊。”   二女的脸腾地变成了火烧云,满心羞恼却又无话反驳,气咻咻地扭头不看秦麦那幅看似真诚的面容。   又累又怕的黄平双腿酸软,再也难以支撑,靠着冰凉坚硬的大缸滑坐了下去,喃喃嘟囔着:“我不行了,打死我也走不动了!我要歇会儿。”   铁莘没在大缸里发现金银财宝,也确定了其中没有危险,立刻就兴趣索然,看到秦麦、彭施民和唐离几个人都是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也不敢打扰他们,听到黄平的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想趁机再收拾一番这令人厌恶的老狐狸,一扭头却看到郝韵俏脸惨白,嘴唇紫青,撑在缸沿上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如果不是铁莘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心和紧张,郝韵绝对认为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的铁莘是在揩油,事实上,那个宽阔坚实、温暖的怀抱让她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安全感,“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郝韵耳语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给人的感觉十分虚弱无力。   铁莘连忙卸下背包当作临时座椅,扶着郝韵坐在了上面,“你休息一下,是不是昨晚冻着了?”   他这个细心的小动作让郝韵心头升起淡淡的奇特感觉,人是情绪动物,所以在很多时候看东西、想事情会从主观出发,而失于偏颇,当初郝韵一颗心都被秦麦占据,对铁莘几乎是视而不见,可此时回想起来,从古格密道塌方、被困墓室时开始,铁莘就一直默默地关心、保护着她,随着了解的深入,郝韵看到了一个与他鲁莽、粗心、胆大妄为、凡事满不在乎的外表完全不同的铁莘。   郝韵失神地想着心事,呆呆地任由紧张兮兮的铁莘号脉、试温度、脱下大衣给她披上......   “温度也不高啊,好像没有发烧......”铁莘抓耳挠腮,郝韵涣散的目光让他手足无措,扯了下正和彭施民、唐离交谈的秦麦,“麦子!你看看郝妹妹这是怎么了?”   秦麦闻言蹲下身子,试探地询问道:“郝韵,你哪里不舒服?”   “啊?”郝韵惊醒,双颊涌上两抹绯红,“我没事,我是不会生病的。”   她没有说原因,不过在秦麦想来应该与鼓姬的身份有关系——冰川石宫里寒冷无比,那鼓姬却只穿着单薄的长袍也没看她有丝毫不适。   秦麦探了探郝韵的脉搏,朝铁莘眨了眨眼睛,“她真的没事。”站起身贴近铁莘促狭耳语道:“铁子,我看是你病了!”   “我病了?我没有病啊!”铁莘一头雾水。   朝他戏谑地眨了眨眼睛,秦麦不再搭理满眼问号的铁莘,转身与彭施民和唐离继续刚才的谈话。   “西藏器物以金属制品居多,这么大的瓷器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彭施民抚摸着光滑细腻的缸壁,流露出震惊和狂喜。   唐离被身体里的火热炙烤得神智有些飘忽,却不肯表现出来,提着从铁莘手里接过来的马灯围绕着大缸仔细关起起来,听到彭施民的话,她猜测道:“会不会是从中原地区运来的?”   “应该不是。”秦麦用铁管将缸里的灰尘拨开,“少不代表没有,这只缸的烧制工艺与中原不同,内胎隐约有金属光泽闪动,我估计是......”秦麦停下想了想,点头道:“应该没错,很可能是铜缸贴釉。”   彭施民霍然抬头瞠目结舌地望向秦麦,眼中射出强烈的不可思议之色,“你是说这里面是铜缸?”他指了指大缸问道。   秦麦耸了下肩膀,还没开口,唐离突地叫了起来,“麦子,你们快来看,这里有字!”   彭施民与秦麦目光相接,两人同时行动抢到唐离身旁,朝缸壁瞧去。   那是几排以阴纹铭刻的藏文,字体工整凝重,每个字只有指甲盖大,整块铭文大概有手掌大小。   “生死流转皆因愚痴无明而有,际此法界智光照亮暗路之时,唯愿毗卢遮那世尊引导于前,唯愿无上虚空佛母护佑于后,唯愿使我安度可怖中阴险道,唯愿使我安住一切圆满佛地......”彭施民贴着缸壁仔细地分辨着铭文内容,抬头望向秦麦苦笑道:“我只能辨认出来这些字的发音,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面的看不清楚了,不过感觉像是......”他犹豫着停了下来,似乎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   秦麦听了几句,面色越来越凝重,“佛经?”   彭施民点头,秦麦缓缓抚摸着那片铭文,手指在凹凸不平的冰冷缸壁滑过,“你猜得不错,这的确是一段经文,出自藏佛密宗度亡经中,据说人死后若业障未消,便要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考验后才能往生,这一段说的是初七第一天,诚心祷告才能够报身佛果。”   “超度亡灵?”唐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这奇异的大缸和经文的出现好像正是为了印证关于魔王的咽喉那些可怕传说。   显然这是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了这粗大得离奇的磁缸是在西藏本地烧制。   彭施民凝视着铭文片刻,才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佩服地望向若有所思的秦麦,“没想到你对这些东西还有研究?”   秦麦有些失神地笑了笑,“以前和茂然曾就西藏生死书、度亡经做过交流,印象颇深。”说起李茂然,让他想到了唐天华,关于李茂然的死唐天华一语带过,而唐天华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却无法让秦麦对这位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的英年早逝彻底释然,这件事他将永远埋藏在心底,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唐离。   可眼下面临的困境让秦麦不由自主地生出无能为力的颓废之感,他觉得自己就像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得粉碎,却又无法改变这种情况。   唐离注意到秦麦眼底闪过的黯然,抿了抿唇,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衣襟,“你怎么了?”   “哦?没事。”秦麦从失神中醒来,看到唐离担忧关切的目光,心头悚然而惊,此时情势危急,就算是为了唐离、铁莘和老师这些自己最爱的人,也决不能有丝毫的怯懦!   秦麦振奋精神,抖擞斗志,思绪也随之迅速恢复了冷静,思忖道:“看起来这些经文应该是后世人为了超度那些在这里丧生的人而留。”秦麦说着做出了一个让彭施民和唐离疑惑不解的行为。   在两人茫然的注视下,秦麦打开马灯的注油口,均匀地将灯油洒在了磁缸里,他的动作极为小心,竭力不浪费一滴灯油。   积浮在凝固的油脂上的灰尘已经被他清除了大半,那油脂虽然放置了许久,油性却被厚厚的积尘阻隔而没有挥发,灯油滴落在油脂上,并没有渗透,而是在油脂上形成了一层极薄的闪烁着幽幽暗芒的镜面。   秦麦掏出香烟,朝彭施民晃了下,后者摇头拒绝,秦麦笑了笑,自己叼上一根划着火柴点燃,却没有将那火柴熄灭,等它燃烧到最旺的一刻,投到了缸里。   “呼啦”一声,灯油见火即燃,猛地卷起一蓬尺多高的火焰,热浪涌向紧挨着大缸的唐离与彭施民,两人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退开了半步。   一旁轻声交谈的郝韵和铁莘也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大缸里的火球。   不消片刻,灯油燃尽,下面的油脂被高温加热所融化,燃烧了起来,发出“滋滋”轻响,火焰也越来越旺,直冲半空,周边空气翻腾,一股难闻的气味传入众人的鼻子里。   黄平也许是真的累坏了,闭着眼睛靠在大缸上,好像睡着了似的,郝韵和唐离好心地想要叫醒他,却被坏笑的铁莘用眼神给制止了。   那大缸虽然上了一层胎釉,可内里毕竟是金属质地,传热的速度极快,最开始黄平朦胧间感觉到热乎乎的暖意,很是舒服,过了一会儿,温度越来越高,迷迷糊糊地反手朝大缸的上沿摸去,“嗷”地一声惨叫,捧着几乎被烫熟的手掌跳了起来,疼得浑身乱颤,嘶嘶地大口倒吸冷气。   铁莘开心地嘎嘎大笑,使劲吸了吸鼻子,幸灾乐祸地睨着五官挤成了一团的黄平对郝韵道:“郝妹妹,你闻没闻到一股子烤狗肉味?”   郝韵对黄平同样是好感欠奉,听到铁莘的话既好气又好笑,可看见黄平疼得老泪纵横的模样,她也实在不忍心再雪上加霜地取笑他,白了铁莘一眼,转向秦麦:“麦子,这大缸会不会被烧坏了?”   倒是唐离忍不住问黄平:“你的手怎么样?用不用处理一下?”   巨大的磁缸这时周身都已经隐隐透出橘红色的光芒,可想而知它的温度有多高,就算站在五米外也能够感觉到炙人的热浪,听见郝韵的担心,秦麦摇头,“不会,我估计这缸本来也是做照明之用的。”   呼呼作响的火苗已近一米,与这巨大的光源相比,那两盏马灯成了货真价实的米粒之光,光明以摧枯拉朽的气势迅速地焚化了周边的黑暗,照亮了二三十米的范围。   看到逐渐展露真容的洞穴,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众人就仿佛身处一座巨大的地下广场上,高度至少有将近十米,二十多米外的一侧,能看到洞穴的边缘,至于另一侧三十米外仍旧是一片黑暗,这洞穴的宽度至少超过了六十米!   偌大空间里空空荡荡,不像一路上怪石嶙峋。   而在前方大概二十米处,是一片光滑平整如镜的巨大石壁,这洞穴的尽头便如此突兀地显露在众人面前,只是这尽头并非真正的尽头,石壁上能看到四个一人大小的通道入口,这些个入口间隔十米左右,分布均匀,深处黑黝黝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这几个入口想来就是小扎巴嘴里所说的魔王的咽喉的九个洞道中的四个了,按照洞口之间很平均的距离推测,秦麦不禁霍然动容,九个之多的洞口岂不是说自己所在之处的洞穴宽度将近百米?        秦麦稳步走到石壁前,仔细地观察了片刻,震惊地发现这面巨大的石壁虽然光可鉴人,却没有一丝人为打磨过的痕迹,这只有两种可能:当日打凿这巨大石穴的工匠技艺已经达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程度,只是这种技术或许在现代社会里借助科技不难实现,但是在两千年前的西藏,秦麦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另外一种解释也是秦麦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这石壁的确是自然形成的。   大自然造化神奇,或许难以想象,却并不意味绝无可能。   秦麦提着马灯,贴着石壁缓缓走向了那无法照射到的黑暗,他的身体在石壁上映出了一个被扭曲拉长的畸形诡异的影子,阴森森的气息笼罩着围绕在火焰喷张的巨缸旁的唐离等人的心头,让他们不敢发出声音,沉默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麦飘一般无声地向洞穴的另一头前进。   果然如秦麦猜测的那一样,在走过了三个洞口后,他又发现了一座与那座雕刻了往生书经文一模一样的巨大磁缸,秦麦先是用匕首在缸里挖出了十几枚拳头大小凝固的油脂装进了背包,以备马灯油尽后照明使用,毕竟他也无法预料要在里面停留多长时间。   做完这一切,秦麦熟门熟路地将磁缸点燃,不消片刻,两座超大型的油灯发射出的巨大光亮将这宽逾百米的洞穴照亮。   九道高两米、宽米许的洞口相距均匀地分布在那面没有一丝裂痕的石壁上,洞口上方的石壁上是一排巨大的字迹斑驳的暗红藏文,无形无声的时间让它看起看已经有些模糊,宛如镜面一般的石壁反射的光亮让人生出目眩神驰的感觉,映得那几个奇特的字符仿佛漂浮在空中似的,唐离盯着一个字符久了竟然觉得那符号好像跳动了起来,正跃跃欲试地要迎面扑来,不禁骇然地连忙移转视线不敢再看。   “魔王的咽喉。”彭施民不等秦麦发问,就把这几个藏文翻译了出来,因为太过紧张,短短的五个字竟然停顿了两次才说完。   秦麦怔了下,露出无奈的苦笑,扫了眼脸色难看的众人,微微耸肩,“难怪......”从红柳林后的入口走到这里,一路上六人提心吊胆,步步为营,然而这洞穴里虽然气息诡秘可怕,却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原来......这九个入口才是真正的魔王的咽喉。   其他人听到秦麦的话,齐齐地松了口气,这代表着现下他们是安全的,可马上再度紧张起来,因为下一刻他们就要真正地踏入这有去无回的魔王的咽喉了。   从来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过,他们又会怎样?   “秦、秦先生,我浑身疼得厉害,我真的走不动了。”黄平本就消瘦,此时萎缩着身体,不停地战栗着,让人不由得想起被寒雨淋过的鹌鹑。   铁莘活动了一下脖颈关节,面无表情冷冷地凝视着黄平,细密的脆响摄人心魄,让黄平几乎跪下磕头求饶,秦麦淡淡地看了眼一脸哭像的黄平,轻轻叹了口气,“黄老板,你总该明白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当然,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一定要进去,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死。”   黄平再也忍不住,两行浊泪滚滚而下,鼻翼翕动着,咬着干瘪的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这叫不勉强吗?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噗通”一声,黄平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表情呆滞,涣散无神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那一排黑漆漆的洞穴,仿佛看到了无数张牙舞爪、无声狞笑的怪物。   罢了!黄平猛地咬牙,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黄平那股被岁月磨砺得几乎殆尽的凶性被激发了起来,想当初他冒死进入西藏也抱着必死的觉悟碰运气的,而今好歹身边还有秦麦等人,就算死也有人陪葬了!   “让我休息一会儿,进去......总要有些体力的。”黄平困乏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管地面坚硬冰冷,微微起伏的干瘦胸膛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将要干涸而死的鱼,喃喃自语道:“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过......”   “你错了。”秦麦炯炯眼神中闪动着灼人的光芒,他的话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秦麦一字一顿地说道:“至少建造这里的那位孤师就没有死在这儿。”   众人的眼睛一亮,没错!那秘典是第一代孤师放进去的,可传说里她应该是葬身神宫,既然她能活着从这魔王的咽喉出来,自己未尝就没有可能啊!   只是这种希望显然是无法持久的,这几个人没有谁是头脑简单之辈,心思剔透、精明,瞬间就意识到了可能与现实之间的区别,两者很多时候往往是背道而驰的,第一代孤师是这千古死地的创造者,她能走出来只意味着这魔王的咽喉存在着生还的机会,而这种机会并不比一根头发丝粗。   “黄皮子,你也别这样,麦子不是给你测过字吗?”就连对黄平最厌恶的铁莘看到他这幅绝望的模样、脸上纵横的褶皱和鬓角的白发也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用前所未有过的平和态度劝慰了一句,“富贵险中求,想活也只能靠你自己。”   黄平耷拉着的眼皮抖动了两下,对于迷信的他,铁莘前一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虽然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但是心里却已经活动了起来,暗暗给自己鼓气,“铁莘说的不错,那个秦麦解的字都应验了,这次也绝对不会例外!对,一定是有惊无险!”   其实黄平还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果不找到那本秘典,更遑论寻找命运之眼和净土了,就算三天后他不死在身体里的剧毒下,早晚也要死于癌症。   秦麦冷眼旁观,看到黄平恢复了少许生气的面容,不禁暗地里苦笑,却也不戳破黄平生出的希望。   “这是什么意思?”秦麦指着后发现的那座磁缸壁身雕刻的一排细密藏文问身旁的彭施民,同样大小的藏文围绕着缸身共有六块之多。       彭施民弯腰围着磁缸转了一圈,小心地控制着自己与温度越来越高的磁缸之间的距离,回到秦麦身边,站直了身体,“是六字真言。”   “这些,都是?”秦麦怔了下,他虽然不认识藏文,却能分辨出这六块每块至少百多个符号的铭文十分相似。   彭施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五六十米外的另一座磁缸,“那个是超度亡魂,这个看起来是在镇压邪魔了。”   秦麦对佛教的精义了解不多,尤其是藏传佛教所知很有限,但是对这六字真言倒曾经很专门地请教过某位高僧。   在藏区,六字真言随处可见,充耳可闻,又称六字明王咒,按照发音为唵、嘛、呢、叭、咪、吽,仅仅按照字面的解释意为:“如意宝啊,莲花呦!”只不过是一句未念完整的佛经,而藏传佛教密宗将之视为一切的根源,主张信徒要往复循环地念诵,就能够消灾避祸、积德圆满。其实关于六字真言真正的解释半本颇多,较为流行的是“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和“好哇,莲花湖的珍宝”,而秦麦在那位高僧处了解到一种生僻的,据说极古老的寓意:“佛降光明于世间”。   秦麦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眼依偎在一起休息的唐离和郝韵,看到二女并没有听到彭施民的话,放下心,压低声音道:“看起来这两个大缸和这个......”秦麦用下颌点了点石壁上那一行斗大的藏文,“都是后人留下的。”   “应该是这样的。”彭施民很严肃地点头,“除了信仰方面的原因外,在照明的同时也有警示的作用。”   沉吟了片刻,秦麦望向彭施民,“能确定它们准确的生产时期吗?”   彭施民立刻摇头,“在西藏发现如此巨大的磁缸,别说见过,就是听我也从来没听说过,铭文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时间上的线索,自松赞干布时创立藏文字后,一直沿用至今,你也知道藏地与中原不同,能够从文体辨认朝代,藏文字体虽有所演变,却不是我这个门外汉能一目了然的。”   顿了顿,彭施民思索着道:“线索也唯有这经文了。”他指着那被烧得好似透明的铭文,“据说度亡经便是莲花生大师留著的,由此推断,这磁缸最少也是八世纪中后期之后烧制的了。”   莲花生大师是位印度高僧,公元八世纪中期将密宗传入西藏,其地位甚高,留下的经典亦众。   这和秦麦的推想没有太大的出入,合情合理却也没什么新鲜观点,秦麦点头,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老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看了眼手表,又看了看满面倦容的唐离等人,洞外虽然阳光明媚,可这洞穴之中却充斥着透骨的阴寒,再向前走不仅要面对各种危险,怕是连像现在可以取暖的机会都没有了,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半个小时后,我们继续前进。”   “麦子,我们要走哪一条路?我估计这其中只有一条是活路。”铁莘和秦麦并肩蹲在地上吸烟,其他人都闭目养神着力恢复着连夜耗损的精神和体力。   秦麦的目光逐一从九道入口扫过,这九个洞穴入口非但尺寸看起来相同,就连形状都别无二致,铁莘在洞口没有发现任何的痕迹,而从其中涌出的冷风也都是呼呼有力,不含任何异味。   听到铁莘的问题,秦麦愣了片刻,苦涩地撇了撇嘴角,他可没有透视岩石的能力,又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同等时间,因为心境不同,感受便会截然不同,有人“度日如年”,而有的人却感觉“弹指挥间”。   从跨进洞口走到这真正的魔王的咽喉,秦麦一行人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度日如年似的难挨,围坐在温暖的火边,众人觉得自己不过刚刚闭上眼睛,竟然就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秦麦也只吸了两根烟而已。   这半个小时里大家都没怎么说话,气氛压抑沉重,实际上从昨晚与白拉分开后这种怪异的、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就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话都变得很少,他们在克制自己不去想白拉,可那个仿佛笼罩在浓雾之中,浑身都透出一股诡异神秘气息的黑色身影却无时无刻不在心头闪现。   每个人都强迫自己不开口,生怕那个名字一不小心就会溜了出来。   六个人站在两口熊熊燃烧的大缸之间位置,紧张地看着一排九道入口,这时那两口原本通体朱红的磁缸已经被高温炙烤得仿如透明一般,从远处望过去就像一只隐身于黑暗之中的可怕怪物的眼睛,并肩而立的众人影子投射在石壁上,随着火光的摇动而不停地变化扭曲,群魔乱舞。   “走哪一条,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秦麦沉声道,事关每个人的生死存亡,半点把握也没有的秦麦把选择的权力留给了所有人。   空气里除了呼呼的火焰声,再没有其他的声响,半晌也没有人开口说话,秦麦润了下因为紧张被那两团烈火所散发出的强热炙烤得干涸的唇角,“诸位,我们只剩下不到六十五个小时了。”   他的本意是想提醒众人时间有限,情况紧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可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选择很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分界岭,谁敢轻率?他的话反而加剧了众人的忧虑,仍旧是一片沉默。   秦麦无奈,唯有点将,“老彭,你先说说?”   彭施民有些慌乱地看了看秦麦,眼睛快速地眨动着——每个人过于紧张的时候都有些下意识的独特的小动作,“我觉得,既然这里是第一代孤师设计的,那想必与苯教有关,比如......”彭施民搜肠索肚地想着各种他能够联想到的可能,“习俗、教义、信仰等等。”   “不过,麦子,你是知道的,我对苯教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彭施民很无辜地望着秦麦,后者无可奈何中带着些许失望的目光让他惭愧地低下了头。   铁莘干咳了一声,挠头道:“我也听不懂老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这事儿怕不会简单,要不然在这一、二千年里不知道进去过多少人,为啥都没人能活着走出来呢?”这句话非但没有提供一丝建设性的意见,反而把犹豫着想要发表点建议的郝韵给吓住了。      秦麦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离,后者也恰好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交错,秦麦就明白了唐离也毫无头绪,而唐离身旁的郝韵秀美的眉头纠缠在一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恐惧地在九个入口来回游动着,有所感地抬眼,甫一接触到秦麦的目光,立刻如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般缩了下脖子,露出惊骇的表情。   “用那个神鼓能不能发现点什么?”铁莘看到郝韵背在身后的背包,想起来那神威莫测的神鼓,灵机一动。   其他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秦麦立刻摇头,这个想法他早就考虑过,“神鼓传承多少代孤师?要是有用,早就有人进去取到了秘典了。”   秦麦的话让所有人刚刚点燃的希望瞬息夭折。   “黄老板,你有什么意见?”   黄平没想到秦麦会问自己,愣了两秒才模棱两可地说道:“其实我觉得都有可能......彭同志说的很有道理,这个、这个铁老板也是实话实说。”这老狐狸奉行“逢人只说三分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处事信条,含含糊糊不表露态度。   都有可能换个说法就是都不可能,秦麦的眉头微微皱起:生死存亡之际,这老狐狸竟然还搞左右逢迎,委实令人生气。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麦的黄平一看他皱眉便知道自己的话不能令他满意,他自己也知道原因,只觉得嘴里苦涩无比,哭丧着脸解释道:“秦先生,不是黄某此刻还想着明哲保身,若是走入死路,老朽自然也不能独活,真的是......唉!”   铁莘摸着下巴上刚硬如针的胡茬,喃喃道:“我记得那小和尚说有个什么藏王的往每条入口里都送进了九十九个人,结果一个也没出得来,他妈的,就算咱们现在想各走一个入口也不能够,咱们才六个人。”   众人面色更加难看,没有人愿意分开行动。   唐离的眉头忽地扬起,眼底跳动着紧张和激动的神色,抬头望向疑惑的秦麦,“麦子,我有个猜想,这九条入口,有没有可能只是障眼法,其实通向的都是一个地方?”   失望在秦麦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但分析的结果是这九条通道的存在必然有它们存在的道理,就算是真的通往同一个地方,从不同的洞口进入所面对的情况恐怕也有着云泥之别,就好像一句诗所形容的那样:“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那座位于希腊的不知道建于何时、何人所建的神秘迷宫,据说有一百个入口,可除了传说中的智慧之神外却从没有人走出过。 “也许你猜得对,但是恐怕我们没有机会证实。”秦麦嘴角勾了勾,勉强及出了个不成功的笑容,“看来......”他想说“看来我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碰运气赌那九分之一的机率了。”   他只来得及说出“看来”两个字,黄平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望向欣喜若狂的黄平   黄平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指着秦麦道:“秦先生,您不是精通卦卜吗?能不能.......能不能算上一卦?”   众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打量着黄平,他却完全视而不见,只是用充满了期盼、希望的目光望着秦麦,彭施民率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就要斥责黄平的荒诞,秦麦心头却微微一动,转头对面色不豫的彭施民无声笑了笑,“老彭,还记得我们初相识时的争论吗?你视《易经》为毒草。”   彭施民怔了怔,表情逐渐郑重起来,他记得二人发生了激烈的辩论,后来秦麦如数家珍地把他的身世来历,甚至家庭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由此他对秦麦心悦诚服。   这么一想,彭施民的心思不禁发生了变化,在秦麦身上他见识过太多不可能了,难道他真的可以......彭施民看着秦麦自信的表情和若有若无的笑容暗忖。   他哪里知道那是秦麦事先借着与陈教授相熟的关系偷偷看过了他的档案。   唐离和郝韵则也都露出了好奇和惊喜的神色,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中,经史典籍无数,但若是要说最出名的一部,非《易经》莫属!关于号称千古第一最爱小说的《易经》,各种神秘传说举不胜举,再看秦麦的神态是那么从容自信,心底不由得升起了新的希望。   在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麦身上的时候,铁莘扭头背着众人翻了翻白眼,若说最清楚秦麦底细的人,非铁莘莫属,秦麦那套把戏在乡下骗吃骗喝还凑合,要说什么未卜先知,他为何从来没有算出来秦父落在他屁股上的板子?   铁莘死活也想不明白,无论彭施民、唐离还是郝韵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信了这番鬼扯?   他却不知道人在茫然无助的绝境里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能让自己解脱的那根“稻草”,这种解脱可能是肉体上的,但更多是精神方面的,哪怕这根在别人的眼中这根“稻草”是虚无而飘渺的。   宗教因何而来?不过是同样的道理。   对于宗教的信仰绝对没有因为受教育程度高低的区别而有所变化,实际上,西方有人曾经做过一次调查发现,西史上那些在科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为人类进步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伟大的科学家们,极大比例都是很虔诚的教徒。   虽然铁莘不明白秦麦为什么突然扮起了神棍,不过他却绝不会揭破秦麦的,在他心里,秦麦的所作所为都自有道理,而且秦麦刚刚的眼色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按照他在部队里所接受的教育就是:“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服从!”   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光芒,秦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心底无声叹息,“我现在能给你们的也只有这最后一丝希望了。”        “铁子,准备一下。”秦麦沉声吩咐道,当年二人年少时在乡下没少用这套把戏合伙骗人鸡鸭,虽然已有多年不曾干过这勾当了,但对于内容铁莘记忆犹新,闻言在身上摸索起来,片刻后掏出火柴盒请示地望向秦麦,后者点了点头,他便忙活了起来,将十数根火柴棍折成或长或短不等的模样。   趁着这段空闲,秦麦神色肃然地说道:“易经流派颇多,对其来历的说法分门别类主要有这么几个:在历史传说中,有伏羲画八卦、周文王作周易和孔子修易等;神话传说又有连山易祖作易、九天玄女传易等等。”   唐离等人都露出神往之色,彭施民虽然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心中的天枰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倾斜,郝韵美丽的眼眸恢复了几分灵动,秦麦话音刚落,她就抢问道:“那这易经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学的又是哪一派?”   众人眼神里的恐惧逐渐被好奇冲淡,秦麦心头喜悦,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从容冷静的高人模样,“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继承了易经的儒、道、术各教理解不足,至今关于它是如何产生发展依旧是众说纷纭,从继承较全面深入的道教看来,基本有天书神授之意!”   秦麦记得很清楚,当年他对彭施民说出这番话后,换来的是一句斩钉截铁的“扯淡!”   此刻的彭施民却已经听得入迷了,黄平本来就极信这玄幻之说,这时甚至激动得不能自已地微微颤抖起来,郝韵则是眉头微皱,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迷茫,她对儒道术这些传统文化了解少得可怜,只觉得秦麦学问广博,无所不知,却压根分辨不出他是对是错。   反而是对秦麦最为信任的唐离捏了捏眉心,虚心请教:“麦子,其实我对易经早已经如雷贯耳,不知道你说的天书神授的神是谁呢?”   她这句话问的虽然婉转,可秦麦马上听明白了唐离其实就是在怀疑自己的说辞,与国内的同龄女孩相比,唐离有着太多的不同,思想独立,绝不盲从,这让秦麦既欣慰又颇头疼,轻轻咳嗽了一声,“所谓天书神授不过是一种说法罢了,神人抑或圣人也许都是指有大智慧的人......”秦麦本意是想渲染接下来进行的卦卜的神秘感,使得众人更加信服,却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唐离问得有些词穷,幸好铁莘适时地插口道:“麦子,准备好了。”   秦麦心里松了口气,不懂声色地接过铁莘递来的火柴棍,呈扇形围在他身边的众人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让出一块米许见方的空地。   占卜在古时是极为庄严神圣的行为,为了让众人更加信服,秦麦做足了前戏,虽然因为条件和时间所限,他不能沐浴、斋戒、焚香、拜神,却也神色肃穆地闭目凝思,遥拜东方,然后将手里的火柴棍摇晃了几下,丢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跟随着那十几根以自由落体的姿态落到地上的火柴棍,“秦先生,这、这卦象怎么说?”黄平敬畏地问道。   秦麦盯着地上的火柴棍片刻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凝重的神情渐渐松动,唇角缓缓地勾起——他这个动作就像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一般,众人霍霍急跳的心竟逐渐地平缓了下来,从秦麦含笑的眼神里,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心情很好,这无疑表示这卦所代表的寓意是很吉利的。   “坎为水卦象,此乃重坎八纯卦:二坎相重,阳陷阴中,乃险陷之意,重重艰险......”,就在大家骇然色变之际,秦麦含笑又道:“然而心诚行有功,虽然内中波折不断,但谋事可成!”秦麦云山雾罩地胡扯了一番后,对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的众人笑了笑:“按卦象显示,此行虽然先关重重,最后却能够一一化解。”   黄平兴奋地搓手道:“我明白了,就好像唐僧西天取经,也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咱们也是这样,虽然前路险难,最终都能逢凶化吉!”   唐离关心的却是最为关键的问题,火光中如宝石般灼灼生辉的眸子望向秦麦,“麦子,那我们究竟该走哪一条路?”   秦麦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正中的那处洞口,左右数过来都是第五条。   站在洞口,感受到从内涌出的凛冽的冷风,秦麦的一颗心高高悬了起来,这九条路在他看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论选择哪一条其实都是在碰运气,就算他再自信,也知道一旦踏入其中,六个人的生与死大半已经不能由各人自己掌控了。   对着漆黑的洞穴,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望去,目光在铁莘等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唐离的脸上,“诸位,谁也不知道这其中会有怎样的危险,千万谨慎行事,切忌慌乱!”   秦麦迈出的脚终于踩在了洞内,马灯照亮的范围里没有任何异常,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石洞,不算光滑的四壁在强光下呈现出奇异的锗红色,看上去并没有后天加工的痕迹,这种天然而成的颜色的石料极为少见,等秦麦前进了两步,才招呼其他人进入,众人之间相距米许左右,留下了转圜的空间。   洞道宽窄可容一人从容行进,这是对身材适中的人而言,走在最后的铁莘苦恼极了,只能侧身而行,凸出的大肚腩不时与石壁发生亲密接触,被那些突起的坚硬壁角磨得疼痛异常,闷哼连连,心里一个劲儿地发狠,早晚有一天非把这该死的魔王的咽喉给炸平不可,当然,前提是他能活着走出来。   尽管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的尸骨残骸,秦麦始终紧绷着神经,丝毫不敢有丝毫松懈大意,一行人缓缓前进着,几分钟后,所有人都楞住了,石洞的长度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不是太长,而是实在太短了!转过三道超过了九十度的拐角,也就是走过了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便到达了尽头!   秦麦只觉得周身吹过的劲风陡然间消弭无踪,让人很不舒服的逼仄感瞬间消失,他手中的马灯也只能照亮身周五六米,再向外则是无穷无尽的漆黑,这种开阔更多的是感觉上的,直觉告诉他,这里的空间很阔达。   石壁消失,取而代之的,秦麦面前是数十根浑然天成的粗细不一的高大石柱,粗的一人合抱不拢,细的也有半尺的直径,秦麦擎着马灯,顺着一根水桶粗细的石柱仰头望去,超过七米高处,渐细的石柱犹如笔直的钢枪刺入黑暗的虚空。   石柱之间的空隙宽窄各异,有的仅容一人侧身钻过,有的能容得下三五人并肩从容而过,再向外更有不知道多少根石柱毫无规律地凌乱排列着,秦麦呆呆地看着这浑然天成的石林,与刚刚走过的洞道不同,他此时有着无数的选择,却压根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前进。   这种自由的多种选择竟然比没有选择更让人迷惘。   这时他身后的诸人也都走出了石洞,震惊地看着这大自然制造的奇观,心头反而并不太恐惧了,铁莘提着马灯走到了石柱前,又照亮了大片的范围,光亮照射的尽头仍旧是没有尽头的石林。   “这下糟糕了。”铁莘黑着脸围着不大的空地转了一圈,除了石洞出口的方向,他们被无穷无尽的石柱包围着,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要穿越石柱而行,问题是在这没有任何规律和标示的石林中穿行,稍一疏忽就会迷失方向,“你们谁带指北针了?”铁莘挠头,一脸晦气地呲牙道:“我的在古格时丢了。”   彭施民激动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枚手表大小的指北针来,“我这里有,呵呵,荒山野岭里走习惯了,所以这东西总是随身携带的。”   铁莘不客气地抓过指北针,平方在手掌心里,众人一起低头望去。   表示着南北的指针仿佛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掌拨弄着,时快时慢地转动,一会儿顺时针转半圈,稍一停顿便又逆时针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每次指向的方向都不相同。   众人面面相觑,铁莘用力地甩了两下,虎着脸睨视着彭施民,“老彭,你就随身带着这么个玩意儿?”   “我、我,不可能啊!”彭施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张脸涨的紫红,口齿不清地嚷道:“这指北针我用了好几年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状况!”   郝韵叹了口气,“真是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坏了呢?”   秦麦朝铁莘挥了挥手,沉声道:“不是指北针的问题。”他指向身前的石柱,在马灯的照射下,最前排的石柱隐约折射出与通道石壁相似的锗红暗芒,“如果我猜得不错,问题出在这些石头上。”   “石头?”铁莘愣了下,把马灯和指北针递给了身旁的郝韵,拔出匕首在一根石柱上刮下了一层石粉,凑近马灯仔细观察了片刻,骇然抬头,“这里面有铁!”   秦麦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这里的岩石金属含量极高,指北针根本毫无用处。”秦麦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其实心里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指北针失灵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早在热扎冰川石宫内,就已经发生过,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这两处的建造者当时就已经掌握了地球磁场的奥秘。   众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心头都生出了一种很诡异的不详感觉。   唐离轻轻扯动了下失神的秦麦,“看来我们现在只能用笨法子了。”唐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记号笔,言下之意碰碰运气,做下标记。      秦麦无声苦笑,在冰川石宫中只不过才几条岔路,转了大半天都无法脱身,眼下的路径何止千万?      “这个,唐小姐。”黄平干咳了两声,事关身家性命,他也顾不上得罪人了,“咱们的时间不多,万一这地方大点儿,恐怕......”      唐离又何尝没想到这些,只是她看到了秦麦眼底的茫然就知道秦麦此时也已经束手无策,众人又不能坐以待毙,只能提出了这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法子来。      “黄......老板,你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唐离不怒反喜,称呼上也客气了许多,虚心请教道。      黄平干瘪的脸颊抽动着苦涩地干笑一声:“老朽拙笨,只是依秦先生卦卜想来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      “干恁娘咧!”铁莘掼胸一拳把黄平推了个趔斜,踉跄着后退几步最终也没能站稳,一屁股摔坐在坚硬的地上,触碰到了旧伤,“哎呦”痛呼出声,虽然心头恨恼,却连正眼都不敢与铁莘对视。      铁莘犹不解气地指着黄平大骂,“孙子,要不是你,老子现在还在京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要是老子真要交代在这儿,咽气前非先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黄平哭丧着脸不敢还口辩解,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畏缩到一旁,尽可能远离铁莘。      铁莘骂了一阵,心头烦躁稍解,转头看到面颊惨白的唐离紧咬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不由得一愣,奇怪地嘟囔道:“唐大小姐,你这是........哎呦!”铁莘猛地惨叫一声,揉着好像针扎一般剧痛的手背,愕然望向郝韵,后者面如寒霜,目似利剑正对他做怒目状,“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卖了!”郝韵咬牙斥道,朝他打了个眼神。      “啊!”铁莘怔了怔突然反应了过来,使劲地拍着自己的大脑袋,直拍得“啪”、“啪”作响,点头哈腰地对唐离道歉,“唐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多想,我这话绝对不是针对您的!我就是看这老东西不顺眼。”      唐离噙着眼泪,勉强朝铁莘挤出丝笑意,摇头道:“我怎么会生气呢,你的话说的一点没错,要不是我,你们现在也不会......”      铁莘苦着脸,很无奈地望向咬牙切齿的郝韵,忽地发出两声猥琐的奸笑,挤眉弄眼地对唐离道:“唐大小姐,您如果真的觉得小弟表现的还算勇敢壮烈,那不如等回去以后多给点......”他朝唐离伸出两根手指,不停搓动着,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小弟也老大不小了,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了,也不好总吃你和麦子的是不?”      唐离被铁莘搞怪的表情逗得“扑哧”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难过自责的心情却好受了不少。      郝韵鄙夷地瞪着铁莘,“你钻钱眼里去了吧?你真是给男人丢脸丢到家了!你看人家麦子......”      铁莘挺起胸脯,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这也是刀口上混生活呀,再说......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不是。”      说到最后,铁莘的脸上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扭捏,郝韵愣了片刻,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一张俏脸立时羞恼得仿佛红布似的,跺脚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你,我是我,谁用你为我着想了!”说道气恼处,尖尖的手指锥子一般连掐带拧地招呼向铁莘的手臂。 铁莘嘻嘻哈哈地任由郝韵攻击也不躲闪,郝韵的动作看似激烈,其实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看铁莘的表情简直是在享受,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打是亲、骂是爱。”     秦麦等人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笼罩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却被这二人插科打诨似的闹剧给冲淡了许多。     “先办正事。”秦麦出声制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铁莘和郝韵,眼底闪过淡淡的笑意,对郝韵眨了眨眼睛,调侃道:“等回到了北京,你就是要打死他我们也会为你叫好加油的!”不等郝韵说话,秦麦随即补充道:“只要你舍得!”     郝韵羞赧稍褪的脸颊立时再度涨红,正羞恼地跺脚要向唐离求援,秦麦的表情已经迅速地变得严肃无比,双臂一抖,将背包卸下,蹲身从里面掏出了四枚在那磁缸里切下的油脂球来,他没想到这以备不时之需的物件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看着秦麦将四个火球点燃,逐一朝不同的方向扔进了石林,众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石柱十分密集,又没有任何规律,燃烧的油脂最远的也只扔进去了十几米,撞到了石柱,跌在地上四分五裂,摔成了无数火星。     众人屏息朝石林里望去,刚刚燃起的希望瞬息破灭,四个火球散发的光线至少照亮了周围几百平米范围,可所能看到的仍旧是无边无际的石柱,油脂燃烧的极快,不到一分钟,明暗不一的火团先后跳动着黯淡了下来,最终被湮灭,暂时退避的黑暗仿佛无声的潮水般再度将众人包围。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黄平的话不幸言中,这片石林看起来决计不小。     “看来,我们好像别无选择了。”秦麦朝面色难看的众人苦笑道,“铁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探路,只要看不到我手中的灯,立刻喊止我!明白吗?”秦麦说着伸手抓向唐离手中的记号笔。     秦麦的想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他保持方向前进,由铁莘等人校准方向以防止自己走失,这就像要测量一段可能有几十米的长度,而他手里只有一把二十公分的格尺,只能一段段地量过去,这种方法虽然很笨,却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无奈选择。     石林中的路径虽然千变万化,可毕竟总有尽头,秦麦想的就是朝三个方向依次探过去,总能够发现点什么。     众人早已经心乱如麻,对秦麦的话自然是如聆圣旨,铁莘点头,沉声道:“小心点!”     唐离却躲过了秦麦的手,没有把记号笔给他,“我和你一起。”     秦麦愣了下,唐离薄唇紧抿,目光坚定,“好吧。”秦麦不想浪费时间,他也看出来唐离已经打定了主意,微微点了点头,牵住唐离的手掌,首先选择了与洞道出口正对的方向。     这石林看起来异常密集,其中缝隙却有无数,秦麦拉着唐离谨而慎之地前进,每走一步都要回头接着铁莘等人调校方向,身边被无数石柱包围着,方向感早已经被破坏殆尽。 二人亦步亦趋地前进了十米左右,身后传来铁莘的喊声,听起来有些空旷飘忽,秦麦与唐离回头望去,依旧能看到铁莘手中那盏如同黑夜里唯一星辰的马灯,奇怪的是铁莘竟然已经看不到秦麦手中马灯射出的光亮。     秦麦停了下来,在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上画下了一个大大的标记,黑色的五角星在微现暗红的石壁上看起来倒也十分显眼。     铁莘四人朝着秦麦与唐离的方向,沿着他二人走过的路线走了过来,铁莘拍了拍那根看起来足有两人臂展粗细的石柱,“这家伙八成是爷爷辈的!”     众人哪有时间研究这些石柱的粗细,秦麦与唐离又向前行去,如是走出了百多米,竟然还未见到丝毫到达这片石林尽头的迹象,可这百多米的距离已经耗费了近半小时的时间,众人越来越沉默,表情也越来越凝重,体力上的消耗还勉强能够承受,精神上却都已经疲惫不堪,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麦不敢停歇,拉起唐离又向前行去。     “啊!”绕过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一具佝偻地依靠着石柱站立的白骨赫然出现在马灯下,猝不及防的唐离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钻进了秦麦的怀里。     秦麦也被这副突然出现的尸骸给吓了一跳,身体颤抖了一下,紧紧揽住唐离肩头,心脏砰砰急跳,其实秦唐二人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只是这具尸骨出现的实在太过突然,转过那根粗得离奇的石柱便与它正面相对,任谁乍见到一具站立的白骨恐怕都无法保持镇定自若。     “哗啦”一声,那具尸骸竟然被唐离的惊叫震得支离破碎,散成了一堆白骨,“别怕,只是副骨架而已。”秦麦抚摸着唐离消瘦的脊背轻声安慰道,心底却升起一股阴森的诡异寒气,这具白骨很完整,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被杀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这座不知道有多大的石林中迷失了方向,被活活困死的!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从这里到那洞道的出口不过百多米,他竟然没有走出去!     战栗不已的唐离渐渐恢复了镇静,飞快地扫了眼地上散乱的白骨,眼底惊骇之色还没有完全抚平,“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唐离显然也生出了与秦麦相同的疑惑。     秦麦沉吟了几秒钟,“我估计是他走到这里时已经精疲力尽,绝望了。”     从这里距离出口虽然很近,但是对于迷失在黑暗里无法分辨方向、看清周遭情形的人而言,他根本无法知道这一点,在离生还近在咫尺的地方放弃了希望。     秦麦的解释让唐离安心不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白骨,在石柱上画下了记号,招呼铁莘等人过来。     秦麦提着马灯观察了一番周边的情况,石林依旧没有尽头,四周都是无边无际的石柱,铁莘四人看到那堆白骨时,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妈的,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有多大!”铁莘低声怒吼。     没有人能回答他。     彭施民远远地靠着一根石柱喘息,惊恐的目光不时从森森白骨上扫过,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那堆刺眼的白骨仿佛死神冷冷的狞笑。 “麦子,我们,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彭施民颤声问道。   秦麦眉头倏地挑起,旋即又落下,淡淡地望着彭施民道:“老彭,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沿原路返回吧。”     他这句话说的十分平和,没有半点嘲讽的味道,事实上彭施民走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彭施民眉头紧缩,痛苦地呻吟着,身体无力地沿着石柱滑落,任由自己瘫坐在地上,“不,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他把脸埋在双腿间,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决然的味道。     铁莘有些惊讶地撇了撇嘴,嘿嘿一笑,“老彭,没看出来你还真爷们儿啊!不过现在可不是闹着玩,你也别觉得丢面子,人死了要那玩意还有什么用?我劝你现在就向后转。”     彭施民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显然被铁莘的话触碰到了心底的恐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势要求离开这里时,他说话了。     “人生能有几回搏,只要是值得就算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彭施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好像是用尽全力从胸腔里挤出来似的。     他这句话说的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众人只以为是他过于惊恐以至于词不达意,不过他在这一刻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是让所有人都颇为敬佩的,毕竟六个人中只有他根本不必随着冒险走这一遭。     最初秦麦等人意识到有内奸一直在向白拉通风报信时,虽然大家没有明言,但彭施民也是被所有人重点怀疑的目标之一,只是随着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此刻,对他的怀疑早已经荡然无存了,就连秦麦也认为彭施民是内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最了解彭施民,这人学生时代凡事率性而为,性情耿直,虽然颇有些书生迂腐的意气,行事却不失光明坦荡,虽然分别数年后秦麦发现他在某些方面已经变得圆滑不少,可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真性情,尤其是听到了他说出的这句话,秦麦忍不住思忖道:“看起来彭施民虽然被环境改变了不少,心底的热火却仍未彻底熄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白拉发生联系呢?”     尤其是后来从侧面了解到知道陈教授行踪的还有几位藏地土生土长的刚毕业的学生时,秦麦的怀疑目标便发生了转移。     听到彭施民颇有些视死如归气势的话,铁莘不由得动容道:“果然是条汉子!”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眼铁莘,走到彭施民身前,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隔着衣服亦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战栗着,“老彭,不要勉强自己!”秦麦恳切地说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没有人会怪你的!”     彭施民缓缓抬头,脸皮下的肌肉不停地抽动,赤红的眼睛里射出如孤注一掷的赌徒一般的疯狂,声音沙哑地低声道:“我已经决定了,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秦麦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无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望向唐离,“这是第几根了?     秦麦的话问得没头没脑,唐离却立刻明白了他是在问自己在多少根石柱上做下了标记,立刻肯定地答道:“十二根了。”     也就是说秦麦与铁莘等人已经像把尺子一样沿着一个方向丈量了十二次了,虽然在众人逐渐熟练后,行动速度有所提升,可到现在时间无声无息地又流过了二个多小时。     谁也不知道还要前进多远,还要经过多少根这样格外粗大的石柱才能走出这片石林。 “继续。”秦麦朝唐离伸出手,马灯里的油已经烧干,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准备了些油脂,可是这魔王的咽喉向里不知道还有多深多大,他必须抓紧时间。     再折行了六趟,照秦麦的估计,他们现下离洞道入口的距离该已经超过了二百米,路上又发现了十数具白骨,有躺有卧,姿态各异,让人触目心惊。     “累了吧?”秦麦心疼地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唐离问道,后者鬓角散乱,鼻翼散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就算是一刻不停地连续散步三个多小时也是件很耗损体力的运动,何况他们在石林里穿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心头的急躁也越来越强烈,“走到下一根石柱,我们休息一会儿。”     唐离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朝秦麦笑了笑,抬手擦了把汗水,摇头道:“不累,我们必须节约时间。”     秦麦轻柔地为唐离将贴在额头的一缕散乱青丝抚顺,“就休息十分钟。”     两分钟后,铁莘的喊声传入二人耳中,秦麦拍了拍那根特别粗壮的石柱对唐离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转过石柱的唐离还没来得及说话,突地如遭雷击般浑身猛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见鬼似的表情,斜斜地指着地面,嘴巴微张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一串“咯咯”的轻响。     秦麦隐隐地猜到了唐离看到了什么,一股寒气倏忽间从心底直冲上头顶,脑袋里嗡地一声,浑身毛发都炸立起来,一个箭步跳到唐离的身旁,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秦麦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那堆散乱的白骨、石柱上黑色的五角星,这一切都证明了他们又回到了曾经到达过的位置。     不可能!秦麦心里狂吼,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幕,那凌乱的白骨化成了一只嘲笑的鬼怪在他的眼前飘来当去,唐离突地仰面朝后倒去,秦麦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结果竟然承受不住唐离的体重,二人叠在一起倒了下去!     身体传来的剧痛到让秦麦恢复了少许理智,他先看了看怀里眼神呆滞的唐离,后者面色艳红无比,那是一种极不正常的、他从未在人身上见过的颜色,秦麦心头一颤,伸手摸向唐离的额头,甫一接触便被那骇人的高温惊得弹开了手掌,“丫头!丫头!你怎么样?怎么会这么热?”     呆呆的唐离就像被点了穴道,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珠都不再转动,秦麦大惊失色,咬牙按向了唐离的人中穴。     “唔!”几秒钟后,唐离悠悠地吐出一口迂浊在胸口的闷气,眼睛干涩地眨动了一下,身体忽地一僵,死死地抓住秦麦的手臂,“麦子!你看到了吗?那不是我的幻觉是不是?你也看到了吧?”唐离指着几米外的白骨叫了起来。 秦麦这时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急切地摇动着唐离,“丫头,你的体温高的吓人,这很不正常,你感觉怎么样?”     唐离怔了下,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热,啊,好热啊!”唐离说着将系到颈口的拉链拉开了大半,在他的脖颈之间果然是汗水津津,而且肤色也如她脸庞一样呈现诡异的粉红,秦麦也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也是一片湿热。     这绝不是伤寒发烧的症状啊,秦麦想着反手摸住了唐离的脉搏,脉象虽然有些燥急,却十分有力,除了心火稍重外秦麦并没有发现唐离有任何不妥,任谁连日奔波劳累,又接连受到惊吓,耗神耗智也都会出现内亏之相,没有发现问题秦麦却更加奇怪。     不过那颗提起的心放下了不少,唐离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一堆白骨上,在经过最初的强烈惊骇后,平静了少许,脸色看起来正常了一些。     秦麦却仍然无法彻底放心,追问了一句:“丫头,你除了热还有没有其他的感觉?”按理说这石林中的温度不禁不高,甚至是寒意沁人,就算在其中马不停蹄地奔波了数个小时也不该热成唐离这个样子啊。     唐离奇怪地回头看了眼秦麦,“除了热就是累啊。”     秦麦怔了下没了语言,这时唐离又摇晃起他的手臂,紧张地问道:“麦子,我们是不是又走回来了?”     “是的。”秦麦索性靠着一根石柱搂住唐离休息起来,“虽然在我们感觉一直在沿着同个方向前进,可实际上我们转了个大圈子。”秦麦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问题究竟处在哪里。     铁莘四个人看到那堆白骨和石柱上的标记时也全部都懵住了,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铁莘梦呓般无意识地喃喃嘟囔着:“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我们一直在向前走......”     “很显然,这石林的确有问题。”秦麦沉声道,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些死在石林里的人或许死亡的原因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铁莘毫无生气地抬起头,茫然四顾,“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能确定。”秦麦站起身,唐离跟着站了起来,让秦麦也不得不佩服这女孩意志的坚韧。     郝韵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吓人,其实她现在倒不是在害怕,而是隐约感觉到秦麦和唐离等人怕是被自己连累了,心底难过已及。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倔强的凶巴巴的女警,其实内心里是十分善良的。     “该怎么确定?就算确定了又能怎么样?”铁莘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 郝韵抬起头,原本想对秦麦说“撤退吧,按照来路返回。”结果眼角余光看到半死不活瘫坐的铁莘,腾地一股怒火直冲天门,郝韵跳起来指着铁莘纵声怒骂道:“懦夫!你不是自诩胆大包天吗?这时候怎么就变成一只死狗了?胆小鬼!只敢嘴上逞英雄!”   铁莘压根就没想到会无缘无故招来一顿狗血淋头般的臭骂,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指为胆小,尤其是被自己喜欢的女人指着鼻子骂懦夫,那简直就相当于说他不是男人一样!    “老子不是懦夫!”铁莘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青筋绷起老高,梗着脖子咆哮道,拳头紧攥,面前站的若不是铁莘,他的拳头早已经砸下去了。    郝韵面对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铁莘毫无惧色,一手掐腰、另一只手距离铁莘的鼻尖不足五公分,冷笑道:“笑话!你不是懦夫?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等死,你真该拿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幅熊样!还敢说自己不是懦夫......”显然郝韵是动了真怒,句句诛心,毫不留情。     铁莘一张大脸紫青透红,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无数耳光似的,牙齿咬得“嘎巴”作响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刚才的确是心灰意冷至极,甚至生出了就此放弃的想法。     秦麦、唐离与郝韵的初次见面是很富戏剧性的,早见识过她强硬的一面,却也被此刻泼妇一般的表现给震惊得瞠目结舌,彭施民和黄平更是面色变换,深深低下了头,郝韵这一番话固然是针对铁莘而发,却字字如重锤似狠狠砸在二人心头,惶惶然惊觉自己竟然不如一个娇弱的少女坚强!     秦麦心中苦笑,郝韵的爆发实在是很及时,看铁莘三人的表情就知道起到了效果,眼看郝韵没有停歇的迹象,暗暗朝唐离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揽住郝韵的肩头,柔声安抚起她的情绪。     “女人最想要男人给她什么?”秦麦走到铁莘身前,拍了拍面色赤红的铁莘肩膀,沉声问道。     铁莘霍地抬起头,眼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仿似要将所看到的一切全部焚化,哑声对秦麦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没有回答,秦麦也不需要他回答,事实上这个问题是当初在破庙外苦恼的铁莘请教秦麦的,当时秦麦给出的回答是:“我认为是安全感。”     “郝韵,你骂得对!是老......我不像个爷们儿!我立马改!”铁莘倒也光棍得很,毫不犹豫郑重其事地朝郝韵鞠了个躬,举起手掌认真地说道:“我对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誓,一定做到流血流汗不流泪、丢手丢脚不丢人!”     郝韵依偎在唐离的肩头,因为过于激动而涨红的俏脸渐渐恢复了正常,看也不看铁莘一眼,板着冷若冰霜的面孔不说话,可眼神却已经松动了许多。     这时候本来半死不活地瘫倒在地上的彭施民与黄平都已经悄悄地站了起来,虽然表情都不太好看,却已经比方才的绝望颓废多了几分生气。 郝韵没好气地狠狠瞪了眼有些讪讪的彭黄二人,黄平老脸不由得红了红,灵机一动,佝着背朝秦麦走近了两步,“秦先生,您刚才说是这石林有问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所有人目光立刻集中到秦麦的身上,秦麦思忖着说道:“我们一路走来都十分注意校正方向,从感官上说我们绝对是沿着一个笔直的方向前进的。”说着,他朝来路,在所有人的观念里那应该是正对着出口的方向,而实际上却偏离了大概四十五度左右。     铁莘连连点头,“没错!我觉得我们根本就连半点都没偏过!”     “那只能说明这石林给我们造成了错觉,至于具体问题出在哪里,我还没想通,不过,我们很可能遇到了大麻烦。”秦麦僵在脸上的苦笑让所有人都有种不详的感觉。     彭施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麻烦?”     秦麦没有马上回答,转向唐离,“从出口到这里,我是说第一次到这里时,我们走过了多少根大石柱?”他拍了拍那根做过记号、粗得出奇的石柱问道。     唐离一路为了怕自己疏忽,每做下一个标记后还特意在手上做了记录,立刻肯定地答道:“这是第十二根。”     “好吧,接下来我们向回走。”秦麦朝唐离伸出手。   铁莘怔了怔,满脸不解,“回哪里?”     郝韵气急,对着一头雾水的铁莘翻了翻白眼,用很低的却刚好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嘀咕道:“白痴,当然是从哪来回哪去了!”     采用同样的方法,六个人如同一把可伸缩的尺子一般向来路丈量了十二次后,他陡然感觉到自己紧握的着的唐离那支柔软纤细的手掌瞬息间变得僵硬而冰冷。     尽管他早有所预感,此时仍忍不住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惶恐和绝望席卷而来。     那本应该是洞道出口的位置却矗立着一根粗大如同墙壁的石柱,石柱上没有任何标记,显然他们之前并没有到达过这里。     唐离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将身体大半的重量依靠在秦麦的臂膀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摔倒,她现在已然明白秦麦所说的大麻烦是什么了,想起那石林中奇形怪状的白骨尸骸,唐离深深地打了个寒颤,在她看来这岂止仅仅是麻烦?     铁莘充满了焦急的呼唤声远远传来,忽高忽低、捉摸不定,秦麦惊醒过来,连忙答应一声,将唐离搀扶到最近的那根石柱旁,让她靠坐下来,自己也蹲下身对她相对,“丫头,你这副模样被郝韵看到,她会难过死的!何况,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绝境!”秦麦用力地握住唐离冷若寒冰的双手沉声说道。     唐离失神的目光缓缓抬起,秦麦充满了自信的坚定目光让她意识到他并不是在扯谎安慰自己,心头溅起几颗希望的火星,反手与秦麦相握,“麦子,你是说你有办法?”     “只有发现问题,我们才能解决问题,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可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秦麦将油灯的火苗调小,尽量节约燃料。     铁莘四人也来到了大石柱前,铁莘兀自抓耳挠腮地围着石柱转悠,嘴里嘟囔着:“不对劲啊,我们走错了吗?”     其他三个人早已经是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我干!”铁莘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骇然变色,眼睛瞪得如铜铃般,“麦子,这就是你说的大麻烦?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秦麦没有搭理铁莘,缓缓地站立起来,声音低沉地说道:“各位,现在可以证实这石林的确有古怪,我们暂时被困住了。”     彭施民发出一阵如夜枭啼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颓然地仰坐于地,“我们走不出去了是不是?难怪从来没有人能从魔王的咽喉活着走出去呢,这里根本是进得来、出不去的!” 郝韵垂着头,贝齿死死地咬住嘴唇全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珍珠一样的泪滴无声坠落,她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这简直比死都难受。     黄平的反应却与他平日里胆小如鼠的表现截然不同,不得不说人心奇妙,过度的恐惧常常会使得人心生绝望,然而绝望的情绪一旦达到瓶颈,反而会变得无所畏惧。     他现在大概就处在这样一种状态里,接二连三、无休无止的惊魂让他疲惫已极,甚至近乎麻木,这一刻竟然隐隐有些解脱的感觉。     唐离看到郝韵无声抖动的柔弱肩膀,心头亦是酸楚难禁,扶着石柱站起身,走到郝韵身边,痛惜地将她揽住,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部,“郝韵,不要这样,我们现在还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啊。”     “对不起,唐离姐。”郝韵眼圈通红,垂泫欲滴,“要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都怪我......”     铁莘暴躁地挥手打断她的话,“不是你的错!”停下喘了两口粗气,声音突地低了下来,“要怪也该怪我才对。”     彭施民有气无力地干笑了两声,仰天喃喃道:“怪谁有用吗?反正我们这次是要交代在这里了,我实在太累了......我要睡了,睡了......”声音越来越轻,竟好像说着说着便真的睡过去了一般。   秦麦苦笑,众人在这不见天日、诡异莫测的石林中折腾了六个多小时,听彭施民这么一说,就连他也感觉到身心都异常疲惫。     朝铁莘打了个眼色,制止他搅扰彭施民,静静地对着石柱发愣,铁莘牙疼似吸了口冷气,“麦子,你不是打算在这里等死吧?”     “当然不是”秦麦摇头,“我是在回忆这一路走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铁莘想也不想地嘿声道:“我看就是这柱子祖宗搞的鬼!”他撒气似使劲拍了拍那根异常粗大的石柱,反被震得又疼又麻,不禁咬牙切齿地发狠,“老子要是出去了,早晚弄几十斤炸药把这里全给炸飞不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麦心头动了动,暗暗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铁莘说的没错,这些根做下标记的石柱确实有古怪,因为他每次走到石柱旁,他能够看到铁莘手中马灯射出的光亮,而铁莘却已经看不到他了,当时他只以为是被二人之间相隔的林立石柱给遮住了光线,现在仔细想来却不是这么简单,唯一的解释就是不知不觉间他的行进方向已然发生了变化,但是在感觉上却仍是沿着直线行走。     “铁子,你说的对!”秦麦眼睛亮了起来,“这些特别粗的石柱确实有问题!”     “啊?”铁莘呆住了,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懵然无知地反问道:“有什么问题?”     秦麦一手抱胸,一手拄着下颌思忖道:“它们的排列特别,所以造成了一种很奇异的视觉效果......” 他现在几乎已经确认这些貌似天然形成的石柱其实是人为布下的迷阵,至少其中关键的“阵眼”肯定是,也就是只要破坏了这些阵眼就可以破坏这座迷阵了!秦麦想到这里立刻用行动验证自己的想法,朝铁莘招手,“把这根柱子推倒!”     铁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根两人犹不能合抱的不知道有多高的石柱,眼睛都快凸出来了,“麦子,你确定?”       “废什么话啊!”秦麦选好位置,肩膀抵住石柱喝道:“快点来帮忙,不然老子揍死你!”情急之下,秦麦也顾不得保持风度了。     铁莘机械地走到秦麦身旁,弯腰用同样的动作顶住了柱子,听着秦麦的号子,咬牙暴喝一声,使出全力。     唐离等人惊讶得合不拢嘴巴,注视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两个人从小修炼武术,铁莘一身蛮力便是与耕牛相较亦不落下风,秦麦更是天生神力,连铁莘也甘拜下风,二人合力,就算是这么粗的一根铁柱立在地上也能给扳倒,何况是根石柱?可偏偏他俩连吃奶的劲儿都拼出来了,这根柱子始终如生根了一般,纹丝不曾被撼动!     二人颓然倒地,秦麦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根石柱想来该是深埋地下,其他的柱子恐怕也都相同,破阵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秦麦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水,无意间看到蹲在一旁的黄平欲言又止,“黄老板,有话就说,咱们现在应该同舟共济才是!”     “那是!那是!”黄平连连点头,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角,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个,老朽当年混迹江湖之时曾听闻了许多传说轶事,其中便有奇门遁甲、紫薇斗数之术,据说这些神奇的法门端是变化莫测......”     气喘吁吁的铁莘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连连拍打着脑袋,兴奋地团团乱转,“老头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铁莘比划着连珠炮般道:“小时候听书,穆桂英打破天门阵,那天门阵啥样还记得不?人入其中走不出来,阵中飞沙走石,鬼哭神嚎!嘿嘿,那叫一个厉害啊!”     唐离和郝韵毕竟是女孩子,最怕的就是神鬼之说,又加上在石林中见到不少尸骸,听到最后那句都觉得浑身直冒寒气,无边无际的漆黑中仿佛有无数双恐怖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还有,那黄老邪在桃花岛上布下了奇门阵法,硬生生把那些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困得出入不得!”铁莘口沫横飞地讲述道。     “黄老邪是谁?桃花岛在哪里?”唐离疑惑地问郝韵。     郝韵恶狠狠地盯着全神贯注、手舞足蹈的铁莘,咬牙道:“你听他胡说八道!他说的都是武侠小说!”     秦麦见铁莘没完没了地举证,并没有停歇的趋势,只能无奈地挥手制止了他,郝韵的话他也听在了耳中,朝唐离和郝韵笑了笑,“铁子说的虽然都是小说,的确是夸大其词,但奇门遁甲、紫微斗数确实存在的,而且也的确有它的神奇之处,只是......”秦麦苦恼地皱起了眉头,“我不认为西藏在二千年前就掌握了这些知识。”     唐离美丽的眸子中闪动着茫然和好奇,她也看出秦麦此刻很困惑,故意岔开话题,“那个奇门遁甲、紫薇斗数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她这么一问,铁莘立刻不再说话,除了仿佛熟睡了的彭施民外,众人的目光都射向了秦麦。 对这些古老的东方秘术,虽然知其名者甚广,但真正了解的却少之又少,愈传愈显得充满了神秘,秦麦对这些东西虽有涉猎,可是并没有深入研究过,最主要的是唐离这个问题提的实在是太宽泛了,若是认真解答起来,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完。     眼下时间紧迫,秦麦自然清楚不能坐以待毙,转念一想反正现下也毫无头绪,索性给诸人讲些传说轶闻,放松下紧张的神经也好。     秦麦清了清喉咙,和声道:“中国有两大最爱小说,说的就是易经与奇门遁甲,实际上奇门遁甲与六壬、太乙统称为三秘术,太乙本是三术之首,只是另外两种秘术流传隐秘、门人不多,奇门遁甲名声愈大,反而世人皆知奇门遁甲,不知六壬、太乙。”     几个人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表情,让秦麦生出些许身为人事的感觉,目光缓缓地扫过四个人,“奇门遁甲据说产生在四千六百多年前,轩辕黄帝与蚩尤大战于涿鹿,魔神蚩尤铜头铁身、刀枪不入,又法力高强,能够呼风唤雨,在战场上制造无边迷雾,使得皇帝和他的部下迷失了方向,一夜深夜,轩辕丘上雷声大作,神光闪现,皇帝惊出,见一手托玉匣的仙女从天而降!”     听到这里,唐离和郝韵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那玉匣里装的就是奇门遁甲?”唐离眨着美目问道。     秦麦点头,还没等他说话,铁莘忽地嘿嘿一笑,朝秦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咱们不也有个玉匣?也是从天而降的哩!”     听到他的话,众人心中都生出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再想到玉匣里谁也看不懂的天书,立时意识到自己此时所面临的危急情况,一时间气氛沉重起来。     “皇帝打开玉匣,看到里面有一本天篆文册龙甲神章,皇帝根据里面的记载,制造出了指南车,终于打败了蚩尤!”秦麦向铁莘递过去了一记警告的眼神,后者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秦麦的讲述再度将唐离几人的好奇心激发,郝韵不解地望着秦麦问道:“不是说里面装的是奇门遁甲吗?怎么是指南车的制造方法呢?”     “我还没说完呢!”秦麦含笑道,“那龙甲神章里记载的东西可多着了,皇帝让他的宰相风后把龙甲神章里的记载编撰成兵法十三章、孤虚法十二章、奇门遁甲一千零八十局,后来经过周朝的姜太公、汉朝的黄石老人,再传给张良,张良将它简化之后就变成了古老相传的奇门遁甲了。”     唐离眼中射出强烈的神往之色,“我曾经听说福特在研发汽车时,动用了一百多个工程师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还是在看到了指南车制造方法后才找到了答案:用变速齿轮解决汽车转弯时的平衡问题,真是难以想象,那指南车竟是在四千六百多年前发明的!”     郝韵、铁莘与黄平三人第一次听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麦的心头也不由得动了动,惯性思维让他忽略了古人的智慧,一千多年前,也许那位神秘的孤师不懂得什么奇门遁甲、紫微斗数,但是谁能肯定她就不能掌握另外的神奇法门呢?     至于究竟会是什么法门,他现在却毫无头绪。 一切都不可能无中生有,那位孤师必定有所依据才能创造出这法门来,秦麦苦苦思索片刻,直到脑际阵阵抽疼也没想出个可能来。     唐离看到大家都不说话,拉着郝韵放下背包坐下,继续问道:“奇门遁甲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秦麦颓然放弃了思考,想了想道:“奇门遁甲是用八卦记录方位,用十天干隐其一,配九宫记载天象和地象,用八门记载人事,用九星八神记录周遭环境,用以推算和预测吉凶祸福并加以改变,尤其是用时盘来占卜推事据说更是出神入化!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用处,比如刚才铁子说的那些阵法变化......”     “秦先生,这奇门遁甲真的有您说的那么神奇吗?比您的易经如何?”黄平的小眼睛里目光闪烁,有些畏缩地问道。     秦麦愣了下,好笑地瞟了他一眼,“黄老板,命数有天、人之说,正所谓天命已定实未定,人命能改不能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虽然你的命理运数看似早已经注定,其实却是能够改变的;你的人生看起来好像变化无常,可实际上却因为你的秉性、品格而早已经画好了轨迹,在我看来,无论是易经还是奇门遁甲,都是一门科学,我研究它,但不代表着我迷信它。”     他说这番话时神态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和颜悦色,却让黄平听得脸色时白时红,心中已经是翻天蹈海,自己落到今天身陷绝境,岂不正是因为贪念所致?     郝韵与唐离也都露出深思的神色,良久不语。     唯有缺肝少肺的铁莘听了许久的长篇大论后已经是无聊已及,秦麦又不许他说话,杵着胡萝卜似的手指头在地上划着圈圈。     “那么,紫微斗数又是什么呢?”郝韵按耐不住好奇,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秦麦。     秦麦对这一学说研究的反而深了些,却觉得比之三大秘术更加飘渺虚无,笑了笑一语带过,“紫微斗数是中国古代五大神数之首,是一种星命学,它认为人出生时的星象决定了人的一生命运,各种星曜对人的命运会产生影响,分析人出生时的星象就可以判断出他一生的吉凶祸福,因为紫薇星为诸星象之首,所以称为紫微斗数。”     “哦。”郝韵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我也曾经见过族里的老人观望和祭拜星辰,没想到原来不止在西藏是这样的啊。”     唐离插口道:“是啊,西方的星座学说更是十分盛行的。”     用一句话形容此刻的秦麦就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秦麦的脑海里放电影似的迅速闪过李茂然笔记本里关于古苯教的某些记载,古时苯教巫师信奉万物有灵,对于山川河流、日月星辰都秉持着敬畏之心,对于星象的观察了解更达到了颇为成熟的高度,用星辰的位置变化划分年、月、季节等等。 “这石林迷阵的排列是否就是根据星象而定的?”秦麦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只是这满天星空,星辰何止千万?想要找到那条“生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唐离和郝韵都看出来呆若木鸡的秦麦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二人不敢打扰,铁莘蹲了半晌,也没听到有人说话,纳闷地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秦麦好像入定的老僧一般,耷拉着脑袋坐着睡过去了。     “嘿!我说麦子,你咋说睡就睡了呢?”铁莘投出的小指肚大小的石子准确地击中了秦麦的脑门,唐离和郝韵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秦麦身体一震,倏地弹了起来,“我想到了!”     “想到了什么?”除了彭施民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秦麦把油灯火焰调亮,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石林,一边说道:“我想到了这石林排列依据的一种可能,现在要证实,铁子你跟我配合,我们向四周走走,其他人就在这里休息!”     “不!”郝韵不等秦麦话音落下,脸色大变地反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嗫嚅着解释道:“我怕黑。”     众人手中只有两盏油灯,被铁莘和秦麦都拿走,这里势必重回黑暗的怀抱。     无奈之下,铁莘只能贡献出他的水壶用秦麦包里的油脂制成了一盏简陋的油灯,留给唐离几人照明,亮度虽然比之秦铁二人手中的马灯黯淡许多,可勉强也能照亮三二米的范围。     “千万别走太远,要小心!”唐离不舍地轻声嘱咐着秦麦,生怕他走得太远与自己失散,这石林不知道究竟有多大,诡异无比,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唐离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勉力维持着笑容不让秦麦挂念自己。     郝韵瞥了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铁莘,在他一步三回头走过巨石的时候心底一软,没好气地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走过的路,我知道你会足迹追踪,肯定能走回来的!”     铁莘欲哭无泪,这石林的地面全都是坚硬的岩石,不时还有星罗棋布的水洼,压根就留不下任何的痕迹,更遑论追踪了。     不过这句话毕竟还表明了郝韵是关心自己的!铁莘这么想着,就觉得虽然放眼望去都是无尽的漆黑,可他的心里却是阳光明媚。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走出太远的。”秦麦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唐离满含忧虑关切的深情目光触动,含笑安慰道。     辨认了一下方向,秦麦与铁莘走出了石柱围成的狭小平地,他现在要证实的就是这石林迷阵中确然存在着阵眼,而那阵眼就是这十数根格外粗大的巨型石柱,而后再寻找它们的排列规律。     秦麦的心脏不听话地剧烈乱跳,心情纠结,既想快些证实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又害怕结果会是失望,那样的话恐怕除了像铁莘说的炸平这石林,再没有脱身的办法,可问题是他们的手里没有炸药,换而言之,众人的命运极有可能是被活活困死!     “该来的总要来,怕也没用!”秦麦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道。     他身旁的铁莘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时都能睡得着,这厮比老子还缺心眼啊。”秦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彭施民佝偻蜷缩的背影,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看起来老彭是真的绝望了。     秦麦拍了拍铁莘坚实的胸脯,“走吧,你一定要注意我前进时的方向。”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从未走过的方向折过了三根特别粗大的石柱后再度到达了一根曾经做下过标记的石柱旁,在这里,秦麦又选择了一条没有走过的路,在折返往复了四根石柱后,他们竟然回到了唐离几人身旁!   这时,秦麦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一半,为了保险起见,他与铁莘随机挑选了几个方向又走了两趟,那另一半也得到了证实:所有经过的石柱都已经被标注了记号,无论朝哪个方向走,最后总能够回到唐离等人的位置,当然,若是没有任何标示,一个迷失在这石林里的人会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路,最终的结果就是活活累死! 唐离和郝韵本着充分利用能源的原则,正在那盏微弱如豆的简陋油灯上给一片烤肉加热,“怎么样?看起来似乎收获不小?”唐离看到秦麦嘴角噙笑,不知不觉也轻松了许多。     秦麦点头,“问题的确出在这些特别巨大的石柱上。”     “麦子,你刚才前进的角度真的有变化!”铁莘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我看直线的方向明明有空隙能钻过去,你为啥就要改变方向呢?”     秦麦对他的指责也不生气,心里反而兴奋得很,在证实了这二十二根特别的石柱就是阵眼后,接下来就要寻找它们的排列规律,找出那条能够走出的生路。     “给你解释你也听不懂。”秦麦用记号笔在石柱上勾画着每根石柱的位置,一边随意地敷衍着铁莘,“换成你走过去,你也肯定会觉得无路可走,非得拐弯不可,而且还认为自己始终在朝前走。”     铁莘立刻摇头,表示不信。     黄平看秦麦和铁莘心情似乎不错,尤其是秦麦好像已经有所发现,不由得也高兴起来,干咳一声道:“铁老板,这正是远古秘术的神奇所在啊,端的是匪夷所思,神秘莫测!”     “你懂?”铁莘两道粗蚕眉拧成了结。     黄平老脸微红,支吾道:“老朽虽然不懂,可关于这些秘术的传闻听说过不少......”看到大家兴致不错,黄平神秘兮兮地讲起了一段老北京城的秘闻,他以口才著名,讲起故事声情并茂,生动已及,仿佛亲眼目睹似的,轻而易举将铁莘和郝韵等人给吸引住了。     “三十多年前的老北京城有位赵三爷、赵大胆,此人胆量委实过人,专干盗墓摸金的买卖!”黄平目光闪动了一下,飞快地扫了眼铁莘,暗忖若是这位早生三十年,怕是京城四大家里就没那位赵三爷了,“这位赵三爷出道早,所以虽然成名多年,可年纪却不大,与老朽相仿,嘿嘿,这个......蒙圈子里朋友抬爱,当时把咱排进了四大家里,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说起当年,黄平腰杆挺得笔直,竟然散发出依稀的气势,“因为我常帮着赵老三出货,我二人的关系也颇为近密,我记得那是三十四年前的中秋节,我与他聚饮,他透露要做一笔大买卖,说是在南京外寻得了一处古墓,极可能是三国曹操的陵墓!”     郝韵骇然惊呼道:“曹操的墓?我的天,这个赵老三实在是胆大包天啊!”     铁莘却没没郝韵那么单纯,晒道:“扯淡呢吧?那曹操号称有七十二疑冢,处处有墓,处处假,哪有这么容易被发现?”     秦麦努力回忆着石柱的方位,在石壁上勾勾画画,这石林里一片漆黑,又无法分辨方向,所以要标注出准确的位置极为困难,唐离起初陪在他身边,却又帮不上半点忙,听黄平讲得有趣,便转头认真听故事去了。     秦麦也乐得没人打扰自己思考。 听到铁莘的怀疑,黄平陪笑道:“是呀,当时我也这么说,要知道那曹操本人就是盗墓的老祖宗,自然怕自己的墓被盗,这才设下了七十二疑冢,千百年来发现疑冢无数,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真正的墓穴!”     众人都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黄平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瞩目,颇有些顾盼得意地抿了口水润了润喉咙,“那赵老三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只说让我等着瞧好,谁知这晚之后他竟然没有了消息!”     “他死了吗?”郝韵听得入神,甚至露出担忧的神色。     唐离瞧着她单纯可爱的模样笑着把她揽住,“没死,要是死了又算什么故事?”唐离自然知道那个赵老三没有死,因为她的父亲唐天华二十五年前入藏时,最初的人选不是黄平而正是赵老三。     想到父亲,唐离的心头一紧,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了下去。     黄平干笑道:“唐大小姐说的不错,他没有死,六个月后我再次收到了他的消息,后来我探望他时,他给我讲了中秋节分别后的离奇遭遇!”     老北京的说书人有个习惯,为了吊住听众的胃口,往往一回书结束时便会甩出个包袱来,让人抓心挠肺地想听下回,黄平说到关键时刻也停了下来,缓缓地喝了口水后居然从背包里掏出一盒没吃完的压缩饼干来!     不明所以的唐离和郝韵面面相觑,勉强压着脾气的铁莘忍不住了,“恁娘咧!你是不是要收钱了?”铁莘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揍黄平。     黄平的手猛地一抖,饼干“哗啦”撒到了地上,皱巴巴的脸上涌起的红光立时消褪得干干净净,幸好唐离拉住了铁莘,郝韵也不悦地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暴力?动不动就打架!黄......先生,请你接着讲吧?”     “嘿嘿,我就是吓唬他而已,怎么会真动手呢?”铁莘讨好地对郝韵说道,暗暗朝黄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后者佝偻的身体僵了下,惊魂未定地道:“铁老板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和老朽一般见识的!”     铁莘给黄平造成的身体和心理伤害实在是太严重了。     “原来赵老三和我分开后就去了南京倒那座古墓,那墓在一处荒岭之中,赵老三精通寻龙望穴的秘术,循着龙脉一路而去,半路上遇到了一位神秘老者,那老人对他说了四句话后飘然而去。”黄平习惯性地又停了下来。     唐离很配合地问道:“四句什么话啊?” 黄平偷偷地瞄了眼朝他不怀好意地冷笑着的铁莘,心底寒气直冒,浑身疼痛,连忙道:“那老人对赵老三说的是四句好像谜语一样的话:石头山下石头宫,奇门遁甲显神通,龙游浅滩阵中困,得道升天泉破阵!后来赵老三进到古墓里,发现里面放满了人、马、牛、车的陶俑,他竟然在这墓里走了五天都没有走出来!直到他精疲力尽,认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他看到了两眼清泉,想到了那位老人的话,举起锤子把那泉眼打破,古墓震荡,龙吟震天,如同天塌地陷一般!等到停下来后,他发现自己居然还在那些陶俑之中转悠呢,五天他连古墓的寝陵的边都没摸到!”   郝韵紧张地抓着唐离的胳膊,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旋即又追问道:“那后来呢?”   黄平啧啧咂舌道:“赵老三胆子虽大,经过这么一吓再不敢打这古墓的主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还大病了一场!”   唐离抿唇微笑,黄平讲得活灵活现,可实在太玄虚,听得有趣却让人无法置信。   秦麦的心思虽然都在思考着石柱的排列,可当他听到黄平说出那四句偈语一样的顺口溜时心头还是不禁动了动,尤其是从最后一句看来,那赵老三的确运气不错,胆大包天要盗藏王墓,结果却被迫发誓十年不入藏,却也因此错过了唐天华的邀请,如果他真的根唐天华去到古格,只怕二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别听这老头儿胡说八道!”铁莘很不屑地睨了眼黄平,铁家虽然是盗墓世家,只可惜到他这一辈,铁纯阳死的太早,半点绝技也没能传下来,而铁莘也志不在此,使得号称摸金一门最正统的传人铁家到他而止。   郝韵摊开手,“就当故事听嘛,这种事自然不能信的!”   黄平的老脸立时涨得通红,却又不敢与铁莘发生争执。   沉睡的彭施民突地沉声道:“南京石头岭的确有这样一座古墓,九年前被发现并由专家组进行了发掘。”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酣睡,突然出声把大家吓了一跳,彭施民翻身迟缓地坐了起来,脸色苍白无神,深深地看了眼黄平,“当时墓穴里的确发现里盗洞,墓内器物损毁严重,除了盗洞外,封闭的十分完好,可偏偏发现了水淹过的痕迹,这些都成为了不解之谜,我今天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初众人还以为这个故事是黄平胡编出来的,彭施民的话却证明了确有其事,只是关于那位老人和赵老三被困是否真的发生过却无人可以证明了。   秦麦停下笔,转身朝彭施民笑了笑,“什么时候醒来的?”   “在他说到那四句顺口溜的时候。”彭施民指了指黄平,勉强挤出一丝衰弱的笑容。   彭施民望向石柱上凌乱的标记,眉头微微地皱了下,“你在打谱吗?”   秦麦听出了他淡淡的讥讽,不恼反喜,呵呵一笑,“还好,你还有力气嘲笑我,能说睡就睡,你这份淡定才真是让小弟佩服啊。”   “呸!”彭施民没好气地啐道,“你不就是想说我胆小吗?我还告诉你,我是真累了!现在精神多了!”说着站起身,抻了个懒腰,走到秦麦身旁,看着被他勾抹得一塌糊涂的圈圈点点,“这是什么?” 秦麦简要地把自己的发现讲述了一遍,他已经大致确定了那二十二根巨型石柱的分布,边说边重新将它们的位置标注了出来。   “就算这真的是星象图,想要找出规律来也极困难的,谁知道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彭施民蹙眉思索道。   秦麦将这些个黑点用线条连接在了一起,叹了口气,“总得先确定它们在天空的位置才能谈接下来的研究。”   这时唐离加热的那爿烤肉已经完工,平均地分成了六块逐一递给了每个人,“麦子,彭同志,吃点东西吧。”   闻道烤肉传出的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众人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叫成了一片,铁莘三人率先大嚼起来,秦麦接过唐离递来的肉块,眼睛始终停留在那些分布杂乱无章的黑点上,刚想说话,就听到彭施民的腹内传出一阵宛如雷鸣的响声,哈哈一笑,拍了拍彭施民的肚子,“先吃饭,吃完再说!”   唐离的吃相比铁莘、黄平文雅了许多,即便腹内早已经空空如也,却还能先用匕首将肉切成小块,细嚼慢咽,一边随意地看着三米外石柱上秦麦画下的图形,“咦?”她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麦子,你画的是大熊星座?不怎么像啊!”   秦麦对星座了解不多,毕竟紫微斗数中的那些十四正曜、六吉星、六煞星、四化星等星位划分与星座的划分是不同的,对这个北方夜空最醒目的星座虽有耳闻,却从没有认真地去研究过,他是考古学者又不是天文学家,天赋虽然聪颖,可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深入学习太多种类学科。   “丫头,你说这是大熊星座?”秦麦疾快无论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石柱前,激动地指着那幅巨型石柱分布图问道。   唐离从秦麦不能自已的兴奋表情中看出了几分端倪,连忙走近石柱,仔细观察了片刻,指向其中两处标记,“这两颗的位置似乎有些偏差。”   “没错!”秦麦忘乎所以地搂住了唐离,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印下了一记响亮的吻,哈哈大笑道:“这两根柱子的位置我没有记准,只能标出大概!”   唐离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骇得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心里既惊且喜,更多的是害羞,胸口小鹿乱撞,脸颊热得如火烧一般。   其实亲吻脸颊作为一种礼节在开放的美国、加拿大等国是常见已及的,唐离自小在西方国度里长大早已经习惯了,可回国这些日子,隐藏在骨子里的东方女子的含蓄与矜持迅速地复苏,这时竟然生出了羞于见人的感觉。   秦麦看着唐离红得如染血似的脸颊,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孟浪了,涨红了脸,讪讪地笑着,偷眼观瞧众人的反应。   所有人都知道秦麦与唐离的关系,虽然惊讶秦麦的大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铁莘眼馋无比,心中梦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亲到郝韵的脸蛋儿?要不然也学秦麦一样搞突然袭击?   不过这个诱人的念头马上被他甩出了脑袋,他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彭施民似笑非笑地看着有些局促的秦麦,打趣道:“幸好不是我发现了你画的是什么,要不然......”他摸着自己的脸庞打了个寒战。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秦麦干咳了几声,把记号笔递给了唐离,“丫头,帮我把这两个正确的位置标出来。”   唐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接过笔,灵巧的手指在那些黑点之间比量了一番,标出了两个位置,看得出来她对这大熊星座很熟悉。   “我曾经有段时间研究过星座与性格之间的联系,这种说法在西方很盛行,后来兴趣使然,就研究了一些星象图,大熊星座由二十二颗星构成。”唐离注意到秦麦眼中闪过的惊讶,轻声解释道,“这与你说的紫微斗数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远没有那么复杂和系统。”   “这应该是北斗七星吧?”秦麦用笔在虚空中沿着几个黑点勾出了一个勺子的形状。   唐离点头。   北斗七星一年四季都能够看得十分清晰,不同季节勺把指向亦随之变化:“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远古没有日历时,古人就是使用这种方法估测四季,这七颗星简直可以说是最早为人所熟知的星位。   这也符合古苯巫师对于星辰的祭拜。   至此秦麦再无怀疑,这石林中的二十二根巨大石柱的排列正是按照大熊星座的结构所定位,至于那位神秘莫测的孤师又是如何在千多年前就掌握了大熊星座的星图,他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二十二颗星排列究竟有怎样的规律呢?   秦麦轻轻地咬着嘴唇凝思片刻,望向唐离,“丫头,这些星星是否有着某种规律?比如明亮程度?”   唐离秀气的柳眉微微皱起,这个小动作让秦麦有些失神,心中苦笑,暗忖这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唐离真得美到了一颦一笑都能迷惑人心的程度?   不过有一点他能肯定,凭心而论单就容貌来说,郝韵比唐离还要略胜半分,可他对郝韵却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关于这二十二颗星在夜晚出现的时间,应该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就算观察他们的人有这种感觉也只是因为亮度差异而造成的错觉......”唐离拿起笔,一边在标记旁依次写下了二十二个数字,“对于他们的亮度到的确有天文学家进行了研究。”   秦麦的眼睛亮了起来,按照唐离写下的数字从小到大将它们连到了一条线上,“我有预感。”秦麦的目光明亮而清澈,脸上洋溢着自信从容的笑,“我们要走出这座石林了!”   秦麦标注的顺序是按照从暗到明的变化,当然反过来也是一种次序,秦麦选择了唐离标出的路线。   因为他们身旁这一根石柱对应的就是最暗的那颗星星。 按照次序走过二十二根石柱,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这个过程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在无边的黑暗里,失去了方向的秦麦六人就像到处乱撞的瞎猫,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转到了第十四根石柱时,秦麦等人惊喜地看到了来时的洞道出口,这让所有人都为之精神大振,不单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被困死在石林里了,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秦麦的猜想是正确的!   在石林里摸索了两个小时后,六个人终于来到了石林的尽头,怪石嶙峋的石壁上是个宽高大概五米的方正洞口,众人不禁喜形于色,郝韵甚至喜极而泣,这石壁上只有这唯一个入口,显然只要沿着它继续前进即可。   秦麦提着马灯找了找入口内,四壁光滑异常,笔直伸向下方,他没有急着前进,从背包里取出来一个油脂球点燃,扔进了通道内。   燃烧的油脂球沿着通道越滚越快,在犹如实质的漆黑中划出了一条火线,光明瞬息即逝,仿佛划过夜空的流星,片刻后,火球蓦地消失不见,通道里恢复了绝对的黑暗,众人的眼中还残留着一道幻象,又过了几秒钟,才隐约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响。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恐骇,借着刚才瞬间的光亮,他们已经看清了通道内的情形:通道的坡度超过了六十度,比古格遗址内那条如滑梯一般的暗道还要陡峭三分,四壁同样没有任何可以借以攀爬的突起,不同的是,这条通道宽高都远超过古格暗道,而且是在坚硬的岩石里开凿而成。   根据那火球突然消失来看,在通道的下方存在着一道深沟之类的陷阱,如果有人采取坐滑梯的方式滑下去,结果就是掉进陷阱里。   谁知道那陷阱里有什么?是犬牙交错的锋利坚石还是能把人刺出无数洞来的长枪剑戟?总之秦麦不认为有人掉进去还能活着出来。   铁莘到吸了口冷气,变色道:“麦子,幸好你照了下,不然......”铁莘想到刚才自己差一点就抢着奔进通道,要不是秦麦及时地拉住了自己,现在只怕已经变成了一滩肉饼了!   其他人也都面无人色,最可怕的不是这陷阱,而是制造陷阱的人那歹毒的可怕心机。   “还有多长的绳子?”秦麦问铁莘。   后者打开背包掏出捆小指粗细的攀岩绳,看了看上面的标度,“六十米。”   “我这里还有六十米。”唐离道。   秦麦沉吟了一下,按照刚才那火球滚动的距离,陷阱在下方三十米左右,至于再向下这通道还有多久现在无法得知,“顺一根下去,不够再接吧。”   铁莘立刻将绳索的一头固定在一根水桶粗细的石柱上,秦麦将绳子沿着通道放了下去,把马灯挂在了肩头,“我先下,听我的招呼你们再一个一个地下去,千万不要两个人同时上绳!”秦麦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生死攸关,谁也不敢稍有疏忽,纷纷点头答应,秦麦在大家紧张、担心的注视下紧紧地拉着绳子,缓缓下降。   挂在秦麦肩头的马灯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跳动,远远望去像一只诡异的眼睛,橘红色的灯光看得久了就变成了一片血红。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亮点,秦麦这时已经到达了火球突然消失的位置,在入口处看着他的人,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麦在深涧的边缘站定,低头望了下去,那团掉下去的油脂尚未熄灭,被摔得四分五裂后,散发的光亮反而强烈了许多,照亮了这道陷阱的底部。   深涧宽约五米,深有十米左右,四壁光滑如镜,底部到没有秦麦想象的那些恐怖设置,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就算摔不死,也没人能爬上来,在深涧底部布满了白骨碎片,骨架碎裂散布层层叠叠,根本辨认不出是人还是兽,有些干透的白骨被火引燃,跳动着蓝幽幽的火焰,看得秦麦背心凉飕飕得仿佛有人在背后正朝他吹气......   陷阱的宽度让秦麦没了主意,五米算不上太宽,却已超出了人类跳远的极限,秦麦无奈只能再掏出了一枚油脂球,点燃后投向了深涧彼端。   燃烧的油脂球在地上弹起了几厘米便向下滚去,让秦麦瞠目结舌的是,火球滚出了不到三米便撞在了一根石柱上改变了方向朝旁边滚了米许竟然停了下来!   火球越烧越旺,渐渐将周围七八米范围照亮,秦麦又惊又喜,咬牙狠狠吐出了铁莘的口头语:“我干!”这通道在深涧彼端三米许便到达了尽头,地势平坦,火球撞上的那根石柱高约两米粗如人腰,呈倒J形。   这根石柱显然是就为了供钩挂绳索而设置的,秦麦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所谓从来没有人生还的魔王的咽喉的确存在着一条生路,只是陷阱密布,危险重重,还从没有人能闯过去而已。   “希望真的是从没有人闯过去。”秦麦一边把自己牢牢地绑在绳子上,一边在心里祈祷着。   看到火光不再跳动,站在入口外的众人都想到了秦麦已经停了下来,可等了半晌仍未见他行动,诸人心头便渐渐焦虑起来,性急的铁莘忍不住大声询问,听到了秦麦的回答才算放心。   八九米的距离套住一根石柱,对秦麦来说算不上高难,难的就是在一个并不十分宽敞的空间里去做这件事,秦麦在失败了三次后,终于将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了石柱上,那个朝后的倒钩刚好卡住了绳套,不虞绳索脱落。   将中间的绳索抻直,用力拉动了几下,另一端的石柱稳如磐石,秦麦深吸一口长气,双臂交替间,脚已离地,凭着上肢力量拉动着身体向深涧的另一边攀去,这对于力量惊人的秦麦没有任何的难度。   将绳索在石柱上重新加固后,秦麦提着马灯朝入口方向的众人打出了一个行动的信号,转身观察起身边的情况。   除了平整的地面,在马灯所能够照亮的范围内,他看不到任何的东西,这里有多大?多高?秦麦不敢随意乱走,等待着所有人都通过了这条通道再说。   第一个过来的唐离,在她攀过那道深涧时,秦麦的心提高了嗓子眼,唯恐她体力不支,结果却是虚惊一场,唐离的力量超过了他的想象。 “你吓到我了!”唐离距离边缘还有半米时,秦麦就冲上去将她抱住,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心有余悸地诉苦道。     唐离依偎在秦麦的怀抱里,舒服而安定,秦麦的真情流露让她感动,“傻瓜,我可是运动健将,这难不住我的!”唐离笑着说道,一只手掌温柔地抚摩秦麦颏下短短的坚硬胡茬。     两个人深情对视着,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却被郝韵在攀越深涧时的大呼小叫将二人从心中唯有对方的温馨甜蜜中惊醒,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不禁彼此都愣了下,旋即相视而笑。     “你们两个也不拉我一把!”郝韵狼狈地爬上了这边的地面,靠着石壁喘息着埋怨道,“差点就掉下去了。”     秦麦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警校难道都不进行体力训练吗?”     “切!”郝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体力训练也不用玩命啊!这可是人命关天呢!”     接下来黄平、彭施民都有惊无险地越过了深涧,到达了通道的尽头,最惊险的却是最后一个上路的铁莘,他的气力固然大,可体重也着实不轻,要不是秦麦及时抓住了他的腰带,硬生生把一只手已经脱离了绳索的铁莘给提了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绳子太细了!”铁莘双脚踩上了实地,那颗几乎破胸而出的心落了回去,惊魂甫定,就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丢人了,不说比不上唐离和郝韵,甚至连黄平都没自己这么狼狈,想来想去只能把责任推到不会说话的绳索身上了。     众人默契地扭过头,就当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前面会不会还有机关陷阱啊?”郝韵探头朝黑暗中望去,两道机关让众人的警惕性提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双脚站在通道之内,不敢越雷池半步。     不等秦麦说话,唐离接口道:“我觉得这魔王的咽喉不会就这么简单,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     彭施民心悦诚服地叹息道:“麦子,我发现你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是啊!是啊!”黄平连声附和,朝秦麦挑起了拇指,“秦先生,您要是早生三十年,北京城里哪还会有什么四大家啊,我看只会有秦一家!”     秦麦哭笑不得地看着四个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心里明白这其实是在极度的恐惧和兴奋的压力下一种发泄方式。     “我们休息十分钟。”秦麦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从上午进到魔王的咽喉到现在不知不觉过去了十个多小时,眼看着白拉所说的期限只剩下两天多,秦麦暗忖着要连夜奋战了,不过在这不见天日的洞穴里白天与黑夜倒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与此同时魔王的咽喉外,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橘黄色的晚霞给西藏幽蓝的天空画上了一笔暧昧的色彩,暮霭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群山间懒洋洋地升腾弥漫,苍凉而安宁。     红柳林斜上方的一道陡峭山崖上,矗立着一黑一黄两条身影,他们的身后两只大得出奇的獒犬悠闲地依偎着趴在地上。 山崖不大,不过十数平米的一块光秃秃的平地,四周崖壁陡峭如刀削,根本无法想象来那二人双犬是如何攀上去的。     轻柔的带着一丝丝凉意的晚风拂过,就像恋人温柔而深情的抚摸,吹动得白拉宽大的黑色长袍随风轻摆,隐约勾勒出一具挺拔曼妙的身姿。     两个人的眼睛都定定地望着魔王的咽喉。     “他们已经进去一天了。”白拉身旁,那个身体罩在黄色长袍里的人沉声说道,声音暗哑深沉,却散发出一种粗犷的别样魅力。     白拉没有说话,甚至就像压根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黄袍人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又问道:“你说他们现在死没死?”     “没有死。”白拉的声音依旧动人心魄,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慵懒和疲倦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们没有死。”     如血的余晖挣扎着透过她长翘而浓密的睫毛照射在唯一显露在空气中的眼睛上,形成了明暗交错的斑驳,那双看起来仿似水晶般深邃的眸子竟隐约闪烁着幽紫色的奇异光芒。     两只雄狮般的藏獒懒洋洋地卧着,不时相互抵颈舔舐、或是微微眯起了眼睛打个哈欠,只有当那血色的眸子里瞬间闪过让人畏惧的狠厉和骄傲时,才会让人悚然而惊地意识到它们有着媲美狮虎的凶猛。     “如果,他们失败了......”黄袍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拉打断,“那么我会亲自进去。”     黄袍人双拳紧握,浑身绷紧,“你不能冒这个险,我们还可以想其他的办法!”     白拉轻声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我受够了,我不想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让人发狂的梦,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那个秦麦不可轻视。”两人沉默了良久,到最后还是黄袍人率先开口,语气低沉地说道:“这人心思缜密,性情坚韧,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让人觉得他能够看透一切!我觉得这人不能留下,否则迟早要坏事!”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比那夕阳的光辉还要璀璨的奇异光彩,瞬息恢复如常,过了片刻轻声道:“暂时还需要他的智慧......等开启了箭道后,你看着办吧。”     不等黄袍人说话,白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两只獒犬立刻从地上跃了起来,回复了凛然高傲之态,那只大的轻步来到白拉身旁,弓腰塌背,矮下了身形,白拉偏身坐上了獒背,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脑袋,那獒犬便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崖下射去,眼看着巨大的身体就要撞上坚硬的山崖,粉身碎骨,四足在山石上猛地一蹬,便又再次弹起,几个起落就已经奔下了峭崖。     两犬一人片刻便已经变成了两个小黑点,山崖上只剩下那黄袍人孤零零地孑然而立,这时猛地涌来一阵狂风将他袍帽掀起一角,露出了小半如刀削斧刻般的沧桑面庞。     黑夜君临大地般无可阻挡地降临。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铁莘只觉得自己刚闭上眼睛,秦麦的叫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这次我先走!”铁莘站起身提起马灯、背包就要出发,他还在对自己攀越深涧时的表现耿耿于怀,暗下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要争些面子。     秦麦连忙拉住这个冒失鬼,“还没有摸清情况,太危险了!”     铁莘奇怪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平坦地面,这情况简直是一目了然嘛!十分钟前,秦麦扔出去了四枚燃着的油脂球,将通道之外的空间照亮了大半,这是一块长约六十米、宽有四十米的略显狭长广场似的平地,地面全由两米见方的光滑岩石紧密拼接而成,乍望去光亮如镜,地面上连个小石子都没有,看上去纵横交错的笔直纹路把这偌大的广场划分得如一张巨大的棋盘。     铁莘看到秦麦如临大敌的神色有些好笑,迈步踏上一块石块,用力地跳了几下,沉重的身躯砸在石面上发出“砰砰”的闷响,“麦子,你在担心什么?用不上一分钟我们就能走到那儿!”他指着广场尽头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下显得幽深晦暗的通道笑着说。     秦麦抿着嘴唇,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射出锋利如刀的精光,鹰隼般巡视在这片镜面般的平地上,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种莫名的危险感觉来自何处,空旷的场子上静谧已及,可他心底的危机感却愈来愈强烈。     唐离静静地看着秦麦,彭施民和黄平都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老老实实地站在秦麦的身后听候命令,郝韵气恼地瞪视着连蹦带跳的铁莘,暗怪他不听秦麦的指挥,可看在铁莘的眼里就变了味道,以为郝韵在嘲笑自己,抬脚向下一块岩石迈去,嘴里嚷道:“麦子,你哪里都好,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身体倏地向下坠去!     惊变陡起,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的铁莘魂飞魄散,匆忙间双手挥舞向两旁抓去,可这石板两米的宽度与他的臂展相仿,手指从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划过的瞬间,铁莘心中狂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恐惧与绝望占领他身心前的一瞬间,后悔如惊鸿般闪过。     看到铁莘猛然诡异地飞快下沉,众人的脑海里刹那间一片空白,直到一秒钟后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郝韵尖叫声脱口而出的时侯,秦麦已经扑到了铁莘消失的地方。     这个时候,铁莘整个人已经完全坠入了那突然出现的陷阱口。     人的意志指挥行动的过程中有一个细微的反射时差,通常被称为反应速度,优秀的百米运动员从听到发令枪响到身体发动的反应速度小于十分之几秒,普通人则要慢上许多。     等目瞪口呆的众人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发生了什么时,上半身探入了洞口的秦麦正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拉扯着不由自主地跌向黑漆漆的洞口,唐离陡地尖叫了一声:“抓住他!”猛扑向秦麦,匆忙间死死抓住了他的双腿,从秦麦身上传来一股无法对抗的巨大拉力扯动着她向前滑动。     被唐离惊醒的众人叠罗汉般将秦麦和唐离压住,终于制止了秦麦继续下滑。 秦麦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片平坦而空旷的广场生出那种强烈的不安,铁莘的双脚踏上第二块石面时,他甚至连警告还没来得及发出,那张在他的想法里本应该是镶嵌在坚实的地面上的石板突然如跷跷板一样被铁莘给压翻了!     如果不是心底里充斥着的莫名其妙的危机感,秦麦不可能动的这么快,几乎就在铁莘的脚与石板接触的同时,他就已经扑了过去,右手如闪电般探入洞内,抓住了铁莘挥起的手臂。     铁莘只觉得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被老虎钳死死地夹住一般,下坠的身体立时顿了下来,整条胳膊都似乎被扯断了似的透彻心扉,他忍不住暴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心头却涌起狂喜。     六个人软瘫在冰凉坚硬的地面,努力地喘息着,铁莘被秦麦拉上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浑身的力量突然被抽空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几秒钟里他们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变化,虽然四周充满了黑暗冰冷,可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还能喘气庆幸不已。     “好、好险!”唐离心有余悸地颤声说道。     仰面朝天的铁莘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断断续续地叫道:“老子的命真大!”扭头望向秦麦,嘿嘿笑道:“麦子,你说的没错,老子就是傻人有傻福!”     秦麦侧头盯住铁莘,嘴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缓缓从地上跪了起来,四肢着地爬到他的身旁,一言不发地提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铁莘的脸上。     铁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抽动起来,血浆自口鼻飙出,可想秦麦这一拳蕴含着多么可怕的力量,秦麦不给他躲避的机会,再次挥拳......     所有人都知道秦麦的力气很大,可究竟有多大,直到铁莘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他们才有了直观的感触,看着铁莘肿得如猪头一般血肉模糊的脸,骇然变色。     铁莘哼哼着吐出一口夹着半颗牙齿的血水,可怜兮兮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秦麦低声道:“我错了,我不敢了。”     秦麦冷哼道:“再有下次,我宁可打死你。”     “不会有下次!我保证,我向毛主席发誓!”铁莘忙不迭地诅咒起誓。     唐离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箱给铁莘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血肉翻翘的嘴,疼得铁莘乱颤不止,“你这是干什么!也太狠了吧?”唐离又气又恼地埋怨秦麦。     郝韵其实对铁莘的伤势也颇为担忧,嘴上却说:“我看麦子做的对,这家伙就是记吃不记打,揍得轻了!”     “可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唐离反驳道。     铁莘慌忙制止二女继续争执,讨好地朝秦麦凑了过去,笑嘻嘻地对唐离道:“唐大小姐,这算不上什么,麦子没使劲呢!你不知道,最狠的那次是上初中的时候,我偷了王大妈家一只鸡,结果被麦子揍得两个月没爬起床!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疼呢!”     看着他脸上可怖的伤,听到秦麦还没有使用全力,众人都不可思议地望向秦麦白皙修长的手掌:看似文弱的秦麦力量究竟有多大?     “有多大?”铁莘没好气地瞥了眼彭施民,指着自己的脸,口齿不清地哼哼道:“麦子这两拳要是用了全力,我的脑袋现在就可以当球踢了!”   秦麦这两拳造成的伤势看似严重,却没有影响到铁莘的视力,经过简单的处理擦洗,唐离松了口气:除了肿的像香肠似的嘴巴,并没有其他的外伤。   秦麦站在第一块确定安全的石面上,仔细地观察那块被铁莘踩翻的石板,厚约半尺,与两侧严丝合缝,合拢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缝隙,与他所站的石面没有任何不同。   铁莘的马灯在他跌入陷阱时慌乱中掉了下去,借着黯淡的光线能够看到陷阱不算特别深,大概五六米的样子,运气好的话掉下去不至于摔死,但是没人帮助根本不可能脱身。   众人看着面前无数石板,脸色难看已及,谁也不知道哪一块下面就是这样的陷阱,静静地等待着秦麦的安排。   秦麦再抬起头时,脸上去含着淡淡的笑容,唐离微微怔了下,轻声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嗯。”秦麦指了指那块翻起的石板,“你想到了什么?”   唐离思索了片刻,缓缓摇头,疑惑地注视着秦麦。   “啊!”郝韵眼睛一亮,脱口叫道:“我知道了!麦子,你是说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是吧?”   唐离恍然大悟,这一片广场有五六百块方方正正的石板,若是有人触碰了陷阱,那石板被踩翻后,没有人将它恢复是不能回归原位的,而眼前的地面却平整如镜。   秦麦点了点头,“除非有人知道安全的路线,不过我觉得这个可能不大。”   黄平兴奋地说道:“这么说那个秘典还在这里面?其实我看能闯过第一关的人就已经微乎其微了,肯定逃过不第二关,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到这第三关!”   想到那条滑梯一样的通道下方的深涧里层叠密布的白骨,众人都不禁浑身发冷,对黄平的判断生出了认同感。   “呸,我们难道不是人?”铁莘大力地吐出口唾沫,不想触碰到了嘴唇,疼得直吸冷气。   黄平幸灾乐祸地看了眼铁莘,秦麦那两拳让他觉得解气极了,只恨秦麦打的太轻。   “要是没有秦先生,咱们连第一关都走不出来呢!”黄平谄媚地笑着说道,“我可不信还有别人能走到这里。”   铁莘凶狠地睨视着黄平,冷笑道:“怎么,黄皮子,现在敢跟铁爷犟嘴了?长能耐了啊?”   黄平被铁莘凶戾的眼神盯得浑身冰冷,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得意忘形了,秦麦和铁莘什么关系?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要是把这煞星给惹恼了,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铁老板,瞧您这话说的!”黄平点头哈腰地恭声献媚,“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我这把老骨头一般见识。”黄平只能在心底哀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   这广场上的翻板陷阱设计的十分巧妙,非但没有任何痕迹可以判断哪块是实、哪块是虚,踩上的重量小了都不能触动,秦麦在第一块翻板上反复试验发现,触发它的重量大概在七十斤以上。   正常的女子体重也要超过七十斤,除非是儿童或是侏儒,没有人能不触动翻板陷阱而通过这片机关密布的广场,秦麦一行人要想通过这里,便只能寻找出一条安全的路线。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到站起来的秦麦身上,“我也想不出好主意,只能用笨办法了。”秦麦耸肩无奈道。   秦麦所说的笨办法就是一块一块地探过去,众人紧张地拉住绑在他腰间的绳索,看着他一块块地按动石板,寻找安全的落脚位置。   也幸亏秦麦天生神力,探索的工作缓缓进行着,等到他终于站到了广场的尽头,短短的六十米竟然耗费了近两个小时,发现了超过八十块翻版陷阱。   广场的尽头是一条仿佛甬道似的平坦通道,两三米宽,身心疲惫的众人靠坐在甬道两侧休息,从昨天早晨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神经始终高度紧张,就算是秦麦也感觉到一阵阵的疲倦侵袭着他的心神。   这条静谧的甬道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妥,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敢相信这里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全平静。   “累坏了吧?”秦麦看着憔悴不堪的唐离,心疼无比。   唐离勉强朝他笑了笑,脸色苍白无力,“没事,我还能坚持。”   秦麦扫视了一圈神色黯淡的众人,沉声道:“休息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彭施民苦恼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越来越短啊?咱们都两天一夜没合过眼了。”   秦麦无奈苦笑,他就是怕休息时间过长大家会忍不住睡过去,眼看着四天的期限已然过半,这魔王的咽喉还不知道有多深,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虽然说是休息,秦麦不敢让大家闭眼,招呼着众人抓紧时间吃着冰凉的食物补充体力,看到时间差不多,立刻招呼他们继续前进。   甬道与之前那条通道相似,都是在巨大的岩石中开凿而成,在今天这样的工程或许算不上浩大,但是在千多年前,这绝对是无法想象的。   秦麦提着马灯步步为营地摸索前进,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三米外,屏息静气,手中攥紧了系在他腰间的绳索,眼睛死死盯住秦麦的身影,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他会像铁莘那样突然消失。   走出了三十多米,两侧的石壁突然现出巨幅壁画,线条简洁、只有黑红两色,就连三米多高的顶壁上亦画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   壁画中的造型十分怪异,秦麦勉强能够辨认出几个类似人、马、牛、太阳和星辰之类的形状,却完全看不懂这些壁画的内容。   众人现在只剩下秦麦手中一盏马灯,所幸这条通道并不很宽大,马灯的光线能够照亮近以秦麦为中心十米范围,跟在秦麦身后的五个人注意力被这些壁画所吸引,纷纷朝墙壁上望去。   “这乱七八糟的都画了些什么呀?”铁莘撅着高肿的嘴唇嘟囔道。   彭施民指着画中一个赤红的人头大小的圆盘形状不确定地道:“这好像是太阳吧。”   “那这个是什么?”铁莘指向圆盘旁一个同样大小的却是以黑色填涂的圆盘问彭施民。   彭施民滞了下,嗫嚅道:“这个......”   “笨蛋,那个是太阳,这个就是月亮呗!”郝韵不屑地睨了一眼铁莘。   其实她哪里知道这是太阳还是月亮,不过是借机嘲讽铁莘,却没想到彭施民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头:“没错,是月亮!肯定是月亮!”      铁莘听他说的笃定,歪着脑袋观察了良久,也没看出这一红一黑两个圆盘哪里像太阳和月亮,他不敢反驳郝韵,只能小声嘀咕道:“我看更像烧饼......”     “不是太阳和月亮。”唐离忽地开口道,“也不是烧饼。”     “那是什么?”连走在最前面的秦麦都停了下来,五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众人都愣了片刻,笑了起来,让紧张的神经得到了少许的放松。     唐离抿了抿嘴唇,注视着那造型诡异的壁画,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我觉得是眼睛。”     铁莘失笑道:“唐大小姐,您这想象力也忒强悍了吧?谁的眼睛能长这样啊?还是一黑色一红色的?”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笑了两声,可看到唐离痴痴地仿佛根本没听到铁莘的玩笑一样注视着石壁上那两个圆盘,心头不由得升起丝丝的诡谲气息,再看那一黑一红两个头颅大小的圆盘,只觉得一个殷红似血、一个漆黑如墨,越看越像一双诡秘的眸子正冷漠地盯着自己......     一时间甬道里宁静无比,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息清晰可闻。     秦麦隐约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声响,就像远远传来的飞舞的蜂群发出的嗡嗡声,侧耳仔细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以为是自己过于疲惫紧张造成的幻听,做了两次深呼吸,再去听时果然没有任何的怪声,不禁暗笑自己紧张过度。     “你们怎么了?”秦麦迈步,却被腰间传来的拉力给扯得不能前进,回头一看那几位正面色灰白地发着愣。     离他最近的铁莘打了个激灵,朝墙壁指了下,“唐大小姐说那两个球是双眼睛!”     “哦?”秦麦不以为意地看了眼他指的方向,笑了笑,对兀自注视着石壁的唐离道:“丫头,我还不知道你对绘画也有这么高的造诣呢?”     他早看过那两个奇怪的圆盘造型,想来想去也不能把它们与眼睛联系到一起,倒是觉得彭施民和郝韵的说法有几分可能。     唐离的身体震了下,望向秦麦欲言又止,勉强地挤出个苍白的笑容,“我也是瞎猜的,就像抽象画一样,还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觉。”    “抽象画?”铁莘嘎嘎怪笑道,“这个我听说过,西洋人搞出来的玩意儿,没想到咱们中国好几千年前就有了。”    秦麦与唐离相隔五米,又有铁莘挡着,并有能看到她眼中闪过的迷惘和犹豫,对唐离的话也没多想,招呼道:“咱们要加快速度了!”   彭施民连连扼腕叹息,后悔不迭,他没想到此行会有如此巨大发现,竟然没有随身携带相机,眼前这些壁画珍贵无比,却无法留下影像记录,暗暗下定决心等出去后一定要准备齐全地重返这魔王的咽喉。   直到秦麦的视线里被一面锗红色凹凸不平的岩石彻底阻挡,他们在这条长逾百米的甬道中没有遇到任何的机关陷阱,而前进的路线也被这面巨大的岩石给堵死了。   难道这魔王的咽喉就到此为止了?秦麦如遭雷击地呆立在四五米外,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与通道四壁浑然一体的巨石,难道走错了路?   这时他身后的众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呆若木鸡。   秦麦勉强压制着席卷而来的绝望和恐慌,回忆着一路走来的所有过程,没有忽略任何细节,“没有走错,没有其他的路。”秦麦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   铁莘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确定了那巨大的岩石并不是自己的幻觉,“麦、麦子!”铁莘无助地呼唤着秦麦,“咱们走进了死胡同?”    “扑通”众人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面如死灰的黄平瘫在地上,目光呆滞散乱地望着甬道的尽头,干瘪瘪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彭施民亦是步履蹒跚地奔到一侧的石壁,跌坐于地,嘴里反复念叨着:“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注意黄平,每个人心里都被强烈的无望占据着,摇摇欲坠的郝韵打了个踉跄,身体软了下去,铁莘慌忙伸手扶住了她,失神的郝韵咬着下唇埋首在铁莘的怀里无声啜泣起来,不消片刻,铁莘便感觉到胸口一片温湿,可心里却愈加冰冷。   唐离走到失魂落魄的秦麦身旁,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这会否只是个骗局?”   骗局?秦麦喃喃重复了一遍,却没想明白唐离说的骗局是指白拉逼众人寻找秘典是骗局还是秘典藏在这魔王的咽喉是骗局。   铁莘紧紧地搂着郝韵,心疼得无以复加,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疯狂之色,咬牙咆哮道:“妈的!老子和她拼了!”他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白拉。    “别!”郝韵死死地拉住要转身向外奔走的铁莘,满面泪痕,断续抽泣道:“陈教授还在她的手里。”   秦麦与唐离心内同时叹息,郝韵实在是太善良了,这一刻想到的不是她自己命在旦夕,反而还在担心着陈教授的安危。    “大家都冷静!”秦麦沉声喝道,姑且不论那白拉是如何知道秘典藏在这里,秘典是否真的藏在这里,处心积虑地建造这样一座机关密布、陷阱纵横的浩大工程目的是什么?   众人被这声厉喝镇住,望向苦苦思索的秦麦,眼中复又升起些许希望。   秦麦耳中又传来那种奇怪的嗡嗡的声音,比先前初次听到时更响了些,他心头微动,凝神侧耳分辨,这一次那声响没有像上次那样消失,秦麦循着声音走到甬道尽头的岩石前,把耳朵贴到了石头上,那声音立刻响亮了许多,他甚至感觉到石面都在微微地颤抖。   一个突然而至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秦麦猛一震,提起马灯朝巨石与甬道相接的边缘望去。    “原来如此!”秦麦欣喜若狂的大叫了一声,他在岩石与甬道之间发现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缝隙,这巨石与四壁紧密相接,若不是贴近了仔细观察根本无法看出来它们其实并非一体的。   众人听到秦麦的吼声,都奔了过来,脸上涌起狂喜,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这岩石并非魔王的咽喉的尽头,只是这块挡路的岩石十分巨大沉重,明显不是人力所能够移动的,铁莘与秦麦合二人的全力也不能撼动它分毫。   心头刚刚燃起的希望被兜头泼下的冷水浇熄,诸人垂头丧气地瘫坐在地上,只有郝韵和唐离还在锲而不舍地四处在岩石上寻找着有没有机关之类的设置。   耗费了巨大气力的秦麦靠坐着石壁休息,脑海里快速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却怎样也想不出这么一块方正形状的岩石如何能被移动开来。   就在秦麦过度思考而脑际一阵阵抽疼的时候,跪在地上的郝韵“咦”了一声,指着巨石下方一块拳头大小的凸起回头道:“这下面好像有个孔!” 她身旁的唐离立刻蹲下身,朝她指示的部位摸去,眼睛一亮,喜道:“真的有个孔!不过这么窄,连手指都伸不进去啊。”   无精打采的黄平和彭施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反而把秦麦给当在了后面,几个人逐一摸触了一遍后都露出疑惑和失望的神色,显然想不明白这道不足一指宽、连尾指都无法伸进去的缝隙有什么玄机,更不觉得这条小小的缝隙里隐藏着什么机关能够移动如此巨大的岩石。   “让开!”铁莘粗暴地将黄平一拳推得仰头翻到,“你能看出来啥?让麦子看看!”铁莘朝“哎呦”痛哼的黄平翻着白眼骂道。   那缝隙位于一处离地面极近的凸起之下,无法用眼睛观察,只能用手触摸到,秦麦仔细摸索了片刻,亦是一头雾水,那条缝隙宽度平均而且极短,不像自然形成的裂缝,难道这是个钥匙孔一样的机关?   秦麦精神一振,仔细回忆起当晚白拉的讲述。   郝韵见秦麦沉默不语,眼中的喜悦渐渐被失望代替,她本来满怀希望地以为自己的发现能够给大家带来帮助,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而黄平和彭施民看向她的目光里甚至隐含责怪,似乎在埋怨她谎报军情一般。   “对不起......”郝韵垂头自责地嗫嚅道,换作平时要是有人敢这么看她,郝韵早一眼瞪回去了,此时想到众人的遭遇与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心中便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唐离揽住眼圈发红的郝韵,柔声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秦麦也朝郝韵望去,刚要宽慰她,耳边却传来一声金石摩擦的刺耳响声,寻声望去,正看到盘坐在地上的铁莘把他的匕首朝那道缝隙中塞去,只是他那把匕首又宽又厚,只有短短的一截尖锋塞进了缝隙,后面却无法寸进。   “他妈的,谁有铁丝啊?”铁莘骂骂咧咧地拔出了匕首,回头望向众人。   秦麦心头狂震,猛然抬头望向唐离,后者也正惊喜交加地朝他看了过来,二人目光交接的瞬间,同时脱口叫道:“王杖!”   王杖就是唐离家传的那把藏刀,在冰川石宫唐离把它交给了秦麦,后来一直携带在他的身上,铁莘的举动让两人同时想起了这把短刃,两人对这支藏刀都熟悉无比,瞬间便估摸出藏刀的厚度与宽度与那道缝隙似乎很吻合。   秦麦从绑在小腿上的刀鞘内抽出了王杖,尺许长的藏刀在暗黄的光线下闪烁着青幽的冷光,刀柄末端镶嵌的红、蓝宝石闪烁着寸许的光芒,略有些弧度的刀身上细密的纹路好像活了一般地在流动着。   这时除了唐离其他人也都看出秦麦的意图,铁莘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把自己手中的匕首伸了过去,对比之下能够明显地发现秦麦握着的藏刀与他手中的匕首长度虽然略长了几分,却要宽了少许、薄了少许。   “唐大小姐,我记得这把刀是你祖传的?”铁莘怔怔地望向唐离。   唐离紧张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藏刀,除了彭施民,其他人多少都知道了些唐离的身世,不由想到这魔王的咽喉是唐离的先祖建造的,而这柄藏刀也是她的先辈流传下来的,难道这就是打开这封路岩石的钥匙?   在所有人紧张忐忑的目光中,秦麦握着王杖缓缓朝那道缝隙刺入,因为过于紧张,他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秦麦感觉到那道缝隙与王杖是如此的契合,简直再容不下一根发丝似的,王杖毫无阻拦地深入缝隙五寸,遇到了阻力,缝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王杖继续深入,秦麦一咬牙,手上渐渐发力,“嘎嘣”一声轻响,似乎割断了一根紧绷的绳索,阻力也消失了,然而岩石却没有丝毫反应。   众人高高提起的心都随着那一声轻响猛然颤动起来,旋即发现巨石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不免有些失望,秦麦亦微愣了下,手臂前伸,王杖继续向前推进,这一次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尺许长的藏刀及柄没入缝隙。   秦麦的希望随着王杖渐渐没入而越来越黯淡,心头忍不住升起巨大的恐慌:“难道我猜错了?”直到整支王杖完全刺入了那条缝隙,秦麦只觉得从冰冷的刀柄传来的森森寒气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   所有人都摒着呼吸,黄平甚至无法承受这种极度的紧张刺激,捂着心口靠在岩石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秦麦握着刀柄的胳膊。      强烈的失望狂潮般将秦麦残存的信心拍得粉碎,秦麦发狠地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地扳动着刀柄,可那缝隙与王杖紧密地契合着,根本无法扭动半分,秦麦额头青筋高高绷起,狂吼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向上抬起。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秦麦在这一刻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能听到巨石后传来的声响,那是水流的声音,显然在这块岩石后面还有别有洞天,秘典也极有可能就在其中,可他却被巨石阻隔着无法前进,同时也隔绝了铁莘、郝韵和陈教授生的希望!   “嘣”又一声沉闷的裂帛之声从岩石内传来,却被秦麦的吼声给遮掩了,其他人都没有听到,秦麦却感觉到刀锋似乎再次切开了一道阻隔,他发泄似的疯狂吼声戛然而止。   轰然巨响中,偌大的岩石天崩地陷般朝后倒了下去!   “啊!啊!”靠在岩石上的黄平被骇得连连惊呼,身体却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随着巨石仰面倒了下去。   “砰!”一声震耳发溃的轰天震响直震得众人耳际蜂鸣,大地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漫天的尘雾将所有人罩在其中,直过了差不多一分钟,尘雾渐渐落下,众人这才勉强能够看清面前的状况,不禁呆若木鸡,脑海里一片空白。   巨大的岩石没入地面,只露出几块贴别高的突起,黄平傻了似的躺在上面,睁着眼睛根本没有焦点。   秦麦兀自跪坐在地上,保持着双手擎刀的姿态。   铁莘忽地发出一声欢呼,将秦麦扑倒在身下,疯了般口不择言地吼叫道:“妈的!妈的!麦子,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这块大石头给干翻了!”铁莘一边叫喊一边扼住了秦麦的脖子用力摇晃。    “咳咳......”秦麦被他摇得咳嗽不止,挣扎着把压在自己身上的铁莘甩开,“你要杀了我吗?”秦麦恨恨地瞪了眼在地上打滚的铁莘。   轰隆隆的回音渐渐弱了下去,另一种声响在众人的耳边回荡起来,那是湍急的河流奔腾的声音,就像无数马匹在狂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   这么大的声响决不是小河小溪所能够发出的,秦麦听到声音便想起了来时经过的雅鲁藏布江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湍流,脸色立刻变了,暗忖着“不会那么倒霉吧?”   黄平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哇”地惨叫一声,敏捷地翻身跳了起来,原本就皱巴巴的老脸皱成了一团,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颤巍巍地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凄声道:“我以为地震了,咱们都要被埋在这里了......”   心情极佳的铁莘哈哈大笑着大力地朝他呸了一口,“老子福大命大造化大,想死阎王爷都不敢收我!”   唐离、郝韵还有彭施民几个人这时才从方才那种翻天覆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涌起余悸未消的表情。   秦麦朝唐离晃了下手中的王杖,叹道:“不知内情的人,谁能把这二者联系到一起?”两人一起望向笑嘻嘻地与郝韵挤眉弄眼的铁莘,要不是铁莘的举动,恐怕他俩压根就想不起来王杖,说他是傻人有傻福还真不错。   一行六人围着那块巨大的岩石仔细观察了半晌,大概想通了这道机关的构造:在巨石后方是一块早已挖好的大坑,以简单的机关将巨石固定住,巨石沉重无比,若是想用蛮力移动根本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触动机关,巨石便会滚落坑中。   就像魔术一样,不明内里时观看,总是惊叹连连,大赞神奇,等拆穿了以后发现其中玄机往往十分浅显,让人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铁莘等人扼腕叹息,都说没想到原来这么简单,自己竟然没想到,唯独秦麦和唐离面色愈加严肃,对当初设计这座魔王的咽喉的那位孤师更增了三分忌惮。   从一路上的机关陷阱便能看出来她高绝的才智和对人心态准确的把握,试问不知情的人一路历尽艰险闯到这里,发现了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却走进了死胡同,疯狂之下,谁还能够沉着冷静地观察这巨石?就算发现了巨石与四周石壁并非一体,发现那条狭小而隐蔽的缝隙几率也是极低的,何况即便是发现了它,没有王权这把特制的钥匙,想要触动机关也是妄想,就连秦麦若不是发泄似的一番扯动也不能启动机关。    “秦先生真是机智果敢,老朽佩服至极!”缓过神来的黄平满脸堆笑地表达着对秦麦的敬仰,虽然有溜须拍马的嫌疑,却也能让人感觉到三分真诚。   秦麦这次倒也没让他难堪,淡淡地说了句“过奖”,招呼大家稍息片刻。      唐离从秦麦手中接过马灯,越过那块没入地面的岩石,朝前方张望了下,发现前面十来米内还是如之前走过的甬道一样,是条宽约三米,高度也差不多三米的通道,唐离思虑周密,没有继续向前走,返身回到了秦麦身边。   “先休息一会儿吧。”秦麦经过这一番大喜大悲,体力和精神都到达了极限,其他人的情况只能更加糟糕,听传来的水流声音似乎还有段距离,心中虽急,却很清楚按照众人此时的状态,实在没办法应付突发状况。   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不管前方如何艰险,也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了,秦麦想通了这一点,心中反倒安定了许多。   众人围在一起分吃了包裹里仅剩的食物,勉强填饱了肚皮,幸运的是清水还有剩余——就算没有了,前面不远就有条不知道多宽的大河呢。   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生存超过一周,可断绝了水分补充,却活不过四天。   彭施民苦笑道:“希望不是最后一顿晚餐。”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铁莘一脸晦气地呸了两口,沉着脸道:“老彭,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听着就让人呕心!”   彭施民歉然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说在这么走下去咱们要饿肚子了。”   秦麦想了下,看了一眼手表,从进入魔王的咽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十五个小时了,天晓得离尽头还有多远?彭施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秦麦很清楚,就算是死也根本不可能会是饿死,如果四十八小时里还找不到白拉要的秘典,铁莘、郝韵和黄平就要毒发而死,这样的局面要是果真发生了,秦麦也不会再继续寻找秘典了,他要做的是找到白拉......   “麦子,你说这魔王的咽喉还有多深?”彭施民的脸上写满了疲倦,强打着精神借谈话驱赶着涨潮一般的困意。   秦麦想了想,沉声道:“我觉得不会太远了。”从他发现前方很可能有一条水流量极大的地下河时,他就生出了这种感觉。   彭施民却会错了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工程量已经十分巨大了,我觉得在那种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时期不可能把这里建造得太过庞大。”   秦麦笑了笑没有说话,现代人常常会想当然地认为古代人由于生产力的落后而无法完成大工程,却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思想的误区,忽略了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权力”的可怕力量能够创造一种被称为“奇迹”的东西。   秦麦觉得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考古学者犯这种错误实在是很不应该的,转念一想没有反驳彭施民,毕竟在眼前的形势下,实在不应该打击他的希望和信心。   他没说话,却不代表着所有人都赞同彭施民的观点,郝韵皱眉道:“我觉得你的判断有些太主观了,万里长城和金字塔不都是古人建造的吗?公元前几千年人们就可以建造金字塔那么匪夷所思的大工程了。”   “哈,那怎么能一样?”彭施民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道:“无论是长城还是金字塔,几乎是倾当时全国之力耗数十年建造而成,在那个时代,唯有王权才可能实现。”   郝韵垂着眼帘没有说话,以她匮乏的历史当然无法与专业出身的彭施民辩论,可俏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认同他的说法。   唐离忍不住插口道:“别忘了在西藏的历史上大多时期都是由宗教掌权,至少占据了极高的地位,能够左右当权者的决定。”   彭施民不由得一滞,“可是西藏人口稀少,而且比之中原和古印度更加落后......”   “那天宫呢?算不算大工程?”郝韵抬起黑白分明的美目注视着彭施民。   九重天宫是在山体之内开凿而成,称之奇迹丝毫不为过,自然算得上大工程,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工程竟然是由一个未曾见诸史记的小小神女国建造,如此看来,西藏大地第一个强大的文明国度象雄建造一座比那天宫更加浩大的工程也并非不可能。   彭施民闷声不语,脸上却浮现不豫之色,显然对自己被驳得哑口无言很不高兴,秦麦微微一笑,“要想知道这里有多大还不简单?继续前进早晚会走到头的!”   再向前行,众人的速度快了许多,原因很简单,如果把那块切断了甬道的巨石看成一道闸门,外面是门院,里面便是家宅了,为了阻止外人侵入自己的房子,在门院里布下的机关已经把宅子围得如铁桶一般,又何必在房子里再费力设置根本用不上的陷阱呢?   另外一个原因是秦麦的感觉,毕竟王杖是孤师一脉相传,能够开启巨石也就意味着是她的后人,她总不会把自己的子孙后代也置于死地吧?   当然,这都是推测,走在最前面的秦麦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状态,其他人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又前进了三、四十米后,水声愈来愈响,轰隆隆得甚至连脚下都好像在微微颤抖,就在秦麦觉得这条河流听起来似乎比雅鲁藏布江也差不了太多的时候,前方的路再度出现了变化,秦麦一行人瞠目结舌地停了下来,相顾骇然。   灯光尽头,通道前方五米多远处,空间霍然开阔,两侧和头顶的石壁仿佛被巨斧斩断了似的消失不见了,留下了半边陡立的峭壁,脚下一条不到三米宽的甬道孤零零地伸向前方,两侧是不知道多深的漆黑虚空......   秦麦提着马灯走到石壁尽头,“小心!”秦麦的身后突地同时伸出两只手拉住了他的肩膀,只看两只手他就认出了他们的主人是铁莘和唐离。    “我只是看看这是什么。”秦麦指着光滑的断壁,在一米五左右高处斜斜地向上支出来一截长约十公分左右手臂粗细的奇特突起,这东西形状不圆不方,通体黑中透灰,与石壁锗红的颜色截然不同。   秦麦的手指轻轻地触碰到那一截突起,他的动作十分谨慎,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是,秦麦的那根手指仿佛充满了魔力似的,刚刚与突起发生了接触,那截石笋似的东西竟然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蓬细微的烟尘,飘飘洒洒地向着断壁下无尽的黑暗虚空散落。    “是火把!”唐离惊讶地叫道,还在为自己神奇的手指怔然发愣的秦麦这才恍然大悟,仔细看了看石壁上那深约三寸的凹槽里残留的些许灰烬,肯定了唐离的判断。   铁莘小翼地探头朝路旁的虚空张望了一眼,缩了缩肩膀变色道:“也不知道这有多深,该不会像冥界入口那么高吧?”   众人对古格遗址下的遭遇印象深刻无比,记忆犹新,听到铁莘的话,那幅诡异可怕的景象不由地浮现在脑海里,心底里倏地冒起一股摄人寒气,瞬间便走遍了四肢百骸,惴惴不安地想着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吧?胆小的黄平忍不住连连向来路张望。   秦麦没好气地白了眼黄平,好笑又无奈地哼道:“这里一路通透,我们来时你可曾发现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魔王的咽喉与古格遗址下的溶洞绝不相同,那座巨大溶洞很显然是自然形成,其间洞道纵横交错,别说那一条巨型的“人蛇”,便是十几条、几十条藏在其中也难以发现。   黄平认真地想了片刻,迟疑着摇了摇头,“来时没有发现......”一双小眼睛警惕地盯向了前方,可是除了被马灯照亮的五六米距离,再向前完全被浓雾似的黑暗所笼罩,他又如何能看清什么?徒增恐慌罢了。   按照秦麦的想法,由他先独自探路,确定安全之后其他人再走,可是无论他温言相劝还是厉声喝令,唐离死死地箍着他的胳膊就是不放手,铁莘和郝韵亦强烈要求一同前行。   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凶险:从两侧漆黑的虚空下漫卷而来的冷风强劲冰寒,可以想见那下面有多深——系着马灯的六十米长绳索放到尽头都看不到尽头!   一旦失足,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无奈之下,秦麦只得由着他们,牵着唐离一步步向前探去,铁莘与郝韵跟在两人身后,紧随着他们的脚步,连落脚点都不敢有丝毫的偏差。   彭施民落在了第三位,黄平是很想等秦麦把这条路趟过一遍后他再走,可看着唯一的光明渐渐远去,睁眼如盲的黄平被无边无际有如实质般的漆黑压得几乎传不上起来,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黄平深深地打了个寒颤,快步追了上去。   郝韵只觉得劲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吹得她甚至难以保持平衡,好几次差点被刮得朝崖边倾斜,心中怕极时,一张有力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紧攥的小手。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铁莘严肃地对愕然望向他的郝韵沉声道,感觉到那只冰凉的小拳头颤巍巍地像是要抽出去,铁莘两道粗眉陡地倒立了起来,蛮横地喝道:“不许胡闹!”   其实郝韵只是少女矜持的下意识反应,一种温暖的让人心安的感觉从铁莘宽厚的手掌传进了她的身心,郝韵第一次很温顺地“哦”了声,任由铁莘牵着自己的手前进。   水流声越来越响,秦麦六人沿着甬道前进了五十多步后,已经感觉到打着旋从身上掠过的冷风里含着浓重的阴湿水汽,甚至在以秦麦手提的马灯透明的玻璃罩外凝聚一层细密的水雾!   武侠小说里常用“听声辨位”形容武功高手耳识的敏锐,秦麦的耳力固然没有这么夸张,比起普通人却要灵敏许多,这得益于从小坚持的武学锻炼,在其他人听来那激流跌宕的巨响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无法分辨出它所在的方向和位置,而秦麦却辨认出这声势骇人的地下河位于前方不远处的崖下。   秦麦拉住唐离,脚步放得更缓,那种说不出来的危险感再度强烈地涌上他的心头,每前进一步都让他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黑暗中的六个人凭着勇气一步步地前进着,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懵然不知,这时若是光明突现,他们就会看到自己正行走在无边深渊中唯一的一条狭窄的绝壁之上。    “啊!”唐离被眼前的景象震骇得掩口惊呼,身体瞬间僵硬,秦麦看到五米外突然出现的尽头心底不可抑止地冒出一股摄人寒意,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着,黑暗的虚空中一条米许宽的吊桥被猛烈的罡风激荡得左右摆动不定。   他现在已经能够想像到在这掉桥下方便是那条地下河。   铁莘察觉到郝韵手心渗出的冷汗,把手握得更紧,眼睛发直地盯着晃来荡去的简陋吊桥哑声叫道:“麦子!我们、我们不是真的要从这玩意儿上走过去吧?”   水声激荡,就算是近在咫尺的两人说话也只能用喊才能听得清楚。   他光是看着那条由两高、两低上下相距一米左右的四根儿臂粗细,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平行绳索构成的吊桥就觉得双腿发软,浑身冰冷,更别提要从这上面通过了。   这绳子不知道存在了几百上千年,说不定就像那火把似的轻轻地碰一下就化成了灰,最可怕的是等人走上去后突然断掉,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秦麦没有说话,抹了把发梢鼻尖分不清是水雾还是冷汗的水珠,走到甬道的尽头仔细观察这条晃动不止的吊桥——或者说四根绳索更加恰当。   绳索入手冰冷濡湿,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制成的细线编制而成,但是秦麦肯定不是棉麻之类的作物,因为这不知道悬荡了多少个世纪的绳索并没有腐烂的痕迹,他用匕首轻轻地在绳索上刮了几下,漆黑的表层下露出了银亮中透着金黄的金属色泽。    “老天爷!这难道是用金丝银线编造的?”铁莘眼睛放光,贪念一起,恐惧之心反而弱了不少。   唐离迟疑了一下,贴近秦麦喊道:“这太危险了!”   就算这四根绳索十分坚实,不虞断裂,可光秃秃的绳索异常湿滑,而且摇摆不定,稍有疏忽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秦麦使劲地摇晃了几下绳索,坚固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回头看了看惊惧不安的众人苦笑道:“我们别无选择!”   这个时候除了他,没人还能笑得出来,黄平畏缩在最后,紧紧地抱着双臂抖如筛糠,水汽打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冰冷濡湿透过肌肤直达肺腑和恐惧合为一股无法抵御的寒流几乎把他冻僵,脚下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丁点踏实的感觉,他甚至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转身逃出这可怕的魔王的咽喉,烤着暖火吃上一顿饱饭,哪怕就是死也比这样被无尽的恐惧翻来覆去地煎熬更舒服!   他之所以还能强撑着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心底还有一丝幻想......   彭施民比黄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吊桥下方那看不透的黑暗虚空让他头晕目眩,不能自持地双股战栗。    “现在还不知道这吊桥有多长。”秦麦接过铁莘递来的绳索制作简易的安全带,眼睛逐一扫过面无血色的众人,“我先过。”   唐离青紫的嘴唇动了动,眼中射出毅然的神色,“我和你一起过!”   秦麦胸口一暖,他自然不会让唐离和他冒险,可心底里还是盼着她能够说出这句话来,摇了摇头,“这吊桥虽然看起来还算牢固,可也未必能够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看到唐离面色急切地还要反对,把手里的绳索朝她晃了下,含笑道:“放心吧,很安全!”   安全带的制作很简单,秦麦先用一段绳索绑在腰间,然后将长绳一端打个结系在吊桥的粗绳上,另一端由铁莘等人掌控,这样一来,就算他失足滑落吊桥,也不会坠落深渊,万一吊桥垮断,铁莘他们也可以把他拉上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深渊的跨度,绳索只有六十米长,若是超过了这个长度,要么他无功而返,要么就要抛下安全带冒险前进。   最后一枚油脂球被铁莘做成了火把,秦麦把马灯挂在肩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痴痴地有些凄然地望着他的唐离,留给了她一个自信的笑容,转头望向吊桥延伸而去的无尽黑暗时面色已然平静如水。   秦麦不是神,面对着危险也会恐惧,他只是比许多人多了一分敢于直面现实的勇气而已,真正走上吊桥后他才发现所遇到的困难比他想的还要大得多,强劲的罡风就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不断地推搡他,让他难以保持平衡,最可怕的是这只手飘忽不定,前一秒可能从左边猛地推他一把,这一刻便会从右侧偷袭,脚下的绳索又飘摇不定,有好几次他的双脚甚至已经踩脱悬空,幸亏他的双手始终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扶手似的绳索,而简易的安全带也数次发挥了作用。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自己走过的距离,吊桥的长度超过了五十米,秦麦的心渐渐地沉入了冰窟里,他还看不到尽头,而连接着他与铁莘等人的绳索却已经慢慢地绷紧了......   秦麦五体投地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拼命地喘着粗气,内衣已经被冷汗溻透,有片刻的时间他连动下手指的力气都无法凝聚,就在他咬牙要动手解开绑在身上的安全带的时候,他看到了吊桥的尽头!   吊桥的长度大概有五十五米左右,秦麦不知道这是个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早由天定的命数,当他踏上坚实的地面时,他整颗心都充满了庆幸和后怕,身体不能控制地颤抖不已。   直到他重新掌握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秦麦挣扎着爬了起来举着马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边比对面宽敞了许多,至少超过了马灯光亮所能照耀的极限,先用马灯朝众人打出了安然抵达的信号,解下了安全带由铁莘拉回去提供给下一个人使用。   秦麦不用猜就能确定第二个踏上吊桥的肯定是唐离,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第二个摇摇晃晃地扑向他的竟然是黄平!只稍微愣了下,秦麦便想明白了他突然勇敢的原因。    秦麦安全地走过吊桥已经证明这吊桥虽然看起来让人惊心动魄,其实还是很牢固的,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越晚过,拉着安全带的人就越少,危险系数就越高。    “你还真是怕死啊。”秦麦像拎小鸡一样把摇摇欲坠的黄平提到了平地上,看着死狗般趴在地上的黄平,秦麦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就算你最后一个过吊桥,我们也可以在这边拉着绳子的!”    脸色蜡黄的黄平颤巍巍地抬了下头,孱弱地仰望着秦麦,喉咙滚动吞下一口唾液嘶声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说完这句话后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第三个走过吊桥的是郝韵,一握住秦麦的手便死也不肯松开,扑进秦麦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抽噎着道:“刚才、刚才我以为自己走不过来了!”    秦麦像兄长一样拍抚郝韵的肩背,柔声劝慰了片刻才让她止住了哭声。    跟在郝韵之后渡过吊桥的是彭施民,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直到秦麦拉着他错身而过的瞬间才隐约听清是“大神保佑......”秦麦奇怪地瞥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彭施民,暗忖他什么时候信神了?    唐离是倒数第二个走过吊桥的,虽然神色惊慌却仍能保持镇定,还勉强地冲秦麦挤出了个苍白的笑容,让秦麦也不由得暗赞她的勇敢,巾帼不让须眉,唐离的表现比黄平和彭施民镇定得多,甚至让秦麦都生出自叹不如的念头。    “你们可要拉住了啊!千万别松手!”铁莘朝拉着绳索的秦麦等人大声叫道,他的体重远超常人,那吊桥比其他人走时晃动得更加厉害许多,要不是绑在他腰间的安全带,他早已经掉下去好几次了,这让铁莘下定决心等回到北京一定要减肥!    铁莘离岸边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了,秦麦心神大定,对呲牙咧嘴的铁莘笑道:“铁子,这比你高空跳伞过瘾吗?”    高空跳伞是作为精锐单位的侦察连所接受的特殊训练,铁莘把它当作骄傲的资本对秦麦吹嘘过无数次,看到他笨拙的动作,秦麦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干!”面色煞白的铁莘怒吼道:“那能一样吗?背着降落伞再高也不怕,现在老子的命可握在你们的手里,你们要是拉不住,我......”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铁莘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下坠去,而那根绑着安全带的绳索并没有止住他下落的趋势,反而随着他一起沉了下去!   秦麦看着铁莘脸上突然涌起的魂飞魄散的神色,哈哈一笑,刚要嘲笑他两句,却发现铁莘握住的那根桥索划出了一个U型的弧度,已经低过了他原本踩着那根绳索!电光石火间秦麦心头狂震,立刻意识到绑着安全带的那根桥索断了!   “抓住!”秦麦狂吼一声,众人只觉得手中拉着的那根绳索骤然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带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秦麦首当其冲地被扯得向前扑去,饶是他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等到他发力时已经被拽得离深渊边缘不足两米,再加上他脚下的地面十分平坦,没有任何能够借力之处,根本无法止住前滑的趋势,眼看着不但无法阻止铁莘下坠,连他自己也要跌入深渊。    黄平与彭施民站在秦麦的身后,猛地感到握着绳子的手掌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唐离与郝韵虽然没有松手,二女的力气却实在太小,被那巨大的拉力扯动,脚步踉跄地朝前冲了过去。    秦麦刹那间魂飞天外,虽然勉强挣扎着使得铁莘坠速稍缓,可想要止住跌势甚至把他拉上来却是有心无力,再不松手,非但救不了铁莘,就连他自己也要粉身碎骨,但是秦麦却根本没有一丝松手的想法。    眼角扫过崖边固定着桥索的巨石,一个大胆已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心头,秦麦来不及多想,大吼道:“松手!”    唐、郝二女这时脑际一片空白,听到秦麦的吼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醒过神扑向滑动的绳索的彭施民和黄平也不知道秦麦想要做什么,以为他要放弃铁莘,这两个人一个本来就胆小怕死,另一个与铁莘也没什么深情厚意,怔了下便不再动弹,眼看着地上的绳子仿佛一条游动的长蛇滑向崖边。    生死关头,秦麦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开口吐气大吼了一声,单臂擎绳,将铁莘下坠的势头阻了两秒,另一只手则迅疾如电地捞起了绳索的尽头,随即擎绳的手陡地松开,双手抓住绳索向崖边的巨石扑了过去,虽然那块巨石离他不到两米远,他的动作也迅猛已及,可铁莘坠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秦麦刚刚跃过了巨石,绳子便再度绷紧。    秦麦这时已经双脚离地,死死地抓着亘在巨石上的绳索悬在了空中,不过铁莘下坠的势头却终于被秦麦用自己的身体给止住了,“快点拉他们上来!”唐离如梦初醒地扑了过来,厉声尖叫道。    唐离四人死死地拉住了绑在铁莘身上绳索,秦麦趁机攀上了地面,众人七手八脚地将铁莘给拉了上来,六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上,气喘如牛。    死里逃生的铁莘脑袋撞在了石壁上,殷红的鲜血让他的面目看起来异常狞狰可怖,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自己受了伤似的仰面朝天任腥咸的血水流入口中擦也不擦,不是他不想动,实在是浑身已没有一丝力气,甚至都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他妈的!老子真是福大命大!福大命大......老天爷保佑啊!”铁莘突然从地上弹坐了起来,状若疯狂地大吼大叫起来,抬手狠狠地抹了把蒙住眼睛的血浆,得意无比地纵声狂笑。    唐离挣扎着跪起身,眼神炽热地望向脸朝下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秦麦,哪怕只是看着他也让她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她相信如果刚才跌入深渊的是自己,秦麦也一定会用生命拯救她。    “狗屁老天爷!”郝韵不屑地哼道,“要不是麦子拼了命,你以为还能有机会笑?”她对铁莘那副嚣张得意的面孔鄙视已及。    铁莘身在半空,当然看不到崖上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郝韵的话并没有让他感到意外,能拼命救他的也只有秦麦,当然就算角色调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哈哈,麦子就是我的老天爷!”铁莘肉麻地叫嚷着扑到秦麦身上,按照两人身型的对比,很有点饿虎扑食的味道。    秦麦被熊一样的铁莘压得闷哼一声,顿时喘不上起来,“滚、滚开!你想杀了我吗?”秦麦力竭,根本没办法扳倒铁莘,只能无力求饶。    “救你的是大家,所有人。”秦麦拍掉了铁莘伸向自己肩头的熊掌,没好气地说道。    休息片刻,众人逐渐恢复了几分镇定,看着只剩下了三根的桥索,心头各自后怕庆幸不已,“秦先生真是英明神武,浑身是胆啊!换成其他人莫说......”黄平看着秦麦的目光里充满了敬佩和崇拜,只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赞美之词一股脑地朝秦麦倾诉出来。    “行了,马屁精!”铁莘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却也因为秦麦的话对他客气了几分,“你再这么多废话,回去的时候就让你最后一个过!”    黄平脸色大变,噤若寒蝉。    秦麦提着越来越黯淡的马灯仔细查看起所在之处的情况,心中焦急异常,灯油即将告馨,而在黑暗里,别说继续前进,就连走出去都困难无比,退路早就没有了。    “这是什么东西?”铁莘指着被照亮的前方一座硕大的半球型岩石奇道,这球型巨石切面朝上,一米七八的高度,直径至少有三米多,通体暗红冰冷透着古怪。    因为不知道这里是否有机关陷阱,也无法分辨方向,秦麦等人虽然焦急却只能用了个笨办法,沿着崖边行进寻找正确的路线,结果走出了二十多米后没有发现崖壁,却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从它光滑的壁身和浑圆的形状看,这东西显然是人为琢磨而成的。    石球上方覆盖着一层厚约三寸的沉重石板,难听刺耳的“吱嘎”摩擦声中,铁莘努力地推动石板,咬牙道:“这里面会不会藏着金银财宝?”    唐离拉住铁莘,提醒道:“小心些!”这突然出现的巨石半球透着股诡异的气息,看众人提心吊胆的神色,也只有视财如命的铁莘才幻想这里面会有金银财宝。   黄平躲在最后,声音颤抖着艰难地道:“也许,也许有危险......”    这时那封盖着球体的石板已经被铁莘推开了几寸,露出了一条缝隙,里面没有任何的响动传出来,没有突然跳出来什么怪物,也没有冒出什么毒烟之类的东西。    “你被吓傻了吧?”铁莘白了一眼畏畏缩缩的黄平,转头望向秦麦等他决定。    秦麦围着石球转了一圈,凑近被铁莘推开的缝隙处抽动了两下鼻子,皱眉道:“你们闻没闻到什么怪味?”    黄平的脸立刻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其他人还没做出反应时他蓦地发出一声惊叫,转身就要奔逃,秦麦手疾眼快地抓住了他的脖领——秦麦很担心他慌不择路之下会直接跳进深渊,“应该不是毒气!”秦麦好笑地补充道。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靠过去翕动鼻翼努力寻找他所说的怪味,“臭烘烘的,难闻死了。”郝韵掩鼻叫道,退开了两步。    秦麦朝用眼神警示自己的唐离摇了摇头,“应该不会是陷阱,一般人很难推开这么重的石板。”    被机关陷阱吓成了惊弓之鸟的众人这才稍微安稳了些。    “打开不就知道是什么了!”铁莘咕嘟了一句,又去推那封盖的石板,唐离虽然还有些担心,却相信秦麦的判断,何况她也很好奇这么大个石球里究竟装着什么,没有再阻止铁莘。    彭施民很认真地吸了吸鼻子,突地涌起惊喜之色,指着石球大声叫道:“是鲁血!”    “鹿血?”铁莘停下动作疑惑地望向激动的彭施民,“什么鹿的血?”    “不是鹿血!是鲁血!”彭施民大声纠正道,神情异常严肃。    秦麦与唐离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惑,“老彭,你说这里面是什么动物的血液?”秦麦高举着马灯,翘脚从那条寸许多宽的缝隙向球体里望去,却因为高度不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上沿,只是觉得从球体内飘出的古怪味道虽然有些膻臭,可并不像血液。    彭施民连连摇头,贴近秦麦的耳边大声叫道:“不是鹿血!是鲁血!鲁!”    “我的天!”郝韵的身躯霍然猛震,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彭施民,失声叫道:“你的意思是通神香?”    “对!通神香!鲁血!”彭施民见有人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大喜过望。    “通神香?”唐离迷惑地望向秦麦,看到后者皱着眉头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色,扭头问郝韵:“那是什么?”    郝韵尖尖手指在怔然发愣的铁莘腰间大力掐了一把,嗔怪道:“傻站着干嘛?快推呀!”迟疑了下才对等着她解惑的唐离等人解释道:“我也是小的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讲过,他们说我们木族曾有一支巫门能够驱使精灵神怪听命行事,这些巫师做法前需要燃烧取自鲁的血液以召唤神灵,只是这支巫门已经消失几百年了,更没有人见过通神香。”    秦麦心头一动,他曾在一部古老的关于苯教的记载中见到过郝韵所说的这门神秘异常的苯教分支,只是描述的十分模糊简略,“取自鲁的血?”他神色古怪地扫了眼彭施民和郝韵,前者一脸狂热,双眼死死地盯着铁莘全力推动的石板;而郝韵惊喜激动中却透出几分紧张,显然对于这不着边际的传说连她自己也还抱有怀疑。    血能够燃烧?   “鲁,就是我们所说的龙!”秦麦对一头雾水的唐离苦笑着摊开手,龙,这种神话中呼风唤雨的神灵究竟是人们臆想出来的还是远古时真的曾存在过的一种生物,对此就连学术界也争执不休,甚至不久前有一位国外的探险家声言在中国某处发现了龙的骨骼。    秦麦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龙,无论是西方神话中长着翅膀口能喷火的大蜥蜴,还是中国几千年传说里能行云布雨、腾云驾雾的神灵,从唐离古怪的表情能看得出来她与秦麦有着相同的观点,彭施民那笃定灼热的眼神让两人心头生出格外诡谲怪异的感觉。    “老彭,你是怎么确认那是鲁血?”秦麦好奇地问道,他知道彭施民对苯教了解不多,却能不可思议地仅凭淡淡的气味就辨认出苯教失传已久的奇物,这更令他感兴趣。    彭施民奋力地翘起脚向石球内张望,只是这球体的高度与秦麦相仿,他的身高不够,只有不断贴着石球跃起才能勉强匆忙地瞥上一眼,听到秦麦的问题,他兴奋地搓着手道:“几年前局里组队对琼宗进行考察,在一处遗址里发现了少量的鲁血。”彭施民指了指那硕大的石球,“当时谁都不知道这被珍而重之隐藏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化验后发现是某种我们不知的生物油脂,后来从一位神秘的藏族老人那里得知了它的名字。”    原来是油脂,秦麦恍然大悟,怪不得能够燃烧,同时又对彭施民口中那位神秘的藏族老人生出了兴趣。    彭施民挠头,“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来历,当时我们住在琼宗,发现了鲁血的第二天清晨,他就出现在我们的帐篷外,指着我们发现鲁血的地方说那里是祭拜神灵的圣殿,我就给他看发现的鲁血,他就把这东西的来历和用途说了一遍,没等我再仔细请教,他就飘然而去了!”    “哦?那人什么模样?”秦麦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苍老的面孔。    彭施民回忆着描述了那神秘老人的面容,秦麦失望地叹了口气,听起来二者并非同一个人。    这时铁莘已经将那石板推开了大半,“砰!”的一声巨响,把众人吓了一跳,石板翻落重重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太沉了!”铁莘面对郝韵恼怒的目光缩了缩脖子辩解道。    彭施民攀着石球上沿,半个身体都探了进去,秦麦询问地望向铁莘,后者无精打采地嘟囔道:“看起来黑糊糊的大半缸,恶心死了!”他对什么鲁血、通神香半点兴趣也欠奉,暗暗抱怨一路走来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发现,仅有的四根看起来有点价值的桥索却又带不走。    “好多!好多的鲁血!”彭施民狂喜的声音从石球里传来,听起来有些模糊。    秦麦也兴奋起来,当然不是因为发现了这种传说中的鲁血,而是终于在魔王的咽喉里发现了苯教的痕迹。    他这个时候才能够认定白拉没有骗他。   彭施民笨手笨脚地从球体上跳了下来,脸颊通红,指着石球语无伦次地嚷道:“我们得把它带走!这是多么重大的发现啊!一定要把它带走!”    “你疯了吧?”铁莘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彭施民,唇角浮起讥讽的冷笑:“咱们能否走得出去还不一定呢!”    这硕大的石球就算内里中空,其重量怕也有几千斤,光凭着六个人的力量,想把它弄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郝韵虽然对这传说中的具有神奇能力的鲁血感到好奇和兴奋,却没有彭施民那么疯狂,她很清楚彭施民的想法有多么不切合实际,实际上她现在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俏脸洋溢着喜悦光彩的郝韵对秦麦笑道:“我觉得我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你说这东西能燃烧?”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秦麦却反而不着急了,眼睛看着郝韵,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取出香烟递给了铁莘一支,又朝黄平递去,好意劝道:“来支解解乏!”    彭施民对秦麦的邀请重耳未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石球,明显还没有放弃把它带走的想法。    郝韵不知道秦麦是什么意思,有些莫名其妙地点头,“当然了......”    秦麦小心翼翼地护着那根燃着的火柴不被劲风吹灭,给自己和铁莘、黄平点着了香烟,却没有马上把还没熄灭的火柴扔掉,而是把烟盒点燃,等它冒起黑烟熊熊燃烧起来,抖手扔进了石球内。    “轰”的一声,石球陡地冒起一股高达两米卷着黑烟的火箭!并且还在迅速地向高处冲击,火光越来越亮,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只有唐离在他点燃烟盒时便隐隐猜到了他想干什么,看到彭施民因为心疼而变形的神情,偷偷地对秦麦做了鬼脸。    那鲁血非但能够燃烧,而且易燃的程度超过了秦麦的想象,几秒钟后整个石球都好像燃烧了起来,七八米高的粗大火柱随着劲风扭动,如同一条翻腾的巨龙,高温将众人逼退开五六米的距离。    升腾翻滚的火柱仿佛一把烧得通红的利刃毫不费力地切开了奶油一样刺破了黑暗。    彭施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嘟囔着:“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在干什么?”    火柱照亮了五六十米的范围,沿着崖边距离燃烧的石球大概四十多米外矗立着一座一模一样的岩石半球,秦麦朝铁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快步走过去推翻上面覆盖的石板,又照着秦麦的办法将它点燃。   原本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遇到了猛虎的羊群,慌乱地四散奔逃,铁莘围着悬崖的边缘点燃了九座同样的石球,众人终于看清楚了这座深处地下的巨大宫殿,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内心里充满了震撼、敬畏、战栗,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恍然如梦。   秦麦通过了吊桥后始终没有发现前进的路,无奈之下才沿着崖边迂回前进,可他此刻才发现,并不是他没找到前进的路,而是这里根本就再没有路!   这是一座巨大的椭圆形平台,至少有数千平方米的面积,如同一座悬于海面的孤岛,除了那条吊桥再没有任何进出的办法。   四周都是深不见底、有如天堑的深渊像一条无法飞渡的护城河将这孤崖环住,那吊桥所在的位置竟是最狭窄的一处,就算现下灯火通明,九条熊熊燃烧的火柱所射出的光芒至少笼罩了半径两百米左右的范围,却仍看不到深渊跨度最宽的那处尽头。   崖下五六十米处是一条宽约三十多米飞流直下的瀑布,那仿佛银河匹练的激流直泻而下,众人只觉得目眩神迷,这深渊不知道有多深,竟然看不到不停坠下的瀑布究竟流向何处,只能在隆隆声中看到水流撞击激起的濛濛水雾。   巨大的漆黑穹顶距离众人头顶高达百米,就像一个硕大无朋的圆弧巨罩将这奇特诡异的石崖、瀑布和深渊一起罩在下面。   所有人就这样痴痴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奇伟雄壮的一幕,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呻吟声将泥塑一般的众人惊醒。    “我的上帝!简直是不可思议!”唐离下意识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喃喃道:“这是神迹!”    如果这一切出现在地面某座山峰上,景色虽然壮丽,却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惊骇,然而这里却是在地下,在一片绵延的荒山石岭之下,除了感叹造物神奇,所有人都再想象不出更好的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秦麦都觉得只有神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观。   人类自以为是这世界的主宰,却不知道世界的主宰只是它自己,它冷眼旁观看着这群居住在它身体里的生物对自己肆意地享用、挥霍、破坏,直到它感到愤怒和厌倦的时候,轻轻地摇动一下身躯,便会天崩地陷、地动山摇!    “你们看那是什么?”铁莘指向平台的中心大声叫道。   平台的中心是一座用光滑平整的岩石垒砌而成的高约三米的圆台,九级高大的台阶通向顶端,一尊米许高闪烁着银白色耀眼光芒的五角形尖顶器物静静地摆放在最高处。   秦麦连忙将还在燃烧着的马灯熄灭,对众人沉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率先走向祭坛似的圆台。   魔王的咽喉走到这里在没有去路,显然此处便是尽头,而这孤崖的面积虽大,却是一目了然,除了九座硕大半圆的石球外,便只有这一座圆形石台。   众人的心情激动无比,剧跳的心脏直欲透胸而出,就连铁莘都看出来那件置放在石台上的器物就是魔王的咽喉里最为重要的东西。    “这好像是个密封的容器。”黄平兴奋至极,每一条皱纹里都好似透着红光。   这件五角形的器物底座直径大概半米,向上渐渐收拢,直到顶部,十条如同房屋龙骨似的脊线汇聚在中心处,形成了一个至高的尖顶,看起来就像一座微型的宝塔。    黑漆漆的塔身反射出黯淡的色泽,摸上去冰冷坚硬,似乎是用某种金属材质制成,最为奇特的是在如此潮湿的环境里存放了千多年的时间,它竟然没有一点被腐蚀或氧化的迹象,甚至连一丝锈迹都无。    秦麦按在塔身的手渐渐施力,心中的惊奇随着力量的不断加大而逐渐变成了惊奇,虽然是单掌发力,可他全力推出至少有数百斤的力量,而这座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器物竟然纹丝未动!    难道这宝塔被嵌在了岩石之中?秦麦暗暗思忖,仔细观察了一番塔基四周,却看不出它与基座的岩石有连接的痕迹,不过也许塔基下另有玄机也说不定,秦麦想着便转而思考这宝塔是不是真的如黄平所说的那样,是个密封的容器。    如果那本传说中的秘典真的被存放在魔王的咽喉里,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放置在这宝塔似的的器物之内,仅仅从它完好如新、浑然一体的外表就可以看出来它的密封性能有多么卓越。    众人围在这座宝塔四周,仔细地观察,都不敢轻举妄动,看来看去谁也没发现这座周身光滑无比的宝塔有任何缝隙表明它是一件可以打开的容器,铁莘瞪大了眼睛问向紧张的黄平:“黄皮子,你确定这东西能打开?”    黄平之前说出的判断只是出于直觉,可观察了半晌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的判断的证据,信心不由得动摇起来,不敢确定地涩声道:“我、我也是猜的......你也看到了这里除了这座宝塔再也没有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了。”    何止是没有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这偌大的孤崖之上,除了这座圆台和九座岩石半球,根本就是空无一物。    “老彭,你怎么看?”秦麦心中拿不定主意,征询彭施民的意见,目光却逐一扫过所有人,显然是在鼓励大家集思广益,“想到什么说什么,先别管是否合理。”    彭施民皱着眉头沉思,闻言缓缓摇头,显然他此刻也没想到什么头绪。    黄平得到了鼓励,惴惴的心神大定,眨着小眼睛道:“我记得几十年前在洛阳发生过一件轰动一时的奇事......”    铁莘嘿了一声,不耐烦地抬脚轻踢了下黄平的屁股,“我说,现在可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让黄老板说吧。”秦麦朝铁莘微微摇头示意让他不要阻止黄平,他也知道黄平这人表面上猥琐老迈,可他这一辈子的阅历却颇为传奇,说不定还真能够提出些建设性意见。    铁莘哼了声,瞪向黄平,那充满了威胁的眼神意思很明显:“你要是真说出点有用的也就罢了,如果胡说八道浪费时间,别怪我不客气!”    黄平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朝秦麦挪近了些才多了几分安全感,“洛阳郊有一座年久破败的小庙叫灵庙......”    “舍利灵塔!”秦麦和彭施民同时失声叫道,两人眼睛亮了起来。   “啊?二位知道?”黄平怔了下,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连点头,“我说的就是舍利灵塔,我曾经有幸亲眼目睹开塔的整个过程......”    说到这里黄平停了下来,他觉得既然秦麦和彭施民既然知道舍利灵塔,想必也知道了他想说什么,谁知道秦麦几人等了片刻,见黄平迟迟不说话,秦彭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催促道:“然后呢?”    铁莘还以为黄平老毛病又犯了,故意吊人胃口,“砰”、“砰”不由分说便是两脚,黄平惨叫一声,争辩道:“别打了!我还以为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秦麦哭笑不得地对黄平说了句对不起,“我的确听说过这件舍利灵塔,这件事轰动一时,传闻甚多,只是这宝塔出土后不久便不知所踪,至于其中细节却是一无所知的,不知道与它有什么联系?”他指了指面前雪一样闪耀着银亮光彩的宝塔。    黄平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尽量远离铁莘,哭丧着脸道:“有个英国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灵庙后院埋藏着一件佛家至宝,开出了天价请赵老三帮他找,赵老三挖出来以后找上我,让我帮他看看这东西的价值,秦先生、彭同志,您二位是专家,应该知道这东西最大的价值并不在宝塔本身,我一时间也没办法估价......”    “那它的价值在哪里?”郝韵好奇地追问。    秦麦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所谓舍利灵塔是专门收藏佛门高僧火化后结出的舍利的器物,其价值当然就是塔内的舍利。”    黄平点头说是,“能够衡量出那东西价值的办法就是开塔验证其中是否真的有舍利,所以我们请来了刘五爷。”    京城四大家中的刘五爷以手巧著名,非但仿造出的赝品让世人难辨真伪,而且秦麦更知道这人精擅破解机关,一件舍利灵塔竟惊动了京城四大家中的三位,想来其价值定然非同小可,只可惜居然被利欲熏心的赵老三卖给了外国人,真是让人愤恨扼腕。    “你能不能痛快点说那座舍利灵塔与这东西有什么关联?废话恁多!”铁莘脸色深沉地喝道。    郝韵鄙夷地哼了声,嘟囔了一句:“卖国贼!”    黄平委屈地瘪起嘴唇,所谓众口难调,说得详细了,有人嫌啰嗦;要是直奔主题,却又怕有人听不明白,这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至于卖国贼就更加冤枉,自己只是帮朋友的忙而已,半点好处也没得到。    秦麦微笑着拍了拍黄平的肩膀,递过去一个鼓励赞赏的眼神,“黄老板,尽量简明扼要些,咱们时间有限,刘五爷一双巧手天下闻名,想必开启灵塔是水到渠成吧?”    “刘五爷确实是巧手无双,可对那座舍利灵塔竟然也是束手无策!”黄平叹息一声,“最后唯有从塔底入手,强行破开了灵塔!那座灵塔虽然与此塔形状不同,颜色也各异,但却同样予人无处下手之感,而且大小也极类似......”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早已经急不可耐的铁莘给打断。    铁莘嘿了一声,“说来说去,就一句有用的,不就是从塔底下入手吗?”说话时,铁莘双手已经扳住了那宝塔的上部,开声吐气大吼一声:“给我起来!”双臂肌肉蝤起,猛然发力!    “不要!”黄平与秦麦同时大惊失色,却已经晚了半步,铁莘硬生生用一身蛮力将这做宝塔扳得倾斜了半寸!    “吱呀”塔基传来一阵低沉刺耳的呜鸣,仿佛被镇压在地底沉睡的怪兽被惊醒发出了呻吟,铁莘勉强将宝塔扳动了下,却已经无以为继,身不由己地被宝塔扯着落回了原位,“砰”的一声闷响,众人只觉得脚下的石台都隐隐震颤了几下。    从地下传来的轰鸣渐渐转低却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激荡坠落的瀑布所发出的巨大声响给彻底掩盖了,连秦麦都没有发觉。   铁莘大惊,死死盯着宝塔,骇然吐舌道:“娘咧!居然这么重,怕不得有五、六百斤!”    除了秦麦和黄平,其他人都是满脸震惊,谁也没想到这么个看似水桶大小的物件竟然如此沉重,简直就像块实心的铅锭一般!心中便都有些怀疑这东西是否真的是中空的容器。    “是很重的!”黄平脸上却露出喜色,“那舍利灵塔也是极重的!”转而又对铁莘认真严肃地说道:“铁老板,这东西只怕是不能靠蛮力开启的,那舍利灵塔被刘五爷以外力自底部破开,外部看起来毫无损伤,却触动里隐藏在塔身之内的机关,一把毒龙暗火将里面的宝贝给烧得连点灰烬都没剩下!”    听到黄平郑重其辞的一番话,众人都流露出惊疑之色,固然是因为没想到当年那件轰动一时的舍利灵塔还有这么曲折奇特的故事,另一方面也在怀疑中原与西藏崇山远隔,就算那舍利灵塔里暗藏机关,这座宝塔却未必也有。    “什么是毒龙......暗火?”郝韵看大家都不说话,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铁莘虽然没有继承家传的盗墓绝技,可年少时铁父也曾给他讲过许多奇闻异事,凑到郝韵身旁笑嘻嘻地讲解道:“这个毒龙暗火最初用于墓葬,在极脆薄的中空琉璃瓦内藏有遇空气即燃的磷粉,下有易燃的油料,墓穴封顶时先用这种琉璃瓦盖在最下方,然后再夯土,一旦有人盗墓,将琉璃瓦破坏,便会燃起熊熊大火将墓内的一切焚烧一空。”铁莘越说越得意,哈哈一笑,“从上面向下挖,那都是没有经验师承的盗墓人干的蠢事,真正的高手却是要把盗洞打在侧壁......”    “铁子!”秦麦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    铁莘一惊,立刻收声,一时得意之下差点泄露了自己的底细,虽然他没干过盗墓倒斗的勾当,可作为一位嫉恶如仇的警察,郝韵如果知道了他的家史,必然会影响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幸亏秦麦制止的及时,心虚地瞥了眼郝韵,见她听得入迷,并没有什么异常,才渐渐放下了心。    “等我们回北京我再给你讲。”铁莘应付道。    郝韵意犹未尽地点了点头,美眸在铁莘脸上打了个转,“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啊。”    许久没有说话的唐离咳嗽了一声,“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毕竟......时间有限。”    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沉重,黄平迟疑了一下,“刘五爷后来说过,那件舍利灵塔机关巧置,精妙异常,可开启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是佛家讲究机缘,无缘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的。”    彭施民眼睛一亮,“舍利灵塔的开启方法是什么?”    黄平舔了舔嘴唇,苦笑道:“那灵塔的塔身上镌刻着一部多达千字的佛经,其中有一个字便是开启的机关。”   彭施民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眼前这座宝塔周身光滑,别说铭文,就连划痕都没有半道。   众人围着宝塔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茫茫然毫无头绪不知道如何是好,既找不到开启宝塔的机关,又投鼠忌器不敢动用蛮力,就连想把这宝塔带出去慢慢寻找开启的办法也不可能,它实在太重了!    秦麦的手在宝塔冰凉透骨的光滑塔身上来回摩挲着思索对策,突然间在轰隆的流水声中听到一丝奇异的声响,就像粗糙沉重的物体摩擦发出的噪音,秦麦最初并没有在意,可那声音越来越响,他下意识地凝神倾听,感觉那怪声似乎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的心头猛地一跳,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脚下的震颤好像也比他踏上这座孤崖时激烈了少许,这种变化极细微,却透出一股让他不安的味道。    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脚下传来的异常,众人眼中升起茫然之色,显然都感觉到了这震颤并非是由那瀑布引起的,秦麦脸色愈加凝重,俯身把耳朵贴在的石台上,从地下传来的宛如龙吟的呜鸣砰然撞在他的心头,“要地震了!”这个点头恍如一道闪电般重重地轰击在他的心头!    其他人看到秦麦的动作,也有样学样,郝韵猛地弹起,双颊苍白如雪,眼中射出无以复加的恐骇,颤声叫道:“天、天宫!塌!塌......”过度的惊恐甚至让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想法。    除了懵然不解的黄平,其他人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想起当日离奇地突然崩塌的冰川石宫,众人骇然色变,那日可以说惊险至极,一行人差点便被活埋,难道魔王的咽喉又要重蹈覆辙?    此时的地面颤抖得如同害了风寒的病人,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无助而茫然地望着秦麦,四周都是无尽的深渊,若是这魔王的咽喉真的将要塌陷,就是想跑都无路可逃!    秦麦心乱如麻,哪里还有时间去思考这惊变从何而起,如今唯一之计就是立刻从来路撤退,可是秘典还未找到,就算秘典真的就藏在这座宝塔里,打不开、带不走,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众人身侧传来,一座正燃烧的石球划出一条火线正翻滚着坠下深渊,几息后,脚下地面猛地一颤,数声闷响传进了秦麦等人的耳中。    秦麦打了个激灵,知道再犹豫便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咬牙对铁莘等人大吼道:“走!你们快走!”他一把将郝韵和铁莘推下了高台,又转向黄平、彭施民等人疯狂地大叫快走,平日总是温和的好看俊秀面容此时已经变得狰狞可怖。    “我不会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在这里!”当秦麦扭头望向唐离,不等他说话,唐离已经率先开口,语意决绝,眼中射出毅然而凄凉的目光毫不退缩地与双眼充血的秦麦对视着。    “麦子!”站立不稳跌下了石台的铁莘踉跄地奔向秦麦,额上青筋绷起,“你们在干什么?快下来!”    秦麦心中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回头朝铁莘狂吼道:“带着他们走!快滚!”铁莘执拗地叫道:“你不走我也不走,大不了咱们兄弟就死在这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她呢?你也要看着她死在这里吗?”秦麦指着努力想从狂震的地面爬起来的郝韵厉声喝道,这么一会儿又有两座石球滚下了悬崖,地面甚至出现了裂缝。   铁莘额头创口绽裂,鲜血流了满面,听到秦麦的话,身体猛地僵住,回头向郝韵望去,后者正绝望地看着他,铁莘心头痛苦矛盾已及,只觉得自己几乎要炸裂开来,死命撕扯着头发,发出如野兽垂死时疯狂而无奈的嚎叫,指着郝韵嘶声咆哮:“你快走!快走啊!”    郝韵没有说话,地面抖动得太过剧烈,她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每次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脸都涌出了殷红惊心的鲜血,她却恍若未觉似的努力想要向高台爬过来。    这时那吊桥仅剩的三根桥索摆动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黄平率先攀向对面,彭施民抓着桥索望着秦麦等人,疯狂地挥手大叫,可他的声音都被激流声、坠石声和地裂声遮盖,虽然只相距几十米,却没人能听到他在喊什么。    “咻”地一声,仅剩的三根桥索中又有一根被生生扯离崖边巨石,在空气中滑出一道乌黑的弧线带着凄厉尖锐的叫声坠向深渊,彭施民不敢再犹豫,也顾不得黄平还未到达对面岸边,这两根桥索也许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咬牙踏上桥索,死死握住原本充当扶手的桥索奋力向对面攀去。    因为对生的渴望,所以人们才会有恐惧;可是也正因为求生的欲望,使得人们在生死关头往往能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潜力,克服恐惧。    黄平与彭施民两人仿佛敏捷的猿猴,几分钟便渡过了五十多米长的桥索,两人都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几次双脚踩脱,都是靠着一口气死也不放手挣扎着登上了彼岸。    这边的颤抖比那深渊中心的孤崖轻微许多,两人扑到在地面上,面如死灰地望着对面秦麦四人,不知道该逃走还是等待。    燃烧的石球一个接一个地坠落,黑暗再度攻陷了大部分失地,就像秦麦等人被绝望渐渐占据的心,唐离双手紧紧地搂着秦麦的腰,秦麦抓着高台正中的如定海神针般不动摇的宝藏支撑着不让自己摔倒,铁莘抓着郝韵的手,手足并用地一寸寸向秦麦挪动,嘴里不断发出绝望不甘的狂吼。    “麦子,对不起!”唐离的脸紧紧贴在秦麦的背上,两个人的身体合成了一个身影,如同狂风中的小草,不停地随风摆动着却坚持着不愿倒下。    秦麦双臂欲裂,他知道这次只怕在劫难逃,却还不愿意放弃宝塔,嘴里狂吼道:“我早说过,永远不要对我说这句话!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    “我爱你!”唐离拼尽全力叫道,眼中热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坠落,对于即将来临的死亡反而不再那么恐惧了。    又一次强烈的震荡,秦麦一只手滑脱,连忙抓向了宝塔的尖顶,那宝塔的顶部约有三寸多长,秦麦一抓之下竟然“叮”地应声折断,露出两指粗的一个圆孔。    秦麦只怔了半秒,脑海里电光石火间划过一道闪念,侧头对唐离叫道:“指环!块!给我指环!”   唐离祖传之物共有两件,一把王杖开启了封门巨石,还有一只大得有些离奇的指环一直被唐离戴在了脖颈上,秦麦最初见到那枚指环时虽然有些奇怪,这么大的指环怕只有铁莘那好似胡萝卜粗的手指才能佩戴,可他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这宝藏突然露出来的圆孔大小他却猛然惊醒:这只怕就是开启宝藏的机关。    秦麦曾经仔细观察过那枚指环,一眼便衡量出圆孔的尺寸与指环大小相若。    唐离贴在秦麦的身后,看不到宝藏出现的变化,不知道秦麦为什么突然要那枚指环做什么,可是她早已经忘记了宝塔,只想着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算是没有遗憾了,顺手扯断系着指环的红绳递给了秦麦用很别扭的姿势地朝她伸来的手里。    秦麦咬着下唇勉力用一只手揽住了宝塔维持着自己与唐离不被甩下高台,努力了几次才将那枚指环置入塔尖处的圆孔内。    宝塔没有任何反应,秦麦的心沉了下去,不甘心地思索了一下,再看到脚旁被自己折断的一截塔尖断处有一段长约两厘米的浑圆尖头,心中一动,努力地向下俯身探手去拾地上的塔尖,他要靠一只手负担两个人的重量,还要竭力保持平衡,其难度可想而知,身后的唐离这时甚至闭上了眼睛,任由秦麦折腾,全心享受这临死前的最后时刻。    塔尖被秦麦插回了圆孔的瞬间他感觉到塔尖微微震动了一下,就像正确的钥匙插入了对的锁孔时的契合,秦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双眼死死盯着宝塔,甚至忘记了自己随时都会随着即将彻底崩塌的孤崖坠入万丈深渊。    沿着顺时针的方向,秦麦把塔尖扭动了九十度左右,沉重的宝塔突地传来一阵震动,“砰!”“砰!”几声闷响,那看似通体无缝的宝塔竟然如同盛开的莲花,五面的塔体一齐展开,露出里面一个细长的凹形空隙,一卷拇指粗三寸许长的褐色羊皮卷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铁莘和郝韵此刻已经挣扎到了高台下,瞠目结舌地望着突然发生了变化的宝塔,竟然说不出话来。    秦麦一把将那羊皮卷掏了出来塞进了内衣口袋,凹槽内别无他物,扭头看到呆若木鸡的铁莘与郝韵,眼角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看什么?还不快跑!”秦麦如果能动他一定会跳过去狠狠地给铁莘两脚。    就算两人再笨现在也明白了秦麦找到了什么,两人对望了一眼,齐声爆出大叫,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迸发的力量,竟然从抖动得如同烈马的地面跳了起来向吊桥处奔去。    第八座石球滚落,现下只剩吊桥旁一座蠢蠢欲动的火球还没有坠入深渊,几条越来越宽的地缝缓缓却不停歇地向着中央的圆台汇聚。    “傻丫头,你等着殉情呢?”秦麦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扳开了唐离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唐离这时才看到发生了奇异变化的宝藏,“啊!”地发出一声惊呼,茫然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澈,惊喜交加地叫道:“找到了?”    “找到了!”秦麦点头,这时铁、郝二人已经奔到了吊桥边,两根桥索摇晃得像被摇动的跳绳,秦麦对还要说话的唐离苦笑道:“再不走真要合葬了!”   唐离面色一变,前一刻因为找不到秘典,又要连累了这么多人丧命,她心中生出了以死赎过的念头,而这时秘典已经被找到,所有的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只有傻瓜才会一心求死,可这孤崖却已经处在彻底崩陷的边缘。    秦麦反手拉着唐离的手,二人十指相扣,踉跄着向吊桥的方向挣扎奔去,刚刚跑出去十几米,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随后响起了连绵不绝如惊雷般的轰鸣,两人都知道生死就在瞬间,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里只有那两根脆弱得随时可能崩断的桥索。    秦麦的手刚刚抓住桥索,崖边固定着桥索的那块巨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如同一只被抖落的尘粒,滚动着向崖下坠去,秦麦刹那间只来得及反手抓住了落在身后的唐离的手腕,随即身不由主地随着桥索一起向被黑暗笼罩的深渊滑落,耳边呼啸的风声就像死神得意的冷笑......    黄平和彭施民站在对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浑身冰冷。    他们看到了秦麦与唐离刚刚奔离高台,那高台最高处的宝塔倏地消失不见,旋即以那一点为中心,地面不断向下塌陷,就像一张正缓缓开启的巨口......    铁莘与郝韵在桥索彼端断开的瞬间踏上了地面,借着最后一座翻滚着的石球的光亮,看到秦麦拉着唐离飘飘地坠下了深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不绝的天崩地裂的可怕轰鸣,铁莘心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声音再反复地回响:“不可能!不可能!”    “麦子!”轰鸣声渐渐息弱,甚至连瀑布都好像停止了,铁莘如梦初醒,扑到断壁边缘疯狂地吼叫着,刺痛的眼睛两道温热的东西沿着面颊滑过,心里却是冰冷刺骨。    郝韵被他的吼声震醒,脑海里浮现出秦麦与唐离二人亲切生动的笑容,心如刀割,失声痛哭起来。    黑暗之中除了郝韵的哀婉凄凉的哭声,就只有铁莘喃喃的自语,“不可能,麦子死不了,他一定不会死!”    黄平和彭施民都说不出话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尽管死里逃生,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感,心头仍是无边的绝望。    “不行!我要去找麦子!”铁莘突然大叫了一声,就要沿着那根桥索向下爬,他这时满脑子都是不能相信秦麦真的就这样死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沿着这条不过五十多米的桥索根本无法下到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底。    “你这是去送死!”黄平大叫。    黑暗里黄平和彭施民睁目如盲,不仅看不到铁莘的位置,甚至连哪里是实地、哪里是虚空都无法分辨,动也不敢动,听到铁莘疯狂的决定,黄平这个挨了他无数毒打,无时无刻不恨他入骨的人却异常着急。   甚至连黄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郝韵离铁莘最近,听到桥索碰触石壁的声响,隐约看到一条蠕动的黑影,她死死扯住了那黑影,也不管抓住了哪里,大叫道:“你这么做算什么?你这个懦夫!就算是死麦子和唐离姐也不会原谅你!你要是有种就把陈教授救出来!”    想要甩脱郝韵的铁莘,身体猛地僵住,心乱如麻,狠命地撕扯着头发,痛苦地呻吟道:“我究竟该怎么办?”    郝韵胡乱地擦了把眼泪,“该怎么办?当然是去救陈教授!”    铁莘沉默了半晌,纵声对着深渊吼道:“麦子,你先走一步,等老子救了陈老头儿,杀了那个妖女就去陪你!”    “你想死我不管,你先把我弄上去!”深渊下传来秦麦没好气的吼声。    崖上四人如遭雷噬,还是铁莘最先反应了过来,欣喜若狂地叫道:“麦子!是麦子!他没死!”手忙脚乱地想要翻找绳子,可众人除了郝韵从不离身的装有神鼓的背包,都丢在了对面,那条仅剩的绳索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无奈之下,铁莘朝着崖下吼道:“麦子,坚持住,我们马上把你俩拉上来!”    秦麦刚刚抓住了桥索便被甩离了地面,带着唐离坠下了深渊,饶是他天赋神力,仍是几度差点滑脱,本以为必死无疑,那桥索的另一端却没有断,两人被吊在了崖下,秦麦一手抓着桥索尽头,一手死死扣住唐离的手腕,却无力向上攀行,进退不得。    那桥索远比看起来重了许多,再加上秦麦和唐离的重量,铁莘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两人给拉了上来。    铁莘累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软瘫在地上只能呵呵傻笑,喘息着有气无力地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王大爷可是说你是文曲星转世哩!”    秦麦也已经精疲力竭,抱着瑟瑟发抖的唐离没好气地哼道:“刚才是谁让我先走一步?”    “干!谁让你不要说话!”铁莘恼怒地骂道,自己在上面伤心到差点自杀,秦麦却一言不发,自己没怪他,他反而率先埋怨自己,天理何在?    秦麦苦笑,“那也要我能说出话来啊!”桥索带着他与唐离荡到了崖下,把二人撞得头晕目眩,差点连桥索都没能抓住,更别说求救了。    黄平咳嗽了几声,仍有余悸地说道:“秦先生真是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怕真是有星君庇佑啊。”    他这番话虽然有些肉麻,却的确是由心而发,虽然觉得秦麦迂腐执拗,生命攸关的时候竟然也不放开唐离,不过也更让他佩服这个年轻人,自问换成了自己,肯定早就松手了。    人们常常会对具有自己所欠缺品质的人感到难以置信,黄平这时也才终于相信秦麦并不是他最初以为的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郝韵不屑地“切”了一声,“现在都说的这么好听,刚才你们谁敢相信麦子和唐离姐会安然无事?”感情这丫头已然忘记她对铁莘的指责了。    “刚才是谁的哭的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的?我离着那么远都听得到呢!”唐离轻声取笑道。   郝韵赧颜嘟囔道:“还不都是被你们害的!好没良心!”   众人侥幸逃生,心情自然极好,说笑了一会儿,体力稍稍恢复了些。   彭施民关键时刻率先奔逃,虽然没有人怪他,而且还有黄平作伴,他心中却始终有些愧疚,半晌也不好意思开口,还是秦麦先对他表达了歉意,毕竟此事说到底还是因为秦麦等人入藏而起,害得彭施民几次都险些丧命。   “其实该我说对不起。”虽然明知道黑暗里别人看不到自己,彭施民还是觉得脸颊烫得厉害,深深地垂下了头,“是我先退缩了。”   唐离笑道:“彭先生千万不要这么想,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求生是本能,毋需自责。”   “对了,那东西是不是就是妖女说的那个秘典?”铁莘想起来秦麦在宝塔内取出的小小的羊皮卷,精神大振,摸索着朝秦麦挪了过去。   很庆幸的是,虽然背包丢了,但是挂在秦麦肩头的马灯并没有遗失,秦麦点燃了马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众人。   借着黯淡的灯光,六个人的脑袋凑成了一圈,紧张地注视着被秦麦缓缓展开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用黑色的颜料书写着数百个奇怪的符号,这张羊皮卷本来就小,展开后也只有三寸多宽,七寸左右长短,数百个蝇头似的符号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极难辨认。   “这是我们木族的文字!”郝韵仔细地看了眼羊皮卷,喜悦地肯定道,旋即眉头紧蹙,“我认识的不多。”   秦麦听到她前一句话那颗悬而未定的心就安了下来,他最怕的就是这羊皮卷不是白拉所说的秘典,郝韵笃定的判断已经打消了他的担忧,铁莘三人的性命暂时已经无忧,至于能不能看懂这秘典,把天书翻译出来,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白拉想要得到命运之眼便只能寄希望于众人的身上,就算白拉利用陈教授控制他,秦麦至少不必担心老师的安全问题了。   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寻找的东西,没有人想再在这充满阴森可怕气息的黑暗里多停留哪怕一秒钟,六个人沿着原路向外撤退,比起进来时已经是熟门熟路,速度极快地退到了九道洞口外,这时那两尊巨型的磁缸已经熄灭,比起那九座用完整的岩石雕凿而成的硕大半球,这磁缸在秦麦等人看来简直就像乒乓球与蓝球的差距。   马灯里的燃油终于燃尽了,六个人只能手牵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入口处行去,秦麦把探路的重任交给了铁莘,当精疲力竭的他们远远地望见从洞口泻入的一缕刺眼的却让人无比怀念的阳光时,所有人都觉得恍如隔世,甚至生出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朝阳初升,天地之间一片明媚,距离红柳林几百米外的山沟底神奇地生出了一口凛冽甘甜的清泉,玉本寺里的喇嘛们在睡梦中听到可怕的巨响、感觉到天摇地动般的震颤后惊慌地跑出来差来情况,发现了这口凭空而生的泉眼,认为是神佛赐福,都兴奋而敬畏地围观朝拜,并没有注意到狼狈无比地从魔王的咽喉钻出来的六个人。   今天是白拉给定的四天期限的第三天,众人在魔王的咽喉里刚好用去了二十四个小时,没人知道行踪诡秘的白拉在哪里,秦麦知道只能等她主动联络自己,不过秘典已经拿到,他也不着急了。   当前要做的是找一处落脚点好让两天两夜未曾合眼、无论体力还是心力皆都疲惫欲死的一行人吃顿饱饭、睡上一觉。   第一选择自然是玉本寺。   让所有人都感到很巧合的是,他们刚刚迈入玉本寺迎面便碰上了唯一的相识,那个小扎巴看着秦麦等人异常惊喜,等到郝韵向他说出了来意,小扎巴匆匆奔进大殿,不消片刻便跑了回来,把众人带入了一处陈旧晦暗的不大厢房,面带歉意地说条件不好,而后又热情地为他们端上了滚热的酥油茶和糍粑。   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皮,黄平和铁莘倒头便睡,彭施民虽然也已经昏昏欲睡,却还坚持着和秦麦几人研究了一会儿羊皮卷,“这是象雄文字?”彭施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动着骇人的精光,激动得脸庞涨的通红。   “是的,事实上象雄字文并没有彻底失传,在某个神秘的部族内还在代代传承着,只不过其族人越来越少了。”秦麦淡淡道。   彭施民看向神色专注地观察着羊皮卷的郝韵,他清楚地记得她在魔王的咽喉里说的那句话,显然这个有着惊人美貌的来自北京的少女就是那个神秘部族的族人,当日他与秦麦、铁莘一齐冲入九重天宫救出郝韵,对她的来历也略有了解,“郝同志是否能够把这里面的内容翻译出来?”他指着羊皮卷问道。   郝韵蹙眉叹了口气,眼中射出苦恼之色,“恐怕我要让大家失望了,我本来认得的就少,何况其中很大一部分并不是木......象雄文字。”她的手指迅速地在羊皮卷上指点着。   “这并不是藏文,更不是八思巴文字......”彭施民露出狐疑的神色,迟疑道:“难道西藏还曾经有过其他文字?这、这实在很难让人置信!”   关于这方面,秦麦和唐离都是标准的门外汉,除了听根本给不出任何有用的意见,而就算羊皮卷上的象雄文字,郝韵也只认识零星几个,根本语不成义,无奈之下,秦麦大手一挥,“休息!休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秘典已经可以救了铁莘三人的性命,至于如何寻找命运之眼,那已不是此刻所能够担心的问题了。   六个人在不大的厢房内七倒八歪地熟睡着,临近中午时,秦麦醒了过来,其他人还在酣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在一块面朝红柳林方向的大石凳上坐了下来。   听着大殿里传出来的经桶转动的声音和音调怪异的抑扬婉转的诵经声,秦麦的心绪有些飘忽,这次西藏之行已经远远偏离了来时的初衷,而更让他无奈的是自己现下已经变成了被动的受人摆布的棋子,就像失去了船桨的小舟,只能随着风向飘动。   “在想什么呢?”唐离轻柔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秦麦霍然惊而回头,想心事想得失神,竟然被人接近到了身后都没有发觉。   秦麦拉着唐离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她俏容上那层怪异的红晕已经消失,却还透出无法掩饰的憔悴,秦麦心疼地抚过唐离微凉的柔嫩面颊,“我在想可惜那枚指环了。”   因为情势危急,开启宝塔后根本来不及取回指环,这让秦麦感到抱歉。   唐离笑了笑,把头依靠在秦麦的肩头,“那有什么重要的呢?它存在的目的已经实现了。”   秦麦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不由升起了一股阴寒气息,也许在白拉的眼中,无论是他还是唐离与那枚指环或许没什么不同吧?   “麦子!”唐离见秦麦有些神色恍惚,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眼底浮起一抹茫然不解,“我从见到白拉以后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哦?”秦麦奇怪地问道:“什么感觉?”   唐离没有立刻回答,整齐洁白的牙齿轻叩下唇,迟疑了片刻后侧头望向秦麦,“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是无法形容的......我不知道,也许该叫做亲切?”   秦麦的眼神从惊讶渐渐转化为震惊,失声道:“你是说你以前见过她?”   “不!”唐离见秦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摇头,“我敢肯定我从没见过她,所以我才说很奇怪啊,我说不好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或许、或许是她的气息,对!就是气息!”唐离犹疑的目光变得肯定起来。   “难道白拉是......”秦麦心中狂震,旋即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心头生出的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不可能!或许母子父女,或者孪生者之间会存在着某种类似心灵感应的神秘联系,但是白拉与唐离,那根本不可能!”   秦麦久久不语,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唐离终忍不住轻轻触碰了下他的手臂,“麦子,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秦麦罕见地不敢与唐离对视,支吾了几句趁机压下心中的慌乱,“我在想秘典中那奇怪的符号究竟是什么,是某种文字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标记?”   他这句话说的很是拗口,唐离却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文字与标记存在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记录,而两者的区别则是,文字是成体系,能够流传的特殊标记符号,而后者却可能只有书写者自己才会懂其中含义。   唐离思索着说道:“我想应该是前者,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文字,可是总该不会有人留下一篇根本没人会看懂的东西吧?”   秦麦不由得怔了下,这么浅显的道理竟然没有想到,他自嘲地笑了笑,“老师常说过于精于计算也不是什么好事,往往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嘿!”唐离似笑非笑地睨着秦麦咬牙嗔道:“你是在夸你自己思虑周密还是想说我头脑简单啊?”   秦麦目瞪口呆,连忙戮力解释,却是越描越黑,唐离不依不饶,二人围着石凳追逐起来,直到唐离霞飞双颊、汗浮鼻翼时,秦麦才一把将喘息急促的唐离揽在怀里,为她温柔地抚平鬓边乱发,这一对死里逃生的情侣依偎着站在古老的庙檐下,只觉得彼此之间心灵契合,遥望着连绵雪山,任时光在身边悄悄流逝,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温馨。   “非历生死,难见真心”,这句话用在爱人之间也是适用的。 午后,其余四个睡饱的人逐一醒来,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这一餐比早晨小扎巴为他们准备的还要丰盛,可众人却反而吃不下多少了。    “真他娘的怪了!”铁莘懒洋洋地剔着牙,“咋没早上吃得香呢?”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早上众人饥饿疲惫还没觉得怎样,现下休息好了,也吃饱了,心事自然就浮出了心头,那个神秘的白拉会否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秘典呢?    郝韵最不待见他这副痞子模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饿你两天吃树皮都香!”    铁莘立刻来了精神,腆着脸凑到郝韵身旁,笑嘻嘻地道:“郝妹妹,你还真说对了,我对这个还真有心得啊,这树皮也分三六九等的!你可知道什么树的皮最甜?什么树的皮最苦?什么树的皮最容易消化?”    郝韵哪里想得到他还有这么多怪理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灵动的眸子忽地转了转,嘴角浮起一抹调皮的笑容,“我又不是植物学家,这些我不明白,不过我却知道什么......的皮最厚!”中间那个字被她含含糊糊地带过。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铁莘好奇地望着郝韵。    郝韵强忍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要说这天上地下、水中陆地,最厚的皮当然要数你这张脸皮了!”说罢,再也忍耐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铁莘啼笑皆非地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郝韵,无可奈何地哼哼两声,郝韵银铃似的好听笑声让他连半点扳回失地的欲望都没有。    其他人看到铁莘吃瘪,都感到好笑,唐离忍俊道:“铁子,听说你在东北生活很多年,我想到了一句歇后语的前半句,却不记得后半句了。”    “歇后语?”铁莘来了兴趣,撸胳膊挽袖子大包大揽道:“唐大小姐说来听听,当年我可最擅长对这个了。”    唐离促狭地朝铁莘眨了眨眼睛,“卤水点豆腐......”    “一物降一物!”铁莘说完才反应过来唐离是在取笑自己,苦笑着做了个头疼的姿态,讪讪道:“俺还是睡觉吧。”说着抻了个懒腰,就地卧倒。    还没等他闭上眼睛,敲门声响起,小扎巴推门而入,递过来一只信封,脸上露出怪异的神色,朝郝韵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藏语,转身离开了。    郝韵脸色一变,看了一眼信封,立刻递给了秦麦,咬着下唇对望着她的神色疑惑的众人道:“小和尚说有只大狗把这封信送到了庙中。”    众人的呼吸立刻粗重急促起来,他们对那两只奇异的獒犬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甫一听到大狗,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两只恍如雄狮的藏獒,当然还有那个好像永远都笼罩在迷雾里,给人神秘莫测之感的白拉。    信封上用黑色的粗笔写着几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都是以藏文书写,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这封信转移到秦麦的身上,“郝韵收。”郝韵指着那几个大字说道,手指在那排小字下划过,“转交秦麦、唐离。”    秦麦这才明白为什么郝韵直接把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信的内容简单以及,只有短短八个隽秀飘逸的汉字:“今日午夜,琼宗山顶”。   俗话说字如其人,可秦麦看着这几个字却益发觉得看不透白拉。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信上的内容,秦麦也不多说什么,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间很充裕,不过从这里到琼宗的路不太好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告别了很有些不舍的小扎巴,一行六人沿着那条恍如天路的山道朝琼宗进发,绝大部分的随身装备已经遗失,倒也减轻了许多负担,太阳还没落山就到达了车子停放的地方。    彭施民先与吴学知通话,报了平安,这让整整一昼夜联系不上他们心急如焚的吴学知大大地松了口气,“吴书记,我们已经有了老师的消息,请放心老师现在很安全。”委婉但是坚决地拒绝了吴学知请求军队帮助的建议,秦麦挂断了电话。    秦麦可不认为人多就能够改变眼下被动的局面,换个角度考虑,身体孱弱,重疾在身的老师也许在白拉的身边的确是最安全的。    到达琼宗山脚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圆月初升,恍如玉盘斜挂天际,遍布苍穹的繁星犹如无数闪亮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被环绕在群山之间的当惹雍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睡睡了一般,恬静而深沉。    藏语中,当惹雍错意为“被石头山环绕的圣湖”。    当惹雍错位于藏北荒原,人迹稀少,夜晚下的神山圣湖更是透着荒凉而冷漠的气息,本来就被心事纠缠的众人更感到沉重,连话都不自觉地变得极少,神山圣湖的名头还是或多或少地给他们的精神造成了无形的威压。    距离白拉约定的午夜还有几个小时,秦麦等人沿着山路攀上了琼宗顶的平台,夜风微凉,辽阔无边的湖水在月光下显得幽暗无比,深不可测,让人不由得生出畏惧之感。    唐离和郝韵牵着手指点着夜空的银河,低低私语地聊着星座和女人之间才会谈论的话题,铁莘朝秦麦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跟着铁莘走出了几步。    “麦子,还有两天。”铁莘脸上写满了担忧,“后天就是阴历十五了。”    后天就是月圆之夜。    表情像极了无波的当惹雍错的秦麦没有说话,摸向衣袋,却掏了个空,愣了下才想起来他的烟早就吸没了。    铁莘默默地掏出烟盒,自己抽出一根然后把整盒烟都递给了秦麦,两个烟头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地闪烁,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在秦麦的印象中,他似乎还没见过铁莘如此安静沉默,那是明知道最恐惧的事即将发生却又无力改变的悲哀无奈和深深的自责,秦麦抬手将烟头弹向空中,看着它划出一道黯淡的光线坠入湖面,静静地说道:“我有预感,真相就在我们的眼前了。”他歪头望向皱起眉头的铁莘,“你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就算遭受再大的痛苦和磨难都坚持着活下去吗?”    铁莘怔怔地注视着秦麦,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秦麦无声地笑了笑,与铁莘对视的眼神渐渐变得灼热,“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铁莘随着秦麦站起身,“铁子,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姑且不论白拉能不能乖乖就范,她能否解除郝韵的痛苦也是未知数。”秦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铁莘的手臂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铁莘,直到后者忍受不了他那锐利得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移开视线时,秦麦也扭头望向山脚几只来到湖边饮水的野生牦牛,“所以,不要干傻事。”   铁莘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想法能瞒过秦麦的眼睛,他的确是想擒下白拉,既然她能够解去自己身上的毒、能让垂死的人片刻变得生龙活虎,也应该会有办法解去郝韵的痛苦。   最大的那匹牦牛似乎是这小群牦牛的头领,不屑与其他的牦牛并肩共饮,朝湖里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湖水淹到它的长长的“毛披肩”才停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秦麦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不知道这匹牦牛算不算在摆谱以凸显自己的高傲和威严?   铁莘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下,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道:“好吧,我听你的。”   秦麦呵呵一笑,刚要说话,却注意到距离那匹牦牛头领大概二十几米外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荡漾起米许宽的细微水纹,这V型水纹十分轻微,无声无息,在昏暗的月色下几不可见,若不是他目力敏锐,又刚好注意到那处湖面,根本无法发现这幕异象。   那水纹快速地接近懵然无觉的牦牛,不过眨眼间便推进了十多米,在距离那匹休闲自得的牦牛不到五米处停了下来,然而水纹并没有消失,反而奇异地沿着逆时针的方向转动起来,瞬息之间,水面就像从零度直接加热到百度的沸水般剧烈翻腾起来,出现了一个直径至少超过十米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快,水流也越来越急,竟然形成了一道浑厚的水墙,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的牦牛顿时被激流扯进了漩涡,随着旋转的水流快速地朝漩涡中心飘去,惊慌失所的牦牛发出惶恐的叫声,四蹄不停地翻腾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在激荡的巨大水浪里它已身不由主。   几匹在河边饮水的牦牛早已经惶然四散逃离了湖岸。   巨大的水流声和牦牛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站在临湖处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诡谲的景象说不出话来,恐惧随着空气被吸入肺腑然后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李淳风讲述的那个关于当惹雍错湖怪的传说清晰地浮现在秦麦的脑海。   “刺啦啦!”巨大的水声中,漩涡中心猛地跃起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疾快绝伦一口咬住了牦牛的脑袋,旋即沉入水中,幽暗的湖水上翻腾起一阵黑色的浪花,若是在白天就会看到那黑色其实是血红色。   水纹以骇人听闻的速度迅速朝湖心推进,不消片刻湖边就恢复了平静,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 这时,四肢僵直的众人才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黄平扑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疯狂的吼叫:“那是什么怪物?谁能告诉我那是他妈的什么怪物!”    怪物现身的时间极短,而且并没有完全跃出水面,惊鸿一瞥间谁也没有将它看清楚,秦麦也只勉强看到那怪物通体黑红,头部扁圆略尖,凸吻利齿,脑袋上似乎还长有类似犄角的尖刺,因为从上向下俯视,很难目测出这怪物的大小,但是从它露出水面的部分与牦牛对比衡量,怪物的脑袋比洗衣盆还大,身体十分粗壮,更为可怕的是,这怪物跃出水面的部分至少也有五米长!    秦麦倒吸一口冷气,如此看来,这怪物的体长很可能要将近甚至超过十米!    原来当惹雍错真的有湖怪!秦麦很确定那怪物绝对不是一条大鱼,因为他看到了怪物扑向牦牛的瞬间,伸出了两只有着利爪带有蹼翼的粗短前肢!    铁莘铁青着脸踢了一脚兀自哭喊的黄平,“你嚎什么丧!它又不能爬上来吃你!”    唐离与秦麦快速地交换了个眼色,这两个人最初听李淳风说起有人在当惹雍错目击过水怪时,都一笑置之,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彻底相信了这个传说。    郝韵紧紧地搂住了唐离,身体簌簌发抖,俏脸面无血色,“原来,原来这里真的有水怪!我小时候就听说被大神囚禁在这里的恶魔化身为怪物兴风作浪,没想到真的有怪物。”    无意中看到了这惊魂一幕的众人胆战心惊地远离了临湖的位置,仿佛那怪物此刻正潜伏在湖水中等着有人坠湖。    彭施民面色难看地皱眉道:“关于湖怪的传说由来已久,而且并非仅限于当惹雍错,可是国内外许多考察队都曾经追查过,却是连根毛都没发现,没想到居然被咱们给碰上了!”    他忽地狠狠地跺脚后悔不迭:“相机就在车上!我真该死,怎么没随身带着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    唐离勉强地挤出个苍白的笑容,“你就算拍下了水怪的相片,只怕也没多少人会相信。”    关于高原水怪的传说众说纷纭,流传甚广,但是在学术界普遍认为这是谎言、谣传,其依据极多,主要的说法是,高原海拔高、气温低,水中生物并不丰富,不足以支撑巨型动物的食物供应。    目前国内发现最大的淡水鱼类最大的是长江流域的中华鲟,也不过四米左右。    曾有一段时间关于水怪究竟为何种生物有一种呼声很高的说法,说是史前恐龙的遗留变异品种,只是恐龙早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而西藏的湖泊大多属于青藏高原隆起时造山运动所形成的断层湖,大多是堰塞湖、冰蚀湖和冰积湖,以当惹雍错为例,大概形成于距今约三百万年前,所以这种说法被否定。    于是关于高原湖泊是否存在水怪就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民间传得活灵活现,深信不疑,学术界则叱之为荒诞不经,以讹传讹。    秦麦在衣襟上蹭了下手掌——冷汗布满了掌心,拍了下满面懊恼之色的彭施民,“唐离说的有道理,估计你要是公开说你曾经在当惹雍错亲眼目睹了湖怪,只怕大家都会以为你疯了,别忘记搞科研的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搞科研最忌讳的就是提出悖离科学的言论,秦麦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如果彭施民当众宣称他在当惹雍错目击湖怪,肯定会被当作精神错乱的疯子。 铁莘见郝韵在唐离柔声劝抚下已经恢复了镇定,只是眼中还残留着惊吓过度的痕迹——这很正常,就连铁莘自己现在仍有些心惊肉跳,刚好听到彭施民的叹息,他想也没想地说道:“你要是能杀死一只怪物,别人就会相信了。”   彭施民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随即马上黯淡了下去,连连摇头,“那怪物看起来体型巨大,岂是那么好猎杀的?何况它在水中活动,神出鬼没,就算是见上一见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啊!难!”   爱因斯坦曾经用一种很有趣的说法解释他的相对论:“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让他和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妇人独处一个小时,他会觉得好像过了一年;但是让他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独处一个小时,他会觉得好像才刚刚过了一分钟。”   众人在琼宗等待白拉的过程也是这样,开始时只觉得时间都好像变慢了,感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结果一看时间,才不过二十分钟而已;可等他们从见到湖怪捕食的紧张、恐惧、兴奋的复杂情绪中醒悟今晚的目的时,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的位置。   “来了!”秦麦注视着琼宗西北方沉声道。   月光下两个黑点迅速地向琼宗移动。   虽然已经见过白拉,可想到马上要与白拉见面,众人都是既紧张又暗暗期盼,这是种很矛盾的心情,每个人都知道白拉很危险,可一想到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那束沁人心脾的声音......   就连唐离也会不觉地迷失其间。   “妖女!”郝韵低声咕嘟了一句,所有人里也只有她对白拉始终抱有很浓重的敌意,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铁莘笑称是美女相斥,可郝韵对唐离却亲近得很。   其实白拉长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偏偏没有人认为她不是美女。   从白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到她登上琼宗山巅,似乎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白拉依旧是黑袍罩身,面纱拢面,两只獒犬威风凛凛地甩动着鬃毛,目如闪电地扫视着众人。   秦麦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六人从魔王的咽喉出来了并且在玉本寺停歇,她似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刚刚走出魔王的咽喉,白拉就已经知道了,她很体贴地给六人留下了半天的休息时间。   六个人始终都在一起,没有人能在不被发觉的情形下向外界传递消息,秦麦很确定。   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白拉随着轻风飘下了獒背,静静地立在与众人相距五六米的地方,却给人一种与她间隔着难以逾越的空间的诡秘感觉。   白拉的目光从众人面上逐一扫过,被她看过的人心脏皆怦然而跳,当目光离去时却让人感到若有所失的伤感,白拉的视线在唐离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最后在秦麦的身上停驻,“你们的确没有让我失望。”白拉轻声说道,声音温柔得仿佛情人的蜜语,秦麦却隐隐感觉到一丝疲惫的味道,心头微微一动。 秦麦接触到白拉的目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如轻浪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神,就像冬日的暖阳让人惬意舒服极了,秦麦紧持的心神渐渐松懈了下来。    “狐狸精!”郝韵厌恶地轻声骂道,声音不高不低却让秦麦如闻炸雷,猛地惊醒过来,背心瞬间渗出了冷汗,差一点就着了道儿!    秦麦很生气,生自己的气,也气恼白拉卑鄙,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毫不避让冷冷地与白拉对视,表面上温和谦忍的秦麦其实骨子里是很骄傲执拗的,他很清楚自己如果这一刻选择了逃避,那么他心里将永远烙下一个不堪回首的耻辱印记。    白拉眼底浮起惊讶之色,微微点了下头,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很好”。    秦麦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能从魔王的咽喉活着出来很好,还是夸奖自己面对她充满魔力的眼神还能保持冷静,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与白拉的交易。    “秘典我已经拿到了,解去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和回魂散。”秦麦冷声道。    白拉微微侧头,“他们身上的回魂散已经解了,至于幽冥花香气......”白拉手臂扬起,皓白如雪的一截手臂从袍下闪现,那瞬间漫天的星光都仿佛失去了光彩,“接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脱手朝秦麦飞了过来。    那东西还在空中翻滚时,秦麦就看清了白拉抛向自己的是一个瘪瘪的皮囊,探手抓在手里,里面装着几个指肚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石子一样的硬物。    “把它泡在水里,每天喝三次,每次要喝到再也喝不下水,连喝一个月。”白拉边思索着边说道。    所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喝到再也喝不下水,那实在是件很痛苦的折磨,更痛苦的是每天要经历三次,而且还要喝够一个月的时间。    铁莘闷声问道:“为啥非要喝到再也喝不下去?”    白拉语气很随意地道:“因为我喜欢。”    众人愕然,铁莘显然也没料到白拉会给出这样一个解释,怔怔地问道:“不喝这么多行不行?”    “你可以试试看,反正喝不喝在于你们。”白拉语意戏谑地说道。    铁莘脸上涌起怒色,眼角抽动,紧攥的双拳都在颤抖,看样子是在竭力遏制着怒火,秦麦对白拉的说法也感到无可奈何,性命攸关,谁敢试试看?    黄平突然怯怯道:“你、你给我们的药不会是假的吧?”说完如避蛇蝎地躲到了秦麦身后,就像白拉是能杀人于无形的恶魔一般。    白拉这次连话都没有说,似乎压根就没听到黄平的怀疑。    秦麦不认为白拉会骗自己,却又不得不防,沉吟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就会彻底解去?”    “我可没有说。”白拉眼底闪过一抹调皮的神色。    铁莘猛地发出一声暴喝,指着白拉吼道:“妖女!老子和你、和你......”他本来想说老子和你拼了,可转念又想到秦麦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不光自己的小命,就连郝韵和陈教授的生死也握在人家手心里呢,那拼命两个字便说不出来了。   人有牵挂就会有畏惧。 白拉看着脸红脖子粗的铁莘似乎感到很好笑地说道:“和我干什么?拼命吗?如果你不想活为什么还要去魔王的咽喉寻找秘典呢?”    铁莘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秦麦眼里闪动着冰冷的危险气息,冷声道:“我们做到了你要求的事,你为什么不遵守诺言?”    “谁说我没有遵守诺言?”白拉望向秦麦,亮若星辰的眼睛忽闪眨动,予人受到了委屈的无辜感。    “你不是说不......”秦麦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拉发出一声轻笑,“我是没有说一个月之后他们身上的幽冥花香气会解去,又没说十天之后不能,或者是十五天,也可能一天就解去了呢!”    秦麦怔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铁莘更是差点一口血就喷出来,这个白拉到底是什么人啊?妖女还真没叫错!    一直都神色淡漠地沉默着的唐离开口了:“不知道您愿意被称呼为白拉小姐还是女士?我们不知道您究竟是谁,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我很佩服您悬壶济世、救命治人的行为,我也相信您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也许在您的眼中他们都是不相干的人......”唐离指向铁莘和郝韵,“但是对我们来说,他们都是我们最重要的,所以请不要用他们的生命开玩笑!”    白拉眼中射出复杂难明的目光,原本妩媚的眼波刹那间冷漠得仿佛冈仁波齐峰顶万年不融的冰雪,语气冰冷得如同能把人冻僵的暴风雪,“我说的就一定会做到,至于我是谁,你一定不会愿意知道,而且我的名字并不是白拉,不过对那些世俗人来说,我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顿了顿,白拉的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哼了一声,“你的话让我很不高兴,所以一个月改成两个月!”    秦麦彻底说不出话来,这个白拉就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疯子,一时精明狡猾得让人害怕,一会儿却像小女孩一样喜怒无常。    “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那我很抱歉。”唐离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郝韵拉住唐离的手,对白拉怒目而视,“唐离姐,为什么要给这个妖女道歉?她以为掌控了别人的性命就等于可以随意践踏这人的尊严吗?那我宁可死!”   琼宗山顶有七个人,结果却变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男人神色各异却都一般沉默无语。 郝韵的话一出口,黄平立刻变得脸色煞白,身体萎缩得好像风雪中的鹌鹑,夹头缩脑地颤抖不止。    铁莘害怕郝韵激怒白拉,偷偷地轻扯郝韵的衣袖,不想反而激怒了倔强的郝韵,后者猛回头怒视着他骂道:“扯我干嘛?我说错了吗?你怕死,我可不怕,懦夫!”    这两个字就像一枚炸弹,铁莘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脸色由白到红又转到白,肺子差点气炸,他委屈啊,自己这么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她郝韵?    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给唐离打个眼色,唐离会意,伸手揽住郝韵的胳膊,有意无意地踏前一步,挡在了似乎想用眼神杀死白拉的郝韵身前。    “好吧,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们。”秦麦掏出羊皮卷,走向白拉,“这是你要的秘典。”    白拉却没有伸手去接,微微摇头道:“我说过了,我要的不是神鼓、不是天书,更不是秘典,我要的是命运之眼。”    秦麦握着羊皮卷,伸到了白拉面前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对不起,我们看不懂天书,也看不懂秘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白拉失声叫道,这是秦麦第一次见到白拉失态,她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的神色显然绝非伪装。    白拉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秘典!秦麦立刻敏锐地做出了判断。    匆匆浏览了一遍羊皮卷,白拉的眼神恢复了平静,“这里面除了木族的文字还有另外一种类似文字的符号,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文字吗?”    秦麦摊开了双手,“我连木族的文字都不认识,何况是......”    他的话还没说,白拉就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嗤笑,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眼气鼓鼓的郝韵,“不认识本族文字的鼓姬她还是第一个。”    郝韵的身躯巨震,若不是唐离动作迅速把她及时拦住,她已经冲到了白拉的面前,郝韵惊骇地叫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麦却没有对白拉知晓郝韵的身份感到惊讶,既然她知道神鼓已经被自己找到,而郝韵也是在九重天宫里救出来的,足够确认她鼓姬的身份了。    白拉对郝韵的质问视而不见,目色肃然地摊开了羊皮卷用充满了敬畏的语气恭声诵读起来:“当月华再无阻隔地降临大地时,也是那神圣之星最耀眼的时候,用神赐予的力量唤醒沉睡的神圣之星,在那哭泣的神人耳边跳起最庄严的神舞吧,我的孩子,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    她的声音空灵飘逸,仿佛蕴含着某种摄人的魔力,话音落下许久,各人感觉犹似余音未绝。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尤其是郝韵,身躯都已经剧烈地战栗起来,木族的文字与现代文字体系是不同的,作为一种比象形文字先进不了多少的字系,它的绝大多数字符都是笼统的含义,这也就给理解和翻译带来了极大地困难。    能够像白拉这样用如此优美的语句流畅地翻译木文,郝韵比所有事人都更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木族人,直到遇见了唐离,这一刻,她笃信白拉就算不是自己的族人也一定与木族有着极密切的关系!    对白拉的厌恶不觉淡去了许多。    微风无声掠过琼宗山顶,秦麦率先打破沉默的气氛,“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白拉把摊开的羊皮卷递到秦麦的面前,纤细修长的手指恍若极品的羊脂白玉,莹白剔透,让秦麦微微失神,除了完美再也找不到任何形容词来给这双手进行定义,“你看,这些是木文,这些却不是。”她的手指在羊皮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中不断地跳动指点,秦麦暗暗心惊,在幽暗的月光下,以他过人的目力辨识起来都颇有些难度,而白拉竟似乎根本不存在视力上的障碍!    想到这里,秦麦忍不住仔细地打量了那双眼睛,白拉的目光很专注地盯着羊皮卷,睫毛长而挺翘,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一截高挺的鼻梁。    “你是木族人?”秦麦等白拉说完,静静地注视着她,轻声问道。    白拉眼中闪过有趣的神色,眨了眨眼睛,“难道认识木文就一定是木族人吗?那我把木族文字教给你,你是不是也变成了木族人?”    秦麦怔了下,嘴角不觉露出一抹苦笑,这个白拉还真是喜欢抬杠,“就当我没问过好了。”他有些郁郁地说。    “你杀了人可以当作没没杀过吗?”白拉很认真地问道。    刚才还气的恨不得和白拉拼命的郝韵“扑哧”一声,忍俊不禁,虽然马上便一口气将笑声憋了回去,满面冰霜却已经消融。    铁莘在一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些结了婚的哥们儿提起老婆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阶级斗争神情,这情绪变化也忒快了。    彭施民在恰好看到铁莘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轻轻拉了下铁莘的衣襟,耳语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    听得一头雾水的铁莘正想请教彭施民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后者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到轻声交谈的秦麦和白拉处了。    秦麦叹了口气,“好吧,我为我的武断向你道歉。”    “嗯,这还差不多!我接受你的道歉。”白拉满意地点了下头,停顿了几秒钟后,眼底涌起强烈的笑意,“我的确是木族人。”    众人并不感到十分惊讶,更多是对白拉在语言上捉弄人的爱好感到啼笑皆非,但是很奇怪的是,尽管白拉给人琢磨不透的感觉,却并不会觉得她让人讨厌。    如果说冰谷棺山与她初见时,她给人的感觉就像那捉摸不定的风,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无迹可寻,今天的白拉却终于表现出了人味儿!   难堪总是比恐惧更容易让人接受。 秦麦不想和白拉在语言上过多纠缠,开门见山道:“神鼓、天书、秘典都在我的手里,我可以都给你,我只要我身边人安然无恙,秘典你不懂,我们更不懂,更别谈天书了,所以命运之眼我真的无能为力。”    “对不起,你们必须要找到命运之眼。”沉默了良久,白拉轻声道,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秦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在白拉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无奈!    对于白拉的回答,秦麦丝毫不感到意外,他之前的那番话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花招,但是白拉的反应很奇怪。    唐离踏前一步,来到秦麦的身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拉,“陈伯伯,他还好吗?”    “他很好,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白拉缓缓地说道,似乎在斟酌着言辞,“事实上,他患有很严重的疾病,随时可能致命的疾病!不过想要彻底治好很他困难,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秦麦对陈教授的病情最清楚不过,心脏病与高血压对一个青壮年人都极危险,何况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而且是在海拔超过了四千米的青藏高原上独自行动,白拉没有丝毫夸大其词,他的心头又动了动,从这句话里他再次发现一些奇怪之处,听起来白拉那神奇的能力也并非万能,而且听她的意思也没有要置老师于死地的打算。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白拉的稳兵之计。    铁莘怒极反笑,指着白拉冷声道:“你当我们眼瞎不成?你可以让一个摔断腿的垂死之人几分钟就活蹦乱跳,却说你救不了陈老头儿?”    黄平和彭施民也都半信半疑地偷看着白拉,秦麦的直觉却告诉他白拉并没有说谎,她也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你究竟有什么困难?”郝韵忧形于色地来到铁莘前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挡住了他怒视着白拉的凶恶目光。    这时白拉几乎被秦麦四人给围在当中,她身后原本眼睛眯起,似乎在打瞌睡的两只獒犬突地绷起肌肉发出几声低低的威慑性咆哮,眼中射出充满了防备和嗜血的凶光死死盯着秦麦几人。    白拉的眼底不经意地流过些许笑意,状似随意地从郝韵脸上掠过,“他短期内不会有事,想彻底治好他,就把命运之眼找到!”顿了下,不等秦麦等人说话,白拉语意变得异常冷漠地又道:“这是唯一救他的办法,否则他绝不能活着离开西藏。”    面对她赤裸裸的恐吓,铁莘差点就暴跳如雷,秦麦挥手示意他不许说话,沉吟了片刻抬眼直视着白拉,“找到命运之眼就可以让老师彻底恢复健康?”    “不!不!不!我从没这么说话!”白拉美眸中浮起狡黠之色。    众人脸色大变,惊愕、无法置信地望着白拉,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铁莘失声怒吼:“妖女,你说过找到命运之眼就可以救陈老头儿!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和你拼了!”说着挥拳就向白拉扑了过来。   他的动作极快,等到郝韵和唐离发出喝止想要拦住他时,他钵大的拳头已经带着劲风迅速接近了白拉的面孔...... 秦麦的手掌勾住铁莘的手腕,使了个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后者巨大的力量被带的斜刺里冲去,整个人扑出去几步才勉强站住,面无人色的郝韵从背后死死搂住铁莘粗壮的腰背,尖叫着:“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    白拉冷笑,“我本来只是女子,不是什么君子!何况只要你们找到命运之眼,我的确可以把喘着气的活人交给你们,不过你们认为他能活着离开西藏吗?”    秦麦霍地转身,目光如同陡然出鞘的利剑,闪动着耀眼的寒芒直刺咫尺处的白拉。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击在一处,寸步不让地相峙着,虚无缥缈的气势在这一刻恍如实质般不断从两个人身上狂泻出来,累积、撞击,以这二人为中心迅速地向外扩散,琼宗山顶的空气急速地降温,黄平与彭施民下意识地连退了三步方能够勉强抵御住那股强大的莫名威压。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因为今晚白拉极具人性化的表现而淡去了许多的对她的恐惧重新占据了他们的心。    “你是说我们必须帮你找到净土才可能彻底治愈老师?”过了不知道多久——在众人感觉里仿佛几个世纪般漫长后,秦麦沉声问道。    白拉的肩膀微微地起伏了一下,转向临湖的方向,背对着众人幽幽道:“别无选择。”    一颗希望的火星溅落在黄平的心底,他那颗早已经枯萎的心疯狂燃烧起来,无论对于秦麦还是白拉,他的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秦麦的话让夹缝中的黄平在自以为死期将至的时候却再次看到了生的可能。    他来西藏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寻找这座神话中能够永生的国度吗?    “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那座禁宫在哪里!”唐离用力咬着嘴唇说道,“那秘典你也看过了,就算我们愿意帮助你寻找命运之眼也是无能为力啊!”唐离看了眼秦麦,后者会意,从怀里掏出了那卷用油纸包裹的天书递向白拉。    整件事问题的根结就在于此,连禁宫都不知道在哪里又何谈寻找命运之眼?    这一次白拉依旧没有接过天书,“我看不懂。”背对着众人的白拉好像脑后生眼,头也不回地说道,郝韵大奇:“你还没有看过呢。”    秦麦和唐离的目光电光石火间交错而过,现下两人几乎肯定白拉虽然说过她没有看过天书,但一定知道天书的内容,秦麦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一个若隐若现的可怕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是的,虽然我没有看过天书,但我的确知道天书的内容。”白拉淡淡地说道。    秦麦心头狂震,脱口而出:“意西沃?”    白拉许久没有说话,唐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异常苍白。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白拉口中传了出来,秦麦的心随着这声叹息沉入无边的深渊,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荡着:“原来真的是这样!” 在寻找天书的过程中,意西沃提供的信息无疑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秦麦并不认为他的出现是个巧合,事实上,他一直以为意西沃是唐天华的合作者,在地下密室中唐天华说出意西沃的身份时,也就等于承认了这一点,可是这个时候,秦麦才知道意西沃真正的合作者是白拉!    无论唐天华还是唐离都只是一颗棋子,秦麦的心忽地一颤,另一个身影闯进了他的脑海,秦麦不知道他在整件事中所扮演的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    唐离并不知道意西沃与唐天华的关系,秦麦当然绝不会告诉她,遭受了无数悲惨的唐家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    一个惊天的连环阴谋在秦麦的心头逐渐明朗,他忽地意识到这个阴谋的开端极可能并不是始于二十五年前,而是更早!无论意西沃还是白拉,都不是真正的布局者!    白拉倏地转过身来,眼中射出的狂热灼得秦麦微微眯起了眼睛,“你们知道净土意味着什么吗?神一样的力量!永生不死的生命!只要你们找到净土,就能够获得人类有史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秦麦深深地凝视了白拉一眼,心头止不住地涌起淡淡的却极深沉的失落和伤感,“那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希望能够保护我所在意的人不受到伤害而已。”    白拉怔了下,显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应,她看得出来秦麦不是在伪装善良清高,“你倒让我想起了一位三国时的人物,明明有着于世无双的才智却甘愿平凡,枉负鬼才之誉了。”    “过奖了!”秦麦苦涩地笑了笑,他对三国极熟,立刻想到了白拉说的是有着鬼才之称却只求“身与家具全”的贾诩,“我倒觉得这正是他聪明之处。”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过如果你想要让你的老师安然无恙地回到北京,就必须找到净土。”白拉轻抚贴在她腿边的獒犬的额头,那獒犬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让人无端地对它的惬意生出了几分嫉妒,“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白拉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等待他最后的答复。    秦麦微微低头,片刻后抬头迎上了那双幽深得仿佛月光下的当惹雍错的眸子,“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的,只要他不想陈教授死,就只有一条路:按照白拉的话去做。    “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禁宫在哪里啊!”郝韵急急地插口道。    白拉瞟了眼焦急的郝韵,“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神舞吗?”    “啊?”郝韵茫然地摇了摇头。    众人对“神舞”这个词并不陌生,却只知道那是某种祭祀活动,对于真正的神舞究竟是什么情形,该如何进行却一无所知,因为真正的神舞从苯教与佛教斗争中惨败后便再没有看到过,几百年来人们都认为神舞早已经失传了。 白拉轻笑,“你这个鼓姬还真是很有趣,鼓姬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显然是揶揄郝韵空有个鼓姬的名分而已。   郝韵撅起了小嘴气恼地嘟囔道:“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做什么鼓姬!”   “不管你愿意与否,你现下已经是了,容不得你选择,除非......”白拉啧啧叹息不语,众人听到关键处皆都屏息静气,没想到白拉却停住了,铁莘心里就像有只小老鼠在不停地挠抓,恨不得冲上去把白拉的嘴巴给掰开!   秦麦回想起在九重天宫里看到的那位鼓姬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便觉得心惊肉跳,若是郝韵这辈子也要生活在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且莫说铁莘肯定会难以接受,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于心不忍。   秦麦狠狠地瞪了眼面露凶相的铁莘,警告他不许造次,然后用诚恳的甚至带着请求的语气问道:“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除去郝韵鼓姬的身份?”   白拉抬头看了眼正悬中天宛如玉盆的圆月,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轻声道:“后天便该是月圆之夜了,这该是她第一次伺鼓吧,据说伺鼓时的那种痛楚会让人生不如死,鼓姬虽然可以保持着长青的容貌,可这一生简直就如同生活在地狱之中啊!”   这一番话让众人顿生毛骨悚然之感,郝韵更是吓得面无血色,她被掳入天宫后亲眼目睹了鼓姬凄凉孤独的境遇,只觉得若是自己也会落到那步田地,还不如自杀来得痛快。   比郝韵更恐惧的是铁莘,铁青的脸膛肌肉都控制不住地抽动起来,忽地一咬牙,对白拉大声叫道:“你不就是想找命运之眼吗?只要你能让郝韵变回正常人,我答应你就算是死我也会帮你寻找命运之眼的!”   郝韵娇躯猛震,不可置信地望向铁莘,“你、你这又是何必呢?”   “只要你能平安没事,我......无论怎样都是值得的!”铁莘故作洒脱地扬眉一笑,可这笑容无论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凄然的味道。   众人不禁动容。   郝韵再也无法坚持,两行清泪潸然而下,连忙掩口侧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自然早已经感觉到铁莘对她的情意,只是她对铁莘第一印象极差,再与秦麦一对比,简直就一无是处,对于读着公主与王子的童话长大的郝韵来说,铁莘实在不是个让她满意的人选,哪怕是他数次冒死相救,郝韵仍旧无法下定决心。   直到铁莘说出这番话,郝韵才知道自己差点错过了什么!“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这一刻,她突然明悟究竟什么才是爱。   “不!”郝韵猛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铁莘,双颊泪痕犹存,眼神却已经变得坚定无比,“你不能死!没有我的允许你永远不许死!”郝韵始终是未经历过男女情事,心急之下说出这一句暧昧的话后脸上便飞上了两片红霞,铁莘傻呵呵地看着眼前美艳不可方物的郝韵,一时间却没想明白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离既好奇又好笑地踢了他小腿一脚,“傻瓜!郝妹妹被你感动了,决定以身相许,自然是不许你死的了!难道你就舍得让她做寡妇不成?”   铁莘怔了下,脸上涌起无法相信的狂喜之色,“这、这是真的?”   郝韵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段宛如天鹅长颈似优美洁白的脖颈,用沉默回答了他的问话。   秦麦看到这一幕,心中自然为自己的兄弟能够成功赢得美人的芳心感到由衷的高兴,同时亦为二人所要面对的凶险忧心忡忡。   “白拉,不好意思,你也听到了我不能死了!”铁莘高高挺起胸膛道,“不过你要的命运之眼俺老铁肯定会尽力帮你找寻的,毕竟陈老头儿还在你手里呢。”   郝韵闻言也抬起头来,毅然道:“就算我将会经历这世上最痛苦的折磨,也绝对不会让你们为我去冒险!”   白拉眼中射出复杂的目光,谁也无法知道面纱之下的她此时是怎么样的表情,声音听起来更是不含半点情感,“尽力?怎样算是尽力?你们可知道怎样才能解除她的痛苦?”袍袖翻动下,白拉的手指向了郝韵。   秦麦皱眉道:“当时鼓姬说过拿着天书和神鼓去找禁宫,取出命运之眼,后面该怎么做她没有来得及详细说明,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   万里无云的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几片薄云将月亮遮住,原本还算通透的夜空变得幽暗不明,身处绝顶的秦麦叹了口,自己所面临的情势与他们此时此刻的境地何其相似: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无路可走;踏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办法有两个。”白拉伸出了笔直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她死!或者毁去神鼓......”看见众人听到第二个办法时都露出惊喜的神色,白拉有些气恼地哼道:“别以为随便把神鼓烧掉砸碎就算毁掉了!能彻底毁去神鼓的只有命运之眼!”   还没绽放的笑容僵在几人脸上,说来说去仍旧是必须要找到命运之眼,秦麦到不觉得这是白拉故意说谎逼迫他们必须去寻找命运之眼,当日九重天宫内,鼓姬和她说的并无二致,解除郝韵的痛苦,首要是找到命运之眼。   “他妈的!该死的命运之眼!”铁莘咬牙怒骂,“你究竟在哪里?在哪里?该死的命运之眼!”   唐离和郝韵都显出颓然绝望的神色,白拉静静地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或叹气或恼怒,片刻后突然道:“倒也不是全无线索。”   秦麦愣了下,眼角余光扫过白拉手中随风微动的羊皮卷,一道明光闪过脑海,“和你刚才的译文有关?”   白拉颇感惊讶地瞥了眼秦麦,赞赏一闪而过,微微点了下头,“月光再无阻隔的时候应该就是月圆之夜,至于神圣之星是指哪一颗星星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说完,白拉仰头望向夜空,此时斗转星移,原本漫天的繁星已然隐去了大半,反而让那不多的星辰看起来更加明亮。 其他人也学着白拉仰望星空,秦麦努力地回想着他不多的天文知识,寻找北半球能够看到的最明亮惹眼的星辰都有哪些,他揣测千多年前在没有天文望远镜之类的工具帮助下,能够让人称为最耀眼的神圣之星的星辰必定是一颗十分明亮的星。   只是在肉眼看起来,无数繁星之中,可算得上明亮耀眼的星辰又岂在少数?   唐离的天文知识最为广博,指着天空中一颗特别璀璨的星座道:“目前人们裸眼所见最明亮的星座,恒星之中要数大犬座的天狼星,它是全天出太阳外最亮的恒星了,其他的大船座的老人星、半人马座的南门二星和牧人座的大角星的亮度都位居前列,至于行星就要数金星了,古时称之为太白星或太白金星,有时是晨星,出现在黎明前的东方,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启明星;有时是昏星,出现在黄昏后的西方,叫长庚星,金星是全天出太阳和月亮外最亮的星了,最亮时比天狼星要亮十四倍!”   “难道是金星?”秦麦蹙眉思忖着道,下意识地望向白拉,后者听到他的话也是眉心未结着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   众人苦苦地在茫茫星空中搜寻着都有哪颗星看起来最为明亮耀眼,结果一颗颗看得头晕目眩,只觉得每一颗都是那么夺目,可是放在一块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惹人注目。   铁莘忽地挠头道:“神圣之星为什么一定是星星呢?”   郝韵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教训道:“你没听到月圆时是它最耀眼的时候吗?,耀眼自然是用眼睛看得了,而且还带有周期性的变化,名字也叫星,除了星辰还会是什么?”   “那也不见得吧?”铁莘争辩道,“命运之眼也有眼字,它是眼睛吗?再说不是还讲到唤醒它吗?我觉得这个神圣之星更像是什么动物!要是说周期性变化......又不止星星有周期性的变化。”铁莘打量了一眼郝韵嘟囔道。   诡异的眼神让郝韵毛骨悚然,既羞又恼,面颊涨得通红,咬牙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下流胚子!”   众所周知的是适龄女性都会发生某种以月为周期的生理循环,铁莘那句话的确没错,问题是配合他刚才大胆的眼神便发生了奇妙的效果,点燃了被驳了面子的郝韵满腔怒火。   铁莘铁塔似的身躯竭力收缩着以躲避郝韵狂风骤雨般倾泻来的愤怒,努力地做着无用的辩解。   唐离连忙劝解。   彭施民和黄平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铁莘,暗暗佩服他的勇气,前者甚至趁着郝韵和唐离没有注意的间隙,偷偷朝铁莘挑起了拇指。   铁莘的话让郝韵勃然大怒,却让两个人眼前豁然一亮。   古时藏人对星辰的崇拜十分虔诚,甚至流传至今仍有许多边远地区对漫天星斗怀有深深的敬畏,而在魔王的咽喉中,那座“星座石林阵”也让他印象深刻,秦麦听到神圣之星的名字是,自然而然便认定那是某颗星辰。   白拉将神圣之星与星辰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与秦麦差不多,虽然她没见识过那座按照星象布局排列布置的迷阵,却远比秦麦更清楚她的先人们对星辰的尊崇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神圣之星指的并不是某颗星辰,那么它会指什么呢?一个大胆的猜测渐渐升起,秦麦激动得心跳如雷,紧紧地抿着双唇看向白拉,后者眼中也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也许神圣之星真的并不是天空中的星辰。”秦麦的声音因为过于兴奋而有些涩哑,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茫然震惊的众人,最后停在了白拉的身上,因为所有人里只有她的眼神是平静如常的,“也许我们的思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白拉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郝韵忍不住急切地追问道:“麦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如果神圣之星不是指一颗星星那又会是什么?”   秦麦这时已经将脑海里的想法整理得更加清晰,“那有可能是任何的东西,当然不排除指某颗星辰的可能,也许是指某个地点,甚至指的是某种动物或者是个人也说不定!”   秦麦的话似乎触动了什么禁忌,夜空忽地黯淡下来,一阵轻风从湖面刮来,带着几分阴冷的气息抚过众人的身体,崖下传来一阵“哗哗”的水波激荡声,郝韵的脑海里立时清晰地浮现出那只跃出水面捕食牦牛的怪兽,只觉得后脖颈处又冷又麻就像有人在朝着自己轻轻地吹气......   郝韵蓦地发出一声凄厉尖叫,铁莘连忙将浑身冰冷颤抖的郝韵揽在怀里,不停地柔声宽慰。   其他人虽然没有郝韵的反应这般强烈,却也都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秦麦面无表情的脸在幽暗的夜色里看起来呈现出诡异的青幽色,就连铁莘的心底也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阴森森的气息,幸好月亮一隐即现,让所有人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铁莘心疼地看了看面色惨白、目含惊悚的郝韵,心疼极了,一股脑归咎到了秦麦的身上,“麦子,你小子能不能别玩人吓人这套把戏,大家伙可受不住这个!”   秦麦很鄙夷地瞥眼一眼他紧紧地搂着郝韵的那双手,他也清楚大家现下都成了惊弓之鸟,收拾起那一丝玩笑的心理,深深地吸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认为,所谓的神圣之星最有可能就是命运之眼!”   众人愣了片刻,露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之色,旋又化为一脸的狂喜,唐离满含希翼地注视着秦麦,“你为什么认为神圣之星就是命运之眼?”   “直觉。”秦麦面对唐离充满了希望的眼神,有些不堪重负地别过了眼睛。   黄平的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地嘟囔道:“说白了就是猜的。”   “我赞同秦麦的话。”白拉缓缓说道。   “哦?”秦麦惊诧地望向白拉,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同意自己如此大胆无据的猜测?   白拉的面纱微微抖动了一下,空气里精密无风,想来是她在叹气,“神圣之星为什么不可以是命运之眼呢?就只因为它们的名字不同?”   没有人说话,但是从除了秦麦外各人眼中或多或少的不以为然便可以想见他们对白拉给出的解释同样也很不满意。 白拉叹了口气,这一次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声让人百感交集的叹息,她的视线越过秦麦,越过所有人投向了朦胧昏暗的夜空,幽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不定,“你们为什么都叫我白拉?”   铁莘莫名其妙地道:“大家不都这样叫吗?”   “是的,大家都这么叫,可是你们知否白拉并不是我的名字?”白拉轻轻地说道,“命运之眼其实也不是那件宝贝的名字。”   秦麦在听到白拉第一句话时,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由得更加激动,追问道:“那它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有人叫它先知之眼、也有人称之为辛饶的神镜,当然最为人所熟知的称呼还是命运之眼。”白拉淡淡地说道。   尽管是早已经想到答案里绝对不可能有“神圣之眼”这个名字,众人还是不能抑制地感到失望,秦麦却听懂白拉的潜台词,喜形于色地双手猛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麦子?”满头雾水的铁莘使劲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别打哑谜了行不行?老子最烦的就是动脑想事了!”他这句话又惹来郝韵一串白眼。   “我明白了!”唐离眼睛一亮,射出惊喜的神色,“原来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   直到这时众人才明白了白拉为什么赞同秦麦看似不着边际的猜测,而秦麦,对惊诧地望着自己的众人连连摆手,坦承自己真的是用猜的。   六句意义难明的歌谣前两句至此就算暂时告一段落,“至于用神赐予的力量唤醒沉睡的神圣之星,在那哭泣的神人耳边跳起最庄严的神舞吧,这两句显然是说开启禁宫的办法,也就是鼓姬需要以神舞激发神圣之星.”   “可是,可是我并不懂神舞啊!”郝韵懊恼地叫道,秦麦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当日一心想着救郝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救早了!   白拉淡淡地扫了眼郝韵,“你知道什么是神舞吗?”   郝韵以为白拉是在嘲笑自己,气的小脸发白咬着下唇扭头不看她,亦不说话。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不知道神舞究竟是怎么回事。”白拉对郝韵的态度如若未见,自顾自地说道,“直到看见了这张秘典。”   唐离和秦麦的脸色同时一变,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月圆之夜,神舞,以血伺月,难道.......难道所谓的神舞就是鼓姬月圆之夜伺月的祭祀?”   白拉微微侧头,从这个角度能够看到郝韵身后的背包,那里装的正是神鼓,秦麦也注意到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显然白拉对一行人十分了解。   “鼓姬伺月祭奠后便会非常虚弱,而且伺月祭奠也必须在月华最盛的时候进行,那一刻只是稍纵即逝的瞬间。”白拉目光复杂地看着摇摇欲倒的郝韵,眼神中含着几分怜悯,“其实神舞就是你用鲜血想神鼓献祭,所谓的神舞实际上是神鼓驱动你,而非是你自己跳。”   虽然众人早就见识过神鼓的玄妙神奇,但是想像到一架鼓驱动人跳舞时的诡异景象,仍旧生出毛骨悚然的惊惧。   郝韵神色黯淡,急促地呼吸者,几乎是依靠着铁莘的怀抱才没有摔倒,无法想象那将会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感觉。 山顶不大的平台上死一样的静谧,连蚊蝇虫豸都好像被空气中的诡秘与深深的恐惧所震慑停止了鸣叫,除了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在没有任何的声响。   秦麦连忙打破这让人难以忍受的沉寂,“那哭泣的神人耳边又是指的什么呢?”   白拉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停留在琼宗吗?”   这个问题秦麦早就想过无数遍,闻言沉吟了一下道:“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是的,除了想尽办法想找到秘典外,其他的时间我都在寻找禁宫的所在。”白拉忽地发出两声冰冷的轻笑,“可谁又能想到禁宫会在湖底呢?”她的手高高抬起,指向当惹雍错的湖心方向。   “湖底!”这两个字就像一枚重磅炸弹,众人轰然惊呼出声,纷纷望向当惹雍错幽静漆黑的水面。   “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秦麦把最后一句失神地喃喃重复了数遍,开启箭道的命运之眼岂不正是一把钥匙?   白拉等众人的情绪渐渐恢复了些,目光闪烁了一下,“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会肯定禁宫在当惹雍错下吧?”   西藏大大小小的湖泊一千五百多个,即便是秘典中所说的“滔天的巨浪”是指某座湖泊,那也未必就一定是当惹雍错,众人虽然有疑问,却知道既然白拉如此笃定,必然有她的根据,都不出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很简单,因为我知道哭泣的神人就在这里!”白拉霍地转身,袍袖挥舞朝湖岸西南方向指去,高耸连绵的达果雪山和几座高低起伏的无名石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当惹雍错护在怀中,夜色中,除了隐约能看到峰顶的雪色,便只能看出一个硕大无朋的黑黝黝仿如怪兽的轮廓,白拉的手指沿着山峰走势起伏缓缓移动,“那里被称为沉睡的护持者。”   秦麦等人凝神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然真的觉得这些座连绵起伏的山峰远远望去好像一个侧身而卧,面朝湖面的巨人。   唐离努力地眺望了半晌,只可惜她的目力远不如秦麦和白拉,只是隐约感觉线条上有几分类似人的侧身,又听人们称之为沉睡的守护者,这名字与秘典内的记载并不相符,甚至是相差甚远的。   “你是说哭泣的神人与沉睡的护持者其实是同一个?”唐离问的十分婉转,并没有直接对白拉提出质疑,铁莘叉着腰张望了半天,却怎样也无法从那漆黑的雪山中看出个人形,他也不会像唐离那样拐弯抹角,大声道:“我咋看不出来那像个人呢?哭泣的神人,眼泪在哪里呢?”   白拉痴痴地望着在其他人眼中只不过是黑漆漆朦胧一片的雪山,喃喃道:“藏历的五月初四是文部的自持日,这一天人们在自家中虔诚拜神祈求一年的好运,却没有人敢来神湖朝拜。”   秦麦好奇地问道:“为什么?难道自持日有什么禁忌吗?”   白拉遥遥地指着达果雪山西方尽头与之相接的一座低矮了许多的山峰道:“因为每当自持日这一天,那山上就会流下浑浊的水,这水会持续流淌一夜,第二日太阳升起时便悄然停止,据说是大神看到世人苦难而悲泣。”   “啊!”唐离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扭头看着白拉问道:“这也就是哭泣的神人?”   那座山的形状轮廓比起周围众多的高低山峰确实颇为不同,线条浑圆无角,呈椭圆形,到真的有几分类似侧躺的人首。 白拉没有说话,其实就连唐离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良久之后,白拉飘然转过身来,目光在惊喜交加的众人脸上扫过,“后天就是藏历的五月初四了。”   太多的巧合已经证明了这绝非巧合,众人再无怀疑,藏有命运之眼也就是神圣之星的禁宫就在这座浩瀚的神湖之下。   秦麦眼中精光闪动,眉毛扬起,“也就是说后天午夜,在那座山顶祭祀神鼓,就能够开启禁宫的入口?”   这一次白拉也没有回答他,只用极低的却刚好够众人听清楚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蠢人固然问不出聪明的问题,可聪明人却往往能说出蠢话......”   秦麦哭笑不得,尴尬地揉搓着鼻尖干咳,大家没想到今晚竟然收获如此巨大,所有人都兴奋极了,看到秦麦吃瘪的样子不禁纷纷偷笑不已。   只有铁莘眉眼间还悬着一丝担忧,郝韵心头温暖,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柔声道:“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铁莘忽地冲到白拉面前,“那个劳什子的神舞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白拉愣了下,强作镇静的铁莘眼中流露出的担心和无助让她不忍心欺骗他,“我不是鼓姬,也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法打开过禁宫,所以我也无法给你你一个肯定的回答。”她的声音很低沉,却像一道道霹雳把铁莘几人轰得心神颤动。   “不行!”铁莘呆立了片刻,突然像是被噩梦吓醒似地大声叫了起来,紧紧拉住秦麦的胳膊,脸色铁青地吼道:“麦子,我绝对不能让郝韵去冒险!”   秦麦的身体随着铁莘的手臂不断地晃动,他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郝韵这时反而最为坚强,死力拉住铁莘的胳膊,“铁莘你松手!你快点放手啊!也许我根本就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秦麦心中也已经乱成了一团,他相信白拉的话,如果找不到命运之眼老师极有可能会命丧西藏,但若是郝韵发生了意外,用一条如盛开的花儿般美丽的生命和铁莘的终生幸福去搏这一场豪赌,他做不到。   铁莘颓然放手,不堪重负似地踉跄了一步,距崖边只有两步,若不是彭施民和唐离及时扶住了他,只怕他恍惚之下就会跌入百米下的湖中!   “麦子,你说话啊!”铁莘嘶声咆哮,“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我只信你......” 唐离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劝解铁莘激动的情绪,俏脸煞白的郝韵突然咬着牙走上前来,抬手狠狠地打在了失魂落魄的铁莘脸上,这一巴掌打得毫无征兆,“啪!”的一声脆响让所有人都楞住了,惊愕地望着郝韵,暗想她疯了不成,铁莘可是因为担心她才会如此失态,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郝韵美丽的大眼睛里浮起浓浓的水汽,死死地咬住下唇盯着铁莘颤声怒斥道:“懦夫!你还是那个自诩胆大包天的铁莘吗?”郝韵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歪着头斜睨着铁莘道:“你就认定了我会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活了呀?”   铁莘霍地抬起头来,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疯狂,大吼道:“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啪!”又是一声响亮的脆响,铁莘另一边脸颊印上了一个赤红的掌印,郝韵气得浑身战抖地指着铁莘的鼻尖叫道:“你这个胆小鬼!你还是个男人吗?我真是瞎了眼!你是不是想看着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痛苦里?每个月放一次血你就高兴了吧?”   “你?”铁莘的身子猛然一震,挣脱彭施民的搀扶,血红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郝韵,哑声道:“你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郝韵眼中射出决然之色,毫不犹豫地点头,“与其过那种不人不鬼的生活,我宁可去死!”   二人对视良久,铁莘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容,仰头长叹了一声,嘿嘿笑了起来,“这才是那个把老子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男人婆啊,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服从!谁让我那么倒霉,就被你给抓住了呢。”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显然是在北京二人相识的情景,却让秦麦喟然叹息,他能听得懂铁莘的意思,郝韵真要是出了事,铁莘必然不会偷活下去!   唐离忽地飞快扭头,抬手迅速地抹了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一句千古慨叹:“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铁莘、郝韵是这样,自己与秦麦又何尝不是呢?   就连黄平也不禁心下黯然,记忆中几十年前的往事浮现心头,黄平悚然而惊,本以为自己已然彻底忘却的那人、那事,竟然清晰如昨。   眼睛通红的唐离拉住郝韵强笑道:“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看比麦子还凶呢!以后铁子可有的受了!”唐离转头对铁莘道:“你这辈子也真够凄惨的,以前有麦子管着你,现在找个老婆又有暴力倾向,你呀,就是挨揍的命了!”   郝韵“哎呀”一声,作势打了下唐离的手臂,“唐离姐,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嫁给这个蠢蛋?你若喜欢,拿去就是了!”   铁莘小声嘀咕:“我倒是盼着唐大小姐要了我,麦子非杀了我不可!”   黄平和碰市民很配合地笑了起来。   秦麦再也按耐不住,咬牙道:“郝韵,这件事我绝不勉强你!”秦麦说着向白拉看去,下定决心要是她决意逼迫郝韵必须开启禁宫,便会不惜与之撕破脸皮。   “不!麦子,我已经做了决定!”郝韵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是见过上代鼓姬的,你认为她活得快乐吗?对我来说,那比死还要难受!”   许久没有说话的白拉淡淡道:“你还有一天时间考虑。”   这一次就连彭施民都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白拉的话表明了她的态度:选择权在郝韵的手里。   郝韵眼中射出复杂的情绪,却没有丝毫的犹豫,“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   白拉深深地看了郝韵一眼,像是想看穿她的肺腑内心,郝韵淡定地与她对视,神色平静如水,良久后,白拉微微点了下头,“时间很晚了,我请你们到我家做客好吗?”   她这句轻轻柔柔的邀请听到众人耳中不啻平地惊雷,在黄平看来,白拉是变相地把这些人软禁起来控制住罢了,做客不过是个好听的借口而已。   秦麦和唐离迅速地交流了一下眼色,他俩自然不会如黄平那般想,两人同时想到,不知道能否从白拉家发现什么线索解开这个扑朔迷离的阴谋?   哪怕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或反抗的余地,却本能地想了解真相,白拉的身后是不是还站着一个人?   而铁莘和郝韵,根本就无所谓白拉是不是有什么意图。 白拉坐在那只大獒的背上朝西方奔去,獒犬速度奇快,不消片刻便杳然无踪,秦麦六人驾车跟着那只较小的藏獒,他们曾经有过一次配合,这次便默契了许多,不紧不慢地前进,这时月已落山,天空布满阴云,使得本就黯淡的夜色更显得压抑沉重,过不多时竟然飘下了稀稀落落的雪花,一行人坐在车里并不觉寒冷,却都被这幕六月飞雪的奇景所吸引,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上车时,秦麦好心地把后排的座位让给了铁莘,他开车,谁知道郝韵竟然强迫着坐在副驾驶席的彭施民和他换了座位,唐离好说歹说才劝得她把座位让给了自己,坐在后排的郝韵始终侧身冲着窗外,着迷地欣赏着飘飘洒洒的雪花,连眼角都没有扫铁莘一眼,铁莘哭丧着脸长吁短叹却又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秦、唐二人看到这一幕不禁对视而笑,随即想到再过一天郝韵即将要进行的那场吉凶难测的神舞祭祀,两人又不禁相顾黯然。   沿着荒坡爬上了当惹雍错盆地,又前进了十几分钟,转过一道山坳,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唐离更是忍不住赞叹出声:“好美!”   这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小谷,谷底是一片足有数百公顷大小的草原,青草郁郁,山谷尽头是十几座零散分布的帐篷,一群群羊马被圈在帐外,与外面石山荒滩相比,这座静谧的小山谷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等到众人醒过神来时,那只怪异的獒犬已然不见了踪迹,不过走到这里也不再需要它来引路了,郝韵和铁莘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大家不忍心破坏山谷中的安静,将车子停在了谷口,踏着柔软的青草朝里行去。   谷外是漫天飞雪,而这小谷中却是春意盎然,一行六人渐渐接近尽头,看到帐篷内透出油灯的光亮,十几座帐篷里都有人影晃动,这时正是月已降,日未升的时候,天色尚早,想来应该是被白拉给故意唤醒的。   秦麦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白拉竟然有这么多的家人!其他人也都破感意外,在他们想来,像白拉这样神秘莫测,来去如风的人肯定是离群索居在某处阴风阵阵、终年寒冷的绝壁峰顶之类的地方。   而事实上看起来白拉的生活似乎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远远的,一个身影朝众人轻快地本了过来,不消片刻已距离众人不过十几米远。   秦麦打量着快步朝自己走来的面含微笑的少女,她的身材很高挑,看起来与唐离、郝韵相仿,身形虽然消瘦,但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健美感觉,身穿黑底金边的束腰的斜襟长袍,袖口、领口和下襟嵌有柔软的狐狸皮毛,腰间扎着一条手掌宽的金银丝线编制的腰带,其上缀满耀眼的各色宝石,看上去华丽异常,身侧挂着一把半尺多长的小小藏刀,刀鞘亦镶嵌着宝石,装饰性远远大过了实用性。   及腰的长发梳成了多股小辫,散垂在脑后,随着她的步伐活泼地跳动着,发梢缀着松石、珊瑚和银币、贝壳。   秦麦的目光最后才移到了少女的脸上,一见之下恍如雷击,脑袋嗡地一下子变成空白,怔立着瞪视已经走到他身前的少女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双顾盼生姿的凤目、脸颊圆润、鼻梁挺翘......   这分明是唐离!   不光秦麦,所有人,包括唐离自己都好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你们终于来了!”少女轻启朱唇,熟悉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郝韵“啊!”地惊叫道:“你是白拉?”   白拉的声音每个人都是印象深刻,绝不会听错,秦麦凝视着那双含着淡淡笑意的美目,终于不得不承认,这少女确是白拉,他知道自己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你们好!”少女顽皮一笑,微微弯腰,长长的发辫瀑布般倏然散开,身上的小饰品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恍如一首动听的音乐,“你们好,我叫才旦卓玛,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叫我卓玛,你们也可以这么叫!”   秦麦不禁苦笑,不自觉地朝身侧的唐离看去,后者正死死地盯着白拉,满脸的震惊激动——无论是谁突然看到迎面走来个和自己容貌相似到好像在照镜子般的人,她都不会平静。   郝韵快步走到白拉面前,几乎贴上了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匪夷所思地叹道:“我的天,怎么可能这么相像呢?”   除了秦麦,众人中再没有人知道孤师的后裔除了唐家外还有一支,黄平突地颤声问道:“请问白......卓玛小姐,您今年多大了?”   这两个人实在太像了,以至每个人看清楚白拉的容貌后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人是不是孪生姐妹?   秦麦立刻明白了黄平在怀疑什么,唐天华二十五年前在阿里失踪,他在怀疑白拉是唐天华的女儿。   “我今年二十六岁。”白拉笑意盈盈地答道。   “不可能!”郝韵叫嚷起来,秦麦等人亦觉得无法置信,白拉看起来比郝韵还要年轻,看上去最多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   白拉耸肩,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是真的啊,其实我也很苦恼,总被人认为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真是很让人恼火的!”   她的回答把众人的猜想击碎,黄平却犹存几分怀疑之色,如果白拉真的是二十六岁,那么她肯定不会是唐天华的女儿,可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   白拉与唐离容貌上仅有的区别在于白拉的肤色比后者还要白皙了三分,唇上比唐离多了一颗小痣。   当然这二人最大的区别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唐离成熟内敛,白拉活泼天真,这种气质上的差别让唐离给人的感觉反而比年长的白拉要大上许多。   唐离这时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眼中震惊渐褪却又显出迷茫的神色,迟疑着道:“这真的只是个巧合吗?”她从第一次见到白拉就对她生出了说不出的熟悉亲切的感觉,看到了她的容貌后这感觉更加强烈,   白拉只含着笑容静静地望着她。   秦麦握起唐离微凉的手,“这世间巧合奇遇往往匪夷所思,就像偌大的地球,几十亿人相距万里的你与我偏偏会相识,长相近似也没什么稀罕的。”   唐离茫然地看了秦麦一眼,喃喃道:“真的吗?”   无助迷惘的目光刺得秦麦心口一疼,再狠不下心继续欺骗可怜的唐离,恰好此时几十米外的帐篷处传来一阵凌乱的响动,十几座帐篷的帘幔纷纷掀起,足有三、四十人鱼贯而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很典型的藏民衣着,脸上挂着真诚而朴实的笑容将秦麦等人围住,一对年纪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的男女越群而出,来到白拉的身旁,笑望着不知所措的六人。   那男子率先开口,汉语虽然不甚流畅,但吐字发音还算标准,“你们好!我是卓玛的爸爸,我叫闻多,你们就是卓玛心认识的朋友吧?这是卓玛的妈妈!”   卓玛的妈妈——一个老实的藏族妇女这时已经看到了唐离,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扯动闻多的袖子,却被闻多甩开,二人身后人群也发出低低的议论声和惊叹声。   闻多脸上闪过怒意,转身大声用藏语呼喝了几句,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带着满意的笑着朝秦麦点了点头,显然看出来众人是以这个文弱的年轻人为首,秦麦双掌合十朝闻多鞠躬,笑着道:“闻多大叔您好!”   闻多和秦麦打过招呼后,目光移动到了唐离处,立时呆若木鸡,直到白拉撒娇似地搂着他的脖子摇晃起来,“阿爸,你不是不信吗?你看唐离姐和我是不是很像?”   如梦初醒的闻多忙不迭点头称是,大声地惊叹道:“实在是太像了,你叫唐离是吧?要不是卓玛提醒过我,而且她就在这里,我几乎以为是她换了衣服哄我取乐呢!神灵在上,实在是太像了,幸亏我知道你是从外国来的,不然肯定所有的人都会认定你和卓玛是姐妹!”   秦麦心中一动,他刚才仔细地观察过闻多,很难相信这个个子还没有白拉高的人会是白拉的父亲,他们的容貌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而闻多最后的那句话更让他抓到了极为隐蔽的一条讯息:他判断唐离与白拉不是姐妹的根据是唐离是自国外而来,身为人父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几个女儿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白拉根本不是闻多的亲生父亲,甚至对白拉的来历也不清楚,更加不会知道白拉就是琼宗著名的女神医了。   唐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微笑着很礼貌地与闻多夫妇问好,接下来秦麦一一将铁莘、郝韵四人介绍了一遍。   看到身材魁梧远超常人的铁莘,闻多眼睛亮了起来,连声夸赞道:“好汉子!一表人才.......”藏地民风彪悍尚武,向来崇拜英雄,看到铁莘这极具震慑力的体态赞不绝口。   铁莘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真诚地夸奖自己“一表人才”,惶惶然的同时也有些飘飘然,得意地瞟了一眼身旁的郝韵。   郝韵“扑哧”失笑出声,低低嘟囔道:“这位闻多大叔的眼光还真是奇怪啊......”   她的话就像一只针,几乎飘起来的铁莘立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哼了声,鼓着嘴不再说话。 一番客套寒暄用去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众人才在最大的那座帐篷内坐定,大多人都被闻多支派去忙活着早餐,只有三二个地位很高的家长做陪客。   聊了片刻,秦麦便了解了白拉家的概况,这几十人都是一个家族的,以游牧为生,逐草而居,这小谷却是一处固定的居所,春暖花开时,族内的年轻人便会赶着牲畜四处游牧,直到大雪封山时,就会回到谷内过冬。   “我这个女儿啊,太顽皮,三天两头见不到个影子。”闻多嘴上在责怪女儿,可满眼的溺爱,显然极为疼惜白拉,也许正因为父母的疼爱才可能二十六岁尚未婚嫁,“说起来,你们还是这丫头第一次带回家的客人呢!”   众人再次亲身体会到了藏民的热情好客,东方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山谷内就已腾起缕缕的炊烟,牲畜的嘶鸣声响成了一片,宰羊杀牛好不热闹。   秦麦在人群中没有看到自己的老师,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感到了阵阵的失望。   几十人聚餐的场面颇为浩大,虽然许多人不会汉语,彼此交流不畅,但笑容与烈酒却成为沟通的最好工具,青稞酒虽然度数不高,入口却极为凛冽,秦麦等人饭菜没吃上几口,已经被灌得有些迷糊,正所谓“一醉解千愁”,就连郝韵与唐离也是来者不拒,人群中叫好声不绝于耳,秦麦、铁莘几人更是敞开了肚量,一碗碗地往肚子里倒酒。   等到秦麦揉着仿佛炸开的脑袋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秦麦睁开眼睛先是努力回忆酒桌上都发生了什么,结果却是毫无所获,什么时候喝醉的、怎么来到这里的他根本就想不起来了。   秦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抬头借着从帘幔缝隙泻入的黯淡光亮打量了一眼自己所在的帐篷,铁莘、黄平与彭施民横七竖八地睡在不远处,唯独他的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   口渴欲裂的秦麦抓起小几上的水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自口到心一片冰冷甘甜,精神为之一振。   没有看到唐离和郝韵,这让秦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旋即想到白拉这个时候断然不会对二女怎样的,整理了一下思绪,秦麦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钻出了帐篷。   小谷里很安静,牲畜群不知所踪,草地上只有几个十来岁的孩童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的童真笑声仿佛空谷黄鹂的鸣叫,让人心醉神迷。   秦麦没有看到闻多和那几位大家长,甚至连壮年男子都没有看到,只有几个妇女在帐篷外忙碌着,看到秦麦都露出热情真诚的笑容,可惜她们不懂汉语,秦麦没办法询问唐离、郝韵和白拉的下落、还有那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直到秦麦看到了白拉的妈妈,才得知有族人发现了一处水草茂密的放牧良地,族人决定把这谷中的草料留待冬日,赶着牲畜去那边放牧了。   而白拉、唐离三女则在白拉的帐篷里休息,“我刚刚去看过,三个人睡得像三只小绵羊,香着呢!”白拉的妈妈笑着说道,顿了下,脸上堆砌不可思议的表情,啧啧道:“那位唐离姑娘和卓玛真是太像了!要不是亲眼看见说出去都没得人相信哦!”   得知唐、郝二女安然无事,秦麦也没什么担心的了,和白拉的妈妈分开后,全心地享受起这片刻难得的安逸。   傍晚的山谷另有一番迷人的味道,秦麦逶迤而行沿着谷边欣赏着这如画美景,脚下的青草柔软得连最最高级的地毯也嫌僵硬,小谷四周的山坡长着些不高的小树,再向上则是寸草不生的荒岭,与谷底郁郁葱葱的青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谷的一端甚至还有几条自山体内流出的清泉,在平地处形成了一个直径近十米的圆月般的清池,秦麦俯身牛饮了一肚子凛冽的泉水,舒服地打了个饱嗝,仰面朝天地躺在了软绵绵的草地上,四肢打开,仰望着天空火红的鱼鳞云层,静静地观看着云朵飘移,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只觉得心无杂念,头脑清明。    “没想到藏北万里荒芜地居然有这样的人间仙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我做神仙也不干啊!”秦麦发出了一声惬意已及的呻吟,自言自语道。   一道柔美活泼的声音自他脑后传来,“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   秦麦迅疾如电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正看到白拉歪着脑袋调皮地朝他笑着。   面对着这个喜怒无常,又与唐离面容酷肖的白拉,秦麦有种很古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把白拉当成敌人还是朋友,自己被她像操纵玩偶一样出生入死,可偏偏无法对她生出痛恨的情绪。    “她们呢?”秦麦不动声色地问道。   白拉扯着袍子的长襟,在秦麦的对面坐了下来,随意地将挡在前额的长辨抚到了脑后,“还在睡觉,她们的气血亏损的很严重,不过我已经帮她们补充了一些。”   秦麦心中一动,他几乎无法将面前这个宛如二八纯真少女与那个充满了诡秘阴森气息的女神医联系到一起。   “你......”秦麦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治病是用药还是......”  白拉深深地注视了秦麦一眼,让秦麦生出了心思无处遁形的挫败感,白拉微微笑道:“其实你不必这么转弯抹角,我很清楚你知道的远比他们任何人都多,甚至我认为你可能对整件事都差不多猜到了。”   秦麦垂眼,躲开了白拉的目光,他不明白她的意图,难道决定和自己开诚布公了?抑或是在试探自己究竟知道多少?   他能感觉到白拉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如果换成了铁莘,只怕早已经忍不住脸红脖子粗地质问白拉了,若是黄平这时应该是用一番动听的谎言把自己描述成迷途的羔羊,可秦麦没有说话,以沉默应对沉默。   良久后,他听到了白拉发出一声有些失望的叹息,秦麦大奇,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让人无法琢磨了,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拉的视线移向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水池,“你明知道我不用药的,你只是想问我是不是具有什么特异能力罢了!”  秦麦被他说穿了心事,微微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头苦笑道:“恐怕换成是谁看到你的神奇表演都会想知道这个答案吧!何况你的确懂得医术。”   以獒犬作为回魂散的解药携带者,实在是妙不可言,秦麦也是之后才想通其中的妙处,黑狗血在中原地区向来被视为镇邪驱秽的利器,虽然这是迷信,但狗血的确可入药,其性燥热,可驱寒邪,而藏獒更有九犬一獒之说,有神犬天狗之称,以獒血为药引就可以将龙睛花的药效发挥得淋漓尽致,由此便能看出白拉非但心思细腻,而且是深通药理的。   白拉嘴角勾起一抹让秦麦看不懂的怪异的笑容,“是的,我的确懂得医术,甚至是最古老正宗的藏医术。”秦麦立时想起了唐天华送给他的那本藏医典籍,白拉口中的最古老正宗的藏医术可能就是那部医书上的记载吧。   “我不使用医术是因为那样太费力了,而且无论多高明的医术也总有束手无奈的时候。”白拉的眉头微微扬了起来,这个动作与唐离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秦麦的心猛地跳了下,刹那间不觉有些恍惚。   唐离与白拉的音容笑貌轮流在他脑海里疏忽闪现,最后竟然慢慢重叠。    “泼剌”一声水响将秦麦惊醒,水池上一圈涟漪犹未消散,再看到白拉还没放下的手,他立刻意识到是白拉用石子击水把自己从失神中唤醒的。    “的确,医术远远无法做到你那么神速、高效。”秦麦叹了口气,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治病救人恐怕全世界也只有白拉一个,“可惜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秦麦想到老师又叹了口气。   白拉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心事重重的秦麦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两个人沉默地对坐着,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如果在一年前遇到你的老师,这根本不是件多困难的事。”白拉静静地说道,秦麦愣了片刻才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是你的问题?”   白拉目光茫然地注视着水池,秦麦知道她实际根本没有看任何的东西,“你说的没错,我的能力在消退!”   秦麦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说你的能力在消退?你......会失去这种能力?”白拉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反应如此强烈感到有些不解,秦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眼睛却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拉。    “从三年前我突然获得了这种能力,它就开始消退,最近一年消退的速度格外迅速。”白拉就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面容平静得就像二人面前的清池,“不超过一年,我就会彻底失去这种能力。”   无数念头闪电般划过秦麦的脑海,沉声道:“所以你才极力要寻找命运之眼,要返回净土,因为......”    “是的!”白拉截住秦麦的话,清澈的眸子里射出坚定和执着之色,“因为只有在净土我才能够得到能力的补充,不!应该说只有在净土,我才能够传承真正的神力!”   秦麦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拉,这一刻的她与当日唐离誓死要寻找自己父亲时的表情何其相似,但是她们所寻找的目标却是截然不同。    “那唐离呢?她会怎么样?”秦麦猛然间想起当日唐天华说的那番话,只有一个人才能继承孤师的神力,如果那个人是白拉,唐离会怎样?   白拉的头缓缓地垂下,凝视着一根单薄的小草发呆,良久后才轻声道:“放心,她只是做一个普通人而已。”   她并没有说完,那个无法获得神力传承的人,坐回普通人的前提是她没有觉醒,觉醒之后无法获得神力,结果只有迅速地死去!   而她今天在唐离的身上发现了即将觉醒的征兆,白拉没有告诉秦麦,他们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很少了。 秦麦松了口气,他本来也不希望唐离继承什么神力,这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夜幕将天际尽头最后一丝光明也无情地吞噬,圆月高挂东天,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渴望白拉能够给他解答,不过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有些问题知否都已不再重要,而有些问题,他知道白拉一定不会回答,比如:她身后那个人究竟是谁?   沉默,就像夜色,越来越浓,唐离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秦麦与白拉对视了一眼,知道是回去的时候了,秦麦默默地站起身,犹豫了下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师他还好吗?”   白拉点头,认真地看着秦麦道:“他很好,不过我需要用有限的能力为他延续生命,为了节约我所剩不多的能力,只能把他安置在一个让他生理活动变得缓慢而又对他无害的地方。”停顿了下,白拉的目光投向西方,“就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秦麦没想到老师被白拉放在了冰谷棺山里,那里的温度极低,这让秦麦异常担心着急,转念一想,白拉开诚布公地告诉自己老师所在的地方,自然是表示以诚相待,那么她的话想必不会是谎言。   二人回到帐篷时,众人都已经醒来,闻多等一干男子当夜未归,据说要很多天后才会回来,如此一来只剩下老弱妇孺,自然没有人狠力灌酒,几人早晨也的确喝了太多,晚饭时还有些宿醉未消,乐得以酒佐菜,大口吃肉,小口喝酒。   月圆之夜就在明晚,所有人的心情都是紧张里掺杂着恐惧,还带着一丝兴奋,这种矛盾的情绪不断地折磨着每个人,就连在家人面前一向活泼好动的白拉也常常失神发呆。   当晚众人早早地钻进了各自的帐篷,躺在被窝里熄了灯,却都无法入睡,更不愿意说话,这一夜无眠。   第二日早晨,每个人都带上了或轻或重的黑眼圈,彼此相对苦笑,食不知味地匆匆吃过早饭,没有人召集,六个人在白拉的房间汇聚到了一起。   白拉率先开口:“我们傍晚时分出发,步行过去,神舞时神鼓的威力将会被全部激发出来,普通人根本无法抵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必须不能接近,我留下......以防备突发状况。”   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他们都见识过神鼓骇人的威能,没有人有信心对抗那么强悍的杀伤力,面色铁青的铁莘努力地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既然他无法为郝韵分担什么,也只有尽力不给她添乱。   秦麦转向彭施民,“老彭,你也做了你该做的,我希望你今晚不要去,最好今天马上开车返回县城!”   “你赶我走?”彭施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秦麦,从秦麦郑重严肃的神情他看得出来秦麦没有在开玩笑,脸颊腾地涨的通红,愤然道:“你认为我会给你们拖后腿,还是觉得我是个胆小怕死的人?”   秦麦叹了口气,苦笑道:“老彭,你误会了!难道魔王的咽喉还不够惊险刺激?这一次我们更加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万一......”   “你不要说了!”彭施民不等秦麦说完,挥手粗暴地制止了他,鼻孔急促地喷着粗气,用力地捶打着小几,把那张并不如何结实的桌子震得跳了起来,“我绝不会中途离队!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我现在知道了在当惹雍错下面有一座一千多年前建造的神奇宫殿,还有一个据说能够开启箭道的命运之眼,我是死也不会离开的!麦子,你懂吗?这是考古史上的奇迹!有些人终生也无法见到这样的奇迹,我一定要去看看......哪怕是死也值了!”彭施民一口气用尽,停下努力地喘息了片刻,加重了语气补充道:“听懂了吗?就算是死我也要去!”   看着彭施民毅然决然的神情,坚定得仿佛慷慨就义的烈士,秦麦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了,苦笑着摇头道:“我看你比我更像是那个倔老头儿的学生!”   唐离注意到铁莘异常沉默,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比任何人都要复杂沉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有白拉照顾郝韵,不会有事的,你也亲眼看到了白拉有多厉害!”   这句话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毕竟铁莘的确是目睹了白拉神奇的能力。   郝韵表现得很平静,至少从表面看起来神色如常,等到众人商量好晚上的行程后,蹦蹦跳跳地拉着消沉的铁莘钻出帐篷观光去了,这两个人一个貌美如花,身材苗条;另一个却是黑铁塔一般,满脸横肉,乍看上去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大灰狼和小红帽。   秦麦默默地掏出天书,在小几上展开,随后将秘典也摊开,将两者并排放在小几当中,尽管已经确定了禁宫的所在和开启的办法,可是记载着如何躲开传说里的机关陷阱的天书却还没有解开,天书和秘典早已经被他看过了无数遍,只可惜他一不懂藏文,二不识象雄文,看来看去也毫无发现。   实际上从白拉承认连她都无法堪破天书和秘典上所记载的秘密后,秦麦就不认为他能够发现什么。   “可惜我们时间太少,不然可以先查出来这种不知名的符号究竟是不是某种文字。”彭施民遗憾地叹息道。   秦麦耸了耸肩,指着天书问白拉:“这上面写得都是什么?也是和秘典一样木文和怪符号掺杂在一起?”   白拉摇头,“都是木文,只是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早说过需要秘典来解开天书的秘密。”   “秘典就在这里。”秦麦苦恼地揉着眉心,“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使用秘典?”   没有人说话。 五个人围坐在小几旁,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天书和秘典,秦麦忽地瞪了眼黄平,“黄老板,你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说说看你的想法!”   “这个......”黄平习惯性地拖着长音观察了一番秦麦的表情借以揣测他的想法,秦麦不耐烦地蹙眉道:“拜托!黄老板,生死攸关,你就算为了你自己的命也请实话实说!”   黄平老脸一红,嗫嚅道:“是!是!只不过实在是人老了,头脑也不如早些年清醒,更是对这些个文字一无所知,但是我同意你的说法,这部天书很有可能是像密码一样书写的,至于解码的关键就在秘典上了......”   其他三人一起皱起了眉头,暗道是让你说想法又不是叫你作总结,把别人的话复述一遍根本就等于什么也没说。   重压之下,秦麦再也无法对黄平保持温文有礼,挥手打断了他,叹了口气,“黄老板,请直接说重点,如果没有就节约些口水吧!”   黄平面红耳赤地勉强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老朽愚钝......”   “唉,黄老板回去休息吧,今晚怕不能太轻松,养好精神。”秦麦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般把黄平撵了出去   剩下的四个人又默默地研究了半晌,直看得那些奇异的符号似乎都从小几上旋转着飞了起来,头昏脑胀,仍是一筹莫展。   彭施民重重叹了口气,说了句“你们慢慢研究”转身走出了帐篷。   又过了一个小时,唐离也放弃了努力,和白拉聊起天来,秦麦失神地看着两个容貌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女子用一模一样的语气口吻随意地说着些云淡风轻的闲话,那种感觉真是诡异极了。   唐离无意中看到了秦麦痴痴的神色,朝他做了个鬼脸,拉起白拉的手笑道:“咱们别打扰秦半仙的研究工作了,说不定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占上一卦,把这其中的秘密就全都算出来了呢!”   二女咯咯笑着走出了帐篷,不一会儿便添上了郝韵的笑声,三个女人一台戏,只听着阵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秦麦就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幕怎样活色生香的动人景致。   秦麦心烦意乱地翻动着天书和羊皮卷,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就连其中是否带有夹层也检查了一遍,仍旧毫无发现,随手扔在了小几上,揉动着想得抽疼的额头。   “有这时间还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呢!”铁莘风风火火地从帐篷外冲了进来,隔着小几就去拉秦麦的手臂。   毫无防备的秦麦被他抓着手腕用力一拖,胳膊扫过桌面将几旁盛着大半清水的海碗给打翻,四溅的水花落满了天书和羊皮卷,秦麦一惊,慌忙抽手将羊皮卷给抓了起来,幸好那些水被天书给遮挡了大半,到没有沁湿羊皮卷,铁莘则手忙脚乱地打扫天书上的水渍。   “幸好是银卷金书,不怕水!”铁莘嘿嘿笑道,忽地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语气一下子急促起来,“麦子!你看这是什么?”他说着将天书递给了秦麦。   秦麦闻言朝天书望去,铁莘给他看的并不是天书正面的经文,而是光洁空白的背面,秦麦看过无数遍,天书的背面的确是空无一物,而此刻,沾满了水迹的天书背页上却显出了一副画卷!   画是黑笔素描,在银亮的背景上看起来极为清晰,笔调虽然简单,却十分逼真,可见作画之人已臻化繁为简的境界,这个念头在秦麦脑海里一闪而逝,吸引他的是画的内容!   那是唐离的画像!秦麦就像被点了穴似的,身体僵硬地看着画中神色淡然的画像,脑袋里嗡嗡作响,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唐离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卷一千多年前甚至更久之前书写的天书中!   也许是白拉,秦麦心头一动,连忙朝画像的嘴唇看去,这时洒在天书上的水已然被铁莘擦干,画面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双如无波死水般毫无神采的眼睛。   秦麦慌忙四下寻找,抓起水壶朝天书倒去。   直到整卷天书被水浸透,秦麦与铁莘等了足有五分钟,洁白的页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的痕迹,秦麦颓然跌坐在厚厚的羊绒坐垫上,他现在已经能肯定这幅经过了特殊处理的画像只能显现一次。 铁莘与秦麦面面相觑,“铁子,你看清楚没有?”   “我觉得就是唐大小姐!”铁莘笃定地说道,随即干咳了一声,“不过也有可能是白拉。”   秦麦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看清楚她嘴角有没有痣?”   “没、没看清楚!”铁莘摇头。   秦麦气结,旋即想到自己也同样没有看清,那么短的时间里谁又能够在极度震惊中想到这些细节呢?   铁莘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地说道:“麦子,你也觉得那上面画的是唐大小姐或者白拉吗?”   “我不知道!”秦麦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理论上这是不可能的。”   铁莘牙疼似的呲牙倒吸了口凉气,“他妈的,麦子,我觉得这事其实很简单,这上面画的应该是唐大小姐的先人吧?也许就是那个劳什子的孤师!”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思索了良久,秦麦沉声吩咐道。   秦麦独自在帐篷里呆坐了半天,想来想去,铁莘的说法是唯一的可能,可是他自从看到了那幅画像,心头就罩上了一层阴云,直觉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日落时分,做好了一应准备的秦麦七人悄无声息地朝与夕阳相反的方向,踏上了前往哭泣的神人的路。   白拉显然对琼宗一带熟稔无比,引领着众人快速地穿行在荒凉的石滩和在秦麦眼中没有任何区别的荒岭中,一个多小时后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高耸的达果雪山和那座宛如人首的石山,天边最后一抹如血的夕阳余辉把那石山渲染得异常荒凉和沉重,正如七人此时的心情。   沿着一条陡峭的小路,众人攀上了石山顶,这座石山并不很高,最多五六百米的样子,山顶略有些凹凸,面积却是不小。   在山顶中央的位置,有一处直径五米左右,高约米许的圆形石台,十分平整圆滑,与整座石山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人工斧凿过的痕迹,按照秘典的描述,这圆台就应该是神人的耳朵了。   圆台正中是一根看起来显得异常突兀的米许高仿佛石凳似的实心石柱,秦麦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那石柱与石台相接处有着极细微的缝隙,最奇特的是石柱与神鼓座基大小分毫不差!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望向白拉,“我所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了。”白拉的眉头微微挑了下,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根石柱是为什么会立在这里。   秦麦沉吟了片刻,招呼铁莘和彭施民等人,“来!我们搬开它看看!”秦麦的手搭上了石柱,石柱的重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几个人紧紧箍住柱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仿似生了根的石柱撼动,等到把石柱移开,众人都不由得连吸凉气,这根石柱插在石山中的部分甚至比它露出来的还要长了三分,难怪如此之沉重!   移除了石柱后,下面便露出了一条不知道有多深的黑漆漆笔直通道,刚好能将神鼓嵌在其中,白拉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众人觉得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却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幽暗的湖面平静异常,连一丝波纹都没有,四下里是死一般的静谧,甚至连虫鸣也没听见一声,秦麦看着那不知道有多深的湖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晚亲眼目睹的那只可怕的水怪,只觉得手心冰冷,心里暗暗祈祷进入神湖禁宫的通道千万不要是用游泳的......   众人不停地看表,觉得时间走得就像爬坡的老牛车,一分一秒都那么漫长,另一方面却又盼望着时间就此停止才好。   秦麦扫了眼沉默的众人,暗忖要是这么下去,只怕还没等到午夜就会有人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崩溃,他最担心的是不是黄平,而是铁莘。   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其实却最柔弱,就像他父亲死后,铁莘足足消沉了一年才逐渐恢复,如果郝韵......秦麦不敢想象那将会给铁莘造成什么样的打击,可以想见那绝对是致命的!   秦麦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指着那根被放倒在地的石柱,“这柱子在这里立了千百年,居然没有人动过?”   他的眼睛望向白拉,显然是等着她来回答,可还没等白拉说话,彭施民已经苦笑着道:“漠北人烟本来就很稀少,当惹雍错少有人迹,而生活在附近的文部藏民将这里视为神山圣湖,谁敢乱动这里的一石一木?估计也就咱们这样的才敢做出这么大不敬的行为来吧!”   秦麦轻笑道:“也是,再说一两个人根本没办法挪动这根柱子。”   接下来有事半晌沉默,秦麦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话题,他看得出来默默地依偎在一起的郝韵和铁莘很珍惜这有可能是最后的相处时刻,他亦不忍心打扰二人,其他四人要么闭着眼睛做静修状,要么就仰头望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原本寂静无声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水流波动的声音,众人一齐变色,秦麦飞快地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分,一个箭步窜到了石山边缘,朝那水波声传来的方位凝目望去,众人所在的石山有一部分延伸到了湖中,水声也正是从临湖这面传来的,秦麦探头便看到了垂直向下距离山顶十几米的山壁上一处巨大的凸起位置数条潺潺细流从山体内流淌出来,坠入湖中。   其他人也来到了他的身旁,紧张地朝下方望去,“这、这就是神人哭泣了吗?”彭施民吞了一口唾沫,颤声道。   众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几条从坚硬的岩石里流淌出来的诡异水流,“这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铁莘怔怔地道。   白拉忽地朝众人大声叫道:“快!你们快退开!退到路口,一旦承受不了立刻下山!”这还是众人首次看到白拉如此惊慌紧张,连忙朝石山唯一的一条小径跑去,说是路,其实不过是来时众人自己找到的相对平缓的路线而已。   郝韵站在神鼓边,一手持着闪着寒光的雪亮匕首,另一只手横在胸前,衣袖被卷到了臂弯处。   白拉则站在石台的下方,离郝韵四五米外,仰头望着月光,准备着随时给等候指示的郝韵下达命令。 秦麦用力地握了下浑身僵硬的铁莘手臂,沉声道:“她不会有事的!”暗暗做了决定只要发现郝韵有什么不对劲,便立刻打断这场祭祀!   白拉突然高高地举起了右手,五指张开,然后一根、一根地屈起,这是倒计时的信号,等到五指握拳就是郝韵行动的时刻。   逐根屈起的手指间隔的时间仿佛用最精密的仪器计量过,合着秦麦的心跳,每一次屈指都好像敲击在了他的心头,震得秦麦身体随之猛颤!   随着最后一根手指落下,一声炸雷陡然在众人耳边炸响,随即一阵犹如瀑布般的水流撞击的巨响从崖下传了上来,清冷的月光下郝韵手中的匕首闪过一抹刺目的寒光,在她羊脂白玉似的手臂上猛地划过,鲜血喷溅,一股血箭竟然冲高了几分后才跌落于她面前那架神鼓黝黑的鼓面上!   郝韵这一刀又快又狠!   铁莘发出一声力竭的闷哼,若不是一直注意着他的秦麦及时伸来的胳膊,他只怕已经摔倒沿着怪石嶙峋的陡坡滚下去了!   崖下水声大作,就好像翻起了滔天巨浪,实际上此时晴空万里,空气里连半丝风都没有。   血浆不断地自郝韵手臂的伤口飙飞,郝韵笔直的身躯已经开始微微摇晃起来,她的血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脱离她的身体,一同带走的还有她的精气。   就像地球百分之六十以上的面积是水,人体内亦含有超过了体重六成的血液,是真正的生命之源,人体的失血量是有着严格的安全标数,超出了上限就会威胁生命。   所有人的心都似乎已停止了跳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郝韵的失血量早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全限度,这对一个壮汉都有着极大的危险,更遑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了,更可怕的是那被鲜血沁染的神鼓到现在还没有任何的反应,让人触目惊心的鲜血还在不断地涌出,郝韵的脚下甚至也已经被从顺着神鼓流下的血浆染红。   浑身颤抖得如风中落叶的铁莘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秦麦的身上,他绵软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够了!”唐离痛哭失声,大声叫道:“郝韵,不要再继续了!我们放弃!放弃吧!”   秦麦看着已经是摇摇欲坠的郝韵心中大恸,就在他刚刚想要冲过去制止郝韵的时候,“咚!”一声低沉的击鼓声传入他的耳中,这鼓声秦麦并不陌生,可这一击却比他之前所经历过的鼓声更强了数倍!就连在古格遗址下唐离驱动的将那人蛇怪物震落深渊的鼓声都比之弱了许多。   黄平和彭施民随着这一击鼓声,先后发出两声惨哼,前者更是双腿一软跌倒于地!   依靠着秦麦肩膀的铁莘猛地颤抖了一下,显然这鼓声也让他十分难过,“终于,终于好了!”铁莘居然无力地笑了起来,甚至强撑着脱离了秦麦的搀扶,颤巍巍地挣扎道:“老子是个男人!”   圆台上的郝韵手中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地上,左臂上的创口奇迹般地止住了流血,“砰!”隔了半分钟左右,鼓声再次想起,这一次比地一声更强了三分!秦麦胸口剧烈地翻腾起来,好像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彭施民一声不吭地颓然倒地,竟然被第二记鼓声直接给震晕了!   第三声鼓响过后,铁莘“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地喘息着,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妈的!妈的!”只是声音低的如蚊呐。   崖下波浪翻腾的声响愈加猛烈,秦麦隐约似乎看到远方的湖面闪动起了鱼鳞似的波浪,可空中明明连哪怕一丝微风也没有!   又两记鼓声响过,石山顶部还能勉强支撑着没有被震晕的只剩下了四个人,黄平、彭施民和铁莘先后晕了过去,秦麦虽然咬住舌尖挣扎着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着最后一分意识,眼中的景物却变得飘忽模糊起来,耳边嗡鸣如雷。   能够站着的竟然只剩下郝韵、白拉和唐离三女!   三人中,唐离的脸色最为难看,面如死灰,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眼中充满了不甘与不屈的光芒。 秦麦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抗拒这越来越强烈的鼓声了,再有一次,他难逃被震晕的命运。   鼓声停止得就像它来时一样突兀,而郝韵则在这时候动了!   月光下,郝韵就像一朵盛开的昙花,轻柔地舞动起来,她的双目紧闭,脸上挂着迷离的笑容,他围绕着神鼓不停地飞舞着,在石台上留下了凌乱的血色足迹,虽然闭着眼睛,她却没有掉下石台,每次都在堪堪接近边缘的位置转身。   就这样舞动了大概五分钟,秦麦体内已经恢复了一丝气力,翻江倒海一般的五脏六腑也逐渐平稳了下来,他狠力要了下舌尖,添了新伤时又触碰到了旧伤,疼上加疼,秦麦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冷汗瞬间渗出了全身,他的精神同时清醒了许多。   勉力挣扎着站了起来,“你没事吧?”唐离心疼地问道。   “没事!”秦麦竭力想堆砌一个笑容来安慰唐离,却最终没能成功。   就在这时,圆台上的郝韵突然轻灵地跃起,落在了神鼓的鼓面上旋转起来,此时的郝韵仍旧双目紧闭!   她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已经快得如急转的陀螺一般,一阵细密的鼓声从弱到强响起,片刻后已经如连绵不绝的响雷,不断地从石台中央传向四面八方,甚至盖过了崖下巨浪翻滚撞击的声响,奇异的是鼓声虽然比之前还要响了许多倍,秦麦却没有任何的感觉,看唐离的表情也没有异常。   “我的上帝!”唐离突然颤抖起来,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嘴巴,眼睛注视着远处的湖面,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秦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身体猛地一震,他看到了这半辈子最为诡异也最恐怖的一幕:原本平静的当惹雍错竟然翻起了一排排巨浪,那高昂奔腾的浪头远远看去简直像是要漫过了对岸的山峰,浪花在月光下如雪般惨白。   他没有感觉到一丁点的风。   这时铁莘等人也都被震耳欲聋的鼓声给惊醒,茫然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随即便看到了这骇人欲绝的景象。   “轰隆隆......”一串整晚里最响亮的鼓声划破天际,众人甚至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也震颤不已,鼓声渐渐远去,消散,最终消失不闻,郝韵也从极快的转动中突然停了下来,身体笔直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她站在神鼓之上,虽然不高,可以这个姿势摔倒,必然是脑袋先着地,那可是危险无比的!   铁莘、秦麦和唐离同时发出了一声呼喊,向石台冲去,可他们为了躲避神鼓的冲击早已经退到了山顶的边缘,与中心位置相距十几米远,哪里来得及接住郝韵呢?   白拉在郝韵的头堪堪与坚硬的石台接触的刹那用双手接住了她的后脑,所有人都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湖上的巨浪并没有因为鼓声的消失而停歇,不停地翻滚撞击,雪白的浪花四下飞溅,浪头一个比一个更高,秦麦这时才有些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滔天的巨浪下有你回家的钥匙!” 偌大的当惹雍错就像被一根看不见的巨大铁棍不停地搅动着,几十米高的巨浪一波猛似一波地撞击着它周围的山脉,像极了一匹怒吼着要冲出牢笼的狂龙。   铁莘把郝韵紧紧地揽在怀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郝韵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却并没有愈合,外皮翻翘,露出里面带着血色的白肉,像婴儿张开的嘴巴。   “禁宫入口在哪里?”秦麦急急地冲到白拉的面前。   白拉脸色苍白,眼中射出强烈的惊恐,面对着震怒的当惹雍错,没有人能够安之若素,“我不知道入口在哪里。”白拉狠狠地咬了下嘴唇,大声叫道:“应该在山体石壁上,我们快找找!”   惊涛骇浪的声响震耳发溃,若不全力呼喊,便是面对着面也无法听清对方的话。   秦麦怔了下,猛地将白拉拽进自己的怀里,嘴唇贴在了她滑腻冰冷的耳垂上,用冷酷的声音咆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当惹雍错有多大吗?你知道它周围的山脉有多长吗?”   白拉雪白的脸颊飞起两片淡淡的红晕,羞涩自眼底一闪而过,旋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色,“除此以外,我们别无选择!”   “麦子!你们快来看!”唐离的声音穿过了惊涛骇浪的巨响,模糊地传入秦麦与白拉的耳中,二人同时回头,看到唐离正站在临湖的崖边,朝下张望着。   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飞快地交错,都看出来彼此的疑惑:唐离看到了什么?   湖中的浪涛始终没有停止,而崖下大概里许长的一段湖面却是风平浪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罩将那一片区域给密封了起来,不断奔涌而来的浪涛在外面堆积起一道高达数十米高的水墙,却始终无法逾越那条肉眼无法看到的界限。   这一片区域的水甚至还下降了几十米,露出了一条在石壁上开凿的向下的阶梯,阶梯起点距离地面大概五六米高,平日这阶梯隐藏在水下深处,根本无法发现。   “入口!”秦麦与唐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又与白拉对视了一眼,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这片石崖壁立如刀削,无法看清楚那条台阶达到的位置是什么模样,三人却已经认定那里肯定就是禁宫的入口,随也不知道这一片被神奇抽离的水域什么时候就回归了水位,不敢耽搁,连忙招呼众人下山,秦麦刚刚回头想要招呼铁莘和郝韵,却听到铁莘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秦麦心头一惊,连忙朝铁莘望去,却只看到一条人影自眼前闪过向着崖边奔去,铁莘高高跃起扑向那条人影,却抓了个空!   黄平和彭施民魂飞魄散地望着崖边,山顶却没有了郝韵的身影。   秦麦脑袋嗡地一下子炸裂开来,再看五六米外的铁莘正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直直地向着崖边奔去,看样子竟然想要跳下去,秦麦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右脚全力蹬地,整个人离弦之箭般射向崖边。   他的脑海里划过一记惊天霹雳:“郝韵跳崖了!” 《藏地传奇》第四部 极乐之国   黑夜里的当惹雍错如同一只肆虐翻腾的庞然巨兽,相距不远的东坡上那座小小的村寨里却是一片死寂,家家门户紧闭,房内的男女老少在铺天盖地的山呼海啸声里恐骇得匍匐在地上,浑身战抖着紧闭着眼睛,无声地祈求平安。   “阿爸,要下雨了吗?”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孩童懵懂地望着窗外,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将大地照耀得有如白昼一般,天空中没有半丝云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崩地裂似的响雷来自何方,一颗小脑袋竭力想要凑近窗口仔细瞧瞧这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旁那满面惊惧的中年汉子慌忙将孩子拉到自己的怀里,用大手捂住了他向外张望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睛,压低声音呵斥道:“桑吉不许胡讲!不要乱看!那是被镇压在湖里的魔鬼挣扎作乱哩!那魔鬼可是最爱吃不听话的小孩子!”   桑吉被吓得畏缩在父亲的怀里,不敢发出声音。   院子里的牲畜紧紧地挤在一起,把脑袋藏在身下,偶尔发出声绝望的哀鸣,当惹雍错卷起的惊涛骇浪是如此的狂暴激烈,以至于几里地外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震颤,月光下如雪般惨白的汹涌浪潮一道猛过一道地扑打在达果雪山暗红色的山壁上,发出惊心动魄的轰隆巨响,仿佛想将这与自己相守了千万年的爱人推到击碎。   传说中,当惹雍错与达果雪山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   也不知过了多久,摄人心魄的浪潮声一下子消失了,天地之间瞬息恢复了宁静,桑吉的耳边只剩下父亲疾快沉重的心跳声,他偷偷地睁开了眼睛,四下里如同被泼满了浓浓的墨汁,入目一片漆黑,皎洁的明月与漫天的繁星竟不知所踪,房里窗外没有一丝光亮。   “阿爸,我们是不是被魔鬼吞进肚子里了?”桑吉瘪了瘪嘴角,哇地一声哭嚎了起来。   桑吉的哭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静寂,传了出去,引得房外的牲畜马嘶狗吠乱成一团,父亲打了个激灵,慌忙遮住桑吉的小嘴,“莫哭!引来了魔鬼就要把你吃咧!”   片刻后,在无法忍受睁目如盲的父亲哆哆嗦嗦地将油灯点燃,黑暗中一点昏黄如豆的微光照亮了一家人惊惧恐骇的面容。   又过了许久,月亮神奇地露出了半张隐约的面颊,却已经是斜挂西天,如铅般厚重低沉的乌云,将偌大的天空遮盖得不露半丝缝隙,月亮也是一闪即逝。   借着片刻的光亮,桑吉的父亲壮着胆子从窗户朝当惹雍错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圣湖平静得如同一只沉睡的绵羊,他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神山没有被圣湖击垮,村寨也没有被淹没,就连自己家的牲口也并没有短少一头。   在他的记忆中,过往四十多年的岁月里,当惹雍错还从未发生过如此诡异可怕的情况,想起那个古老相传的传说,他愈发相信是那只被辛饶祖师降服的魔鬼不甘被镇压在湖底,兴风作浪想要逃出生天。   “啊噶阿美德这色拿波协协玛玛娑哈......”低沉的声音自面色肃然、双目微闭的桑吉父亲口中传出,不消片刻,全家人都学着他的模样虔诚地反复低诵,晦涩而怪异的苯教十五字真言在沉静的房内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   苯教十五字真言又称翻搅三恶趣之咒,效用与藏传佛教的信徒们笃信常念诵大明六字真言能够化灾消祸、辟邪驱凶类似,世代信奉苯教的文部原住民在惶恐无助之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数千年来他们所坚持的信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无声、浓黑如墨的大地上突地笔直射起一条明亮以及的耀眼光柱,它产生的位置正是当惹雍错湖心,这巨大的光柱如同一柄硕大无朋的绝世利剑般直刺苍穹,散发出的光芒甚至比正午的烈日还要猛烈几分,一瞬间将这天地之间照耀得恍如白昼,然而却也只维持了那么十几秒钟,便消失无形,就好像刚刚的那幕奇异景象从来也未发生过。   似有所感的桑吉父亲睁开眼睛时,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他以为那只是因为自己太过惊慌而生出的幻觉,再度闭目祷告。   黑暗之中,桑吉眨动着好奇而迷惑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刚刚那一幕只有他清楚地看到了,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小桑吉捂着耳朵,一边等待着雷声,全心期待着那道美丽炫目的“闪电”会再次降临,只是过去了许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个小时前,石山峰顶。   秦麦虽然没有能够阻止郝韵坠崖,却在短暂的时间里看清了她是以极快的速度奔到崖边一跃而下的,整个过程里郝韵的双目始终紧闭,最为诡异的是错身而过的电光石火间秦麦依稀在她惨白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丝喜悦的笑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惊,刹那间头脑里空白一片,眼睁睁看着铁莘疯狂地扑向崖边全都手脚冰凉呆立当场。   除了秦麦!   他扑向铁莘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五六米长短,铁莘距离崖边也大概相等的距离,秦麦的反应速度不可谓不快,心念甫动,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铁莘的去路,五六米的距离不过一个起落眨眼便至,秦麦横刺着撞向了铁莘,身子还在在空中他就已经展开双臂抓向铁莘的肩膀。   “砰!”两人重重地撞在一起,发了狂的铁莘所爆发出的力量竟是如此惊人,饶是秦麦天生神力,奋力一扑也只让铁莘打了个趔斜,接触的瞬间秦麦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猛地击打在胸口,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身量本就没有铁莘高,双臂虽然死死地箍住了铁莘的肩膀,两只脚却无法着地,身在空中无处借力,非但没有能止住蛮牛般的铁莘前冲的势头,反被带着向崖边跌去。   秦麦的举动完全出于下意识的反应,眼下的局面根本是他始料未及,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铁莘前冲,只不过呼吸间,两人已经冲到了悬崖绝壁的边缘,看着近在咫尺的无尽虚空,秦麦脑际嗡地一声,绝望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可他的双臂依旧如嵌在了铁莘身上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如梦初醒的唐离等人齐齐地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呼喊,这时距离秦铁二人最近的唐离也在七八米开外,再想施以援手时已来不及了。   秦麦咬牙强忍着被铁莘坚实的肩胛撞击所造成的剧痛,众人的惊呼穿破浪潮扑打的巨响传入他的耳中时,铁莘的一只脚已然抬起,堪堪迈出了悬崖边缘!   眼看着两人便要一齐从那刀削斧凿似的悬崖坠落,虽然这悬崖的底部是温柔无形的水泊,可五六百米的落差,足以让柔软的水面变成坚硬的钢板,入水姿势稍有差池,便是骨折筋断的下场!   千钧一发之际,秦麦终于松开了手,身体贴着铁莘的脊背滑了下来,勉强踩在了悬崖边缘。   与此同时,他右手并掌成刀,全力砍在了铁莘肌肉坟起,铜铸铁塑似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则扯住了铁莘腰间结实的牛皮腰带,这时候秦麦也顾不得将力道的拿捏,一击之下,身体倾斜的铁莘浑身猛地一震,身子倏地软了下去,竟被生生打晕!   “嘿!”秦麦开声吐气,身体回旋,借着惯性将已失去知觉的铁莘甩向了朝崖边扑来的彭施民和黄平,而他自己却也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再无法保持平衡,修长的身体响一片飘落的树叶,翻滚着向崖下坠去。   强劲的冷风尖利地呼啸着如同无数牛毛细针不停刺激着秦麦裸露在外的肌肤,双颊的脸肉和眼皮被挤压得不住滚动。   “秦麦!”   “麦子!”   两声充满了绝望的凄厉尖叫同时响起,秦麦的身体疾快地下坠,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崖边探出的两张一模一样的美丽面容,惶恐得恍如狂风中绝壁之上的两朵花儿,两人的身体竭力向下,手臂伸展,竟似要飞身扑向秦麦,这让秦麦那颗本就紧张无比的心差点爆炸。   二人的面容瞬间变得模糊,身在半空的秦麦恍惚中竟然无法分辨哪个是唐离,哪个是白拉?他不禁徨惑,那幅以秘法隐藏在天书卷背的画像浮现在脑海中:那人究竟是谁?   是白拉、唐离还是那位留下天书的第一代孤师?   白拉的身份对秦麦来说早已经不是秘密,只怕就算唐离也已猜出了大半,按照唐天华当日所描述的预言,最终只有一人可以继承孤师的神力,那幅画像究竟是不是预示着这个人?   前日机缘凑巧下,秦麦与铁莘看到了那幅转瞬即逝的画像,然而时间实在太短,两人的情绪又是极度的震惊,都没有看清楚画像中的人到底是白拉还是唐离,从那一刻开始,秦麦的心底就生出了强烈的恐惧,白拉说的很明白,无法获得神力传承的人将会快速衰老、死去!   他下落的速度极快,不过是眨眼之间,秦麦从短暂的失神中醒来时平静得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似的水面距离他已经不足十米,水色幽暗深沉,隐约似有流光闪动,秦麦深吸口气,四肢扭动、身体绷紧,艰难地调整体位,以标准的跳水姿态破开了无波的湖面,胸口猛然一滞,他已经被无边的冰冷包围。   石山之巅,并肩奔向崖边的彭施民和黄平突然看到铁莘庞大的身躯斜斜地飞向自己,来不及多想双双伸臂去接,可他俩一个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一个是年近六旬的老者,就算两人同时发力,比起秦麦也是相去甚远,“哎呦”闷哼声中,被铁莘砸在了身下。   彭施民毕竟是年轻,力气也要大些,竭力扳开铁莘压在自己胸口的大腿,对呲牙咧嘴呼痛的黄平嘱咐道:“你照顾他!”便向崖边的唐离和白拉奔去。   秦麦砍在铁莘脖颈上的那一记掌刀着实不轻,如此剧烈的撞击,铁莘仍未苏醒,黄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从五指山一样的铁莘身下挣扎了出来,抱着他硕大的脑袋,连声呼唤,伸掌想拍打铁莘的脸颊,想到他刚才状若疯虎似的可怖反应,黄平又不敢下手,生怕把铁莘叫醒后,他会扯着自己一起跳下悬崖。   眼看着秦麦迅速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没入湖面,唐离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突然被抽离身体,幸亏身旁的白拉伸手挽住了她的肩膀,否则只怕唐离也将重蹈秦麦的覆辙。   白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秦麦消失的湖面,头也不抬地沉声道:“他不会死的!”   二女相距极近,便如贴身耳语一般,尽管崖下辽阔无垠的当惹雍错波涛汹涌、声势震耳发溃,唐离仍将白拉的话听得很清晰,虽然不知道白拉为何如此笃定,可她那颗绝望如死灰的心却神奇地重新燃起了希望。   “对!他一定会没事的!”唐离紧握双拳,像是回应白拉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片平静得异常诡异的湖水,仿佛打磨得毫无瑕疵的水晶,湖面空空如也,别说秦麦,就连郝韵也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   彭施民奔到两人身边,俯身朝下方凝目望去,尽管此时月亮如昼,他仍无法将相距里许的湖面上的情景看得清晰,不禁急切起来,看向聚精会神的唐离和白拉,“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郝韵与秦麦会不会......”   在他想来,如此高度便是连看都看不清楚,就算下面是水,跌下去肯定也是凶多吉少,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言下之意却已经十分明白了,彭施民迟疑了下,建议道:“我们是不是下去搜寻一下,也许他们......”   湖面依旧毫无变化,唐离双目微红,不等彭施民把话说完,激动地大声喝道:“他们绝不会死!”   彭施民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就算他再迟钝也能从唐离的眼神里看出来此刻的唐离情绪激荡已近崩溃的边缘,他望着远处高达数十米的一排排骇人巨浪,脚下的深渊更让他目眩神摇,心脏砰砰巨跳如雷,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才觉得安全了些。   从郝韵奔落悬崖到秦麦没入湖中,其间变化兔起鹘落,时间极短,秦麦如利剑般笔直刺入冰冷的湖水中,直沉下了五六米后,下坠的力道才完全被水流抵消,身在水中的秦麦睁开了眼睛,四下一片幽暗,他试探着划动了下四肢,不由大喜过往,身体虽然在与水面接触时被震得酸麻,却没有受到大的创伤,暗叫了一声“侥幸”,辨认了一下方向,秦麦调整姿态手足并用向水面升去。   “泼剌”一声水响,秦麦破水而出,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略带腥涩的空气,目光转动在身侧几米外发现了一条漂浮于水面之下的黑影,秦麦心头一颤,连忙游了过去,那黑影正是已然昏迷的郝韵,从她腕间刀口流出的鲜血竟将她身周好大一块水域给染成了暗红色,双眼紧闭,不知生死。   秦麦一只手将郝韵的脑袋托在水面之上,全力向十几米外那道堪堪露出水面的椭圆形洞口游去,这时的他全没有了最初发现传说中的禁宫入口时的震撼与惊喜,全心企盼着郝韵千万不要发生意外,否则且不说众人良心难安,最怕铁莘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全神贯注的唐离与白拉看到平静的湖面上水波翻腾,秦麦浮出了水面,二女同时狂喜欢呼失声,等到望见秦麦从水下拖曳出另一个人时,唐离那颗高悬的心终于轰然归位,眼中已是泪光闪动。   听到唐离的欢呼,白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她飞快地扫了眼唐离,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   彭施民虽然看不清下方情况,却从两女惊喜的神情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连忙凑近唐离大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唐离还没开口,悚然发现月色中的湖面下一个硕大的梭形黑影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向拖着郝韵奋力划动的秦麦接近,这黑影初出现时距离两人尚有百多米,不过瞬息便游过了近半程,唐离倏地跳了起来,只觉得手脚冰冷无比,也不管秦麦能不能听到,全力朝着下方大喊道:“快游!有水怪!麦子,小心啊!”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狂暴的浪潮里是那么微不足道,未传出多远便被击得粉碎。   白拉紧咬下唇,深深地注视了一眼满面惶恐的唐离,水晶一样剔透的眸子里突地暴起两团黯淡的奇异光彩,原本乌黑的瞳孔里竟然隐隐流动着诡异的深紫色泽,唐离此时一颗心全都系在了距离湖岸只有三五米的秦麦和郝韵身上,根本没有发现白拉的异样。   “终于还是来了......”白拉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说不清此时此刻心中究竟是什么感受——她在唐离的双眸里看到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微芒。 与白拉眸中有若实质的深紫光彩不同,唐离的眼睛里的淡薄紫芒仿佛清晨流动在山峦之间若有若无的雾气,乍看去隐见紫芒闪动,可仔细观察却似乎并无异常,彭施民虽然与唐离近在咫尺,可他的心思全在秦郝二人的安危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唐离双目所发生的怪异。   唐离对自己骇人的变化毫无所觉,眼见那巨大的黑影已经游近秦麦,魂飞魄散之下正要再次示警,却猛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眼前忽地模糊起来。   白拉早有准备,矫健地翻身跳起伸手将摇摇欲坠的唐离揽住,眼睛却没有离开湖面,那道奇长的黑影疾速地游至秦麦身后,忽地清晰起来,可转眼便又猛然下沉,再看不到半点踪影。   “他们已经上岸了!”白拉贴近唐离冰凉而柔软的耳垂沉声道,面色沉静如水,可心里却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看到秦麦将郝韵推上石阶,而后他自己也攀了上去,白拉长松了口气,竟生出欢呼雀跃的冲动,不禁骇然!   回想从秦麦坠崖到他此刻暂时脱险,自己的一颗心似乎一直随着秦麦而起伏跳动,聪慧的白拉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古怪的感觉究竟是因何而起,可她却直觉地对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白拉,你是神选中的继承者,你注定将会传承神力,俯瞰众生!”爷爷的话在白拉的脑海里反复响起,她深吸口气,努力将波澜起伏如当惹雍错的心境抚平,低头望向靠在自己肩头的唐离,“他们已经脱险,禁宫入口也现世,我们该下去了!”   唐离方才听到秦麦二人安然登岸时就放心了大半,闭目休息片刻后晕眩渐消,又牵挂着郝韵的伤势,闻言立刻点头,脱离了白拉的搀扶,扭头望向愁眉苦脸地抱着铁莘有气无力地哼哼的黄平,后者会意,满眼无辜地朝唐离撇了撇嘴,示意铁莘还未苏醒。   郝韵虽然被秦麦救起,可她失血极多,现下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形,禁宫入口尽管也露出了水面,可谁也不知道那神奇下落深达十数米的水层什么时候就会复原将入口再度淹没,唐离不敢耽搁时间,快步奔到铁莘身前,俯身扬手,“啪!”、“啪!”两声脆响,铁莘的双颊已然印上了两枚清晰的掌痕。   铁莘黑熊似的身躯猛地一颤,双眼缓缓张开,片刻的迷茫过后,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浓郁凄厉的血色,奇快无比地从黄平的怀中弹坐起来,别看他身型臃肿高壮,动作却灵敏至极,黄平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心知不好,还没来得及躲避,便被铁莘掐着领口给提了起来,“郝韵呢!她是不是死了?”双目赤红的铁莘几乎与黄平脸贴着脸,咬着牙哑声吼问道:“麦子......麦子他是不是也死了?” 这二人身高相差悬殊,黄平脖颈被铁莘老虎钳似的大手紧紧箍住,离地的双脚就如垂死的蛤蟆般无用地蹬踏踢打,那情形便和上吊一样,呼吸越来越艰难,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憋得青中透紫,两只手胡乱抓挠着铁莘的双臂,而铁莘却恍若未觉,反复重复着相同的问题,箍着黄平细脖的大手愈收愈紧,可怜的黄平连吸气都困难无比,更别提说话了,喉咙滚动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唐离和随后赶来的彭施民都被铁莘凶神恶煞的神情给吓了一跳,直到黄平几乎翻了白眼,唐离陡地发出一声尖叫:“快拉开铁莘!黄平要死了!”说着她抓住铁莘那条钢筋铁骨般的粗臂全力摇晃,“快松手啊!黄平就快被你掐死了!”可凭着她的力量又如何能撼动几近疯狂的铁莘呢?   如梦初醒的彭施民也抱着黄平的身体奋力向下扯,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反而更加重了黄平的下坠的重量,浑浊的涎液从黄平的嘴角淌下,眼看他十指曲展如爪,青筋绷起,双脚无力的蹬伸趋向停止,已到了窒息而亡的临界点。   “郝韵被秦麦救了,她没事!”白拉低沉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奇迹般清晰地传入了铁莘的耳中,铁莘的身躯巨震,猛然扭头望向白拉,眼中闪过极度凶戾之色,随手将黄平扔掉,手掌挥动抓向白拉的头颅,“都怪你!她流了那么多血,就算摔不死也难活命,我要你给她抵命!”   白拉与铁莘四目对撞,她的眼中倏地暴起两团璀璨的紫芒,一闪即逝,只有铁莘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那双眼睛就像蕴含着某种强大的魔力,铁莘只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就好像被巨大的锤子重重地敲了一记,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楚洪水一样袭来,铁莘不禁失声狂吼,双手猛地抱住了脑袋。   这疼痛来的猛烈,去得也快,瞬息便退得干干净净,让铁莘不由得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白拉又说话了,语气平淡,声音低沉,“我说她没事就一定没事,我可以救她。”顿了下,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讥讽笑意,“也只有我能救她。”   白拉状似随意地瞥了眼满脸不解的唐离。   所谓“关心则乱”,铁莘本来不是没脑子的莽夫,只因为他太过挂念郝韵的安危,秦麦又因为救他而跌落悬崖,急怒攻心失去了理智,白拉的话让他心头一动,这号称女神医的神秘女子神奇如魔法的能力他是亲眼目睹过的,他相信只要秦麦和郝韵还没咽气,白拉就能把他们变成完好如常。   唐离见铁莘神色变幻不定,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跺脚指着铁莘的鼻尖吼道:“你在这里发疯又有什么用?还不赶快下去看看麦子和郝韵现下的情况?”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铁莘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转身便向山下奔去,唐离等人紧随其后,鬼门关上转悠了一圈的黄平咳嗽着瘫坐在地上,看着众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压根没人发现他没有跟上,黄平眼珠转动,暗忖那禁宫中不知道有多少动辄致命的机关陷阱,若是能借这个机会留在外面,自己还真算是因祸得福了! 忽地一阵湿冷的阴风吹过,黄平的后脖颈倏地冰凉一片,那感觉就像有人在他身后朝他的脖子轻轻地吹气,一口接着一口......黄平浑身的汗毛唰地倒立如针,他猛地缩脖抱肩,扭头朝后望去,平整如镜的崖顶除了他和那个郝韵神舞祭祀时使用的石台、石柱外空空如也。   崖顶不大,黄平一眼扫过便将它看了个清楚,心里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紧张,刚想活动下酸软的腿脚,“不对!”黄平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石台望去,一看之下,魂飞魄散,一股寒气利剑般直冲到头顶百会炸开,脑袋触电似的嗡地一下子轰鸣不止,石台上空空荡荡,中央摆放神鼓的位置露出了下面黑漆漆的洞口,而神鼓,竟然不见了!   他记得很清楚,除了郝韵再没有人接触神鼓,而铁莘被秦麦甩向自己时候,神鼓分明还在那里的!   神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黄平竭力让自己保持住残留的一丝镇定,全力回忆,似乎铁莘等人朝山下奔去时,神鼓还在,好像就在那阵阴气森森的冷风刮过后,神鼓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天地之间忽地黯淡下来,黄平悚然抬头,一片不大的阴云将玉盘似的圆月遮住了大半,那朵铅色云层的形状在他的看来酷似一张狞笑的鬼脸,黄平的脖颈后一阵阵湿痒,这感觉如此真切,冷汗自他的额头滑落,背心瞬间便被溻透,黄平只觉得身体僵硬,心跳如擂鼓。   距离郝韵切腕祭祀已经过去了良久,可那石台上的殷红鲜血却并未凝固,活了似地以当中那洞口为中心向四外游走扩散,“叮”、“叮”一种奇怪的宛如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洞下传来,间隔越来越短,音量也越来越响,与黄平的心跳频率奇妙相合,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洞里向上爬......   “鬼呀!”黄平陡地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石山脚下平静的湖面并不是极大,环绕山体呈狭长弦月形状,与外围的翻天巨浪一动一静,泾渭分明,两者相接处落差足有四五十米,可四面八方翻涌的浪头始终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墙壁所阻拦,小小的一片湖水在惊涛骇浪的包围中竟然一丝波澜也无!   那道洞口并不十分宽大,看起来也就能容两人并肩进出,当然所谓的两个人的身材绝对不能像铁莘那般。   入口之内是一块不大的平整地面,秦麦借着射入的月光看到了平地尽头有几级向上的台阶,水迹宛然,平日里这条阶梯显然都浸泡在湖水里,秦麦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这通道是向上的,若是通向下方怕是要潜水了,而众人所携带的设备里并没有准备潜水用具。   此时的秦麦自然不知道他的庆幸实在太早了些。 秦麦把郝韵拖到那块平地上,让她依靠着石壁躺坐,伸手查探她的脉息,郝韵还活着,虽然脉跳微弱缓慢,秦麦大喜,快速查看了一番她手腕上的伤口,不禁骇然倒吸一口凉气,郝韵这一刀割得极深,竟将动脉切了开来,难怪当时血如泉涌,就是此刻,伤口仍在不断地向外渗血,而郝韵竟然没有死,这简直就是奇迹!最为神奇的则是她的伤势虽重,可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然隐约有愈合之势,破裂的血管四周似乎有一层淡淡的乳白色粘膜逐渐生成,将断开的血管包裹了起来,便是曾遍阅医史典籍的秦麦也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再生能力闻所未闻!   他不敢轻易尝试将郝韵唤醒,生怕她醒来后情绪激荡再度让创口崩裂,在试图点穴止血未果后,秦麦就清楚了发生在郝韵身上的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医学概念的范畴,恐怕也只有白拉的能力才可以让她在短时间里康复了。   秦麦站在洞口外最后一层的台阶上仰头朝上望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壁立如削的石山接近顶部的位置有一处隆起,虽不十分巨大,却刚好将视线遮挡住,让人无法看到石山顶端的情形,秦麦皱着眉头思忖着这隆起处八成是“神人”的鼻子吧?   洞口上方,一条蜿蜒的“之”字形石阶嵌在石山山体内,在离湖岸垂直大概还有三米左右的高度消失,如此一来就算当惹雍错的湖面发生了波动,也不至于露出这隐藏在湖水下的秘密。   当惹雍错与绝大多数的西北地区内陆湖泊一样,自产生那日开始便因为气候、环境的变化而逐步变化着,它的面积日渐减少、湖面日益下降,直到今日的模样,当惹雍错与当穷错毗邻而居,同处于一个巨大的盆地底部,实际上,湖水未枯前,两者原本是同一个湖泊,当穷错在藏语中即小当惹雍错之意,换边如屏风般耸立的锗红山壁上被湖水冲刷而成的梯田似的阶梯一圈圈环绕直至湖滨,清晰地记载着当惹雍错水位下降的事实。      想来当日开凿这条通往湖岸的阶梯时,修建者便考虑到了日后当惹雍错的水位可能出现的变化,从魔王的咽喉到神湖禁宫,天书、秘典、神鼓,一道道机关陷阱,种种周全的思虑,秦麦对这位第一代孤师的感觉已然从憎恨转变为敬佩,此人心智真可谓世所罕见。   要知道那是近两千年前,一个单薄的女子竟知道利用星辰的变化设计出与河图洛书有异曲同工之效的阵法、更懂得利用人的心理布置下许多简单却有效的机关!   至于这神湖禁宫开启方法的原理更是难以解释,秦麦想象不出来这世界上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浩瀚如海的当惹雍错产生眼前这般违反了一切自然规律的惊天变化,不过其纳米这月余时间所经历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他也不是一个固执己念的人,现下到也不至于太过慌乱无措。   秦麦知道自己与郝韵坠崖后,众人必定会心神大乱,有心想攀上湖岸通知大家自己平安无事,却又不敢把昏迷不醒的郝韵独自留在这里,正进退两难的时候,耳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怪响,四外波浪翻腾,声势骇人,这怪声夹在其中本来难以分辨,偏巧秦麦疲劳之下侧身依靠在石壁上休息,竟将这有如婴儿啼哭似的声音收入耳中! 这怪异的声音十分低微,秦麦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将耳朵贴在石壁上仔细倾听,不禁悚然大惊,这次那怪声虽然还不是特别响亮,却也清晰了不少,便如婴孩饥饿时所发出的嘹亮尖锐的哭号!   这怎么可能!秦麦全身被冰冷得湖水沁透,本就浑身湿冷异常,惊悚之下更觉阴冷透骨,二十多万里的双湖地区位于万里羌塘的西部,是举世闻名的“生命禁区”,人烟稀少到平均每六平方公里才有一个人口,虽然当惹雍错的东岸有一座不足百户的文部,可是在这午夜时分,那哭声又如何能穿越数十公里的距离,穿透这惊涛骇浪的怒吼而让身在西岸的秦麦听到?   此时此刻,这哭声显得格外诡秘瘆人,秦麦的心砰砰巨跳,眼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不止,他勉力保持冷静,走入洞口,贴在内侧的石壁上屏息搜索,果然,这哭声又响亮了几分,秦麦全身湿透,没有任何能够照明的工具,唯有几缕从洞口泻入的月光照亮了那条笔直向上的通道最下方的两级石阶,秦麦微微地眯着眼睛,死死地盯视恍若实质般的黑暗,心中已经确定这像极了婴儿啼哭的诡异声音十有八九是从这条通道内部传出来的。   秦麦从腰间抽出那支只剩下了几颗子弹的手枪,翻转枪柄轻轻地击打石壁,敲击下石壁发出“空”、“空”的回音,显然这条位于石山之内的通道十分深远,秦麦心头不详的感觉益发强烈,这座神秘莫测的禁宫里就算有多么可怕的机关陷阱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紧张,可是这里面居然像是有生命体的存在,秦麦脑海里不由自已地浮现月下那条恐怖的水怪扑食牦牛的可怕景象,“希望不会这么糟糕吧.....”秦麦喃喃自语,只觉得从嘴到心皆都苦涩无比。   “老彭,你拿着这碍事的东西干嘛?”铁莘瞥了眼气喘吁吁的彭施民,下山的路径异常陡峭,他怀里还抱着那面神鼓,行路不便,好几次都差点滑倒,在铁莘想来,神鼓存在的意义便是开启禁宫入口,此时它的使命已经完成,根本没必要再费力带着它。   彭施民喘了口粗气,认真地道:“这可是件宝贝!除了那几幅壁画,这是唯一能证明神女国曾经真实存在的证据了!”   “真是个书呆子!”铁莘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大步流星地朝山下疾奔而去。   唐离欣喜若狂地朝下方的秦麦叫道:“麦子!你没事吧?郝韵怎么样?”   秦麦也看到了出现在岸边的众人,他听不到唐离等人的喊声,摆手大声招呼道:“下来的时候小心些!石阶滑的很!”   他的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便从湖岸上方落了下来,“扑通”一声,渐起老高的浪花,随即铁莘的大脑袋露出了水面,“麦子!你他妈的吓死我了!”铁莘手忙脚乱地刨动着向秦麦所在之处游来。   秦麦没想到铁莘居然采用了如此直接的方式,那曲与阿里地区是西藏温度最低的区域,便是六月时节,夜晚的气温也只比冰点略高,这湖水更是异常冰冷,秦麦慌忙朝唐离等人连连摆手,做出攀爬的姿势,示意众人切不可模仿铁莘的做法。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不消片刻一条绳索自岸边垂了下来,唐离、白拉逐一攀下了石阶。   这时,铁莘已经游到了洞口前,秦麦伸手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铁莘给了秦麦一个用力的熊抱,闷声道。   从几百米的高度坠下,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换个胆小的只怕还没着陆便已吓晕了,大难不死的秦麦再见到铁莘时也生出了几分再世为人的感慨,闻言心中感动,将铁莘向自己脑袋伸来的手掌拍落,笑骂道:“这句话你还是去对郝韵说吧!”   铁莘立刻听话地扑到了郝韵身前,郝韵手腕处的伤口虽然被秦麦用从衬衣上撕下来的棉布条简单地包扎处理过,可是她的伤口并没有彻底止血,白色的布条被殷红的血液浸透,显得格外惊心动魄,铁莘跪在郝韵身前,脸色瞬间变得与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郝韵一样惨白,想要试探她鼻息的手掌颤抖着僵滞在空中不敢落下,矛盾已及。   这个钢铁一样的汉子眼中竟无声无息地蓄满了泪水!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落在铁莘冰冷的手背上,秦麦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白拉会有办法的!”   “她不会死的!”白拉的语音依旧清脆动听,却有些冷漠的味道,秦麦和铁莘同时回头,白拉、唐离和彭施民已然沿着石阶而下来到了他们的身后,石阶的中段还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在笨拙地向下攀爬——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黄平。   安全与安全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黄平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神色沉静似水的白拉默默地来到郝韵身前,秦麦自觉地退后两步给她让出了空间,白拉轻轻地瞟了眼兀自守在郝韵身旁的铁莘,后者愣了下才醒悟白拉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可是白拉他唯一的指望,迟疑了片刻,铁莘还是退后了少许。   秦麦退到唐离身旁,四目相对,会意一笑,这一眼所饱含的情感复杂已及,胜过千言万语,二人心有灵犀地同时伸出各自的相邻的手掌,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十指相扣。   一条手臂大煞风景的从二人之间伸了出来,的彭施民激动地拍打着秦麦的肩膀,“麦子,你小子的命实在太大了!这么高跌下来居然毫发无损!真是神了!”   秦麦无声苦笑,指了指侧身跪坐在郝韵身前,神色肃然的白拉低声对彭施民道:“我们不要打扰她。”   彭施民吐了吐舌头,连连点头,不敢再大声叫嚷。   那抹遮挡了圆月的云朵不知道何时已经飘散无踪,而在天边四周却正有无穷无尽的厚厚云层逐渐升起,悄无声息地对当空的明月掩杀过来。   当惹雍错湖面的浪涛似乎弱了几分,那狭长的平静水域的水平面也像是升起了些许,可全神贯注地观望着白拉救治郝韵的众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却预示着某种极端恐怖可能的变化。 白拉背对众人,宛似白玉雕琢而成的修长柔软的手轻轻地贴在郝韵手腕伤处,月光下,身形修长的白拉就像一尊完美的塑像,长可及腰的细细发辫披散在脑后,闪动着乌黑亮丽的光泽,甚至将发梢那些做点缀之用的宝石和银币、贝壳所散发的光彩都衬托得黯淡无光,纤细的腰肢流现出奇妙的柔和端庄之感,便只是她随意的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为之目眩神迷,心旌摇动。   众人都看得痴了,这种充满了圣洁的美所散发的吸引力无关性别,不远处便是如洪水猛兽的惊涛骇浪,云壤之别的极动与极静之间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和谐。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所有人都相信自己一生再也无法忘记这幅画面。   “啊!”昏迷许久的郝韵突地发出一声惊呼,身体猛然颤抖起来,长翘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睁开了双眼,茫然地看着惊喜的众人,“我这是怎么了?”郝韵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狂喜的铁莘小心翼翼地扶着郝韵,像是在呵护着稀世珍宝,“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伤口?”郝韵如梦初醒般望向自己的手腕,白色的布条上血迹触目惊心,可她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咦!”郝韵试探着活动了几下手腕,灵活如常,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见鬼似地大叫道:“我的天啊,我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   铁莘手忙脚乱地将包在伤口处的布条扯了下来,郝韵那莲藕般雪白粉嫩的小臂光滑如玉,哪里还能看出这里前一刻还有条深可及骨的创伤?   饶是众人曾在琼宗山下见证了郝韵神奇的能力,这一刻仍不禁相顾骇然,猛擦双眼,唯恐眼前这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唐离抚摸着郝韵的手腕,连声音都颤抖得不能自抑:“我的上帝!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又连声追问郝韵:“还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我很好,唐离姐,就像根本没受过伤一样!”郝韵微笑着答道。   “除了刀伤,你坠下悬崖时还摔断了一条胳膊和小腿,不过现在你已经完全、彻底康复了。”白拉淡淡地说道,郝韵苏醒时众人将她团团围住,而她反却退到了人群之外,似乎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   秦麦不禁暗呼侥幸,如果没有白拉,以郝韵如此之重的伤势,就算能留下性命,只怕肢体残疾也在所难免。   白拉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对郝韵说道:“你很幸运。”   谁也不知道她所谓的幸运是在说郝韵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居然没有摔死,还是因为郝韵遇到了她,也许兼而有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拉的身上,郝韵站起身,抿着唇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白拉半晌,就算她再笨这时也已想明白谁才可能把濒临死亡的自己变成了健康人,说白拉是她的救命恩人毫不为过。   “谢谢你。”郝韵朝白拉深深鞠躬,诚恳地表达内心的感激。   她对白拉的情感是很复杂的,一方面白拉极有可能是她为数不多的族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然而然地心生亲近和感激;而另一方面,郝韵却对这个设下了阴谋诡计逼迫自己为之冒死寻找命运之眼的女子愤恨不已。   在她的心里早已经认定那个唯一有资格继承孤师神力的人只有唐离!不过毕竟是生长在纯净而辽阔的青藏大地,郝韵不光继承了先辈的不屈倔强,更懂得恩怨分明的道理,“谢谢你”三个字自然不足以报答救命大恩,所以,沉默了片刻后,郝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白拉认真地说道:“我会记得欠你一条命,欠你的,我自己会还。”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郝韵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所有人都欠下白拉的恩情,她有种预感,虽然现在与白拉合作,但终会有决裂的时刻。   白拉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铁莘浓眉陡地立起,一个箭步窜到郝韵身前,挡在两人之间,面色狞狰地盯着白拉大声道:“她欠下的你找我要!”   气氛立时变得有点剑拔弩张。 白拉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之意,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嘲弄笑容,不屑地瞥了眼气势汹汹的铁莘却压根没有开口,好像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   如果不是白拉刚刚救了郝韵的命,铁莘只怕早已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神婆”了,秦麦瞥见铁莘嘴角肌肉抽搐,便知道他此时已经处在了暴走的边缘,立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用凌厉的眼神警告他不许造次。   “郝韵是为了开启禁宫入口才会受伤的。”唐离颇为自责地咬了咬嘴唇,又淡淡地扫了眼白拉,“说起来,我们应该感谢她才对。”   白拉微微颔首,“是的,作为鼓姬,你的使命应该已经完成了。”   众人闻言神色一震,不禁喜形于色,如果真如白拉所说的那样,郝韵今后再也不用受那每月一次献祭的痛苦折磨了。   郝韵愣了几秒钟后,无法置信地喃喃嘟囔道:“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激动得连身体都颤抖起来,其实她自己亦有所感觉,与神鼓之间那种微妙的联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这是众人今夜得到的第二个喜讯。   铁莘激动得几乎要欢呼雀跃,要不是陈教授还指望白拉救命,他就要提议向后转了。   在经历过许多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事件之后,众人的承受能力大幅度增强,便是亲眼见证了白拉的神奇能力之后,仍能够保持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黄平谄笑着朝白拉挑起拇指,“白拉小姐果然不负女神医之名!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想来也不过如此......”   还没等黄平把自己酝酿的奉承话全都说出来,白拉便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死人我是救不活的,而且,对于你的病我也无能为力,至少现在我帮不了你!”   白拉显然看透了黄平的心思,一句话就把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粉碎。   被戳中心事的黄平愣愣说不出话来,那张干瘪的嘴巴兀自无声地噏动了几下,最终叹息了一声,耷拉着脑袋不再吭声。   “郝韵,你干嘛要......”喜悦过后,铁莘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你为什么要跳崖?”   郝韵眼中闪过惘然的神色,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家和......我的父母,所以我......”   她没有说完,不过众人都听明白了她之所以跳崖是因为产生了幻觉,只是郝韵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产生如此诡异的幻象,每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就连白拉也是眉头紧蹙。   按照秘典内破解出来的开启禁宫入口的方法,过程虽然是惊心动魄、险象环生,不过到目前为止还算得上是有惊无险,只是每个人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连禁宫的入口还没走进去便已然如此惊险,天知道那条通往禁宫的路途上更会是怎样凶险可怖!   一时间所有人都缄默不语,耳畔唯有此起彼伏的浪潮撞击产生的轰隆巨响,白拉默默地仰头望天,低沉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夜空遮掩了大半,只留下中间孤零零的圆月,秦麦知道白拉是在无声地提醒自己抓紧时间。 唐离也领悟了白拉的肢体动作,看了眼洞口中黑漆漆的通道咬着下唇对秦麦道:“这想来就是禁宫的入口了。”   秦麦无声苦笑,点了点头,“我们该进去了。”他扫视了一圈神色凝重的众人,拍了拍彭施民的肩膀,“有些事情我也不想隐瞒,据说通往禁宫的一路上机关重重,而记载着安全路径的天书我们并没有能破解,而且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再犹豫了,我秦麦绝不会勉强任何人跟着我拿着自己的性命冒险!所以,进与不进决定权完全在各位自己。”   唐离轻轻地却坚定地握住了秦麦的手,用简单无声的动作表达了她的回答: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陪在秦麦的身边,秦麦心头一暖,回首望去,与唐离相视一笑,这一刻所有语言都已是多余。   铁莘和郝韵则同时迈出一步,站在了秦麦的身旁,两人的选择早已经在秦麦的预料之内,秦麦也只是微笑着朝二人轻轻颔首,又望向神色变幻不定的彭施民。   沉重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片刻后,彭施民苦笑着摇头叹气道:“人生苦短,生命固然可贵,可要是因为怕死就放弃这个一览人间奇胜的大好机遇,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我去!”   秦麦眉头扬起,略感惊讶地道:“老彭,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若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向嫂子交待呢?”   “交待?”彭施民没好气地白了眼秦麦,笑骂道:“你小子算准我死定了吗?”不等秦麦解释,他神情一变,肃然道:“麦子,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是你说我自私也好,固执也罢,我总要先给自己一个交待吧?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个会被好奇心杀死的人,更何况此行关系陈老的生死,我责无旁贷!”   看到秦麦张口还欲劝阻,彭施民用力地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   铁莘嘿嘿一笑,使劲地拍打了几下彭施民单薄的肩膀,揶揄道:“老彭,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种的嘛!是个真爷们儿!”   彭施民一届书生,那经得起铁莘熊掌也似的大手蹂躏,疼得呲牙咧嘴地闪身躲开他的巨灵掌,恼怒地哼道:“我到不怕什么机关陷阱,我只怕会先死在你手里!”   众人不由莞尔,凝重的氛围为之轻松了几分。   “黄老板,你呢?”秦麦舔了舔嘴唇,静静地望向愁眉苦脸,瑟缩在彭施民与铁莘身后的黄平。   黄平苦涩地咂动着嘴巴,心中矛盾无比,只觉得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难以抉择。   他自然清楚这黑漆漆的通道意味着什么,这一去只怕就是有去无回,黄平很想说我在外面为大家把风站岗吧,可面对秦麦幽沉似海、意味难明的目光,他又犹豫了,唯一能够救命的命运之眼就在禁宫之中,如果秦麦等人真的出不来,他的结局也就是苟延残喘地倒数着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最让黄平担心的是,如果他真的选择在这个时候脱离众人,就算秦麦成功地将命运之眼带出禁宫,只怕他黄平也会因为临阵脱逃而被抛弃,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黄平很清楚自己现下可有可无的尴尬处境,绝大多数时候,对于秦麦一行人他只是个累赘,若是将众人心中对他残留的那一丝怜悯也消磨殆尽,那他可真就是只能等死了。   “罢了!”黄平猛咬牙,心中发狠,自己鼓起莫大的勇气重返西藏,不就是以命搏命吗?想到这里,他微微直起佝偻的腰背,沙哑着嗓子叫道:“我、我进!”   那张平日里猥琐卑微的丑脸这时却显出几分破釜沉舟的坚毅,铁莘吹了声口哨,睨着黄平“嘎嘎”坏笑两声,“黄皮子,你可想好了?咱可不是去观光旅游,这是玩命儿!”   黄平挺胸抬头,紧握的拳头不知道是因为过于用力还是心情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不了、大不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他最终还是没有鼓足勇气把这句话说出来。   秦麦看着黄平的眼神,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出两个字:“赌徒”!   唐离和郝韵开始忙碌起来,众人随身携带的装备在几次历险后早已经丢得所剩无几,随身的背包里除了食物也只剩下几捆绳索,而让秦麦意外惊喜的是,唐离竟然变魔术似地从她的包里掏出了一把六成新的狼眼手电!   喜出望外的秦麦接过手电摆弄起来,不过让他颇感失望的是这把电筒显然只有外形与狼眼手电酷似,光线白中透黄,不仅亮度差强人意,而且光束的集聚度也比真正的狼眼电筒有着天差地别,勉强能够照射到十五六米的距离。   真正的狼样战术电筒,虽然不比神火,可照射距离也在三十米开外。   “这是狼眼?”秦麦摇晃着电筒,有些哭笑不得地望向唐离,“你从哪里搞到的?”   彭施民干咳两声,赧然道:“这是仿制的,我本来一直随身携带,之前还以为丢了,后来才发现是掉在车里了。”   秦麦笑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不过也还算是个意外之喜,众人出发前因为时间紧急、条件有限,也只找带了两把马灯,这电筒再不济也比马灯顶用。   先借着电筒的光亮观察了一番入口之内的通道,一条颇为陡峭的石阶笔直地通向上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洞壁凹凸起伏不平,秦麦仔细查探竟未发现人工雕琢的痕迹。   秦麦不是地质学家,也不是建筑师,但对于自己的眼力他还是极为自信的,通道里的情形让他大吃一惊:这条通道看起来竟像是天然形成的!简直无法想象什么力量能够造成这样的结果。   说这座石山不算很大,是与它旁边的达果雪山相比,实际上整个山体周长也至少有几公里,秦麦暗忖这禁宫就算如那座九重天宫一样位于山体内部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真正的狼眼手电其实是很省电的,可秦麦手中这个却只是形似而已,为了节约宝贵的电能,秦麦只大略打量了一眼通道内的情形便立刻熄了电筒。   他沉吟了下,转身走到白拉身前,用一种复杂而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这神色淡然的美丽女子片刻,酷似唐离的容貌让他微微失神,“白拉,如果我们没能出来,希望你可以尽量救治我的老师。”   白拉的面容平静得如同西藏高原上千古不融的冰川,纯洁的月光下,她的肤色像珠峰山巅的雪,白得不沾染丁点尘俗气息,可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秦麦隐隐从她的眼中扑住到了细微的疲惫之色,和田玉石般白皙的肌肤一丝血色也无!   秦麦心头一震,他知道白拉动用她神奇的能力施救郝韵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她的力量再度被大量消耗,尽管白拉看起来就像辽阔的当惹雍错,深不见底,可实际上她等若一枚即将耗干能量的蓄电池。   他的胸口有些窒闷,他这时终于确信了白拉没有说谎,心中对她的愤恨无形中平息了大半。   “对不起。”沉默地对视了良久,白拉躲开了秦麦满含期望和请求的目光,幽幽地叹息道,“我现在真的做不到。”   秦麦苦涩一笑,他相信白拉没有说谎,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一捆绳索斜挎肩头,抬头望了眼漫天席卷向月亮的厚厚云层,可怜的圆月就像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气势汹汹的乌云后好像隐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吧!”秦麦有些无奈,也有些悲哀地想,他这一生都以此作为行事的准则,此时此刻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铁莘、郝韵和唐离,在他们坚定的表情下,他到底还是发现了些许掩饰不住的恐惧。   这些人都是因为自己才涉身险境!秦麦心头升起强烈的愧疚感,或许自己的决定从一开始便错了,他始终坚定的信念在这一刻发生了动摇。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的想法,白拉忽地抬眼道:“他们的毒已经解了。”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白拉的意思,铁莘与郝韵体内的幽冥花与回魂散已经彻底解去,而郝韵在开启了禁宫入口后,也摆脱了纠缠着她的身为鼓姬的悲惨宿命,那么就此停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知道此去是否真的能够取出命运之眼。 秦麦惊讶地望向白拉,后者神色依旧淡然,可眼底却闪过挣扎之色,秦麦看得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激将法,这诱人至极的建议让他怦然心动,只是瞬间后,一抹微笑自秦麦嘴角荡漾开来,“谢谢!”他朝白拉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秦麦深深地注视着白拉,好像看到了她那颗如西藏大地上雪山湖泊一样纯净的心,这是个善良的姑娘,秦麦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么,就请你好好安置他吧!”秦麦朝白拉深鞠一躬。   白拉淡然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双颊浮现两团艳丽的晕红,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她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做不到。”   秦麦愕然抬头,白拉迎上他微含责怪的双目,眼中闪过调皮的笑意,指着黑黝黝的通道,“因为我要和你们一起进去!”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怔住了,见鬼似地盯着微笑的白拉,都感到不可思议,铁莘嘀咕道:“疯了吧!”   郝韵连忙扯了下他的衣角,嗔怪地白了他一眼,警示他不许胡言乱语。   铁莘的声音很低,却没有逃过白拉的耳朵,她淡淡地瞥了眼一脸不以为然的铁莘,“我没有疯,如果你们真的不能把命运之眼带出来,我也没有可能再次开启禁宫,又何必忍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难道、难道那虚幻的所谓神力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唐离无奈而痛心地问道,她很想对白拉说,其实平凡的人生未必便不是一种幸福,可当她看到白拉幽幽的目光下隐含的那抹悲哀时,终究还是没有能说出来,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幸福的定义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   白拉神色复杂地望向唐离,“这就是宿命。”   所有人中怕只有秦麦真正听懂了白拉的话,现在的白拉已是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此行失败,她唯一的结局就是凄惨地等待死亡。   当日在古格密室中唐天华有若鬼泣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反复响起:“这就是宿命......”   “你说的对。”白拉飞快地扫了一眼唐离和秦麦紧紧相握的双手,笑着说:“人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   秦麦还在品味着白拉笑容里那股说不出的古怪意味时,白拉已经当先踏上了那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石阶。   他连忙打开电筒,大声叫道:“等等!”朝唐离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到白拉身旁,郑重地说道:“我来开路。”   当先探路的人无疑要承担最大的危险,秦麦可不敢让白拉冒险,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最终找到了命运之眼也没人知道该怎样到达传说中的魏摩降仁,更别提挽救陈教授的生命了。   一行七人最后望了眼夜空中即将被淹没的明月,深深地吸入了一口含着浓浓腥味的潮湿冰冷的空气,鱼贯踏上了这条可能通向死亡的阶梯。 秦麦擎着电筒,一马当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白拉与唐离并肩紧随其后,铁莘提着马灯亦步亦趋地跟随着郝韵的脚步,黄平和彭施民落在了最后。   反复思量后,彭施民依依不舍地把神鼓留在了入口处,如果有命回来自然可以把神鼓带走,要是有去无回,带着神鼓也不过是多了件陪葬品而已。   通道里异常潮湿,顶部不停有水珠滴答溅落,不消片刻便将白拉、唐离几人的衣服打湿,粘在身上又冷又潮,让人异常难受,反而是秦麦和铁莘全身本来就已经湿透,这时到不觉得如何。   秦麦沿着湿滑的石阶缓步上行,心中越发肯定这通道平日里被深埋水下,只因为水平面不可思议地降低后才显现了出来,通道四壁呈现出被水长时间浸泡后的凄凄惨惨的青绿色泽,在清冷的光芒下散发出阴森森的味道,让人无法分辨它的成分,这让秦麦企图通过石质辨别通道形成原因的想法彻底落空。   通道虽然笔直向上,可其间宽窄不定,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铁莘更是要侧身吸腹才勉强挤了过去,而宽敞的地方,就算四五人并肩成排也不觉逼仄,这更加让秦麦认定这条通道极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安然走过了十几级台阶后,秦麦并没有发现哪里有机关陷阱的痕迹,可他仍不敢有丝毫大意,反复叮嘱众人一定要紧随他的步伐,所有人都听说过禁宫的可怕,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人的落脚位置。   诡异的通道里,除了水流的滴答声,便只剩下众人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又上行了几十级台阶后,电筒光线的尽头依旧是无尽的黑暗,而秦麦却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按照他的计算,众人此刻上升了至少近二十米的高度,所在的位置已经高于湖岸许多,可通道的四壁仍是水淋淋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通道内的水与当惹雍错想通,怎么可能高过湖泊的水平面呢?   众人越走越是心惊,这条通道就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秦麦在心中暗暗计数,已经走过了五百级石阶,通道坡度陡峭,他们此时所处的高度应该已位于石山的中部,然而通道内仍是湿漉漉一片,而且很显然并非水汽熏陶所致。   仿造的狼牙电筒质量着实不敢恭维,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这时已有些明暗不定,出现了电力不继的迹象,凹凸不平的石壁在闪烁的光线下犬牙交错,仿佛无数面目狰狞的怪物正虎视眈眈地监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然而秦麦最初扑捉到的如同婴儿啼哭似的怪声却再未出现过。   距离他们踏入通道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尽管众人前进的速度不快,体力较弱的彭施民和黄平也已气喘吁吁,登台阶的运动强度绝对不低于慢跑,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更容易使人疲惫,就连秦麦也觉得双腿越来越沉重,更别提彭黄二人,两条腿简直像灌了铅似的,颇有举步维艰的感觉。   一行人的恐惧在踏上石阶时达到了顶峰,而此刻却被疲劳冲淡了大半,现下众人想得最多就是这石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又或者到底有没有尽头?在这么走下去,就算遇不上机关陷阱也要被累死了。   铁莘喘了口粗气,恼声抱怨道:“难到所谓的机关陷阱就是把人活活累死不成?”   黄平抹了把汗水,苦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再走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扔在这儿了!”   “麦子,要不咱们休息一会儿?”铁莘心疼地看着面色潮红,疲惫不堪的郝韵,用商量的口吻建议道。   秦麦自然也看出来三女是在咬牙坚持,她们的情况比黄平也强不了多少,可谁也不知道通道外奇异下降的水面什么时候就会恢复正常的高度,到时候湖水倒涌入通道内,一行人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不能停!”不等秦麦说话,唐离咬牙坚定地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铁莘不解,“唐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时间不多了?”   唐离缓缓摇头,清澈的眼底浮现出迷茫之色,“我说不出原因,但是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我觉得......有危险正在悄悄地接近我们。” 秦麦心底生出怪异的感觉,他当然了解唐离并不是个危言耸听的人,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虽然神色迷惘,可是语气里却流露出笃定的意味,这让他心头抖了下,暗道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敏锐的,难不成唐离果真心有所感?   没有人注意到白拉在听到唐离的话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水晶似剔透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铁莘砸吧了两下嘴巴,嘿嘿笑道:“唐大小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麦子的绝技了?”   “什么绝技?”唐离不解地看着铁莘。   “哈哈!”铁莘得意地笑了起来,戏谑地朝唐离挤了挤眼睛,“秦半仙加上唐半仙就是个大仙了,你们小两口还真是般配!”   黄平配合地发出两声干笑。   秦麦听到铁莘开口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唐离俏脸涌起恼怒之色,大声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   “我相信!”沉默的白拉忽地开口说道,“不想死就听她的。”   众人面色一变,白拉一直以来的神奇表现让人无法把她当普通人看待,黄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惊疑不定的目光不停地在秦麦与唐离、白拉三人脸上游走。   彭施民和郝韵也都变了脸色。   “唐大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铁莘的笑容僵固,虽然是问唐离,可眼睛却望向了秦麦。   好似没有尽头的通道里很死一样的寂静,水滴敲打岩石的滴答声缓慢而有节奏,每一下都好像击打在诸人的心头,偶或传来几声连续急促的水滴声如同战鼓一样让人的心跳也跟着急跳。   这种仿佛与世隔绝般的安静来得太诡异了,秦麦猛然意识到了反常,关于禁宫的传说使得他对这条通道先入为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准备应付随时可能触动的机关陷阱,却反而忽略了这最明显的变化:暴虐的当惹雍错发出的可怕声响胜过万马奔腾的轰鸣,就算身处山体之内又怎么可能一点声响也听不到呢?   他浑身的汗毛陡然直立起来,无法名状的危机感潮水般将他包围,“不好!”秦麦手中的电筒猛地一抖,心念电闪,就像漆黑的夜里划过的闪电,瞬间他便想明白了为什么这通道里湿淋淋如水洗过一般,这时候只怕原路退出去都已经来不及了!秦麦下意识地大叫道:“快跑!”话音还未落下,他反手抓住唐离的手腕全力向上奔去。   秦麦突如其来的炸雷似的巨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之下唐离被强大的力量扯了个趔斜,身不由主地跟着他的脚步冲去,铁莘身体抖了抖,差点扔掉手中提着的马灯,他的反应却比其他人都快了三分,想都没想伸手一推身前挡路的白拉,扯着郝韵便窜了出去!这时黄平与彭施民还处在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铁莘反应如此迅速完全得益于几年的军旅生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接到指令即刻行动,而黄平、彭施民还在想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麦为什么要大家快跑?   所幸的是一行人数次合作后,还是形成了一定的默契,秦麦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树立起了权威,彭黄二人稍愣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麦子,怎么了?”彭施民手忙脚乱中还不忘寻求答案。   就片刻间,彭施民与黄平和秦麦等人已经拉开了近十米的距离,幸好这条通道没有岔路,两人紧随着摇动的光亮没有迷路之虞。   “水......压力!”秦麦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彭施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红彤彤的面颊唰地血色尽褪,一股阴冷气息倏忽间从心底升至后脑,砰然炸开,虽然只是三个字,他还是立刻听懂了秦麦的意思。   一路攀上来,到处都如水洗一般,众人起先还百思不得其解:这通道走到此刻,所处的高度比之当惹雍错的水面高了百多米,难不成水流还真能脱离地心引力的作用倒灌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水虽至柔而无形,重压之下却能开山裂石,这条通道四壁密封唯有入、出两口,无法想象是多么巨大的压力才能使湖水上升数百米高!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众人若是不尽快脱离这封闭的狭窄通道,等到湖水倒灌进来,他们的下场将会凄惨无比。 眼前秦麦等人的情形就如同钻进了风箱的小老鼠,前方固然凶险未卜,更加可怕的是已然没有了退路,愈来愈强烈的危机感就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死死地缠绕着秦麦,不详的预感伴随着急促的心跳在他的胸腔里不停地翻滚膨胀。   鬼火般跳动的光线摇摆不定,饶是秦麦体力过人,一口气奔上了近百级石阶仍累得气喘如牛,双腿抑制不住地打摆子似的战栗,每一次抬腿都有种举步维艰的痛苦,也幸亏他生性坚毅,死死地咬牙坚持,更要命的是他觉得今天的唐离格外沉重,秦麦这么想着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愕然发现长发散乱的唐离竟然紧牵着白拉的手!   秦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拉着两个人奔跑,难怪如此吃力,只是两女的感情什么时候已经好到了生死不弃的地步?这疑惑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然而情况紧迫,容不得他多想,秦麦只怔了下,双脚却始终没有停顿。   白拉的体质显然不如唐离,全靠着唐离的拉扯坚持到了此时,黯淡昏沉的光芒下,原本就莹白如玉的双颊透出一股不健康的灰败气息。   秦麦注意到她的异常,脚步不由一顿,这种高强度运动对人体的心肺功能刺激十分强烈,体育赛场上甚至出现过因此猝死的先例,何况是在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高原!   他自然看得出来白拉是在咬牙死撑,尽管与白拉的关系现在敌友难明,可他却不能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毕竟只有白拉才知道陈教授的下落,换而言之,秦麦甚至必须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只有她才能挽救老师的性命!   再者不管怎么说,刚刚她还救了郝韵一命呢!   秦麦一停唐离和白拉没有了拉扯的动力,不由自主地依靠着石壁拼命喘息,只是二女紧握的手却没有松开,秦麦的心头不禁再度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他相信这两人对彼此的身份应该是心知肚明的,看着两女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酷似容貌,秦麦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种草原动物:雌斑鬣狗,它们在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的时候就开始为了争夺继承权与自己的姐妹自相残杀,残酷而又现实。   白拉与唐离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人能传承所谓的神力?唐离实在是太过善良了,秦麦暗自叹息一声,当初让他为之心动的品格现在反倒成了令他最为担心的弱点。   “也许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吧。”秦麦在心底安慰自己,唐离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也并没有出现唐天华说的“觉醒”的迹象,而白拉的神奇能力他可是真真切切地亲眼目睹,如果事情就沿着这条轨道发展下去:白拉最终继承神力,彻底治愈陈教授;至于唐离,做个普通人,也未必就会生活得不幸福。   秦麦想着心事,微微失神间,铁莘几乎是提着郝韵奔到了三人身后,“不、不行了!我快要爆炸了!”铁莘连连摇头,艰难地呻吟道,“我要休息一下”,像条快干死的鱼张大了嘴巴抽气。   “不行!”秦麦斩钉截铁的答复让铁莘的脸皱成一团,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唐离突然咦了一声,“好像有风!”女子的心思到底比男人细腻,秦麦屏息感受,果然隐隐有一丝微弱的冷风从上方吹下,拂面而过,唐离忽地拉了下秦麦的手,指着前方的石阶大声叫道,“你快看!那里好像有光亮!” 秦麦这刻也是腿重如铅咬牙坚持,闻言刚刚抬起的腿放了下来,顺着唐离所指的方向凝目望过去,果然在十几米外电筒射程之外那片黑黝黝的石阶上隐约有几块圆形的黯淡光晕,若不仔细查看极难发现,秦麦心头一震,嘱咐众人原地等候,他则小心地又踏上两级台阶,熄灭手中的电筒观察起周围石壁,一片漆黑中那光线便更加明显,沿着光亮投射的角度,秦麦抬头望去,赫然在临湖一面的石壁上发现了五个拳头大小的孔洞!   五个孔洞与外界相通,光与风显然是从其间射入,最特别的是这五个洞孔一般大小,异常浑圆,排列间隔也十分均匀,秦麦只看了一眼就断定是必然是人为开凿的,是通风孔?难怪一路走来,并没有异味或是闷燥不畅的感觉,反倒越向上行呼吸间似乎感到了微凉的鲜润气息。   秦麦暗忖,按照他的计算此时众人所处位置至少也在石山的腰间偏上,当惹雍错本来就人迹罕至,石山临湖一面的石壁极其陡峭,根本无法攀登,再加上此处位于半空,孔洞又小,从石山外面绝难发现,不得不承认禁宫的设计者将这通风孔放在了最恰当的位置。   这推论虽然貌似符合情理,可秦麦却仍是觉得蹊跷,光凭这小小的几个孔洞绝不可能支撑偌大一条通道内的空气充足流通。   禁宫内必定还有其他通风措施,举凡要保持空气流畅,必然需要与外界相通,这座奇形的陡峭石山虽然颇为高大,秦麦等人一路沿着密道行来,怕是也将要接近顶峰位置了,非但通道依旧狭窄、坡度不降,甚至连一点危险也没有遇到,这可与传说种艰险重重的禁宫大相径庭,甚至让秦麦有几次不由自主地怀疑这里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禁宫?   秦麦原本心急如焚想要尽快脱离这条狭窄陡峭的通道,然而骤然发现了这五个怪异的通风孔,一时之间心底又踌躇起来,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遇到任何的危险,可谁也不敢保证这几个孔洞下就不是陷阱。   铁莘与郝韵则趁机双臂支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喘息起来,黄平哭也似的呼喊声断续地远远传来:“等等我啊!求你们别把我扔下,要多少钱我都给......”凄厉难听的声音在通道里撞击回荡,鬼哭狼嚎一般。   唐离也感到这几个通风孔透着诡异,她虽然看不见身前秦麦的面容,可一见他抬脚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麦子!”唐离陡地伸手紧紧握住了秦麦的手腕,“你不能去!”   秦麦身体一顿,用了用力却没能脱出唐离的五指,暗暗叹了口气,身处险境,每一秒钟都耽误不得,转身望向眉头紧皱的唐离无奈苦笑道:“丫头,你也太紧张了吧,不过是几个通风孔而已,你们在这里等我片刻。”他扫了眼靠着石壁的白拉,再转向唐离时,目光变得温柔,低声微笑道:“我不会有事的。”手腕奇异地抖了抖便神奇地脱离了唐离的控制,反手用力地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掌,“在这里等我。”   “我和你一起!”唐离迈上了一级石阶,顺势与秦麦十指紧扣,生怕他再度脱出了自己的把握。   秦麦对唐离的倔强坚持早有领教,只觉得头疼无比,眉头微微皱了皱,语气不觉严厉了起来,“不要胡闹!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唐离眼圈一红,紧要嘴唇,不避不让地直直盯着秦麦,也不说话,握着秦麦的那只手却更加用力,似乎想将自己的手嵌入秦麦的手中。   凭秦麦的身手,自然可以轻而易举摆脱唐离,可却没有办法禁锢她的行动,更舍不得让唐离伤心,无奈之下唯有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白拉,他看得出来从白拉神奇地治愈了濒死的郝韵后,唐离看她的眼神里就多了许多亲近和信服。 剧烈的运动之后唐离的面色红艳,光洁的鼻翼、额头布满微小的汗粒,呼吸颇为艰难,秦麦难免有些心疼,反而白拉原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却更加苍白,甚至连紧抿的双唇都失去了娇艳的色彩,秦麦没来由地生出几分萧瑟的感觉,白拉的长发乌黑、面容温润光滑,正是风华正茂的时节,他却偏偏生出了一股暮色西山的苍凉。   秦麦却分不清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如白拉所说她的生命力真的在快速地衰退,常言说“人生除死无大事”,秦麦恍惚间觉得白拉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恨了。   一旁低低喘息的白拉视线在两人紧握的双手间停留了下,一抹复杂的情绪在她的晶莹的眸子中闪现,稍纵即逝,眼神与秦麦的目光相撞一触即分却已然看懂了其中的含义。   白拉侧头望向上方石阶上几点微弱的斑驳光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我们一路走来似乎太过平静了。”   听白拉的意思好像她也认为那几个隐蔽的通风孔有古怪,秦麦只觉得唐离的手再度加力,显然白拉的话更加让她打定主意不松手,不由暗恼白拉不懂审时度势,难道是想趁机把唐离置于危险之中?对他生出的淡淡体谅立刻烟消云散,轻哼了一声,“在我看来所谓遍布机关陷阱的传说不过是为了恫吓那些觊觎命运之眼的贪婪者,何况千多年来并没有人进入过禁宫,又何来那些恐怖骇人的说法?”   白拉对秦麦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地笑了笑,“你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禁宫如果真的如此轻易就可以进入,我家先祖又何必留下一卷天书?”   这两人都是聪明剔透的人物,秦麦话里有话地讥讽白拉是“贪婪者”,白拉亦是不着痕迹地用“我家先祖”四个字点明命运之眼本来就应该属于她。   秦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不管白拉如何可恶,但是和一个女子争口舌之快委实没什么意思,何况现在时间宝贵,再耽搁下去只怕一行七人就要变成水淹的老鼠。   “就算真的是陷阱,这一关我们也必须要闯过去。”秦麦冷冷地扫了眼白拉,低头看着唐离轻声道,“既然冒险,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再说还有白拉神医在,就算真的遇到了危险,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神医”二字格外加重了几分,顿了顿,秦麦唇角轻轻地抽动了下,语含讥讽地笑道:“我还有用。”   唐离似乎被这句话打动,眼睛一亮,扭头瞧向白拉,扣着秦麦的那只手也稍稍放松了些。   “我说过的,死人我无能为力。”白拉的眸子在幽暗的光线下灼灼生辉,淡淡的一句话让唐离身体一震,重又死死抓住秦麦不放。   秦麦皱眉深深地注视白拉,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懂这女人的心思了,按理她应该比谁都迫切地想通过密道进入禁宫得到命运之眼,可听她的意思却又似乎不赞成自己去冒险。   铁莘提着郝韵一路狂奔,着实累得够呛,喘得如同拉风箱一般,初时也没在意秦麦几个人的对话,这也是惯性使然,与秦麦在一起他理所当然地放弃了动脑的苦差事,反正只需要照着秦麦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听到白拉最后一句话时他才意识到:麦子这是要玩命啊!这怎么行?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没人说话,气氛沉抑,“咚”、“咚”的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传来,连滚带爬的彭施民与黄平终于赶了上来。   当那盏马灯越来越远,光芒越来越黯淡的时候,黄平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条漆黑的密道,渐渐沉没在无边的绝望之中,在他半个多世纪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如此地向往光明,有好几次想要转身沿来路退出去,可他心中很清楚这一退便是必死无疑。   唯一的生机在前方!黄平死死咬牙紧辍彭施民的步伐,他断定秦麦绝不会抛下彭施民。   沐浴在马灯昏暗的光线里,黄平激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扑通一下子跌坐在石阶上,浑身颤抖不已,他这时才发觉嘴里一片腥咸,张嘴吐出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液。   黄平满心庆幸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并没有感觉到笼罩在秦麦几人身上的诡异气息,喘息着道:“总......总算,总算赶上了。”   铁莘厌恶地瞪了眼一脸痴傻笑容的黄平,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一拍大腿,嘿嘿坏笑两声,朝黄平走近了两步,“黄......老板,你是不是害怕我们把你甩了啊?”   “啊!”黄平愣了下,连忙堆起谄媚的笑脸,连连摇头,大声道:“怎么会,秦先生和铁老板都是重义气的好汉,怎么会扔下我们呢!”黄平瞄了眼累得说不出话来的彭施民,用一句话把两人绑在了一起,满含希望地寻找秦麦,让他失望的是铁莘黑熊似的身体将通道挡住了大半,无法让秦麦感受到自己发自心底的诚意。   “呵呵,黄老板还真了解咱们兄弟!”铁莘笑得异常开心,“刚才你落在后面我还真担心你遇到什么危险,这台阶儿陡得厉害,万一你脚下打个滑,啧啧,摔下去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啊!”   秦麦、唐离几人惊讶地瞧着铁莘,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会突然对黄平如此关心了?   郝韵更是搞不懂铁莘打得什么主意,总之她是不会相信铁莘是真的怕黄平发生危险,不过她看懂了铁莘刚才使的眼色,心中一头雾水,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黄平自然不相信铁莘真有这么善良,可闻言也不禁悚然一惊,铁莘说的没错,这条石阶实在太陡了,现在想来还真是后怕。   铁莘把黄平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底暗暗好笑,面上却做出仗义之色,豪爽地挥了挥手,“得了,黄老板!我看这么办吧,你走前面,毕竟岁数到了,眼力体力不比年轻人了,有点什么事咱们也能照顾着!”   大家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铁莘绕来绕去就是想让黄平做探雷的工兵啊!   黄平嘴里说着恭维话,心底里却惊疑不定,这句话若是秦麦说出来,他自然不会疑心,毕竟相处月余,自诩火眼金睛的黄平对秦麦、铁莘的为人心性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指靠也正是秦麦的善良。 可是乍听铁莘体贴入微的关怀,黄平就有点懵了,这位的心狠手辣他没少领教,黄平又生性多疑,饶是他心思机巧,一时间也怔住了。   “这个......我只怕拖累大家。”黄平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句,小眼睛不停在铁莘和郝韵脸上打转,想要寻找出铁莘这番话真实想法的蛛丝马迹,而眼前二人神色平静,倒让他心动了。   铁莘咳嗽了一声,错步挡在了郝韵身前,有意无意地遮住了手中马灯的光亮,让黄平看不到上方暗处秦麦几人的面容,咧嘴笑道:“黄老板,虽说咱们的关系不算太那个......融洽,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同路一场,再说......”铁莘顿了顿,朝黄平挤了挤眼睛,“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是不?”   他这么一说,还有些犹豫的黄平的疑虑不但被彻底打消了,反而心头恍然明悟:原来铁莘是怕自己出了什么事,那些许诺的钱泡汤啊!这样看来铁莘非但不敢把自己怎样,甚至还会想方设法地保证自己的安全!   黄平连忙正色立誓:“铁老板,你放心,老夫言而有信,只要能活着离开西藏,黄某必定另有重谢!”心中有所依仗,他佝偻的腰背不觉间挺直了许多,支撑着石壁勉力提起软绵绵的身体向上爬来。   也是黄平被那种深深的绝望所带来的恐惧给吓坏了,要是放在平时,铁莘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可他的转变也实在太突然了:要是真怕黄平出意外,一早就不会把他丢在后面。   彭施民神情怪异,却始终没有说话。   秦麦眉头始终紧蹙,要不是唐离的无声阻止,他早就出声呵斥铁莘了,这时见黄平真给骗得要来充当开路的炮灰,再也按耐不住,秦麦心如明镜,当然晓得铁莘担心他出意外,不过虽说他对黄平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铁莘这种近似于谋杀的行为实在让他不齿,若是黄平真的出了意外,他更将良心难安。   “铁莘!你......”没等秦麦说下去,他的手背陡然传来一阵刺痛,愣神间唐离已经截口道:“就算耽误些时间,可毕竟铁子也是一番好意,黄先生走在前面我们也能照顾着点。”   黄平听到两人的话,心想难不成秦麦有心要甩掉自己?一颗尚未平复的心重又砰砰巨跳起来,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脚下的速度却又加快了些,颤巍巍地从铁莘身旁钻了过去,沙哑着嗓子陪笑道:“诸位的大恩大德老朽必定铭记五内,他日若有机会必会重谢!”说话间来到了秦麦身前,黄平偷眼观察秦麦脸色铁青,眉头紧皱,并没有要给他让路的迹象,嘴里不停地感谢众人,一双小眼睛眨巴着寻找空隙想要钻到前面去。   唐离侧身让出空间,淡淡地瞥了眼面露感激的黄平:“这个时候何必说那些虚话,毕竟我们也算一路同甘共苦过。”瞧见秦麦眉头扬了起来,嘴唇微动,唐离轻咳一声,抢先道:“不过黄先生,有句话你应该也不陌生,生死有命,谁也不知道前面是吉凶还是祸福,走在后面危险,怕是前面也不尽安全。”   黄平擦着石壁已经越过了唐离和秦麦,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颤停住了脚步,唐离看也不看黄平对铁莘招了招手,“铁子,你千万要照顾好郝韵,可别分心!跟紧点,咱们不能分开。”   铁莘会意,嘿嘿一笑,“除了郝韵我可管了不那么多!” 唐离和铁莘一唱一和让黄平想要说的话憋在了嘴里,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走在队伍最前,要不然就断后,黄平苦着脸朝黝黑陡峭的石梯下方张望了一眼,想起被无边无际的绝望笼罩的可怕感觉,心底泛起冷意,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理由责怪唐离和铁莘,也清楚自己如果再阻止黄平,怕是反而让黄平认为他没安好心,瞥了眼惊惧不定的黄平,秦麦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黄平,前面可能会有危险。”   黄平紧张地舔了舔干巴巴的嘴角,嘟囔道:“后面只怕也不安全。”猛地一咬牙,勉强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秦先生的好意老朽心领了,唐小姐说得对各安天命吧!老朽活了六十年,就算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也不算夭折了。”   如果不是脸颊抽搐的肌肉出卖了黄平内心的恐惧,光听这句话倒也让人佩服他的勇气。   黄平真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留在外面。   “有点不太对劲。”一直沉默地靠坐着石壁休息的彭施民突然哑声说道,抬头向秦麦望去,脸色异常苍白,“好像有什么声音?”   众人稍稍松弛的神经立刻再度绷紧,屏息凝神地侧耳倾听,“没啥声音啊......”铁莘歪着脑袋静静地听了片刻,疑惑地低声嘀咕道,郝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竖起修长的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秦麦的耳力却比其他几人灵敏不少,在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里隐约扑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异响,如同春蚕咀嚼桑叶时发出的沙沙轻响,他四下打量了一番便断定这声音是从那五个通风孔传入的,诸人学着彭施民把耳朵贴在了石壁上,声音果然清晰了许多,起初似乎相距遥远,时断时续,只几秒钟的时间便响成了一片,仿佛无数的蝗虫正振翅呼啸着铺天盖地从四下扑来,似乎连脚下都在隐隐地颤动。   所有人的脸色大变,黄平双股战栗,颤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没有人回答他,谁都不知道这可怕的声音来自哪里,但是每个人的心跳却都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就连一向后知后觉的铁莘也感到了不妙,不过呼吸之间,脚下的石阶、四周的石壁震颤得愈加厉害,唐离双颊红晕褪尽,手臂不知不觉紧紧揽住了秦麦的胳膊,“是不是地震?”   唐离的话立刻引起了一阵慌乱,铁莘立刻握紧郝韵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卡住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黄平、彭施民等人也忙不迭地各自就近寻找固定身体的位置,也不怪众人反应强烈,一行人位于石山之内,尽头遥不可及,入口更加距离遥远,通道狭窄更没有避险的空间,如果真的发生剧烈的地震,就算不会摔下去也将被活埋。   秦麦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唐离的问题,双湖地区偶有地震却并不频繁,而且记载中震级也不是十分强烈,他也并不十分担心通道坍塌,毕竟这条密道存在了至少千多年,这说明它还是很坚固的,只是先下的情况虽然与地震十分近似,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头。 “大家镇定!”秦麦高声喊道,这时那古怪的声音已经响彻了通道,嗡嗡不休地环绕在众人耳畔,给众人交谈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秦麦安慰地拍了拍唐离的手臂,后者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轻轻点了下头,“我不怕。”两个人近在咫尺,秦麦却没有听清唐离的声音,是从口型上判断出了这三个字。   秦麦稍感放心,目光转向神色失措的众人,看到白拉时不禁一怔。   白拉的脸颊愈加苍白,神色却如无波的古井,看不出丝毫的不安,一双本就明亮异常的眸子此时更加亮的耀眼,其他人都依附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以固定身体,她却一只手扶着石壁缓缓站直了身体。   “小心!”秦麦蹙眉,大声对白拉叫道,眼看白拉脱离了石壁后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跌倒,迈下一级石阶,力沉双腿,展臂抓住了白拉的手,猛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白拉的手柔滑细腻,却冰冷异常,就像握住了一块寒冰。   白拉的眼底闪过一抹讶然,随即消失不见,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对秦麦道:“很怕我死吗?”   无论秦麦的心性如何沉稳坚毅,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眼下情况诡异凶险莫名,他表面再怎么镇定,心里却难免会有些惶恐,眼见白拉不听指挥地起身,简直与自杀无异,心头便有些冒火,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拉出意外,可是动作却不免粗暴了点,尤其是白拉唇边若有若无的戏谑笑意更加火上浇油,让他恨不得甩开她。   秦麦狠狠地瞪向白拉,四目对视,白拉并不避让,他所看到的却是一片澄清,不论是白拉算准了他不可能让她发生意外,还是她真的对死亡无所畏惧,秦麦不得不承认自己拿她毫无办法。   铁莘一路狂奔体力消耗极大,这时搂着郝韵,单靠一只手支撑两个人的平衡着实有些艰难,若是平时能够这般温香满怀,他必定会盼着就这样抱一辈子才好,可现在他却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一边竭力保持稳定,一边对秦麦吼道:“麦子,是前进还是撤退啊?妈的,老子可不想被埋在这儿!”   “不能退!”白拉倏地回头一字一顿沉声对铁莘道,说完也不看铁莘额头青筋绷起,扭头望向秦麦,“这不是地震。”   铁莘愤怒咆哮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地震?我......”他心里残留的几分对白拉救治郝韵的感激让他及时将冲到了嘴边的脏话憋了回去。   秦麦心头一动,他也有种难以解释的感觉,尽管偌大的石山打摆子死地震荡不止,从哪方面看都像与地震无异,可偏偏却觉得这不是地震。   白拉的目光投向上方石壁上的几个通风孔,“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如果是地震的话该是下面。”   是了!要不是秦麦两只手都没有空闲,他肯定要狠狠地拍下大腿:自己竟然忽略了这么浅显的道理,白拉的话如同一盆凉水让他迅速地冷静下来,暗想自己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临危不乱。   铁莘怔了下,“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众人的耳中就传来一阵呼啸声,初时并不如何尖利,可只几秒后,呼啸声便疾速地壮大成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秦麦的心头巨颤,这声音像极了数年前他在钱塘湖边所听到的钱塘潮涌时万马奔腾似的肆虐狂暴,密道所在的石山似乎也被这毁天灭地似的力量震慑,竟然突然停止了颤动。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是湖水!”秦麦猛地吼道,他一直担心的最可怕的情况到底发生了,庞然巨兽般的当惹雍错在沉寂中终于完成了力量的积蓄,爆发了!   一道闪电刹那划过秦麦的心头,他也终于想到了这怪异的通风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所谓沉睡的神人的眼睛!泪水的出处!想明白了这点,秦麦只觉得心头一片苦涩,可笑因为自己的怯懦竟然在这里耽误了最后的逃命时间,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即便心知灭顶之灾瞬息将至,秦麦却没有半点就此放弃求生的念头,猛地抬脚踢向身前萎缩成一团的黄平,狂吼道:“快点冲!”两只手分别死死抓着唐离和白拉向石阶上方冲去,再也没时间思考那五道通风孔下是否隐藏着机关陷阱了。   黄平被巨大的力量撞得打了个踉跄,到底是见过风浪的老江湖,漫长的岁月和富贵的生活虽然让他的身体渐渐不济,脑袋却没有彻底蜕化,只瞬间便想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危急时刻竟让贪生怕死的他再度寻回了当年决断果决的勇气,借着惯性手足并用先秦麦三人一步向上狂奔。   前面有没有危险他不知道,可黄平清楚得很,落在后面肯定先倒霉。   能最大激发人类潜能的因素说到底只有两点:生和死,原本疲倦不行的众人这时的速度绝对是他们平时根本不敢想象的,只呼吸间便冲上了十数级台阶,越过了通风孔处,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秦麦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嘴巴,可惜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手来实现这个想法,石山在平静了五六秒后,伴随这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像睡梦里被刺中要害的野兽,疯狂地跳动起来,“哎呀!”彭施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向后仰去。   彭施民魂飞魄散,暗叫一声“我命休矣!”,通道陡峭仿佛刀削,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去,压根没有丝毫生还的可能,只怕不等摔到底,脑袋就已经被撞成烂西瓜了,无法控制身体的彭施民甚至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前面去!”一声断喝,彭施民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随即被扯向前方,不但止住了跌势,他甚至趁机加快了前冲的速度,是铁莘!   彭施民根本来不及回头说一声谢谢。   剧烈震荡的通道给众人前进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他们不但要保持平衡,还不能减缓速度,秦麦与铁莘的情况还算可以勉力支撑,两人毕竟从小习武,下盘的功夫扎实,黄平和彭施民却是险况迭出,也幸好这两人身后有秦铁二人在关键时候扶持一把。   秦麦甚至在瞬间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方才若是他极力阻止黄平调换位置,恐怕黄平早就粉身碎骨了吧?想来黄平现在内心里必定对铁莘和唐离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其实这二人原本是想让他做替死鬼的。   身后风声渐起,鬼哭狼嚎似的尖利呼啸越来越响,涌入通道内的湖水正在以不可思议的疾速向上倒灌,将通道里的空气挤压、驱赶,秦麦等人甚至感觉到了带着腥咸气味的水汽,越来越强劲的冷风吹得众人几乎无法站立,犹如风暴里的扁舟,拼死挣扎着。 秦麦很清楚没有人能抵挡接下来狂涌而至的湖水的压力,那强大的水压足以像席卷落叶的狂风一样把他们轻易地撕成碎片。   通道的前方依旧没有尽头,秦麦的心头反而神奇地一片平静,通道在接连几下剧烈的颤抖之后,安稳了不少,劲风夹杂的水滴好像变成了石子打在背上火辣辣生疼,他与唐离相握的手心有灵犀般同时紧了紧,生机渺茫,两人生出了相同的心思:死也要死在一起。   让秦麦惊讶的是,白拉居然反手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握得死死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只冰冷的手似乎生出了一丝温暖,“对不起”,呼啸的风声里他好像听到了这三个字。   秦麦觉得自己应该是恨白拉的,可他却恨不起来,他的心头除了愧疚和不甘再没有其他的情绪,如果不是他坚持,至少铁莘、郝韵和彭施民不会在这里送命。   无数离奇古怪的念头像是随着呼吸纷至沓来,许许多多深藏在记忆中自以为忘却的人和事清晰地闪现。   “啊!”黄平陡地发出一声惨叫,毫无征兆地止住了前冲的势头,秦麦猛然惊觉却来不及收脚,撞上了他的身体,黄平慌乱地挥舞着双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向前俯倒,结果却是徒劳,凄厉地嚎叫着头朝下跌落,等到秦麦反应过来前方没有了去路放开唐离和白拉扑向黄平的双脚时,却已经晚了一步。   谁也没有想到通道的尽头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   唐离急忙按亮了电筒,朝下照去,光亮的尽头空荡荡一片漆黑的虚无,哪里还有黄平的踪迹?   这电筒虽然外形仿造了狼眼射灯,可技术相差太远,照射的距离十分有限,秦麦从唐离手中接过电筒向四外晃了一圈,除了来时的阶梯,再没有任何的去路。   难道这里就是尽头?石阶的尽头是光滑如刀削的石壁,秦麦确定这里不可能存在如魔王的咽喉中可供攀爬的索桥,不由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禁宫?   狂涌而来的冷风吹打得众人摇摆不定,湖水摩擦石壁发出的让人心寒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们要死了吗?”郝韵颤抖的声音无助而凄凉。   这句话像是火星一样点燃了积压在众人心底里的绝望,铁莘死死地将郝韵搂在怀里,说不出话来,求助地望着秦麦,在铁莘的想法里秦麦是无所不能的。   铁莘的目光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秦麦的心头,他想说对不起,嘴唇蠕动了下却发不出声音,铁莘却已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伸展手臂将秦麦的脖颈紧紧拦住,贴着秦麦耳畔道:“下辈子,咱们还是兄弟!”   秦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角的温热刺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铁莘点了点头。   “我们会死吗?”白拉忽然拉住了唐离的手问道。   唐离愕然不解地看着白拉,如果不是白拉异常认真的表情,她一定会认为白拉被吓疯了,白拉的目光投向脚下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渊,又重复了一遍:“跳下去的话,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唐离顺着白拉的视线望着脚下,双颊闪过一抹诡谲的嫣红,眼底似乎有两团紫色的火焰在燃烧,恍如梦呓地说道,这诡异的一幕只有她身侧的白拉能够看到,可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回答。 秦麦四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唐离和白拉的背影,二女的对话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诡秘气息,更让他们无法置信的是白拉听到了唐离的回答后微微颔首,扭头对秦麦等人道:“跳下去。”   白拉的神情淡定,语气平静,让几人确定了她很清醒,也并非开玩笑。   电筒的照射距离超过十米,而黄平坠落后更是再无任何声息,这深渊究竟有多深?底部是怪石还是利刃?白拉居然让众人跳下去?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白拉与唐离双手相牵,竟然一起抬腿迈了出去,秦麦身体一抖,转身扑了过去,正迎上唐离回首望来的目光和伸向他的纤纤手掌。   秦麦抓住了唐离的手,眼神交错间,他骇然发现了唐离的紫色双眸,心念猛地一动,隐约扑捉到了一丝匪夷所思的想法,却只来得及大叫了一声:“跳下去!”便向下坠落。   强劲的冷风在秦麦的耳边呼呼作响,刮得他脸颊生疼、双眼针刺一般,却强撑着舍不得闭眼,电筒早在他扑向唐离时随手扔掉,四下里一片漆黑,他却好像能看到唐离灼灼闪烁的双眼。   深渊的边缘,铁莘、郝韵和彭施民相顾骇然无语,彭施民扯出一个苦笑,朝铁郝二人抱了抱拳:“有位高人说过,扼住命运的咽喉!在下就先行一步了!”说罢深吸口气,闭眼纵身跃下。   铁莘不禁对彭施民的勇气生出敬意,当日在九重天宫里彭施民软弱的表现就让他心生鄙夷,今日他的表现着实出乎铁莘的预料,咧了咧嘴,铁莘嘟囔了一句:“也算是条汉子。”   “你说什么?”郝韵仰头大声问道。   铁莘哈哈一笑,贴着郝韵柔软的耳垂道:“我说如果死不了,就娶你做婆姨!”   郝韵没想到铁莘如此直白,因为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颊升起了一丝晕红,啐了一口:“死到临头你还敢耍流氓!”   “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也值了!”很多年以后,郝韵依旧认为这是她所听到的最让自己动心的情话。   铁莘咬牙望了一眼来路,奔涌而来的湖水激起的水珠雨点般击打在他的身上,“老子来了!”铁莘狂吼着将郝韵搂在怀里抬腿跃下深渊。   如蛟龙般翻腾的巨大水流瞬息将通道充满,冲到了石阶的尽头亦毫不停息向下涌去,撞击在石壁上轰然回响。   秦麦的手与唐离十指紧扣着,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其实不过数息之后,坠入了冰冷的水中,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瞬间没顶,周身冰冷刺骨,心头却忍不住欣喜若狂,居然没死!果然没死!他张嘴欲呼却猛地呛了口冰凉腥涩的冷水。   只可惜这种情绪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脑袋猛然撞在了一处坚硬之上失去了知觉。   轰隆隆泻下的水流足足持续了几分钟后,势头才渐渐减弱最后趋向于无,石山之外的当惹雍错像一匹感到了疲惫的野马,波涛渐息,而通道之内除了滴滴答答仿佛细雨似的声音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流入深渊的巨量湖水打着旋儿迅速下降,显然这深渊之下另有泻流的通道。 密布夜空的铅色乌云隐隐现出消散的趋向,显出了月亮的轮廓,琼宗山顶,两条仿佛塑像般一动不动的身影临湖而立,面朝着禁宫密道所在的石山方向,衣襟被涛浪汹涌的湖水所带来的劲风吹得猎猎作响,二人身后两条异常高大的獒犬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动。   “他们会成功吗?”静默了良久后,身体罩在黄袍里的那人率先打破了沉寂侧头望向另一个人,暗哑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担忧。   旁边的黑袍人闻言纹丝未动,只是罩在宽大的袍袖下紧攥双拳的手用力地紧了紧,枯槁无光的手背上绷起几条青筋,旋即松了开来,“我相信孤师留下的预示,两个里总有天命所归的一个。”他的声音异常的苍老,却充满了强烈的信心。   黄袍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道:“也不知道能出来几个?”   “这是他们的宿命。”黑袍人沉默了片刻,语意淡然道,“生来注定的命运。”   黄袍人深深地注视了身旁那人一眼,虽然黑袍人的面容被遮挡在袍帽下,他却似乎看到了一双狂热坚定的眼睛。   “宿命......”黄袍人眼神涣散地望向咆哮的当惹雍错,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秦麦第一个感觉就是头疼欲裂,除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想要睁开眼睛,眼睑却好像有千斤重,挣扎努力了几次才勉强张开了一条缝隙,头部却因为过度的用力而猛然剧痛,就像嵌入了一只楔子似的,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深深地呼吸,积蓄着力量,四周异常静谧,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有光!这是秦麦睁开了眼睛后第一个反应,这光亮异常柔和,没有阳光那么刺眼,也不像月光那么冰冷,蓝色的光亮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秦麦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没错,这种感觉叫做温柔。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秦麦眩晕感消散了大半,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清晰了起来,他想要翻身坐起来,浑身却传来一阵酸疼,勉强从趴着挣扎到了仰面朝天,却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   视线的尽头似乎是一片蓝天,却远比他记忆里的天空更加碧蓝,无数湛蓝的波光不停地流动,散发出迷幻般瑰丽的色彩,秦麦的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停顿,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何处,幸好这种状态并没有维持太长的时间,他很快就回忆起失去知觉之前发生的事。   “唐离!”秦麦悚然一惊,心脏倏然收缩,他记得自己一直紧握着唐离的手,可显然现在两只手都是空空如也!凭空而生的力气让他从地上猛地弹了起来,四下搜寻。   秦麦长长地松了口气,五六米外唐离和白拉并排静静地卧在地上,两人的手仍旧牵在一起,位于一堆小山似的锗红色乱石之间,秦麦踉跄着奔到二女身旁,“扑通”跌坐下来,用力将唐离的头扳起。   唐离双目紧闭,鼻间却仍有呼吸,秦麦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片刻后唐离的身体一震,吐出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秦麦,是你吗?”唐离长长的睫毛抖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地望着喜悦激动的秦麦,眉头轻蹙,“我们死了吗?”   秦麦怔了下,挠头道:“应该没有吧。”手指梨过湿漉漉的发间,触碰到了一缕黏糊糊的纠结,引动一阵撕裂似的剧痛,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血!”唐离看着他惊叫一声,挣扎着坐了起来,抬手想要去摸秦麦的头却发现白拉的手指与她的手交叉紧握,竟然无法抽脱出来。   秦麦看到了手上沾染的血迹反到笑了起来,对一脸关切的唐离摆了摆手道:“现在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我们没有死。”   死人的血怎么会是热的呢?   他高兴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确认自己没有死,而是意识到自杀式的跳崖举动很可能把他们带到了想要去往的地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这一次真是因祸得福了。   秦麦这么想着举目想看清楚所在之处的景象,唐离却嗔怪地扯了他一下,朝白拉努了努嘴,“还不快把她唤醒!”   这一次秦麦自然没有对待唐离时的温柔,用了直接而粗暴的方式:捏人中。   白拉吐了几口凉水后发出两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渐渐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楚了秦麦和唐离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劫后余生的惊喜庆幸,反而闪过一抹很古怪的表情,深深地凝视了唐离几秒钟后,轻声叹息道:“你醒了。”   白拉先下的情况显然不如唐离,本来亮若星辰的眸子黯淡无神,四肢绵软地垂着。   唐离看到白拉苏醒,喜形于色,刚想开口,没想到她想要说的话却被白拉说了出来,心想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怔了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白拉的话,随即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秦麦听到白拉没头没脑的叹息,心头止不住一跳,白拉这句叹息与跳崖前她对唐离提出的问话互为首尾隐约印证了他最惧怕的猜测,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冷,看着白拉的眼神竟然隐现狰狞,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已经对白拉动了杀机。   白拉的目光淡淡地扫过秦麦,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似乎对他内心的想法一目了然,白拉流露出的戏谑让秦麦瞬间清醒过来,慌忙躲开了白拉的视线,背心已经是湿冷一片。   且不说白拉是唯一能救治陈教授的人,就连唐离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最重要的是他无法逾越自己的道德底线。   “你照顾她,我去寻找其他人。”秦麦伸手抹去流到额头的血水,对唐离说道。   白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似乎没有想到秦麦竟放弃了这时的大好良机,手臂动了下,看样子想要抬手,结果孱弱的身体无法完全贯彻她的指令,只有两根手指微微抽动了下,黯然在她的脸上闪过,立刻又恢复了平静对秦麦轻声道:“来,我给你疗伤。”   秦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他自然看得出来此刻的白拉异常虚弱,如果她真的有办法应该早就让她自己脱离唐离的怀抱了。   “你小心些!”唐离轻握了下秦麦的手嘱咐了一句,迟疑了下蹙眉道:“我觉得这里很古怪。”   秦麦点头,安慰地朝唐离笑了笑,这里的确古怪,他们顺着水流被冲到了这里,可脚下的地面坚硬而干燥,没有丝毫的水痕;空气温润,没有任何异味;四周乱石嶙峋杂乱,可是看起来那些石头的形状却都方方正正很规则,似乎经过人为的打凿;最无法思议的是头顶光滑流动的“天”和温柔得无法形容的“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秦麦胡乱而兴奋地猜想着转过了遮挡视线的高大石堆,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除了头部的伤口火辣辣的抽疼,四肢像散架似的有些酸疼,行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饶是以秦麦的沉稳,当他看到了石堆后面的景象时仍不由得到吸了口冷气,浑身巨震,嘴唇颤抖了半晌,失魂落魄的梦呓似地呢喃了两个字:“禁宫!”   秦麦的视线越过许多的断壁残垣第一时间被远处屹立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彻底地吸引,呆若木鸡地僵住了身体,心头的震撼更是如遭雷噬。   这座建筑并不如何高大宏伟,也就与现今三、四层楼房的高度仿若,坐落在一座高约米许的巨大的金色圆形基台之上,四座略矮的佛塔似的银光闪烁的楼阁如卫兵般拱卫着中央的金壁高楼,从整栋建筑的外形上看起来与古格坛城颇有些相似,气势却有天壤之别,秦麦此刻的心头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声音在狂吼:“这就是禁宫!”   秦麦使劲地擦了擦眼睛,凝目再望,终于确定这一幕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只觉得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吼叫的冲动,考古学家的职业敏感让秦麦意识到了这片废墟似的建筑群落,尤其是这座充满了威严和肃穆气息的宫殿意味着什么。   他正亲眼见证着一个奇迹。   秦麦也终于发现了充斥着这个奇异空间的光源出处:金碧辉煌的宫殿闪烁生辉,光芒瑰丽却并不刺眼,好像隐约有七彩华光流动,古怪就在这座宫殿里!秦麦做出了大胆的猜测,却并没有立刻向这座最吸引人注意力的建筑走去,抬眼观察四周。   废墟的尽头是连绵不断的青黑暗影,仿佛高与天接的山脉,这片废墟就好像位于盆底一样,秦麦的心头猛地颤抖起来,一个匪夷所思、大胆至极的推论闪电般划过。   “不可能!”秦麦的身体都因为这个疯狂的颠覆人类认知的猜想而颤抖不已,心脏倏忽紧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秦麦下意识地不停否定这个猜想,可这念头一旦产生就像一把越燃越旺的烈火疯狂吞噬着他的理智,头上的伤口抽疼得愈加厉害,仿佛被铁锤连连敲击。 他猛地转身朝来处冲去,只迈出了两步便再无法控制,痛苦地呻吟着抱住了脑袋,十几米外波光流动的光幕外是一片不知道有多高的山壁,与四周的暗影相接,就像一道高不可攀的藩篱,包围着这块足球场大小的空间。   秦麦终究还是看清了头顶的“天空”和四外到处都在流动的湛蓝光华是什么,是水!废墟之外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水。   这里就像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半球形透明罩密封的空间,头顶上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天空,那是被隔离的湛蓝湖水,秦麦呆呆地望着光幕之外直径约五六米的被水充满的椭圆洞口,想来众人从阶梯的尽头跃入深渊后就是沿着这条通道来到了这儿。   原来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们此刻真的在当惹雍错的湖底!秦麦想要走到光幕前,仔细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无孔不入的流水隔绝在废墟之外,可他的双腿却失去了控制似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挪动,秦麦努力了良久后颓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得不羞耻地承认,自己已经被这一幕不可想象的、逆反了物质世界基本定律的景象给震撼得失去了勇气。   其实秦麦心里清楚那道将湖水隔离的光幕根本就不是实质的存在,这情景并不陌生,就在不久之前禁宫入口现世,当惹雍错的湖面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诡异现象,他从石山崖顶坠落湖中时就已经知道了。   乱石堆另一侧传来一声凄凉无比的惨叫,紧接着是秦麦熟稔的咒骂声:“干!空欢喜一场!”   随后一个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地响了起来:“活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见钱眼开的!”   是铁莘和郝韵!秦麦一震,从近乎狂乱的迷失中被惊醒,心脏兀自狂跳不息,接连喘息了几口才发现不觉间竟已汗透重衣,手脚绵软抑制不住地抖动着。   “铁子!你们没事吧?”秦麦定了定心神,感觉恢复了些镇定后呼唤道,话一出口沙哑陌生的声音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石堆里传来几声重物撞击的乒乓声后,铁莘的大脑袋从一块人大的巨石后探了出来,看到秦麦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哇哇怪笑着跳了起来,“麦子!老子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两人相距不远,说话间铁莘已经奔到了秦麦身前,使劲地抱住了秦麦,兴奋地用力摇动他的身体,这情景就像一只发狂的黑熊在摧残一棵单薄的小树。   这时郝韵也跑了过来,俏丽的面容上满是了大难不死的庆幸和喜悦,等到铁莘松开了苦笑的秦麦,郝韵大大方方地给了秦麦一个拥抱,“唐离姐和白拉呢?”。   秦麦周身本就酸疼无力,被铁莘不管不顾地一阵摇晃,只觉得身体像是要散架似的苦不堪言,勉强朝二人笑了笑:“你们没事就好,唐离和白拉都很好。”他指了指乱石堆,“她们在那儿。”   郝韵看到了秦麦发际流下的血渍,啊地一声惊叫,“秦大哥,你受伤了?”   “没事,可能是跳下来的时候撞到岩石了。”秦麦抬手擦了下不在意地笑了笑。   铁莘注视了秦麦一眼,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熟稔无比,铁莘皱了皱眉头问道:“麦子,你脸色不对头,是不是有什么事?”   秦麦滞了下,招了招手,带着两人转过乱石堆,指向远处令人目眩神迷的宫殿道:“看看那是什么?”   “禁宫!”郝韵脱口叫道,激动得抓住铁莘的胳膊发出一声欢呼,“那儿肯定就是禁宫!我们找到了!”   铁莘乍见金碧辉煌的禁宫亦是目瞪口呆,无意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秦麦眉头紧锁,“麦子,你咋好像不高兴呢?” 众人千辛万苦地从札达赶到文部,侥幸从魔王的咽喉中逃出生天,刚刚又几乎全军覆没,历尽九死一生的磨难目的便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禁宫,眼下禁宫近在咫尺,命运之眼唾手可得,可秦麦却一副无精打采,心事重重的样子,难怪铁莘疑惑。   反而是郝韵太过兴奋忽略了细节。   “我没事。”秦麦微微摇头,见铁莘拧着粗眉,一脸审视地盯着自己,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何况其他人早晚也会发现这里的怪异,苦笑着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罢了。”秦麦指了指脑袋。   铁莘眼珠转了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双眼睛四下打量了片刻,倒抽了一口冷气,“麦子,咱们这是在什么地方?”   郝韵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凝神思索着自言自语地回忆道:“那道悬崖只怕有百多米高......我记得掉进水里以后被暗流带着不停地向下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以后就在这里了。”郝韵的身体猛地一抖,眼底闪过无比震骇之色,双颊血色尽褪,一双本就极大的眼睛瞪到了极限,眨也不眨地望着秦麦,掩口颤声道:“难道......难道我们在......”   “干!”铁莘大叫一声,拉着郝韵转身快步向乱石堆后奔去,刚转过去,与刚才秦麦的反应一模一样,见鬼似的定立当场。   “没错,我们现在应该在当惹雍错的湖底。”秦麦拖着灌铅似的两条腿来到二人身旁,铁郝两人死死地盯着光幕外黑黝黝的洞口,呆若木鸡。   铁莘与郝韵的承受能力反倒比秦麦强了许多,惊骇了片刻便逐渐恢复了平静,其实这与胆量无关,铁莘自小不爱学习,最喜欢在乡野村间胡混,退伍后又混迹于古玩圈子,鬼怪故事、传闻轶事听得多了,见到这诡异景象虽觉离奇却也并不十分恐惧,最根本的原因则是思考角度不同。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铁莘可没想过用什么科学道理来解释这匪夷所思的存在,而郝韵虽然接受了正统的高等教育,她的职业也讲求逻辑、科学和证据,可她毕竟是木族后裔,从小便在心底打下了孤师神通广大的烙印。   这儿是禁宫,是孤师的圣殿,也是孤师埋骨之处,若是平凡无奇才是不可思议的。   “麦子,你说那里面能不能有宝贝?”铁莘用下巴指了指禁宫所在的方向,朝秦麦挤眉弄眼地问道。   郝韵不屑地撇嘴哼道:“贪财鬼!”   秦麦无奈地看着这对欢喜冤家唧唧咋咋地吵嘴架,心中很奇怪地竟觉得欣慰,执着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像铁莘与郝韵这样既然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人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殊不知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只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罢了。   秦麦这么想着心头便轻松了许多,将郝韵送到了唐离和白拉处,与铁莘分开寻找彭施民与黄平的下落。 白拉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眼睛却恢复了神采,亮若星辰的眸子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听到秦麦说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禁宫所在时她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让秦麦隐隐不安的是,唐离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喜。   唐离的脸色不太好,显然被这处匪夷所思的存在亦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冲击和震撼。   “我在跳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能找到禁宫。”唐离说这句话时,神情很迷惑,秦麦仿佛又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那抹诡异的紫色。   铁莘在一处坍塌的废墟下发现了黄平,第一个跌落深渊的他显然没有秦麦几人的好运气,几块颇为沉重的石砖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身上,露在外面的肌肤血肉模糊,煞是可怖,不幸中的万幸,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看样子他掉下来的时候撞上了一处还没有彻底倒塌的建筑。   秦麦沿着洞口四周的乱石堆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彭施民的下落,连声呼唤也没有回应,不禁让人担忧他的安全,“那小子该不会被冲到别处去了吧?”铁莘和秦麦汇合,忧心忡忡地猜测。   彭施民平日里虽然有些软弱怯懦,可是跳崖前的表现足以让人改观,铁莘倒也不愿意他出什么意外。   一行人中六个人被冲入光幕后相距不远,为什么偏偏就彭施民不见了踪迹?秦麦摇了摇头,“可能性不大。”他忽地想起了在禁宫入口听到的那阵婴孩啼哭般的声音,隐隐生出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这片废墟说大不大,说小却也绝不算小,其间大小废墟林立,乱石嶙峋,想要彻底搜寻至少也要一天半日的时间,秦麦不敢让唐离三女脱离自己太远,想了想便与铁莘转了回去。   “还没有找到吗?”唐离有些焦急地问秦麦。   秦麦摇头,铁莘一屁股坐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又无奈地挠头道:“妈的,难不成被水怪吃了不成?”   他的一句气话却让秦麦的眼皮猛地跳动了几下。   “别胡说八道!”郝韵恼怒地斥道。   铁莘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郝韵,吐了吐舌头陪笑道:“呸!呸!你看我这张臭嘴,我这不也是担心他嘛!”   唐离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征询地望向秦麦:“要不我们分开找?”   白拉倚坐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下闭目养神,闻言睁开了眼睛,“这并不是好主意,这里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块被隔离于湖底的空间虽然四周都有暗流涌动,可内部却是异常的静寂,想来那无形的光幕在阻隔了水流的同时也隔绝了声音,众人听到白拉的话都不由得有些色变,再看向那些断壁残垣、乱石砾堆时眼中都多了几分警惕。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经历常常是在生死之间挣扎徘徊,便是再坚韧的人也难免变作惊弓之鸟,禁宫之行到目前为止虽然是置之死地而后得生,可传说里可怕的陷阱机关却尚未出现过,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白拉显然不同意唐离的分兵建议,众人都不说话,用沉默表示了对她的赞同,唐离却仍旧坚持地注视着秦麦。 秦麦当然明白唐离的心情,她是藏地之行的起端,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尤其是陈教授的生死未卜更让她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彭施民若是真的在此行中遇难,她肯定良心难安,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难以抉择?   唐离眼底的那抹祈求和痛楚让他心疼无比,可意气用事根本于事无补,现下彭施民下落不明,他更不能让其他人置身危险之中,秦麦唯有硬起心肠正色道:“白拉说的有道理,我们必须要共同行动。”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他吗?”唐离的贝齿深深陷入嘴唇,两滴血珠缓缓渗了出来,被洁白的牙齿映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秦麦痛惜地将唐离冰冷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牙齿如同狠狠地咬在他的心头,“傻丫头,怎么可能放弃呢,前提是保证不会有人再出意外。”   唐离知道自己误会了秦麦,幽幽地点了点头,歉意地轻声道:“是我有欠考虑了。”   秦麦话里隐隐透露出的意思让她又添了几分忧虑,难道彭施民真的已经出事了?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众人中黄平的伤势最重,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声量生怕打扰了秦麦等人的谈话,好不容易等到沉默的间隙,连忙发出几声高亢凄厉的惨叫,用一种垂危的目光可怜兮兮地仰望着白拉乞求道:“女神医!活菩萨!求您救救我这把老骨头吧!我给你钱,你要多少?十万?一百万?”   他的身型本就矮小干瘦,伤口是用从内衣撕下的布条简陋包扎了一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那模样说不出的凄凉悲惨,还有些滑稽,郝韵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连忙不好意思地掩口扭头。   白拉淡淡地瞥了眼黄平,“我要钱做什么?还有,不要叫我菩萨。”   黄平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怔怔地连呻吟装可怜都忘了。   秦麦瞧着黄平的窘状暗暗好笑,恐怕他这辈子都一直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没料到遇上了白拉这样对钱财根本毫无感觉的人,白拉此生唯一的目标和追求是找到命运之眼,去往传说中的净土继承神力,对她动之以钱财就好像用胡萝卜引诱老虎,而那一声“活菩萨”显然更是让她很不高兴。   铁莘嘿嘿一笑,两手攥拳,把关节捏得嘎巴作响,“黄皮子,铁大爷发发善心超度了你吧!咱也不贪财,你说一百万就一百万,不用美子,人民币就成......当然,你要非给我美子我也勉强接受!”   黄平那张橘皮似的老脸立刻皱成一团,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瘪嘴嗫嚅道:“我、我突然觉得好了很多,多谢铁老板的好意,老朽心领了。”   这一路上黄平让铁莘连骗带吓地许诺的好处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就算黄平能活着回到北京,怕是也要变成穷光蛋了。   “你真的好了?”铁莘怀疑地眨着眼睛上下打量黄平,陡地口气一变,狞笑道:“那你还装死狗躺在地上等老子背你啊?”   黄平忙不迭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再也顾不得扯动伤口带来的火烧火燎一样的痛楚。 铁莘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到把彭施民失踪带来的沉重气氛给冲淡了不少,唐离看着铁莘摇晃着大拳头对黄平耀武扬威,抿嘴轻笑了下,视线投向秦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秦麦沉吟了少顷,没有立刻回答唐离,而是看着似在静思的白拉,“你知道命运之眼在哪里吗?”   白拉轻启薄唇,尚未发声,忽地抬起衣袖遮住了嘴巴,她的袍袖十分宽大,盖住了大半面孔,身体微微震动了两下,秦麦扑捉到一串几不可闻的咳嗽声。   秦麦心头一动,凑近了白拉低声问道:“你病了?”唐离听到这句话,露出焦急的表情,抓住白拉的手掌,“这怎么可能!你有神力啊!”   白拉神力即将耗尽的秘密只有她与秦麦知道,在唐离看来,她连奄奄一息的郝韵都能片刻治愈,她自己又怎么可能生病?   “不是病。”白拉放下衣袖,任由唐离握着自己的手,平静地迎上秦麦的目光,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根本毫不相干的事,“下来的时候撞到了石上,这里的骨头断了两根。”白拉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肋。   唐离大吃一惊,白拉从醒来便一直神色淡然,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哪里像正忍受着骨折剧痛的模样?“你快点给自己疗伤啊!”唐离催促道。   白拉眼波流转,朝秦麦眨了眨眼睛,后者微微愕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那一瞬间看到了白拉眼底一闪而逝的调皮,还有一些其他的意思,秦麦没有看懂那代表着什么。   这一刻的白拉让秦麦想到了拍卖会时的唐离,二人不光容貌酷肖,便是连偶尔流露出的狡黠都如出一辙,让他恍惚间将两女重叠。   秦麦与白拉相距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白拉呼出的带着香甜的气息,白拉莹白如玉的肌肤便是如此之近的情况下观察依旧没有半点瑕疵,柔嫩光滑得吹弹可破,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抚摸,却又让人担心自己的行为会破坏这份完美。   “我自己不行的,不过没什么大碍。”白拉对唐离笑了笑,笑容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暖意,语气也格外柔和,秦麦能看的出来,她对唐离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唐离半信半疑地用肘部点了下秦麦,“怎么可能?”   “哦!是啊。”秦麦从失神中惊醒,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心念电转间便想通了白拉使得眼色所表达的内容,对唐离解释道:“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而且白拉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一边说着,三指抚上了白拉的腕口,静听了片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你现在很虚弱,情况不太好......如果拿到了命运之眼,你可以医治你自己吗?”   一瞬间的跳脱后,白拉早已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思索了下缓缓摇头:“现在我还无法确定,不过应该不可以,传承只有在净土才能完成。”   秦麦轻轻地将白拉的袍袖放下,众人跃入深渊沿着水道来到这里时,全身的衣衫尽数被冷水浸湿,只是这密闭的空间里温暖如春,空气又干爽,倒也不觉得寒冷,不知不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湿衣已然干透了。   白拉的情况很不妙,脉象凝滞无力、眼神虽然异常明亮,可是毫无血色的脸颊青色萦绕,那股子灰败的气息却愈加凝重,隐隐流露出油尽灯枯的迹象。   唐离见秦麦面色沉重,蹙着眉头半晌不言不语,催促道:“白拉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白拉趁着唐离不注意,又朝秦麦快速地眨了下眼睛,秦麦无声地叹了口气,“放心吧,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她配一副生骨补气的药。”他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欺骗唐离。   “哦,吓死我了!”唐离长长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嗔怪地白了眼秦麦,却并没有意识到秦麦根本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秦麦再看向白拉的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她,这个女子究竟是恶魔还是天使?她明知道神力耗尽的可怕后果却仍旧为藏民们治病疗伤,直到油尽灯枯连自己的伤病都无法自医,甚至肋骨断了两根还能这么从容自如,这份毅力就算一个男人都望尘莫及!   可偏偏就是她设下了一个天大的圈套,迫着一群无辜的人出生入死地为她寻找命运之眼!   另一边的铁莘从黄平那里又敲诈了一笔巨款,心情甚佳,畅快大笑着被郝韵推了过来,“你这家伙也真是太欺负弱小了!”郝韵瞧着黄平的可怜样抱打不平。   铁莘嘿嘿一笑,挥手道:“你当那老小子是啥好鸟儿吗?我这是惩恶扬善!打土豪,分田地!劫富济贫!”   郝韵用力地拧了下他腰间的肥肉,咬牙恨声道:“你这是强盗行为!是犯法知道吗?敲诈勒索罪!”   “哎呦!”铁莘吃痛连声求饶,一边却还在狡辩:“我和他是你情我愿,怎么能是犯罪呢?哎,唐大小姐救命啊!”   唐离笑着起身去劝郝韵,秦麦抬眼望向白拉,后者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要不然你就呆在这里吧。”秦麦压低了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量说道。   白拉雪白的双颊不知为什么突然涌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抿了下嘴唇微微摇头:“我还可以坚持。”见秦麦不以为然地皱眉,嘴角翘起,笑着道:“我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死不了的!”   仿若昙花一现的妩媚温柔的笑容让秦麦看得一呆,白拉明明在笑,他却感受到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孤独。   秦麦最终没有再劝白拉,只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的叹息。    “我们该出发了。”秦麦一张口众人都静了下来,秦麦的目光巡视过每个人,到白拉时强迫着自己不动声色地一晃而过,“大家小心。”秦麦的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整片废墟中唯有中央那座金碧辉煌、熠熠生辉的宫殿完璧无损,所有人都认定了那就是此行所寻找的禁宫,秦麦与铁莘交换了个眼神,铁莘一脚踢在了黄平干瘪无肉的屁股上,“走咧!”   铁莘驱赶着黄平走在前面,郝韵紧随其后,白拉拒绝唐离的搀扶默默地跟了上去,唐离却还是不放心,紧紧地跟在白拉的身侧关注着她,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走在最前方的黄平战战兢兢地挪着碎步,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做探路的工兵,却怕极了身后那位煞星,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阿弥陀佛”,他这辈子也没有像此刻对佛祖如此虔诚。   越过乱石堆,前进了五六米,便来到了铁莘与郝韵冲下水道后滚落的地方,几块钻头大小方方正正的银块吸引了秦麦的注意力,“呸!”铁莘厌恶地朝那几块银块啐了一口。   “他妈的,我还以为是银的,原来是刷的银漆!”铁莘骂骂咧咧地嘟囔了一句。 怪不得铁莘说白高兴一场,秦麦暗笑,就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远远地望见一片清澈的湖泊,拼命奔过去才发现原来竟是海市蜃楼,可想而知这对视钱如命的铁莘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铁莘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几十米外的禁宫所吸引,虽然有了银漆石砖的教训后他不会再天真地认为禁宫的银墙金瓦真的是表里如一,不过所有的故事里这样隐秘的处所极有可能伴随着宝藏的存在,他几乎已经透过禁宫看到成堆的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了。   要不然这禁宫怎么会有光芒透出来?   一行人前进的速度极慢,“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越是关键时刻就越应该保持警惕”,这是黄平对不耐烦地催促他的铁莘的回答,倒也符合了秦麦的想法。   一路上不时能够发现漆着金银粉沫的石砖,转过了几处残垣后,通往禁宫的道路豁然开朗起来,地面甚至出现了足可以容得五人并肩而行的卵石铺就的甬道,能够清晰地看到银光闪闪的墙壁上毁着大小不一的青黑色的“卍”字符号。   卐或作卍,音万,藏语称“雍仲”或“雍仲拉曲”,在藏地这一符号使用的范围极为广泛,出现的频率极高,寺庙建筑、民居民宅,甚至在服装上、法器上乃至婚嫁丧葬仪式频繁使用。   其实这个符号在全世界都有发现,关于它的来历和含义解释和争论更是由来已久却始终没有定论。   关于这个字符应该是左旋还是右旋的争执也时有发生,实际上“卐”与“卍”并不相同,这两个符号最初也并非是文字,直到唐朝时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帝武则天创造了这个左旋“卍”字,才开始作为文字使用,意为吉祥万德。   这个符号最为全世界熟知的运用恐怕应该是纳粹狂人希特勒的“卐”字旗了,希特勒使用的是斜角卐字,而佛教则用方正的卍字作为吉祥的标志,《华严经》中就有记载说佛祖释迦摩尼“胸标卍字,七处平满。”   印度教用右旋表示男神,左旋代表女神,藏传佛教用的是右旋,雍仲苯教用的是左旋,其中区分意义自然各有不同。   秦麦轻声为唐离解释禁宫墙壁上的卍字符记,白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缓下了脚步与秦麦并肩而行,静静地倾听。   “因为苯教转山巡礼和转动经筒时是以逆时针方向为功德,所以苯教徒使用的符号是左旋的卍,二者因果或有相反,藏语的雍仲是坚固的意思,苯教认为卍有固信不变的含义。”秦麦顿了顿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白拉,她的脚步很沉稳,从外表根本看不出身受重伤。   唐离听得津津有味,她的思维反应极迅捷,秦麦的讲述告一段落,她便指着禁宫外壁上的符号笑道:“怪不得这宫殿这般坚固呢,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卍字符的原因?”   秦麦呵呵一笑没有说话,从他眼底流露的些许不以为然的意味中能够看出来他是不相信的,他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来彻底研究这座神奇的废墟。   白拉对秦麦表现出来的淡淡轻视并不以为忤便接口道:“苯教信徒死后也要在额头画上卍符,借以驱鬼祈福,盼得以进入永生之净土,只是这些东西便是土生土长的藏人也未必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白拉说完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秦麦,轻笑了下又道:“你知道的东西真的不少。”   其实这些东西大多是秦麦从李茂然留给他的那本日记里看到,兴趣使然,他又做了些拾遗补缺的研究,听到白拉的赞奖有些不好意思地谦冲一笑说了句“过奖”。   “那么请问你对这里有什么看法?”白拉掩在袍袖里的手臂微微抬了下,圆润精致的下巴点了点禁宫。 秦麦怔了下,一时没有理解白拉所说的“这里”指的是这神奇的水下世界还是不远处那座仿佛刚刚擦拭过的宫殿。   “是呀!”没等他想明白手腕就被唐离一把抓住,抬眼正看到唐离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强烈的好奇,“麦子,你看这里到处都是破败的残壁,看起来应该是一座小型的城郭,难道说很久以前有人生活在水下?”   秦麦从看清楚这里的情况脑海里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人生活在这里,他们又是如何进出的呢?一路上他留心观察,甚至发现了一些残破的石质器皿,找到了这里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然而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尸骸。   陆续发现的一些证据加上史料里只鳞片爪的记载,再结合了真假难辨的传说故事,让秦麦渐渐生出了一个并不十分清晰的大胆猜想,他沉吟了片刻,将自己的想法重新整理组织了一遍,指着隔绝了湖水的光幕外连绵的环形陡壁道:“你看这里像是什么地方?”   唐离疑惑不解地看着秦麦,皱眉不语,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头没脑,见秦麦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自己,唐离不确定地小声嘟囔道:“这里不就是当惹雍错的湖底了?至于像什么......”唐离抬头四下观望了一圈,撇了撇嘴角,“倒像是一座深井!”   她这个形容倒也贴切,光幕之外的青黑色陡壁连绵高耸,确如一座硕大无朋的立井将这片废墟严密包围。   秦麦眉头轻扬,意味深长地说道:“曾经有记载当惹雍错发生过的一场强烈地震,湖水倒灌、雪山崩裂!”   “我的天啊!你是说......”唐离陡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瞪着秦麦叫道:“地震?”   她虽然遵从母愿选择了心理医生的职业,可多年的探险爱好所积累的经验见识让她对地质地理方面有着极深的了解,在秦麦的提醒下,四外的景象在她的眼中便发生了变化,“我明白了!这儿是火山口!”   这正是秦麦的猜测,这个破败的城郭极有可能是因为异常灾难性的地震沉入了湖底,巧合地横亘于火山口截断了岩浆甬道,难怪来时的通道内除了那条石阶并没有任何人为开凿的痕迹,原本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立刻融会贯通,白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除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谁有能够完成这一切呢?   秦麦与唐离、白拉的交谈一直都轻声细语,前面开路的黄平和铁莘郝韵三人神经紧绷也没有听清楚他们谈话的内容,直到唐离因为太过震惊而陡地拔高声音,这三人都吃了一惊,停下了脚步。   “啥火山口啊?”铁莘转身问道。   唐离的惊骇稍定便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她隐隐意识到这一次众人因缘际会之下,极有可能解开一个惊天历史悬案,当然,他们现在的发现一旦公布也足以震惊世界了。   她抢在秦麦之前,一口气将这个推想讲解了一遍,直听得铁莘三人目瞪口呆。   “你的意思是说这儿才是象雄的都城?”铁莘闷声问唐离,眼睛却瞧着秦麦,关于象雄的一些历史常识他也是进入西藏之后从秦麦等人断断续续的谈论中听得的,隐约知道关于象雄王城究竟在哪儿一直都是悬而未定,存在着争论。   铁莘半信半疑的表情让唐离暗恼却又无可奈何,谈到历史考古,毕竟秦麦才是专家。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了秦麦的身上。   秦麦微微一笑,“有学者认为象雄古国是游牧国家,逐草而居,所以它留下的痕迹才会如此稀少,关于王城究竟在哪,多年来一直争论不休,大致形成了几个观点:一是琼宗......”秦麦伸手指了指头顶,“二是琼隆,也就是札达境内,史书上虽然没有记载象雄的王城到底在哪里,可是苯教的传说却提到了它的名字。”   “琼隆银城!”白拉娇躯一震,脱口而出。 铁莘与郝韵对视一眼,眼睛同时亮了起来,二人都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秦麦弯腰从身旁的废墟中拾起一块漆银石砖,眼里射出惊叹之色,“真让人无法想象,所谓的琼隆银城竟然真的是一座银城啊!”   在所有已发现的象雄遗址中没有哪一处能够与这里的规模比肩,便是当惹雍错旁被世人认为可能是象雄国王城的琼宗与之相比也显得寒酸异常。   看着他手中因为长时间空气的侵蚀而光泽黯淡的银色石砖,众人仿佛看到了一座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光芒的王城,不禁让人为之神往。   这座城堡虽然已然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却仍可以从残存的痕迹中想象出当年的雄壮华丽。   黄平讨好地凑近秦麦,“秦先生果然博学多识,想来这里必定就是传说中的琼隆银城了,怪不得没有人能找得到,谁能想象它居然在当惹雍错的水下呢!今日的发现肯定将震动世界考古界,秦先生亦可得以名垂青史!”   秦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可惜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对这里展开研究,难度实在大了些,何况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平讪讪地笑了笑,他根本就不在乎这里到底是不是琼隆银城,只是借机拍拍马屁而已,他对秦麦沉稳内敛的性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虽然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觉得特别尴尬。   秦麦的话也让兴奋的唐离冷静了许多,现在最紧要的是寻找命运之眼。   沿着卵石甬道一行人谨慎地向禁宫接近,这座宫殿虽然并不十分高大,却无形地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庄重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它生出敬畏之心。   迎面两条金色腰粗高柱之间是一条九级台阶通向基台之上,越过台阶后便是禁宫的入口,整座建筑外壁都是银光闪闪,唯有入口处两扇对开的大门漆成了金色,大门正中是一个足有两米见方的黑色卐字符标。   虽然在万顷碧波下沉睡了千年之久,它依旧那般的夺目耀眼,单就建造的技术和牢固程度而论便足以称之为奇迹,秦麦游目四望,简直连眨眼都舍不得。   离台阶还有五六米远,铁莘的呼吸就已渐渐粗重起来,眼睛里射出如饿狼见到绵羊似的瘆人光芒,直勾勾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其中堆积的金银财宝,暗暗做好了冲刺的准备,心底打定了主意,这一次说什么也要留下两件值钱的宝贝。   郝韵无意地一抬头却刚好看到身旁的铁莘一脸狞狰,弓腰塌背,双拳紧握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的表情,吓了一跳,伸手去捣铁莘的腰,“你......”   她本想问铁莘“你看到什么了?”,“你”字刚刚出口就见铁莘唰地带起一阵风声,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郝韵下意识回头望去,入眼的是一脸愕然的唐离。   走在前头的黄平被铁莘的胳膊扫了下,“哎呦”一声,打了个踉跄,不知所以地停下了脚步。   “他怎么了?”郝韵与唐离异口同声地说道。   距离禁宫正门十多米的距离,铁莘几个箭步便窜到了门前,伸手就去推门,却不知道为什么突地停了下来,反倒侧头把耳朵贴了过去。   几个人中也只有秦麦多多少少猜到了些铁莘的心思,见到他不管不顾地推门,秦麦眉头猛地扬了起来,既担心又气恼:谁知道那扇门后隐藏着什么危险,刚要出口喝止,不想铁莘竟停下了动作,一看他接下来古怪的反应,秦麦的心头止不住一跳。   铁莘回头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紧闭的大门,秦麦看得清楚铁莘在示意他听到里面有响动,忙不迭地将冲到嘴边的呵斥吞了回去。   “我去看看,你们小心点!”秦麦轻声吩咐唐离几人,狸猫一样无声地向铁莘的方向潜行过去。   秦麦刚刚行至台阶前,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陡地划破沉寂,充满了摄人心魂的恐惧和痛苦,秦麦一震,再也顾不得隐匿声息,两步冲到了门前,用身体撞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便在这时,那种如婴儿啼哭般的尖锐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中,这次却异常清晰,正是从门后宫殿内传出来的! 唐离四人虽然也看出来铁莘似乎发现了什么,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路走来这片废墟死寂无声,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突闻惨叫全都悚然一惊,再听到随即响起的婴啼,浑身寒毛倒立,一股诡异的冷气倏忽游遍四肢百骸。   唐离双手一紧,被郝韵和白拉分别死死抓住,“这里,这里怎么会有婴儿?”郝韵脸颊煞白,死死地盯着宫殿的大门,仿佛那后面藏着可怕的妖魔。   黄平更是身体一抖,迅疾无比地闪到了三女身后,做好了随时夺命而逃的准备,他却没有想到过,这水底世界统共也不过足球场大小的面积,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   “砰!”的一声,那扇门却没有秦麦想象的沉重,看似铜浇铁铸而成,其实只是两块刷了金漆的不知名的木板,虽然经历千年依旧保持着完整如新的模样,其实内里早已经腐败,秦麦全力一撞之下,立刻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四下飞散开来。   秦麦这一冲用力极猛,仿佛重锤全力出击却迎上了一团棉花,全不受力,他踉跄着冲出去三五米才停了下来,铁莘也紧跟着越过浓重的尘烟,二人定睛望去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一只长度足有十五六米的怪物正盘踞在大殿中央,这怪物通体黑中泛红,扁圆的脑袋比拖拉机头也小不了多少,头顶刺猬一般顶着十几只尺许长短的角刺,四肢粗短,粗壮的长尾左右甩动,带起嗡嗡的风声。   这怪物正是秦麦等人初见白拉那晚琼宗崖下吞吃牦牛的水怪!形似鳄鱼,却比这世界上任何品种的鳄鱼更加丑陋可怖,这大殿面积并不十分宽阔,秦铁二人所站的门口距离怪物最远也绝不会超过三十米,便是以秦麦的胆气仍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这时秦麦也知道了为什么禁宫大门紧闭,彭施民和这怪物却在殿内的原因,原来与他相对的宫殿另一侧同样有一处入口,那扇大门的情况比被他撞得粉碎的这扇情况好了少许,还有一块残片斜斜悬挂在中枢上。   就算是再胆大的人见到这种怪物时恐怕也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秦麦偏偏不能逃,彭施民一条腿正被那怪物咬在嘴里,身体软绵绵地拖在地上不知道是生是死。   “老彭!”秦麦大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反而是正低头吞食的怪物昂起头来,一双赤红如血的冷酷眼睛望向门口打扰了它进食的不速之客,或者在它眼中更是送上门来的美食。   铁莘刷地抽出匕首,可惜这不到一尺长的短刃并不能给他带来半点安全感,“麦子,怎么办?”铁莘吞了口实际并不存在的口水颤声问道。   秦麦被那怪物冰冷嗜血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麻,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观察怪物的动向,浑身绷得紧紧的,嘴里应道:“这次可不太妙。”   “也不知道这东西的速度怎么样?”铁莘丝丝地吸着冷气。   秦麦暗暗苦笑,心想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去,就算能穿透光幕逃进水中与自杀根本没什么区别,他可是亲眼目睹这怪物在水中的可怕速度。   怪物似乎对秦麦胆敢与它对视感到异常的愤怒,扑地将彭施民吐了出来,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两排白森森的锋利齿牙,发出一阵比刚才众人在门外听到的更加高亢尖锐的嚎叫。   秦麦与铁莘见怪物尾巴陡然挺直,身体微俯就知道它要发动攻击了,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念头,秦麦大喝一声:“分头跑!”两人同时转身窜了出去。   这两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留在大殿里根本没有空隙与怪物周旋,不如将它引出去,也可以让其他人趁机救下生死不明的彭施民和寻找命运之眼。   那怪物几乎就在二人转身之际哇哇怪啸着冲了过来,别看它体型庞大惊人,貌似笨拙,实际上速度却是极快,只瞬息就移动了两个身位,硕大的头颅已经探出了大门。 从秦铁两人破门而入到怪物追击说来话长,其实却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秦麦甫一转身就朝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险境的唐离四人大叫快跑。   唐离四个人站在基台下神经紧张地关注着上方的情况,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可一看秦麦和铁莘仓皇奔逃就知道情势危急,听见秦麦的吼声来不及多想便下意识地执行。   秦麦只喊了一声跑,却并没有说向哪儿跑,白拉与郝韵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却没有松开唐离的手臂,三个人拔河一样悖向而行,唐离与白拉的选择相通,苦了郝韵,只迈出了一步就觉得胳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她这时再想松开唐离已然晚了,“哎呦!”惊叫着仰头摔倒。   铁莘刚跃下基台就看到郝韵跌倒,对像返身去拉她的唐离和白拉吼道:“你们快跑!”他自己径直冲向了郝韵。   他的脑子里除了郝韵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郝韵受到伤害,奔到郝韵身前刚要伸手去拉她,就感觉到一股带着让人呕吐腥臭的劲风朝他袭来,隐约听到了秦麦撕心裂肺地呼喊自己的名字,铁莘想都没想全力将郝韵甩了出去,他自己却在惯性的推动下失去了重心,不由自主地转向禁宫的正门。   一道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光亮,铁莘甚至看清楚了正挂在怪物利齿间的几片布条和血肉,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反而激起了骨子里的狠厉,手中匕首向上刺去,狞笑着疯狂咆哮:“畜生!”   铁莘算准了这怪物即便是表皮坚硬,但是口鄂内里却应该是柔软的部位,头部又是要害,他这一下连刺带挑,决意与怪物同归于尽,下手拼尽了全力。   秦麦心知这怪物体型这般庞大,就算奔跑速度不慢,转向却便未必如人般灵活自如,所以奔下了基台立刻转向沿着圆形的基台向拱卫着正殿的塔阁跑去,他没有机会验证自己是不是赌对了,因为那怪物根本没有追他,而是嚎叫着紧随铁莘。   “铁子!”秦麦回头时正看到怪物大张巨口扑向铁莘,脑袋嗡地一声,血涌上头,他疯了似地冲向怪物,可是二者之间十几米的间隔却成了生与死无法逾越的分界线。   可怜的黄平受了伤的眼睛本来就有些模糊,被秦麦炸雷一样的狂喝惊得几乎是肝胆俱裂,居然慌不择路地与郝韵撞到了一起,刚刚头昏脑涨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暗影向铁莘当头罩了下来,黄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叫着鬼使神差地伸手推向铁莘。   铁莘的身体本来就倾斜将倒,黄平在他身后推了一把,刚好加速了他的跌势,堪堪地擦着怪物的利齿扑倒,就听到了黄平的凄厉惨嚎。   死里逃生的铁莘反应极快,身体刚刚接触地面便翻身一滚,从地上弹了起来,刚立起身便被泉涌似的腥热液体铺头盖脸地喷溅了一身,黄平的左臂像被老虎钳子牢牢箍住似地尽数被怪物咬住,铁莘也不及思考黄平为什么会舍己救人,手中的匕首狠狠挥出,“扑哧”一声,七寸长的锋锐没柄刺入怪物的左眼。   那怪物咬住了黄平的臂膀正要将到嘴的肉食吞入,冷不防要害遭到重创,剧痛之下狂性大发,猛一甩头将黄平地甩了出去,发出一声暴虐至极的厉嚎,身体猛地昂了起来,张开利齿森森的血盆大口连砸带咬地攻向铁莘。   黄平早已经痛的昏了过去,在空中划了一道血线摔在了五六米外的废墟上,将一面残存的断墙彻底砸塌,激起了一阵烟尘,瘦弱的身躯血葫芦似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铁莘没想到这怪物尽管身躯粗重庞大得耸人听闻,却非但行进速度迅捷得可怕,就连反应动作也异常迅速灵活,他一击得手还没来得及抽刀,一股中者欲呕的恶臭猛地扑来,血水残肢碎肉和怪物的口水雨一样洒了下来,若不是他躲得快,早已经被怪物头顶的利刺开膛破肚了,他也清楚自己那一刀能建功大半纯属侥幸,正面与这只残忍的怪物对撼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眼见那两排白晃晃刺刀一样的利齿迅速在眼前放大,铁莘再想转身奔逃已是妄想,他急中生智,仰身下弯做出了个杂耍似的板桥,差之毫厘惊险无比地与怪物的巨吻擦肩而过。   铁莘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少时秦父教他与秦麦练武,他没少挨打受骂却从来都没办法完成这个动作,没想到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想都没想就使了出来。   只是他腰腹的赘肉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撑地的双臂用力想要做个侧身倒翻,结果身体只微微弹了下,不光没有按照他设想的那样团身跃起,反倒“哎呦”一声,把握不住,整个人彻底地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减肥的念头在铁莘的心头一闪而过,他发誓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到北京,一定要把肚子上的那圈“轮胎”给减掉!   生死关头一次失误就意味着万劫不复,铁莘躺在地上就感觉到劲风袭来:那怪物全力攻出的一击不中,立刻甩起五六米长的尾巴扫向铁莘。   那怪物的尾巴占了身长几近一半,比成年人的腰还要粗壮许多,这一下要是被击中肯定是骨裂筋断的下场,铁莘手脚朝天,已经逃无可逃。   郝韵距离铁莘最近,却被一人一怪血淋淋的殊死搏斗给吓得呆了,她已经记不清这是铁莘第几次救了自己的性命,眼见铁莘选入了绝境,她才惊醒过来,尖叫着冲向了铁莘。   只可惜她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那只被彻底激起了狂性的怪物,郝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没有考虑就算她冲过去,凭她的力量能否拖动铁莘。   郝韵冲出去了两步,还没到达铁莘身前已经与怪物的尾尖相遇,她只觉得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撞击在腰间,身不由己地被撞得飞离了地面,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眼前一黑,身体重重地跌落在坚硬的地面,随即便失去了知觉。   怪物的攻势被稍稍地阻了一阻,却并不追击打扰了它的郝韵,好像就认准了铁莘,尾巴抖了下,斜刺里从空中砸了下来。   铁莘仰面朝天看着那条桅杆似的尾巴砸向自己,虽然他没有看见郝韵疯了似地冲了过来,却听到了她的尖叫,叫声突然中断,一阵巨大的恐慌潮水一样把他吞没,陡地狂吼一声,单手发力竟然将身体弹得转了个身,半趴半跪地卧在地上,双目四顾寻找郝韵的下落,这时当头砸下的怪物尾巴距离他的头顶已经不足三尺。   眼看下一秒脑浆迸飞的惨剧就要发生,那怪物的身体却猛然狂震,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叫,砸向铁莘的尾巴贴着铁莘的身侧砸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足有半尺深的凹痕,痛苦已及地扬身而起,硕大丑陋的头颅疯狂地甩动着,秦麦矫捷如灵猴一般从怪物的腹下钻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铁莘的背心,大喝一声“走!”,将铁莘肥硕的身躯远远地甩了出去,他自己则仆倒在地躲过了怪物再度横扫而来的尾巴。   那怪物却好像突然发了狂,肆虐地拍打着粗壮有力的尾巴。   秦麦却已经借着前冲的势头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窜出去了十几米,躲开了怪物攻击的范围,可那怪物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周已经没有了猎物,一条尾巴兀自狂虐地左右狂扫。   铁莘被秦麦扔了出去,身在空中时还有点迷迷糊糊,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想不明白秦麦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两次身陷必死之地,却没想到竟然都化险为夷,倒应了秦父当年为他批的命数。 “哎呦!”铁莘结结实实地摔在一堆乱石上,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所幸他厚实的屁股首当其冲地化解了大半的冲击,他也顾不得疼痛,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郝韵冲了过去。   “郝韵!你醒醒,别吓我啊!”铁莘一边大声呼唤,一边猛烈地摇晃郝韵的身体,眼里全是郝韵那张纸一样苍白的面孔,一颗心砰砰巨跳,心想要是郝韵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郝韵轻咳了两声,悠悠睁开了眼睛,眼神茫然地注视着铁莘几息后,猛地从铁莘怀里坐了起来,惊骇欲绝地死死抓住铁莘的手腕,用力之大饶是铁莘皮粗肉厚亦忍不住咧嘴吸气,“郝韵,是我啊!我是铁莘!”他还以为郝韵是被吓得迷失了心智。   “铁莘,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前一句还有些不可置信,后面那句却是她看到铁莘完好无缺,喜极而泣的发泄。   铁莘看到郝韵泪珠滚滚,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更多的却是兴奋,他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真正肯定了郝韵是多么在乎自己,如果他知道郝韵刚刚为了救他而做的自杀式的行为,恐怕他会立刻幸福得晕过去......   “我没事。”郝韵激动过去恢复了些理智,眼底升起疑惑之色,看着铁莘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她看的很清楚,当时的铁莘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铁莘也是一头雾水,用力地挠头,“是麦子。”   两人这才想起了其他人,铁莘搀扶着郝韵从乱石堆下站了起来朝“战场”看去,那怪物折腾了半天,这时似乎也发现了那些伤害了自己的猎物已经逃离,慢慢停止了肆虐,嚎叫渐喑,口中一条粗若儿臂的猩红长舌不断吞吐翻卷,舌尖处如蛇信般分开了两叉。   怪物头颅摆动间,铁莘与郝韵同时吸气,才明白那怪物为什么突然阵脚大乱,怪物的右眼血迹斑驳,粘稠的血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迅速渗透干涸,变成了酱紫色。   它右眼的伤远比左眼更加严重,秦麦一刀几乎将它的眼眶撕裂,这怪物双眼受到了重创,不能视物,难怪没有发觉秦麦等人早已经远远地逃到了安全的距离。   秦麦不知道这怪物的听觉是否灵敏,见铁莘和郝韵朝自己望了过来,打了两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潜行至二人身旁,铁莘死里逃生,郝韵也安然无恙,心情极好,表情夸张地朝秦麦挑起了拇指,压低了声音耳语道:“麦子哥真是英雄了得,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让俺以身相许吧!”   “那我宁可去和它决斗!”秦麦指了指那只吐着长舌探路搜寻的怪物,没好气地白了眼铁莘。   郝韵抿嘴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两人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也被他们感染,竟觉得那形容恐怖的怪物也没那么可怕了。   “咦,唐离姐和白拉呢?”郝韵寻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两女的下落。   秦麦指了指没了大门的禁宫,“在里面。”又吩咐铁莘,“你去看看黄平怎么样了。”黄平到此时仍然一动不动,秦麦揣测着只怕他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可毕竟黄平也算是他们的同伴,何况也是为了救铁莘才落得这个下场,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不顾。   铁莘叹了口气,一脸痛惜地点了点头,郝韵以为他为舍身救他的黄平感到难过,其实她一直都很讨厌黄平这人,可俗话说“一死赎百错”,黄平最后的行为的确让人刮目相看,握了握铁莘的手安慰道:“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救得了他,你也别太内疚了。”   “我......”铁莘哭笑不得地咧嘴道:“我是很心疼,他死了,我手里的欠条找谁去啊!” 郝韵目瞪口呆,秦麦却早知道铁莘说不出来好话,这时那瞎了眼的怪物摇摇晃晃地踩踏了几处断壁向着众人来时的方向行去,他心里记挂着大殿内的彭施民和唐离、白拉,一拍铁莘的肩膀,“别废话了,我先进去,你们也抓紧时间!”   这怪物的出现让秦麦心头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谁也不知道偌大的当惹雍错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怪物,一只怪物就差点让众人全军覆没,若是再来几只,恐怕这禁宫就要成为他们的墓地了。   这形体有些类似鳄鱼又仿佛变异大鲵的怪物比古格地下洞穴内的“人蛇”更加可怖。   彭施民的双腿被怪物齐膝撕掉,却一息尚存,这处深处水底的空间十分怪异,与无穷无尽的水流只有一幕之隔,却干燥异常,彭施民的伤口血液迅速地蒸发,虽然没有几许流血,可失血的速度一点也不慢,见到秦麦,彭施民虚弱的眼神里射出一抹愧疚,嘴角抽动了两下,看样子是想做出个笑容,结果却没能成功。   唐离贴近秦麦耳语道:“他的情况很不好,随时都可能......”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秦麦就明白了,下意识地瞄了眼静静地立在一旁的白拉,他知道白拉自己的情况已经糟糕透顶,这时候再希望白拉救治彭施民实在是种奢望,可是他实在不能眼看着彭施民死。   白拉仿佛看透了秦麦的想法,定定地注视着他,并没有刻意降低声音,“我只能救一个人,你来选择。”   秦麦脱口而出道:“那你快点救......”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震,迟疑地望着白拉,“你是说老师他?”   “下一个月圆之夜,他需要我为他延续生命。”白拉的目光里好像多了些迷惘,“如果你认为我们能够在一个月之内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那么我可以救他。”白拉扫了一眼惨白的脸上透出死灰色的彭施民。   秦麦这时才明白了为什么白拉哪怕是强忍着断骨的剧痛也不肯为自己疗伤。   距离下个月圆之夜还有一个整月,三十天的时间不算太短,可是要说在这一个月里找到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净土,他连一丁点的信心也没有。   秦麦头疼欲裂,他相信白拉没有说谎,这样残酷的选择比没有选择更加痛苦,白拉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也把痛苦留给了他,无论选择救谁,他都将对另一个内疚一辈子。   郝韵心情黯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似乎希望能够借此分担他的痛苦,她想劝慰秦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心底自然是倾向于陈教授的,可是她也明白自己不能说,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秦麦的痛苦罢了。   “不要......”彭施民吃力地抬手抓住了秦麦的脚踝,挣扎着嘶叫道。   秦麦连忙蹲身接过了彭施民奋力抬起的手臂,“老彭,你不要乱动!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与其说他在安慰彭施民,倒不如说是在安慰他自己。   彭施民的嘴角有鲜血缓缓地溢出,瞳孔有些涣散,目光已经茫然没有了焦点,显然已经到了濒死的地步。   奄奄一息的彭施民不知道哪里突然来的力气,连连摇头,对秦麦苦笑道:“麦子,对不起!”抬手制止了要说话的秦麦,深吸了一口气,“我的时间不多了,让我说完吧。”   秦麦默默地点头,他隐隐地猜到了彭施民要说的话。   “呵呵,你早就知道了吧?”也许人在垂死之际真的会获得某种神秘的能力,彭施民哀哀地笑了笑,“我就是那个放陈老的人,当年,当年也是我把茂然引到了鲁巴......对不起,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你们的行踪也都是我泄露的,茂然、茂然发现了我的秘密,所以......我终于要解脱了。”   秦麦悲哀地注视着神色复杂的彭施民,许多种情感在他的眼中纠结着,惭愧、无奈、不甘......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秦麦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是哀伤地重复着同样的问题,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眼神清澈的好朋友和眼前的彭施民判若两人,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二者合一。   唐天华、黄平到如今的彭施民,为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中的世界而疯狂?他们本来都拥有着幸福的生活,却为了找到传说中的净土不惜放弃一切。   彭施民痴痴地笑了起来,腔内血液翻涌,连声咳嗽起来,一口口的血水沿着嘴角不断地涌了出来,“这就是宿命啊!”彭施民说这句话时眼睛里绽放出绚烂的光彩,目不转睛地望着白拉。   白拉的表情依旧淡然如无波的井水,只是她的眼底闪过了一抹黯然。 秦麦看到了彭施民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心中喟然叹息,那种灼热得近乎疯狂的爱慕已经让他原谅了彭施民,让他震惊的是彭施民接下来的话:“你听过二十五年的故事,你该知道那个风雨夜里出现在古格遗址的少年吧?那就是我。”   “怎么可能!”秦麦无法置信地看着彭施民,他居然就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个神秘少年!他终于明白了“宿命”的意思。   彭施民面色愈加衰败,死亡的气息浓浓地笼罩着他,“麦子......说实话,你那狗屁的卦卜一点都不准呀!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东西的?”彭施民笑道,只是笑声脱口而出时却变作了剧烈的咳嗽,满口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西藏五九年解放,随之不久便发生了席卷全国的文革运动,假造身份在那个年代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当秦麦言之凿凿地将那些伪造的资料详细地“算”出来的时候,彭施民几乎崩溃!   其后多年彭施民也曾无数次思考其中奥妙,惟恐秦麦能够算出他真正的身份,尤其是此次秦唐等人入藏,更让他终日惶惶,他坚持一路随行,固然是因为有所图谋,另一面又何尝不是想借机会试探秦麦的虚实呢?   秦麦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彭施民在临死前记挂的居然是当初在学校时自己装神弄鬼的往事,他深吸一口气,强忍心中的悲痛,勉强笑道:“其实,我偷偷看过你的档案。”   就像外行人看魔术,玄妙神奇,说穿了原来是想象不到的简单,彭施民痴痴地注视着虚空,“呵呵”笑了声,“果然如此!原来你也会骗人啊。”   他自然早已经想过这种可能,却被他自己否定,一是学生档案管理得十分严格,绝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最主要的是秦麦的“诚实”深入人心,他的表演又真实无比,让彭施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秦麦能做出这样“昧心”的事来。   彭施民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地离自己而去,心头却是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澄净与安详,这时他才有些明白原来很多时候欺骗人的不是眼睛和耳朵,而是心。   泪水早已经顺着秦麦的面颊涌出,然后迅速地还不等坠落就化为了虚无,他使劲地摇晃着彭施民的身体,疯狂地追问:“那个人究竟是谁?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彭施民不说话,含着笑定定地注视着白拉。   良久,早已泪流满面的唐离猛地拉住了状若疯癫的秦麦叫道:“他死了!他死了!”   彭施民的身体渐凉,像一只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地干瘪了下去,原本紧绷的皮肤仿佛火炉上的锡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扭曲、收缩。   秦麦被唐离扯得身体晃动,怀里的尸体震动下竟碎裂成大小数十块,跌落在地上,却没有点滴的血液流出。   彭施民死了,身体化为了灰烬,那张看不出人形的面孔跌落成无数碎片。   “发生了什么事?”铁莘夹着失去了一条胳膊的黄平与郝韵奔进了大殿,却只看到哀泣的唐离和失魂落魄的秦麦,彭施民与白拉不见了踪迹。   黄平的生命力着实顽强得可怕,失去了一条臂膀却生机尚存,铁莘对这位救命恩人倒也知恩图报,没有放任他自生自灭,铁莘发现了这里干燥的空气就像海绵一样不断自人的伤口处吸取血液,灵机一动,急匆匆跑进来想用秦麦防水的冲锋衣给他包扎伤口。   “老彭和神婆呢?”铁莘奇怪地嚷道,“神婆”是他背地里对白拉的称呼。   秦麦心神稍定,缓缓地扶着唐离站了起来,“老彭死了......白拉呢?”他这时才发现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白拉不见了。 唐离也疑惑地朝询问地望着自己的秦麦摇了摇头,她刚才沉浸在彭施民死去的哀伤和诡秘莫名的死状中,压根不知道白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被铁莘夹在臂弯里的黄平虚弱地呻吟着,“女神医呢?救救我,求求你了......”   众人这时才有机会观察这座大殿的模样。   大殿之内远远不像从外面看起来那么金碧辉煌、灿烂耀眼,偌大的殿堂里四壁空荡,布满了灰尘,秦麦忽地注意到在远侧的墙壁上有一排凸起的方砖分隔均匀地蜿蜒向上,倒像是一条极窄仄的台阶,一溜早已干透的血渍从自己的脚下延伸到最下方的那块方砖。   秦麦心头一动,方才的四个人中只有彭施民受了伤,难道他是在那里被怪物袭击的?这么说他是想顺着那些石砖攀上去?   他的目光顺着那排石砖向上滑动,就在这时唐离的叫声陡地传入他的耳中,“她在上面!”   众人闻言立刻抬头仰望,大殿举架高约十米,顶壁饰以银漆,乍看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仔细观察下才勉强可以看出顶壁中央有一道天窗似的小孔,小孔之上似乎还有建筑,其中被强烈的光芒笼罩,隐约能看到有人影晃动。   “命运之眼!”秦麦与唐离对视一眼,齐声叫道。   从那道小小的天窗射出来的光芒比充斥着这片废墟的柔和光芒强盛了许多,秦麦心念电转,如果这宫殿就是所谓的禁宫,其中一切一目了然,地面都是以巨大的红色岩石铺就,存在暗室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剩下可能藏有命运之眼的地方也只有头顶那处小小的阁楼,而白拉的行动似乎也证明了他的推测,难道命运之眼就是这水底世界的光源?   秦麦快步朝那条唯一通往顶壁阁楼的砖梯走去,方砖凸出墙壁的长度不足二十公分,大概一掌的宽度,堪堪能容下一只脚,攀登的危险可想而知。   最难的不是上,而是下,秦麦不由得担心白拉的安全,即便她拿到了命运之眼,可下来时难度却也极大。   唐离与铁莘三人显然也想明白了白拉是如何到达的阁楼,紧随在秦麦的身后,“我上去,你们在下面接应。”秦麦一边说着,朝铁莘伸出了手,示意他把绳子取出来。   其他人也都看清了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阶梯的模样,心知肚明秦麦抢先把危险揽到了自己的头上,问题是的确没有人比秦麦更加合适这个艰巨的任务,几个人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就在秦麦的脚刚刚踩上了第一级石砖,陡变突发,一道耀眼已及,甚至比正午的太阳光还要亮的白色光芒忽地自天窗射了下来,瞬间充斥了整座大殿,猝不及防的众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黄平“哇”地一声惨叫,“我瞎了!”   他的叫声还没落下,轰隆一声巨响,众人脚下坚实的地面强烈地震颤起来,这震势来得汹涌突然,非但没有减弱的态势,反而幅度越来越大,宫殿四壁发出难听的轧轧怪声,仿佛不堪重负似的随时都可能坍塌。   秦麦匆忙间抓住了石砖,勉强没有摔倒,第一个念头便是地震了!按照他的推测这废墟正位于火山口上,一旦火山爆发,根本一点逃生的希望都没有。   那道仿佛贯穿了天地的强光持续了片刻后瞬间消失,众人的视力却没有完全恢复,睁目如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够模糊视物。   “跑!快跑!”秦麦一把没有抓住唐离,后者已经被甩出去很远,他只能朝挣扎着想向他靠接的唐离发出了这个指令,否则只怕等不到火山喷发他们就已经被埋在了这座宫殿里了。   唐离咬了咬牙,知道自己留下也只是累赘,“我等你!”唐离深深地注视了一眼秦麦,扭头踉跄着朝殿门冲去,铁莘一手牵着郝韵,另一条胳膊也没有抛弃黄平,连滚带爬地向距离最近的出口跑去。   秦麦隔着浓重的尘烟仿佛看到了唐离决绝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奋力向上攀去,留在这座随时都可能轰然坍塌的宫殿里自然危险无比,可他却不能逃出去,白拉还在上面的阁楼里。   一阵猛过一阵的震荡让秦麦好几次都差点从狭窄的石砖上摔下来,他的十指因为过度用力早已经磨出了无数伤口,诡异的是伤口就像旱灾严重而龟裂的土地,没有丝毫的血迹滴落,渗出的血液在第一时间被空气蒸发掉,伤处的皮肉萎缩翻卷像极了大小不一的干渴的嘴巴,异常可怖。 秦麦终于趁着两次强震的间隙,敏捷地窜上了顶壁,果然贴着墙壁处有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登上去便是一处狭窄低矮的凉亭似的阁楼,这阁楼建造的十分巧妙,从外面无法看见它的存在,可从其中却能清楚地看清楚四周的情况,秦麦登上阁楼便看到白拉跌倒在地上,半条手臂被一团柔和的光芒包围着,那团光芒仿佛有实质一般让人的目光无法穿透。   “你还好吧?”秦麦抢到白拉的身旁,挟腰将她搀扶了起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猛地传来,两个人又摔倒在地,白拉趴在秦麦的胸口,一脸喜悦地将那团光芒举到秦麦的面前,“我拿到了!”   那团光芒将秦麦与白拉的上半身包围,虽然强烈却奇怪的并不刺眼,秦麦能看清白拉激动得无以复加的神情,却始终无法看清楚她紧握在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模样。   “命运之眼?”秦麦看到白拉点头,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认定这就是命运之眼?”   白拉的双颊因为太过激动浮起淡淡的红晕,“我能感觉到这其中有我熟悉的能量。”   秦麦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能量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和你的那种能为人治病的奇特能力?”   “是的!”白拉立刻给予他肯定的回应,稍微顿了下,又欣喜地补充道:“比我的能力强大无数倍!”   从白拉笃定的神情中能看的出来在她与命运之眼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玄妙的感应,命运之眼突然放射出强烈的光芒大概也应该是白拉将它拿到手的时刻,匪夷所思的惊叹在秦麦的心头只是一闪而逝,毕竟在这之前他是亲眼目睹了白拉如何让垂死的郝韵片刻就变得生龙活虎的。   废墟在平静了少许后,再度狂暴地震荡起来,从与大殿相通的天窗能够看到禁宫四壁扑簌簌地跌落泥块碎石,浓重的尘雾从震裂出无数缝隙的地面升腾起来,四外的光幕变得极不稳定,到处流窜着如闪电一般的银色光蛇。   光幕渐渐黯淡,握在白拉手中的命运之眼也逐渐收敛了光芒,秦麦匆忙瞥了一眼,那是一件仿佛手镯的东西,连着一枚酷似人眼,上宽下窄的不规则梭形凸起,通体乌黑无光,看不出材质,敲上去没有一点点引人注意的地方。   如果不是秦麦刚刚看到了它所散射出的诡异光芒,就算摆在他的面前,恐怕他也无法相信这就是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命运之眼!   唐家几代人的悲惨命运、陈教授生死难料、自己与铁莘等人数次险象环生,彭施民葬身当惹雍错湖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它!   秦麦没有时间感慨叹息,“轰隆隆”闷响中他惊骇欲绝地发现越来越黯淡的光幕正在渐渐地分崩离析,就像抵御不住洪水冲击的堤坝,水流最开始从光幕底部渗透,不过数息后,光幕上便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漏洞,巨大的洪流顷刻间淹没了废墟的地面,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上涨。   就算是神仙恐怕也难逃此劫了,秦麦这时也顾不得白拉的伤处,单臂将她拦腰抱住,大声呼唤唐离与铁莘等人的名字,心中焦躁无比,只是轰隆巨响不绝于耳,尘烟又铺天盖地将整个废墟笼罩着,他不但看不见唐离几人的身影,就连叫声也是刚一出口就被掩盖。 阻隔着湖水的光幕此刻已经残破不堪,湍急的水流泻入这座湖底世界,很快就积蓄起五六米深,秦麦和白拉所在的禁宫着实坚固,尽管已被演过了大半却仍坚持着没有溃塌,倒是遮挡了视线的浓郁尘雾被快速冲散,借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烛似的微光,秦麦终于找到了唐离几人的下落,却差点一头从阁楼上栽下去!   铁莘抓着黄平使劲拍打着水面,黄平脸朝下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唐离与郝韵却是手牵手站在一座乱石堆顶,那堆乱石是整座废墟里除了禁宫外最高处,此刻却也仅剩下二人勉强立脚的巴掌大没有被淹没,只是看这水流涌入的速度,淹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最让秦麦恐惧的是,那只被刺瞎了双眼的水怪就在离唐郝二女不足五米远处的水面载沉载浮,还有三只个头比起它稍小,身长却也在十米开外的水怪荡起层层的波光向唐离和郝韵立足的石堆迅疾接近!   怪物在水中的速度比在陆地上奔跑更加快了许多,它们的体态巨大,只摆动下尾巴就已经窜出了十来米,从光幕外随着水流泻入时还在百米之外,不过瞬息就游过了半程。   秦麦心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就是埋身水底还是葬身怪腹,他这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和唐离、铁莘死在一起!   “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请别忘记你的承诺。”秦麦定定地看了白拉一眼,对于白拉的人品他并不怀疑,只是活下来的希望实在渺茫已及,秦麦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若是......我也不怪你。”   若是怎样虽然没有说出来,内容二人都心知肚明。   白拉也看出来此时此刻要想逃生简直比登天还不可能,就算是她对生死向来淡漠,可太多没有完成的事让她的眼底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听到秦麦的话白拉咬住了下唇,“你真的不恨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说他一点不怪白拉,那他简直已成了圣人,若不是因为白拉,秦麦一行人此时怕早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北京,可话说回来,白拉确实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何况身为男人,秦麦有他的坚持,他不会把对死亡的恐惧朝一个女人倾泻,那毫无意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秦麦松开了揽在白拉腰间的手臂,真挚地对白拉点头道:“祝你好运!”深吸一口气,自阁楼跃出,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秦麦刚冒出水面就听到身侧的水响,白拉竟然随着他跳了下来,“你?”秦麦诧异地看着白拉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要知道那阁楼是废墟里最高的建筑,呆在上面至少还可以多活个一时半刻,她这简直是自杀!   白拉笑了笑,湖水冰冷刺骨她又身受重伤,体力虚弱,脸色很快变为一片紫青,“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孤单。”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秦麦心知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暗暗叹了口气抓住了白拉的衣襟手脚并用朝唐离等人游去,铁莘这时拽着黄平已经堪堪登上了石堆,水已经漫过了唐郝儿女的膝盖,让秦麦稍稍松了口气的是那三只水怪第一时间竟然冲向了第一只受伤的水怪,展开了围攻,血花随着水浪翻腾,将周围的水面染红了一片。   即便都是死,秦麦还是觉得被淹死要比被水怪吃掉舒服许多。   湿淋淋的铁莘爬上石堆,大咧咧地朝郝韵苦笑道:“郝妹妹,看来咱俩也只能做对苦命的鸳鸯了!”   “呸!谁跟你做鸳鸯!”脸色苍白的郝韵啐了一口,她早被不远处几只庞大可怖的水怪同类的搏斗争食给吓坏了,铁莘的到来让她心神略稳,明知道危险他却仍然义无反顾,让郝韵大为感动,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做到不离不弃的。 阻隔着湖水的光幕此刻已经残破不堪,湍急的水流泻入这座湖底世界,很快就积蓄起五六米深,秦麦和白拉所在的禁宫着实坚固,尽管已被演过了大半却仍坚持着没有溃塌,倒是遮挡了视线的浓郁尘雾被快速冲散,借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的火烛似的微光,秦麦终于找到了唐离几人的下落,却差点一头从阁楼上栽下去!   铁莘抓着黄平使劲拍打着水面,黄平脸朝下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唐离与郝韵却是手牵手站在一座乱石堆顶,那堆乱石是整座废墟里除了禁宫外最高处,此刻却也仅剩下二人勉强立脚的巴掌大没有被淹没,只是看这水流涌入的速度,淹没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最让秦麦恐惧的是,那只被刺瞎了双眼的水怪就在离唐郝二女不足五米远处的水面载沉载浮,还有三只个头比起它稍小,身长却也在十米开外的水怪荡起层层的波光向唐离和郝韵立足的石堆迅疾接近!   怪物在水中的速度比在陆地上奔跑更加快了许多,它们的体态巨大,只摆动下尾巴就已经窜出了十来米,从光幕外随着水流泻入时还在百米之外,不过瞬息就游过了半程。   秦麦心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就是埋身水底还是葬身怪腹,他这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就算是死也要和唐离、铁莘死在一起!   “如果你能够活着出去,请别忘记你的承诺。”秦麦定定地看了白拉一眼,对于白拉的人品他并不怀疑,只是活下来的希望实在渺茫已及,秦麦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若是......我也不怪你。”   若是怎样虽然没有说出来,内容二人都心知肚明。   白拉也看出来此时此刻要想逃生简直比登天还不可能,就算是她对生死向来淡漠,可太多没有完成的事让她的眼底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听到秦麦的话白拉咬住了下唇,“你真的不恨我?”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秦麦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说他一点不怪白拉,那他简直已成了圣人,若不是因为白拉,秦麦一行人此时怕早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北京,可话说回来,白拉确实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实际上他别无选择。   何况身为男人,秦麦有他的坚持,他不会把对死亡的恐惧朝一个女人倾泻,那毫无意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秦麦松开了揽在白拉腰间的手臂,真挚地对白拉点头道:“祝你好运!”深吸一口气,自阁楼跃出,纵身跳了下去。   “扑通”秦麦刚冒出水面就听到身侧的水响,白拉竟然随着他跳了下来,“你?”秦麦诧异地看着白拉苍白却坚毅的面容,要知道那阁楼是废墟里最高的建筑,呆在上面至少还可以多活个一时半刻,她这简直是自杀!   白拉笑了笑,湖水冰冷刺骨她又身受重伤,体力虚弱,脸色很快变为一片紫青,“我不怕死,但是我怕孤单。”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秦麦心知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暗暗叹了口气抓住了白拉的衣襟手脚并用朝唐离等人游去,铁莘这时拽着黄平已经堪堪登上了石堆,水已经漫过了唐郝儿女的膝盖,让秦麦稍稍松了口气的是那三只水怪第一时间竟然冲向了第一只受伤的水怪,展开了围攻,血花随着水浪翻腾,将周围的水面染红了一片。   即便都是死,秦麦还是觉得被淹死要比被水怪吃掉舒服许多。   湿淋淋的铁莘爬上石堆,大咧咧地朝郝韵苦笑道:“郝妹妹,看来咱俩也只能做对苦命的鸳鸯了!”   “呸!谁跟你做鸳鸯!”脸色苍白的郝韵啐了一口,她早被不远处几只庞大可怖的水怪同类的搏斗争食给吓坏了,铁莘的到来让她心神略稳,明知道危险他却仍然义无反顾,让郝韵大为感动,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能做到不离不弃的。 看到秦麦,唐离立刻流露出惊喜的表情,二人相视而笑都觉得安定了许多,“咦,你拿到了!”唐离伸手将白拉扶住,耸了耸肩膀,眉眼间闪过一抹黯然,“可惜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白拉与秦麦听到唐离的话都是一愣,秦麦眉头微蹙,很自然地与唐离伸来的手紧紧相握,“你怎么知道白拉拿到了命运之眼?”   “你说我们这次会不会死?”白拉微怔之后,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唐离问道。   唐离的眼神出现了极短的茫然,摇头道:“说不出来,我好像就是知道白拉拿到了命运之眼,哦,你说什么?”后一句话却是问向白拉的。   白拉又重复了一遍问题,“我相信你的预感,用心去想。”   唐离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两次面临绝境时白拉都会问自己结果,但还是低头认真地去想,这时水面已经淹过了众人的腰部,铁莘为图省事,单手扯着昏迷不醒的黄平的头发,任他的身体泡在水里,幸好有水的浮力,不然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白发根本承受不住他的体重。   就算已经无路可走,但是所有人面临绝境时心底都会抱有一丝幻想,跳下深渊时唐离说大家不会有事,结果谁也没死,这一次希望她还能铁口直断,忐忑的众人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唐离的身上。   秦麦这时却已经有所感悟,白拉当然不会因为好奇或者无聊才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询问唐离的预感,唯一的解释就是唐离果真如唐天华说的那样,已经开始“觉醒”了!她很可能已经和白拉一样获得了某种神奇的不可解释的能力。   是预感!   “奇怪,我好像看到漫天的雪花飘飞。”唐离抬起头时头疼似的眉头紧皱,不确定地说道:“成群的美丽水鸟在飞舞......”   唐离描绘出一幅梦境般的美丽画面,听得众人一头雾水,这与他们现下面临的危急局面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嘛!   “丫头,要不然你再试试?”秦麦力沉双腿,身躯如钉子般定在乱石之上,一手拉着唐离,一手扶着白拉。   铁莘趁着郝韵疑惑失神之际,很有点得寸进尺地挽住了郝韵的纤腰,嘎嘎怪笑道:“唐大小姐,您说的是西天极乐世界吗?哦,不对!是天堂吗?”   郝韵白了铁莘一眼,显然对他自以为的幽默全无感觉,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怪话!”   这时水面又涨高了不少,光幕已经黯淡得近于消失,到处都有水流破幕而入,众人挤在石堆的顶处,冰冷刺骨的湖水已经没过了胸口,铁莘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对郝韵嬉笑道:“秦老爹说过,咱老铁是一世无忧的命,这辈子必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铁莘正摇头晃脑间,一个浪头扑过来,他不及防备灌进了两口冷水,狼狈不堪地咳嗽了几声,张嘴喷出一道水柱。   唐离痛苦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惶然惊恐,歉意地望向众人,“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次我们再不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对不起!”唐离的目光射向秦麦说出了最后三个字,眼底已被绝望彻底占据。 秦麦心头止不住沉了下去,暗道唐离怕是已经预感到了结果,她说的不错,就像天气不可能永远艳阳高照,运气也不会总伴随在自己身边,只可惜离成功只差一步......   水浪越来越急,一波强过一波,五个人相互簇拥着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下一个浪头击得粉碎,便是秦麦在面对大自然的威势时,也不由得感觉自己就好像渺小的蚁豸,甚至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无。   秦麦瞥了眼依旧昏迷的黄平,破天荒有些羡慕他了,至少他不必经历等待死亡到来的恐惧煎熬。   “不可能!这不可能!”白拉浑身湿透,湿淋淋的乱发狼狈地贴在额头,她忽地嘶声尖叫起来,“爷爷说过我是天命所归的!我命中注定会回到净土!我不会死在这里的!绝不会,你们也不会的!相信我,你们都不会死的!”白拉急切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不停地转动,像是在寻找赞同。   秦麦默默地注视着失措的白拉,那种表情就像找不到妈妈的孩子,突然觉得她其实很可怜,十几年前英国据说有人在野外发现了一个“狼孩”,一个人类的弃婴从小被母狼抚养长大,她学会了狼类的狩猎方式,吃生肉、像狼一样嚎叫,在她的意识里她就是狼,白拉与这个狼孩何其相像,也许直到这一刻,她坚定不移的信念才终于在事实面前产生了动摇。   与其说她的失措恐慌是因为她发现了她所虔诚信奉的“宿命”欺骗了自己,倒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被亲人欺骗!   按照唐天华所讲述的那段历史,女国破亡之时曾有两位王子逃生,白拉口中的爷爷难道是隐匿不知所踪的那支后人?   抑或是唐离失踪多年的祖父平旺老人?   这个想法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撕咬着秦麦的内心,毕竟唐离和白拉长得实在太过相像了,要不是唐天华发誓他只有唐离这一个女儿,秦麦绝对会认为她二人是孪生的姐妹。   白拉的脸颊上一片水迹,分不清是水还是泪,嘴唇蠕动兀自无声地喃喃自语,眼神却萎靡黯淡到了极点,没有了半点神采。   “麦子。”唐离的头靠在秦麦的肩头,低声呼唤道。   “怎么了?”秦麦侧头,只能隐约地看到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有晶莹的水珠闪动。   唐离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用脸颊在他的肩膀上摩挲了下,轻声道:“我怕黑。”   光幕暗落,像熄了电的霓虹,最后的光亮也正在渐渐地退却,秦麦将唐离的手罩在自己的掌心,用力地紧了紧,刚想出语安慰,轰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传来,光幕终于不堪重压彻底消散,巨大的洪流犹如夺食的怪兽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瞬间将这座湖底废墟淹没。   秦麦感觉到一股无法匹敌的力量陡地轰击在自己的身上,强大的水压顷刻间让他失去了知觉,在他失去意识的刹那,他的双臂死死地搂住了一个纤瘦的躯体。   是唐离还是白拉?秦麦不知道。   当惹雍错像困笼里的猛兽,挣扎翻腾了半晌后,终于精疲力尽平静了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岸边小村里的村民们终于松了口气,虔诚地向祖师辛饶叩拜,然后安然入梦,他们对今夜的异象并未十分在意,据说被锁在圣湖里的魔鬼隔些年总要做一番怪的,可是每次都没能成功。   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片神山圣湖是有神灵庇护的!   桑吉老老实实地趴在被窝里,只有小脑袋露在外边,亮晶晶的眼睛痴痴地望着窗外,那压着山尖的厚重乌云像受了惊吓的马群,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圆圆的月亮也钻了出来,只是好像小了许多。   洋洋洒洒地飘落的雪花折射出彩虹一样的色彩,桑吉稚嫩单纯的小脑袋只觉得这雪好看极了,压根没有意识到这场雪也实在太大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西天高悬的圆月和漫天飞舞的白雪,秦麦心头一震,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月亮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我没死!”秦麦狂喜之下呛了两口冷水,这才发现他竟然漂浮在湖面上,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又冷又疼,简直像是被重锤敲击过似的,他知道这是强大的水压造成的后遗症,庆幸的是筋骨到没受到重创。   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够安然无恙,唯有奇迹可以形容,秦麦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多么美妙,随即想起了失去知觉前一刻的情景,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其他人呢?   他的怀里已是空无一物,秦麦手脚并用拍打着湖水,努力地在湖面上搜寻,月光虽然清亮,毕竟不是白天,他的视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唐离......铁子......”秦麦一边大声呼唤,一边辨认着湖水涌动的方向,他心中牵挂着其他几人的安危,反而没有意识到他所在的位置远离湖岸,湖水的温度又是极低,他自己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呢!   秦麦顺着湖水流动的方向游出了不远就看到黑索索的湖面上有一具随波沉浮的人体,他连忙奋力拍水划了过去,是白拉,虽然气息微弱,却只是昏了过去。   “白拉!白拉你醒醒!”秦麦拍打着白拉的脸颊呼唤道,眼睛一刻不停地搜索,结果在没有发现。   白拉轻咳了一声,吐出了两口水,睁开了眼睛,目光茫然,“是你,这是哪里?”她艰难地问道,想要扭头看一看自己身在何处,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痛哼了一声。   她肯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秦麦看着白拉黯然的神情思忖,故意做出苦涩的模样:“可惜我们没有进入净土。”   就如佛教宣扬的,今生的修行是为了来世的善果,苯教信徒心中期盼的便是死后灵魂能够进入净土魏摩降仁,白拉更不需说,她此生的目标就是回到她所谓的故乡,传说里的净土世界。   果然,白拉神色惨然欲绝,嘴唇噏动了下,话还没出口,一抹鲜血先喷涌了出来,身体也向水中沉去,这可把秦麦吓了一跳,暗骂自己不该乱开玩笑,连忙将白拉拽出了水面,“我们没到净土是因为我们还没死!”   白拉愣了片刻,忽地失声痛哭起来,也不管自己还身在湖中,死力抱住了秦麦,哽噎道:“这是真的吗?我们没有死?”   秦麦被她的身体缠住,想要保持浮在水上的难度立时加大了许多,手忙脚乱地打着水,忙乱中抽出一支手拍了拍白拉的肩膀,他刚刚经历过自然理解一个人在必死的情况下居然活了下来,那种心情是多么激动。   “我们的运气太好了。”秦麦很柔和地将白拉的胳膊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了下来,“不过我们现在可没有彻底脱险。”   白拉的哭势渐渐平息,只是身体还是不是震动下,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箍着秦麦脖颈的双臂,一只手划动湖水,另一只手却抓着秦麦的衣襟,死也不肯放开。   “原来爷爷不是骗我的,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们不该死在这里。”白拉弯着嘴角,眼睛里闪动着熠熠神采。   那种小孩子一样的委屈又欣喜的单纯表情让秦麦既生气又好笑,却也实在找不出反驳她“天命说”的依据,说实话,连秦麦自己都觉得今晚的跌宕经历根本无法解释。   比起白拉平日里的冰冷,他更喜欢看到她这种人性的流露,秦麦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白拉,只是她太多沉重的东西压抑着,不得不戴着面具示人。   秦麦趁着白拉不注意,偷偷地撇了撇嘴,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你的伤势怎么样?”   白拉微微摇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其他人呢?他们现在情况如何?”这也正是秦麦最担忧的,他的心情立刻沉重下来,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吧。”   “放心吧!”白拉沉思了片刻,神情笃定地望着秦麦,“还记得唐离说过的预感吗?你看,这不是下雪了?”   秦麦闻言心中一动。 秦麦托扶着白拉,借着水流缓缓游动,并没有全力划水,一方面距离岸边十分遥远,他们这一晚体力和精神都损耗得很严重;另一方面夜间水面漆黑不易辨识,他们也要有充分的时间寻找其他人的踪迹。   二人轮番呼喊着唐离三人的名字,载沉载浮了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得到了回应,是唐离。   唐离趴在一根粗若人腰的圆木上,神态虽然憔悴,精神却还不错,尤其是见到秦麦和白拉都平安无伤,简直惊喜若狂。   “太好了!我找了你们好久,还以为......”唐离与秦麦对视了一眼,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关切和担忧,看起来唐离对自己的预言并没有多少信心,秦麦想,就听到白拉很有点得意的声音:“我就说唐离的预感一定不会错的!”   秦麦偏头,牙疼似地抽了口冷气,对唐离笑道:“你倒是很会享受嘛!”他拍了拍身下的圆木,这段圆木长约两米,周身有明显的绳索摩擦出的凹痕,想来是湖边某户牧民家里的拴马桩被湖水卷了来。   唐离看到了秦麦刚刚无奈的表情,好笑地抿了下嘴唇,白拉聪明的很,听见秦麦的话就知道他是故意岔开了话题,虽然占了上风,她到也没有趁胜追击,只是撇了撇唇角,很不屑地朝秦麦做了个鬼脸,秦麦只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对了,你们没有发现铁莘和郝韵他们吗?”唐离不忍心看到秦麦受窘,做了“调停大使”。   “他们不会出事吧?”唐离想起那连自己同类都吃的水怪就觉得心底一片冰寒森冷,她虽没有明说,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担心铁莘三人遭到水怪的袭击。   秦麦脸色立时大变,那水怪的可怕他可是亲身体会,在陆地上已经是难以对抗,若是水中遭遇,简直一分逃生的可能都没有!与唐离险后相聚的喜悦立刻被冲散了大半。   白拉的神情也变得异常肃穆,视线投向唐离,轻声道:“如果你的预感没错,我相信他们几人应该会逃出生天。”   唐离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她自己连那种古怪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都一头雾水,更别说信心了,见秦麦眉头紧锁,神色焦虑,她有心安慰,沉默了半晌只勉强吐出一句:“但愿吧。”   三人扶着圆木,两脚拍水更加节省了体力,只是前进的速度缓慢,不停地呼唤着铁郝二人的名字却始终没有响应,这下就连对他们的安全深信不疑的白拉也有点动摇了,三人的心情渐渐变得凝重。   凌乱的雪花落在湖面上融化成水,使得温度本就极低的表层湖水更加冰冷透骨,白拉伤势严重,体力孱弱,再加上这一晚的惊吓,最先承受不住,昏昏沉沉地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唐离担心她出意外,与她漫无目的地说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唐离也渐渐打熬不住,眼睑好像重逾千斤,明知不能闭眼却无力睁开。   秦麦搜索不到铁郝二人的下落,白拉与唐离的情况又越来越糟糕,心急如焚,一边大声鼓励两女保持清醒,加大了拍水的频率。   不幸中的万幸,大雪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雪势渐渐停息,残月西坠,东方连绵的高山后有一道赤红似血的光芒刺破了让人绝望的黑暗。   “天亮了,你们一定要坚持住!”秦麦推动两旁的白拉和唐离大声叫道,湖岸也已经遥遥在望,他奋力拍水,只是那该死的距离却好像始终不见缩短。 高低错落的湖岸在朝阳的晨晖里就像金色的梯田,当秦麦的双脚踩到了有些松软的泥沙时,他的两腿不受控制地战抖,差点摔倒。   秦麦摇摇晃晃地咬牙将唐离和白拉分别拖上了岸边,再也支撑不住,面朝当惹雍错“扑通”跪倒在乱石上,双膝传来的剧痛让他萎靡已及的精神一震。   “我的天啊!”秦麦怔怔地望着辽阔的圣湖,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密集的鸟群掠过波光嶙峋的湖面,沿着一种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规律的轨迹振翅飞翔。   “漫天的雪花飘飞......成群的美丽水鸟飞舞......”唐离的话一遍遍在他的心头回荡,秦麦的心头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感动和敬畏。   这时秦麦对唐离的预感再无半点怀疑,铁莘与郝韵必定会黯然脱险,他那颗紧紧高悬的心便松弛下来,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尽。   他挣扎着想要唤醒唐离和白拉,让她们亲眼看一看眼前这景象,刚刚站起身,脑袋猛地一阵眩晕,软绵绵地仰天倒了下来。   西藏,真是一片充满了神秘和神奇的土地。   这是秦麦在昏迷前最后的慨叹。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世间万物的生死际遇?   秦麦只觉得自己在无尽的混沌里飘荡,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和空间都没有了意义,他看到了陈教授、铁莘、唐离,还有父亲,仿佛面对面近在咫尺,却根本无法触摸到,他好像还听到了很多人的呼唤,想要仔细去辨听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   “水......”秦麦的胸腔里好像有一把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炙烤得燥热无比,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   “麦子!你终于醒了!”一把充满了惊喜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这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熟悉,却很沙哑虚弱。   秦麦勉强睁开了沉重的眼睑,眼前的景物晃动模糊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昏昏沉沉的感觉才轻了些,一张苍白憔悴的美丽容颜忽远忽近地注视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瞳孔也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唐离.......”他心疼得抬手想去抚摸伊人面颊,可是手臂只举到一半就再已力竭。   那双极度喜悦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淡淡的失落,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她伸手接住了秦麦的手掌,轻轻地说道:“你现在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你受累了。”秦麦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变化,感受到手心传来的冰冷,痛惜地自责道:“难道你就这么守在我的身旁?我昏迷了多久?”   “你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   秦麦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很简陋的床上,床头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还没等到回答,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是不是麦子醒了?”是唐离的声音。   那眼前的是?秦麦猛地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触电一样松开了握着白拉的手,尴尬地道歉:“对不起,我......”   “没什么,我们俩的确太像了。”白拉淡淡一笑,打断了他。   这时唐离已经冲了进来,带起的风劲吹得那昏黄如豆的油灯摇曳不定,“差点被你吓死!”唐离委屈地撅着嘴,恨恨地捶了下秦麦的肩膀,小拳头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美丽的大眼睛里有晶莹的光亮闪动。   秦麦心中自然是感动无比,可当着白拉的面实在说不出动听的话来,嘿嘿傻笑了两声,柔声道:“辛苦了。”   白拉帮着唐离搀扶着虚弱无力的秦麦靠着床头坐起身,“唐离不眠不休地守护你两天一夜,你若是再不醒来,只怕她也要累倒了。”   “你应该好好谢谢白拉才对!”唐离捏了下秦麦的手心,朝他眨了眨眼睛,“要是没有她,我自己可没办法照顾你!”   秦麦心头一动:白拉说自己整整昏迷了三天两夜,那一天一夜想来是她守着自己,她与唐离又不相同,自己不过是她利用的工具而已,更何况她自己也有伤在身,她根本没有必要这样费心地照顾自己。   不管怎么样,却是欠了她一份人情。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秦麦扫了眼白拉的胸口问道,她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黑色的长袍,衣襟宽阔,他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白拉的气色可实在不太妙。   白拉眼中忽地闪过一丝薄怒,瞪了秦麦一眼,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眼太不礼貌,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处,啊,不是!我只想问问你的伤势。”   “我没事。”白拉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淡淡地说道,“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完也不等他说话,起身走出了房门。   秦麦长长地吐出了口气,暗想白拉也太敏感了,甚至有点小气。   “你都不知道自己昏迷的时候有多吓人,发着高烧,胡言乱语的,这两天白拉可是衣不解带地照看你呢!”唐离好笑地看着秦麦尴尬的窘态,笑嘻嘻地揶揄道:“是不是很感动啊?想不想以身相许?”   唐离没有说她分明从刚才秦麦苏醒时白拉惊喜的叫声里听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深情,那是女人的直觉。   “不许胡说八道!”秦麦做出生气的模样轻声呵斥道,“她当然不能让我出事了,她还需要我们帮她找到魏摩降仁呢!”   嘴里这么说,秦麦的心中却开始迷惑,白拉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为了陈教授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   唐离用自己温暖柔嫩的脸颊贴着秦麦颌下的青须摩挲了两下,声音变得柔和深情,“傻瓜,以后不许你这么拼命,你要是万一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呢?”   秦麦感受到唐离对他的深深依恋,胸口也升起了万丈柔情,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乌黑的长发,“不会的,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都要平平安安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说到这里,秦麦霍地一震,身体猛然直了起来,盯着唐离急切地问道:“铁子、铁子和郝韵他们呢?”   秦麦这时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醒了也有一会儿了,居然把自己的兄弟给忘了,这简直就是见色忘义!   唐离被秦麦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既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秦麦一眼,不满地哼道:“亏你还记挂着他,那个大笨猪回来就开始睡,他可没有照顾过你一分钟!”   听唐离这么一说,秦麦立刻喜形于色,铁莘平安!至于他没有照顾自己,秦麦一点都不在意,他还不知道铁莘的为人么,何况有唐离和白拉在自己身边,恐怕就算铁莘真的要照顾自己,她们也不会放心吧。   “咦!唐大小姐,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地道哇!”房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铁莘还没进门,他的大嗓门就传了进来,想必是白拉将秦麦苏醒的消息通知了铁莘等人。   唐离回头正好看到嬉皮笑脸的铁莘钻进房门,郝韵和黄平紧随其后。   “耳朵还挺好使的!”唐离没好气地朝铁莘做了个鬼脸。   郝韵越过铁莘快步来到秦麦床前,伸手摸了摸秦麦的额头,扭头望向唐离,喜道:“烧退了,这下秦大哥彻底没事了,唐离姐你终于脱离苦海,不用以泪洗面了!”   郝韵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不等唐离做出反应,马上又对秦麦道:“秦大哥,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唐离姐都哭成了泪人儿,说要是你有个好歹,她也不活了!”   铁莘立刻接口道:“可不是,说是要学那个梁什么伯和那个......”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唐离急的脸颊通红,跺脚叫嚷起来。   “梁山伯和祝英台!”郝韵冷着脸补充完恨恨地瞪着铁莘道:“丢人现眼!回到北京你就老老实实地去上夜校读书!”   正朝着秦麦挤眉弄眼的铁莘脸色一下垮了下来,哭丧着脸求助地望着秦麦和唐离道:“这可不行啊,我回去还要和唐大小姐做大买卖呢!”   唐离正气恼铁莘与郝韵一张一合地捉弄自己,对铁莘的眼神视若未见,反而拉着郝韵的手道:“你说的没错,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学识、有内涵。”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铁莘,“哪个女人愿意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牛过一辈子啊?”   铁莘暴跳如雷,恶狠狠地叫道:“你说谁头脑简单?谁是蛮牛?”   郝韵柳眉倒立,伸手捏住铁莘的耳朵,“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我倒是想问问什么叫洗江!”   “疼啊!别拽了,我去上学还不行吗?”铁莘立刻没了脾气,鬼哭狼嚎地求饶。   秦麦大奇,不知道郝韵口中所讲的洗江是何典故?唐离笑着给他讲了一遍,原来这家有个十几岁的女儿,郝韵等人询问人家的名字,那女孩的汉语十分糟糕,这家里唯一懂汉字的小儿子便把姐姐名字的发音给写了出来,字迹潦草了些,本是“冼冮”二字,铁莘一看立刻读了出来:“洗江”。   唐离惟妙惟肖地将当时铁莘的语气神态模仿了出来,众人都笑了起来,铁莘的脸皮却是厚的出奇,嘿嘿讪笑道:“相同发音的简单字儿有的是,谁知道那小家伙非要弄两个生僻字来!”一句话把错推到了那个不足十岁的男孩身上。   秦麦见铁莘和郝韵的神色虽然有几分疲惫,身体却完好无恙,而且看两人亲密的举动,他们的感情显然也有了长足的发展,这一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秦麦与唐离等人则笑呵呵地瞧着热闹。   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我还要感谢黄老板救了铁莘一命。”秦麦笑着朝黄平点了点头,语气真诚地说道。   黄平沉默了许多,看来这一次死里逃生对他的触动颇大,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沉稳,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旧皮袍,空荡荡的左袖管别在腰间。   黄平叹了口气,摇头道:“秦先生严重了,若是没有铁老板拼命救护,老朽早就葬身湖底了。”   铁莘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大声嚷道:“黄皮子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咱老铁虽然没上过几年学,可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可不含糊!”   喝下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又吃了些糍粑,秦麦精神好了许多,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行走却已经无碍,通过铁莘的讲述也清楚了当日他三人逃生的经过。   巨大的洪流将众人冲散时,铁莘仍死死地抓着郝韵和黄平,被一股暗流给冲到了湖面,铁莘虽然灌了一肚子凉水却没有失去意识,夜色深沉,他们既担心秦麦等人的安危,又害怕被水怪袭击,思来想去做出了和秦麦相通的决定:沿着湖水流动的方向前进。   他们比秦麦三人幸运,遇上了一扇被卷进湖中的门板,平安无事地游到了岸边,速度比秦麦等人快了许多。   几人上岸以后便沿着湖畔搜寻秦麦、唐离和白拉,直到天色大亮才发现了昏迷的三人。   唐离和白拉情况比秦麦好得多,只有秦麦始终昏迷不醒,几个人都疲惫不堪,一商量便决定就近寻找人家略作休整。   秦麦也见到了这家的男主人,一位年约五旬的藏族老哥,却旺扎巴。 却旺扎巴有着藏族人特有的豪迈,风霜在他黑黝黝的国字脸膛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神却真挚清澈,有四个女儿和一个小儿子,虽然家里并不富裕,听说秦麦苏醒便张罗着要杀羊款待远来的贵客,一定要痛饮欢庆。   秦麦苦笑婉拒他的热情,他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又昏迷了许久,别说喝酒,就连吃饭都是不能饱食的。   好不容易才说动却旺扎巴将这顿酒宴推迟到明晚,秦麦已经是满头大汗,对掩口偷笑的唐离耸肩叹道:“藏民天性淳朴好客,生存的条件虽然恶劣,对生活却始终充满了乐观的信心,真让人羡慕。”   青藏大地与中国大部分的地区都不相同,解放之前一直是农奴社会,藏民的生活远比中原百姓更加艰难,直到五九年才终于推翻了三大领主,百万农奴彻底翻身。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藏地人民对生活坚韧不拔的态度或许与这片雪域高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却旺大哥一家虽然生活贫苦,可对生活却是充满了美好的信心,一家人快快乐乐,又有谁敢说他们不幸福?”秦麦目含深意地扫了眼眼珠子乱转的铁莘,“由此可见,幸福绝不可以用物质作为衡量的标准。”   铁莘苦着脸挠头不语,他自然听得出来秦麦在敲打自己。   黄平点头感叹道:“秦先生的话虽简单,但是意义深远,老朽活了大半辈子直到今日才有些感悟,却已经为时太晚,所谓达者为师,秦先生年纪虽轻,却已经把老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铁莘咧嘴乐了,拍了拍黄平的肩膀,“黄皮子,你这话我听得顺耳哇!老话说得好,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你啥时候把给我打的欠条补一份?原来的都被水泡烂了,倒了奶奶的霉运!”   秦麦怔了下,顿时哭笑不得,唐离三女也都是表情各异,唐离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声,憋得小脸通红,郝韵则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状,白拉眼底透着笑意,面色却愈加灰败。   罢了!秦麦叹了口气,也放弃了教育铁莘的念头,挥挥手让他带着郝韵和黄平去吃晚饭,唐离却一定要留下来,秦麦自然不会反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醒来以后就有些不敢单独面对白拉。   白拉的情形非常不好,秦麦为她切了脉后才发现白拉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简直已经到了内外交困的境地,骨折的外伤反倒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掌握了白拉的情况后,秦麦沉吟起来,白拉现在有些像竹子,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里却已然是空荡荡,精气衰弱近于干竭,便是一个男子都极难保持白拉这般的平静,秦麦不由得佩服这个女人。   秦麦没有白拉那种神奇的能力,想要彻底治愈她根本没有办法,可他不能也不忍心坐视不管,无论中医还是巫医典籍内倒是都有养补精气的方子,但问题是在这里根本没有那些稀少的药材,秦麦再厉害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也许目前白拉用她的异能自救是唯一的办法,可秦麦也明白她到此刻也没有这么做,显然是决定了为陈教授续命,秦麦心头也是异常矛盾:白拉如果死了,自己的老师肯定是活不成;可是就算白拉为陈教授延续一个月的生命,白拉却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白拉似乎看透了秦麦的苦恼,淡淡一笑道:“你也说过生死有命,我坚信自己能回到净土。”   秦麦没有说话,生死攸关,他可不能把这一切寄托在什么狗屁宿命论上,苦苦思索了半晌,秦麦心头猛地一亮,他抬头望向白拉,“你的那条獒呢?”   当日铁莘等人身中幽冥花香与回魂散,生命危在旦夕,却是那条用龙睛花喂养的獒犬暂缓了危机,龙睛花可是味极为罕见的灵药,其性至阳,比之千年山参也不遑多让,功能吊命延气。   虽然不能彻底治愈白拉,但是拖延些时日是没问题的。   白拉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显然她也意识到了秦麦的用意,“我把它们留在了家里,现在可没办法唤来。”   “麦子,白拉的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啊?”唐离听不懂两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忍不住询问道。   那本巫医典籍是唐天华留给唐离的,可惜已经被秦麦遗失,不过幸好秦麦的记忆力十分强悍,中医与巫医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典籍的内容已经铭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秦麦不想让唐离担心,笑了笑道:“你不要太紧张,情形还不算太糟糕。”   唐离松了口气,揽住白拉的手臂,“我不管,你不是精通医术吗?反正一定要医好白拉,不然我跟你没完!”说完还举起拳头朝秦麦晃了晃。   唐离对白拉的关心绝不是伪装出来的,秦麦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竭尽全力地挽救白拉的性命究竟是对是错?唐离果然出现了唐天华所说的“觉醒”,如果她不能获得神力传承,那......秦麦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秦麦曾经寄希望于唐天华的预言永远不会成真,可事实总是与愿望背道而驰,秦麦的心中乱成一团,道义与欲望就像两条岔路口,无法重合。   两张几乎没有一丝差别的俏丽容颜在他的眼前晃动,秦麦甚至有那么片刻无法分辨究竟哪个是唐离、哪个是白拉,他这时才发现白拉像唐离那样披散着秀发,而唐离不过三天不见,皮肤奇异的白皙了许多,再也不是初见时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虽然还不似白拉那般白得近乎透明,却也难瞧见血色了。   难道是因为她觉醒获得了那种神奇的能力使得唐离发生了变化?秦麦暗暗心惊,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会失去唐离!   “麦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唐离看着秦麦面色变幻不定,目光茫然游离,张开五指在他的眼前晃动了几下,奇怪地问道。   秦麦惊醒,看到白拉复杂的目光,连忙将视线移向唐离,“我没事,只是记挂老师,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怎样了。”   唐离的脸上也浮起一缕忧色,侧头望向白拉,“陈伯伯他不会有事吧?”   白拉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摇头,“只要在两个月内找到净土,他就没事。”   唐离也知道白拉为了给陈教授续命而忍受自身伤势的痛苦,侧头贴着白拉的肩膀叹了口气,“姐姐,你受苦了。”   秦麦惊诧地发现唐离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奇道:“白拉什么时候成你姐姐了?”他其实是想问两人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唐离露出调皮的笑容,抬头贴着白拉冰冷的面颊,朝秦麦挤着眼睛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孪生姐妹?我从见到白拉就觉得很亲切呢!她比我大一年,自然就是姐姐。”   白拉与唐离必定有血缘关系,这一点三个人都清楚,但是没人说破。   唐离对白拉的亲密显然是发自心底的,白拉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茫然,似乎有点不习惯唐离如此亲近的举动,有些失措地站起身,低着头轻声道:“既然有唐离照顾你,那我就去睡了。”说完也不等秦麦回答,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唐离看着白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笑容渐渐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姐姐......”   “净土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它在哪里?”唐离靠在秦麦的怀里,目光痴痴地注视着闪烁的灯芯,像是在问秦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世界何其之大,如果说天书、秘典和命运之眼真的是当年的那位孤师留下的线索,为了让她的后人回到净土,那么她不可能不留下有关净土所在的线索。”秦麦思忖着缓声道,“秘密极有可能就在这三样东西中。”   唐离疑惑地说道:“那个命运之眼我看过了,黑漆巴乌的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啊。”   “你没有什么感觉?”秦麦记得白拉拿到命运之眼时说过她能够感受到其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若是唐离与白拉一样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她为什么感知不到?   唐离仰头看了眼秦麦,皱眉问道:“什么感觉?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秦麦蓦地激动起来,唐天华说过孤师预言只有唯一的女性后人获得神力传承,这个传人是唯一的女性,可现在却出现了两个,预言也并不准确!   唐离的情绪有些低落,秦麦跳开了话题,笑道:“你是心理医生,我想请教黄平为什么会救铁子?按理来说他应该恨铁子入骨才对。”   黄平在铁莘手上吃了太多的苦头,可偏偏在生死关头挺身救了铁莘的性命,还为此失去了一条左臂,秦麦左思右想也猜不透黄平的想法,黄平可绝对不是个勇敢的人。   唐离轻笑起来,反手点了下秦麦的额头,“原来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啊!这种心理呢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斯德哥尔摩情结,一九七三年斯德哥尔摩一家银行发生了抢劫案,两名劫匪抢劫失败,劫持了四位银行职员,警员与之周旋一百三十小时,最终以劫匪投降而结束,这件事过去很久,那四个被劫持者仍对劫匪抱有感激和怜悯的心态,值得一提的是在被劫持期间,他们甚至抗拒警方的营救活动,这说明了其实人是可以驯养的。”   “人心确实复杂奇怪。”秦麦听懂了唐离的意思,赞同地点头说道:“都说人脑是多么复杂,其实人心才是最复杂难懂的东西。”   对于把生存当成了唯一要求的黄平,谁又能说铁莘不够仁慈?   按照秦麦的想法,他一刻也不想在却旺扎巴家逗留,这时的时间真的就是生命,但是唐离等人坚决不同意他的想法,最重要的还是秦麦的身体实在太虚弱,而郝韵也连惊带吓,又被冰冷的湖水浸泡了太久,就在秦麦苏醒的当晚竟然病倒了。   众人不得不在却旺扎巴家里又休息了三天,距离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天,秦麦已经完全恢复,郝韵也康复了大半,秦麦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天便赶回白拉家族所居住的小山谷。   却旺扎巴家离当惹雍错极近,隔窗就能望见波澜壮阔的湖面和连绵挺立的依果雪山,吃过晚饭正是明月初升之时,秦麦站在院子里注视着圣湖神山,想象着当年琼隆银城屹立在阳光下该是何等美轮美奂的壮丽模样。   只是现在它已经彻底消失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禁宫也土崩瓦解,秦麦没想过把自己的发现公之于众,倒不是因为找不到证明它存在的证据,秦麦隐隐地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那样一座城池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两千年前!   无论从它的用料、建筑的规格及造型,已经成熟到一种让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比琼宗上遗存的古迹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他就算说出去只怕也没人会相信。   而且秦麦也不希望这个最后的苯教部落的平静生活被扰乱。   “麦子叔叔,你在看什么?”一道稚嫩的童声在秦麦身后响起,是却旺扎巴家最小的儿子桑吉,正好奇地望着秦麦,这几天两人的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秦麦也很喜欢这个单纯的小家伙,他笑着蹲身将桑吉抱了起来,指着月色下微波荡漾的当惹雍错道:“桑吉,你看这圣湖多美。”   桑吉年纪虽小,可汉语却是家里最好的,据说是跟乡里小学的汉族老师学的,听到秦麦的话,桑吉点了点小脑袋,随即又摇了摇,看到院子里只有他与麦子叔叔,便贴在秦麦的耳边道:“麦子叔叔,你别看它现在很安静,像睡着的牦牛群,发起脾气来可吓人了!”   “哦?”秦麦好奇地问道:“它也会发脾气?”   “当然喽!”桑吉笑脸上露出恐惧的模样,往秦麦的怀里缩了缩低声道:“前几天我就看到它发脾气了,阿爹说那是湖里的魔鬼在作怪!”   秦麦一听便明白了桑吉肯定是看到了当日当惹雍错奔腾咆哮的情景,也难怪,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湖面,而且那晚当惹雍错的动静实在够大。   秦麦摸了摸桑吉的脑袋,心里对却旺扎巴的这种鬼神教育很不以为然,小孩子正是对世界最好奇的年纪,若是凡事都用鬼神来解释,势必会对他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造成极大的障碍。   “桑吉,其实这世界上是没有魔鬼和天神的,圣湖发脾气是因为它地震了。”秦麦解释的很困难,就像对一个眼中只有黑白两色的色盲解释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颜色一样。   桑吉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如拨楞鼓一般,“有的!我那晚看到了,两个骑着天狗的神就站在那里,是他们把魔鬼降服了!”   秦麦顺着桑吉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不远处的琼宗。 天狗?秦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眼中射出两道冰冷的寒光凝望琼宗,若是那真的有人,从这里的确能够看到,而天狗则让秦麦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两条根本就不像狗的藏獒。   秦麦不动声色地指着远方测试了一下桑吉的视力。   原来他们的背后一直都有人!   两个人,秦麦的心头闪动着两张面孔。   几声轻得几不可闻的脚步将秦麦从沉思中惊醒,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了走到身侧的白拉,后者静静地与他并肩而立,良久后轻声道:“你后悔了吗?”白拉的目光仍旧望着远方,清风拂过,吹动了她长长的秀发,让她看起来有种脱尘的味道。   秦麦愣了下,一时间没有理解她这句话是指什么,将桑吉放下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回房去找唐离玩耍,等到院里只剩下他与白拉后,才偏头看了眼白拉,“人生在世最无益的就是后悔。”   白拉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向前走了两步,转身望着秦麦道:“你真是个很难懂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事你明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去做?”   秦麦无声苦笑,他能听明白她的意思,“所有的计划都是你的爷爷制定的吧?”秦麦敢肯定白拉口中的爷爷对自己很了解,否则不可能用陈教授的性命胁迫他。   白拉与秦麦对视片刻,点头肯定了秦麦的猜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白拉等了半天看秦麦并没有说话的意思,蹙眉追问道。   秦麦摇头微笑,“这可没法解释,懂就是懂,不懂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人啊,生命里总会遇到些人或者事是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   白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迷惑,她天性淡漠,经历又十分单纯,对这种人性的问题很少深思,听见秦麦这么说,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放弃再想,“我们该怎么寻找魏摩降仁?现在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麦想了想把对唐离说的那番话又对白拉讲了一遍,“我觉得你的祖先既然留下了这三样东西,必然是都有用处的。”   白拉眼睛一亮,思忖道:“秘典为我们指出了禁宫入口的所在,命运之眼是开启净土通道的钥匙,这么说只有天书似乎没有什么用处,你的意思是线索就隐藏在天书里?”   一想起那卷古怪的天书,秦麦的太阳穴就突突地抽疼不已,除了那幅与唐离、白拉面容酷似的肖像,根本就没人能搞懂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   “你说过秘典里记录了使用天书的方法......”秦麦摸了下鬓角,手指沾上了些水渍,仰头望去,月华清朗的夜空不知不觉竟然飘起了如丝的细雨,天空却连一片云也无。   这雨却让本就有些微寒的夜里多了几许凉意。   白拉似乎有些寒冷地抱住了肩膀,“传说里是这么讲的,问题是我在秘典里毫无发现。”   “那么命运之眼呢?”秦麦将自己披的羊皮袍子盖在了白拉的肩上,白拉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关心,身体僵了下却没有拒绝秦麦的好意,秦麦将皮袍的领口紧了紧,满意地点了下头,道:“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件宽大的黑袍下的双肩原来竟是那般瘦弱,秦麦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随着与白拉相处日久、对她的了解愈深,那份恨恼就越发淡薄。   白拉挽起袍袖,将毫无瑕疵的皓腕伸到秦麦的面前,“除了那强大的无法形容而我却不能运用的能力,我再没有发现。”   命运之眼戴在白拉的手腕上,大小刚好贴合着她的肌肤,顶端的梭形饰物像极了一只没有瞳孔的人眼,秦麦凑近仔细观察了半晌,月光下的命运之眼黑乌乌的没有一点光芒,很薄,通体没有任何的纹理接缝,可偏偏给人很坚实厚重的怪异感觉,若不是秦麦当日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它能发出那般耀眼的光芒。 笼罩着整个废墟的那层诡异光幕极有可能就是白拉所说的命运之眼内所蕴藏的能量,秦麦这几天仔细地将当日的情形回忆了无数遍,断定光幕的破碎和地震是在白拉拿到命运之眼的同时爆发,换而言之,当白拉触碰到命运之眼时,它就收回了支撑光幕、保护废墟的能量。   在白拉与命运之眼间好像存在着某种诡秘的感应,问题是唐离为什么感应不到?   秦麦终于还是放弃了在命运之眼上寻找线索的想法,他实在看不出这个毫不起眼的东西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就连它的材质也没有半点头绪。   但是秦麦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命运之眼的材质是金属还是木料,它的工艺都精湛得令人叹为观止,那根本就不应该是二千年前能出现的!   或许解密命运之眼应该是科学家该做的事,而不是自己一个考古学者的工作范畴吧?秦麦不禁苦笑着朝白拉摇了摇头,示意毫无发现。   “我还记得当日在那座九重天宫之中,那位鼓姬曾说过,命运之眼可以指引箭道所在。”秦麦静静地看着白拉,轻声道,“而你似乎也认定了它是找到净土的关键。”   陈教授被白拉挟为人质用以交换的条件是秦麦为她找到命运之眼,时至今日,命运之眼已经戴在了白拉的手腕上,按理说秦麦也已经完成了他该做的事,只是形势比人强,秦麦现在非但不能和白拉摊牌,甚至他比白拉更着急寻找净土,那关系的不仅仅是陈教授的生死,还有他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担忧。   命运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便无法停止,白拉时身不由己,秦麦又何尝不是。   夜幕中的白拉像一缕孤单的幽魂,面颊惨白得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冷风吹起,比夜色更黑的长发乱舞,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张纸,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秦麦的心软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下,“白拉,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现在有着共同的目标。”唐离觉醒只怕连她自己都蒙在鼓里,可怕的后果更是只有秦麦与白拉清楚,他担心的就是白拉为了获得神力传承而隐瞒至关重要的线索。   “其实,我更喜欢卓玛这个名字。”白拉沉默了许久,就在秦麦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她幽幽说道,秦麦愣了下,他记得白拉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才旦卓玛,这是个在藏地极为常见的女子名字,他以为那不过是白拉的一个掩饰而已。   无论从哪方面比较,卓玛都不如白拉这个名字显赫,要知道在琼宗一带,白拉简直就已经成为了慈悲万能的化身。   秦麦凝目去瞧白拉,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天马行空地说起了名字,这才发现白拉压根就没有看他,那双渐失光彩的眼睛流淌着向往和缅怀的复杂之色,秦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打扰白拉。   白拉微抿着的唇角微微翘起,那颗细痣淡得几乎看不见,“我十二岁被他们收养,他们放牧耕田,不管再怎么疲累却不让我干一点点重活,他们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宝贝......”   这是秦麦第一次在白拉的身上感受到那种被称作幸福的东西,她的眼底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孤独,她开心地微笑着,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秦麦的脑海里浮现出闻多大叔爽朗的笑容,他望向白拉的目光充满了爱宠和骄傲,那种父亲的眼神,是决计无法伪装出来的。   只是白拉为何突然对他诉说起这种隐私?秦麦如坠雾中,或许是她实在是太孤独了,便是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吧,秦麦思忖着,沉默地履行倾听者的本分。   “我知道他们很辛苦,可是他们从来不对我说,也从来也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有一次我三天没有回去,阿妈担心我,到处找我,结果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就骗我说是放马的时候掉下了马背。”   白拉的妈妈是一个略微有些木讷却真诚朴实的藏族妇女,秦麦听着白拉喃喃轻语不禁黯然,他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只有仅存的几张照片和父亲给她画的像,母亲,这是个多么遥远却又是多么亲切的称呼。   白拉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有在他们的面前,只有我在是才旦卓玛的时候,我开心就笑,想哭就哭,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才旦卓玛。”   原来白拉并没有忘记秦麦的存在,她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在秦麦的脸上聚集,四目相对,秦麦真切地感受到了白拉的悲伤。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秦麦的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压出来的一般,颤抖得厉害。   “这首诗真好听,你能再说一遍吗?”白拉长而翘的睫毛抖动了两下,请求道。   秦麦于是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面的浮土上一笔一字地将这首诗写了下来,放缓了速度念了一遍,抬头望向白拉。   白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最后那一句我听不太懂,而且......而且汉字,我认识的不多。”   这句话到让秦麦怔住了,白拉的汉语说得极为标准流利,言谈举止间对汉文化也颇有认知,谁知道竟然不识汉字。   “你的爷爷没有教过你汉字?”   白拉摇头,“他不喜欢我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秦麦暗暗叹息一声,也许在白拉祖父的眼里,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回到净土吧,他给白拉将这首诗解释了一遍之后,白拉已经可以讲整首诗流利地背诵出来了。   这份记忆力又让秦麦小吃了一惊。   两个人半晌都不说话,低头看着雨滴将地上的字迹渐渐夷平,秦麦将袍子让给了白拉,雨势虽小,他这时也感觉到了透衣而入的湿冷,他心里还有许多问题等着白拉的解释,不得不将她的思绪转移到现实中来。   秦麦轻轻地咳了一声,“如果你喜欢,那我就叫你卓玛好了,只不过......”   “我懂你的意思,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梦再美总归是要醒来的。”白拉点了点头,面容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我是白拉。”   秦麦差点脱口而出说你可以选择,可话到嘴边他的心里却又响起了一个声音:“她真的可以选择吗?我可以选择吗?”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秦麦深吸了一口带着淡淡泥土腥味的湿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你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白拉垂着头,秦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到她的头微微摇了下,隔了片刻,白拉才开口道:“爷爷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也不许我问,我......后来就敢问了。”   秦麦胸口郁气凝结,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可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在生谁的气,白拉?她的爷爷?还是那该死的命运?   “好吧,白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爷爷是不是......”秦麦死死地盯着白拉,一字一顿地咬牙道:“平旺老人?”   两个人在雨中伫立半晌,唐离等人早就看到了,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交谈,秦麦问出了这个他怀疑许久的问题后,白拉却如泥塑一般毫无反应,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好像沉重起来,一时天地之间只有沙沙的雨打地面时仿佛蚕食桑叶的轻响。   却旺扎巴一家在知悉了秦麦的身份后,对这位北京来的“大领导”敬畏异常,单独给众人准备了丰富的饭菜,也不敢轻易打扰他们,吩咐家人匆匆吃了晚饭便熄灯入睡。   房内的气氛也十分压抑,唐离等人围坐在饭桌旁,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却没人动筷,就连铁莘都失去了平日的好胃口。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谈出个结果来?”铁莘烦躁地仰头灌了口青稞酒,望向神色凝重的唐离,秦麦不在,房间里的四个人自然而然地以唐离为首,“唐大小姐,你说那个白拉会不会是想甩下我们?”   郝韵眨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向铁莘:“你是说她故意把寻找净土的线索隐瞒?不会吧......”显然她自己很不确定。   黄平经过湖底废墟后,地位无形中得到了质的飞升,虽然在众人中仍旧最低,却也在这个时侯有了发言的权利和胆气,他举手示意有话要说,却因为不习惯突失左臂而产生的不平衡,“哎呀!”惊叫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一旁倒去,右手急忙抓向坐在旁边的铁莘的胳膊,堪堪触到铁莘的衣袖,却没想到这个坏小子一收胳膊将黄平的五指让了过去,嘿嘿坏笑地看着黄平惊慌失措的脸朝饭桌当中那盆手抓肉砸去。   直到黄平的脸即将与小山一样的肉堆接触的瞬间,铁莘才伸手扯住了他的背心。   “黄老板,你就算是再饿,也不能这么没礼貌呀!”铁莘嬉笑道。   黄平狼狈地抹了把脸,又不敢发作,一腔闷气只能别在肚子里,皱巴巴的脸上硬挤出来一丝笑容,“人可不能老啊,一老了这手脚就不灵活。”   他其实是暗讽铁莘早晚也有老的一天,可偏偏铁莘非但没听出来他话里所指,反而另外理解出来一层意思,大感赞同地点了点头,“黄皮子,你这话说的可太对了,人老了就要看开点,对了,听说你那里还有几件战国时的鼎?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不如......”   铁莘话没说完,黄平一口气没喘匀,剧烈地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心都在滴血,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心里直骂自己嘴贱。   唐离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郝韵,对铁莘笑道:“铁子,你对金钱的执着真让人佩服,我家里倒还有几幅两晋的字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她这句话一出口,不仅铁莘的眼睛亮了起来,就连黄平的咳嗽也立刻停止了,两只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简直像要把唐离用眼神给吞进肚子里!   也难怪这两人反应如此强烈,黄平大半辈子混迹古董圈子,对古玩的了解自然不用多说,铁莘这几年虽然没赚到大钱,却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中国历史悠久,文化渊源流长,古董文物为世界各国收藏者青睐,画作更是被视作收藏精品,但是隋代以前的画作已知流传下来的却是少之又少,几近于无。   元青花够少吧,满打满算全世界现存的已知不过十数,可是隋代之前的画作现今存留的就算是黄平也未曾听说过!   两晋时期的字画又岂是可以用价值连城来形容?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铁莘大力地将流出嘴角的口水吸了回去,半个身子都探向了唐离,“这个字画,究竟是字还是画?”   黄平也攥紧了拳头,紧张地竖耳倾听。   只有郝韵迷迷糊糊,不晓得这两个人为何如此紧张?   唐离撇嘴一笑,“字画嘛,当然是有字也有画了!”   铁莘与黄平都了解唐离的家世,若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们早就嗤之以鼻了,可唐离这么说,由不得二人不信,铁莘差一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嘿嘿一笑,挠头道:“唐大小姐,咱们这关系自然不用说了,我早晚是你大伯子,你也了解咱老铁是个老实人......”   黄平翻了个白眼,心想你铁莘要是老实人,那这世界上还有不老实的人吗?   以铁莘的脸皮之厚,这时也有些发烫,支吾着道:“不过都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就算你唐大小姐有心送我一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唐离的面庞,说这里时拖了个长音,见唐离毫无反应,心里止不住哀叹一声,脸上的表情却愈发诚恳,“我也不能收的,只是您也知道咱老铁的家底儿,太贵咱可接不住哇。”   唐离淡淡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狡黠,伸手揽住了郝韵的胳膊,“送你一幅也未尝不可,反正我也不缺钱......”铁莘立时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唐离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铁莘隐隐地生出不妙的感觉,可想来想去唐离只要不要钱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便硬着头皮道:“唐大小姐有甚要求尽管说,咱老铁是个爷们儿,吐口吐沫就是根钉!”   唐离眼中笑意更盛,一指郝韵,“我打算在西藏做些公益事业,一路走来我们也都看到了藏区的孩子学习的条件艰苦,郝韵毕竟是出生在西藏,对这里有感情,也了解,我的条件就是让郝韵陪我留在西藏,三年就可以。”   铁莘听到唐离提出让郝韵留在西藏,脸色立刻大变,脱口道:“不行!”转而听到只要三年就可以,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可转念一想,且不说自己受不了离别之苦,等到三年之后再见风吹日晒使得皮肤粗糙顶着两朵高原红的郝韵时的情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使劲地摇动着大脑袋,痛苦已及地道:“不行,这个条件绝对不可能!”   郝韵愣了下,却喜出望外地摇晃唐离的手臂,“唐离姐,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要在西藏建学校吗?我答应你!我留下来帮你!”   铁莘哭丧着脸,祈求地望着唐离,“唐大小姐,您老行行好吧!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啊!俺老铁三十挂零的人了才好不容易......要是再等三年,万一郝韵跟人跑了,到头来鸡飞蛋打,我死的心都有哇!”   “你这张臭嘴!我答应过你什么吗?”郝韵立刻脸颊飞红,羞恼地瞪向铁莘,不依不饶地去拧他的手臂。   铁莘也不躲闪,任郝韵的纤纤五指在自己的胳膊上转来转去,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行,我不同意,打死也不同意。”   两人闹成一团,黄平试探地问道:“唐小姐,您家中真的有两晋字画?”   “有的确是有的。”唐离微笑点头,“只是遵照我母亲的遗命,落叶总是要归根的,人是如此,物也是这样,当然,这也是我的想法。”   黄平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唐离的意思,若是以前,他必然对唐离的说法不屑一顾,但是西藏之行,几度生死徘徊,也让他想通了许多,沉默了稍息后,黄平叹了口气,“我黄平这一甲子算是白活了......”   喃喃重复了两遍,黄平的脸上浮起毅然之色,正视着唐离,认真郑重地说道:“唐小姐与秦先生虽然年轻,可无论学识还是品质都让老朽愧疚和敬佩,我请求您帮我个忙,我藏得那些物件虽然来历未必清白,可其中也有不少很有点价值的,我希望由您和秦先生帮我把它们托扶给值得信任的人。”   黄平这句话说的有些含糊,不过唐离也是聪明人,自然听得懂其中的意思,他没有说捐献,只说值得信任的人,显然是指唐离与秦麦。   这也不能说黄平谨小慎微,只是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浩劫里,太多的文物被损毁、流失海外了,这种情况直到前几年颁布了《文物保护法》后才逐渐好转起来。   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唐离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黄先生似乎有些信心不足啊?”黄平刚才那番话明显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生离西藏不抱希望了。   黄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已经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死亡的大幕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拉开,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净土,白拉说过唯有那时她才可能治愈他的绝症,问题是,他黄平还有机会等到那个时候吗?那个充满了秘密的白拉真的可能带他们去净土吗?   “我们帮她拿到了命运之眼,已经没有用处了。”黄平摇头惨然道。   唐离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口,窗外阴沉黑暗,没有一点光亮,就像她此刻的心情沉重得难以呼吸,“不会的......”她像是对黄平说,又像在告诉自己,“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能感觉到。”唐离的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这世界万事万物或许都有规律可循,唯独人心最是难以捉摸。   唐离本来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太沉重才挑了个话头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可谈来说去最后还是又绕了回来。   白拉口中的爷爷是不是平旺老人?秦麦问出了口,并没有奢望白拉会给他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麦只觉得浑身都被难受的潮湿阴冷包裹着,正要转身回房,白拉却说话了,“其实,连我都不知道爷爷叫什么。”   开玩笑!这是秦麦第一个反应,白拉的借口也实在太可笑了,他无声冷笑,如此看来白拉抛下他们的打算已经是显而易见了,不过秦麦却也不怕,大不了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陈教授虽然身陷险境,可白拉也是危在旦夕。   白拉缓缓抬头,从她的眼里流现的悲哀迷惘让秦麦的心头猛地一颤,那是再精湛的伪装也难以做出的痛苦,眼神是可以直达内心的,秦麦觉得被白拉的目光注视时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柔成了一团。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爷爷的名字呢?”秦麦再也忍受不了那双眼睛,扭头望向黑夜里沉睡的当惹雍错。   白拉哀哀地笑了起来,“我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一无所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秦麦的心又绞痛起来,他无法想象白拉曾经过的什么样的生活,难道在那个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寻找净土的工具?      “说说他的样貌特征。”秦麦心里已经认定了白拉没有说谎。   “样貌啊,其实我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白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在我的记忆里,从没见他笑过,他很瘦,可腰背总是挺的直直的,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久,就像一棵树墩......”   白拉说到这时,秦麦便几乎认定了她的爷爷与平旺老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当日在古格密室里,唐离的父亲唐天华也曾亲口承认平旺老人是他的父亲,也就是唐离的祖父!   唐离与白拉居然都是平旺老人的孙女!果然都是他的孙女!   这本来在秦麦预料之内,可真的得到了证实,秦麦仍旧感到了震惊,若是真的如传说里继承神力的人只能有一个,他为什么还要把唐离引到西藏来?   虎毒尚且不食子,唐离与白拉身上都流淌着平旺老人的血,可他居然一手导演了这场阴谋,如同冷漠的路人,看着他的后人用生命去寻找传说中的净土。   “你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有了我,他还要想方设法把唐离也拉进来吧?”白拉一语道破秦麦的心思。   秦麦霍然回首,白拉也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秦麦似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得意洋洋的戏谑。   “为什么?”秦麦的声音低沉,冰冷得让人心寒。   难道唐离只是整个阴谋里的一颗棋子?她的作用就是吸引自己来为白拉和平旺老人寻找命运之眼?秦麦的胸膛里怒火熊熊燃烧,炙烤得他几乎爆炸!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愤怒究竟是因为平旺老人的冷血还是白拉的欺骗。   白拉的目光越过秦麦,越过了当惹雍错,投向无尽的黑暗虚空,“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告诉我,我是那个注定要继承孤师神力的人,我这一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回到净土。”   秦麦紧紧地咬着嘴唇,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至于嘴唇被坚硬的牙齿刺得皮开肉绽,一滴滴的鲜血流到嘴里,又腥又涩。   白拉顿了下,接着说道:“其实唐离的出现是个意外,他的本意只是想借唐离父亲寻找神鼓和天书的下落。   “唐天华也参与了?”秦麦终于还是忍不住,他的心一点点地向下沉,只觉得比当日在当惹雍错冰冷的湖水里浸泡了大半夜还要冷。   “对,唐离的父亲叫唐天华。”白拉摇了摇头,“他很可怜,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爷爷安排了良楚将他留了下来,这二十五年来他一直都在古格寻找天书。”   秦麦松了口气,原来唐天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皱了皱眉头,“良楚是谁?”   “良楚就是彭施民,那个伏藏的少年。”白拉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没有逃过秦麦的眼睛,他又想起了彭施民垂死之际看着白拉时热切疯狂的眼神,心头一跳,暗道彭施民做的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白拉?   “你其实是认识他的,对吧?”秦麦回忆着彭施民当时的话,他一连说了几遍“宿命”,那种执着得不顾一切牺牲的爱就是他所说的宿命吗?   白拉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直直地刺向秦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认识的是那个良楚!他是我童年时唯一的朋友,可我们分别已经十八年了。”   十八年前,彭施民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白拉只是个八岁的孩童,秦麦默然无语,他无法指责白拉,也没想到这样一份感情居然让彭施民不惜付出生命。   “你是不是认为他是为了我?”白拉偏了偏头,将一绺垂下额头的长发撩到了耳后。   秦麦真的怀疑白拉是不是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为什么总会说出他心中的想法?   白拉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秦麦的回答,不等秦麦开口,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记得意西沃吗?”   意西沃?秦麦一怔,他自然记得那个怪人,他曾经一度认为他是幕后的主使,只是唐天华否认了,可现在看来这个人似乎并不是如唐天华所说的那么简单。   谁能怀疑自己的父亲?唐天华自己也绝对想不到他只是他父亲的一枚棋子。   “意西沃其实是良楚的父亲。”   白拉的声音很低,却如同一道惊雷震得秦麦脑际轰鸣,原来如此!宿命,彭施民口中的宿命却是这个意思!   “这些事也是在他死的时候我才想明白的,良楚想来是为了从另一方面寻找关于神鼓和天书的下落。”   为了寻找净土,不光平旺老人“贡献”出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女,就连意西沃也把他的儿子安排到了这场阴谋里。   彭施民改头换面学习了考古,然后又娶了位藏族姑娘一起回到了西藏工作,当日秦麦还佩服他为了爱敢于牺牲,现在想起来多么可笑!   白拉叹了口气,“其实这要怪我。”   “怪你?”秦麦不解地扫了白拉一眼,“你是说唐离?”   “嗯。”白拉又叹息一声,“当我发现了自己能够为人,甚至为马疗伤治病的时候,我告诉了爷爷这个消息,他却并不高兴,因为他知道这种能力并不是无休无尽的,如果不能传承神力,使用这种能力的结果就是加速衰老。”   秦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就像一个池塘,如果没有流水补充,开口越大,池塘干涸的就会越快。   白拉眼中的狡黠得意越发强烈,甚至带着一丝丝残忍,“可是我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帮助那些病人时很快乐,神鼓和天书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我慢慢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个天命所归的继承者。”   秦麦听到这里开始有些明白白拉的意思了,对平旺和意西沃而言,或许最可怕的就是白拉懂得了思考存在的意义,这意味着白拉开始怀疑他们为她安排的人生。   显然,白拉没有按照平旺老人的意愿,她依旧在使用自己的能力为病人治病,甚至在有了神鼓和天书的下落后,还在这么做。   秦麦不确定的是白拉这么做有几分是为了反抗平旺老人或者说命运强加给她的宿命?或许便是与自己在琼宗相见的时候她也并不相信最终能够找到净土吧?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秦麦差不多都已经清楚,二十五年前唐天华、黄平与铁纯阳三人得到的那幅唐卡本来没什么意义,或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唐离母亲收到的那份残卷和唐天华的留言,也许只是平旺老人的一手后招,真正的阴谋其实开始于彭施民将李茂然引到了鲁巴得到了另一幅明妃神舞图唐卡开始的。   当平旺老人渐渐发现白拉已经不受控制,甚至也许很难活到他梦想视线的那一刻,于是想到了二十五年前的伏笔,将唐离引入西藏。   可是这其中还有一点解释不通:他是如何安排的那场拍卖会?如果说他秦麦早已经进入了平旺老人的视线,他是怎样安排出那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拍卖会使他和唐离恰好“偶遇”呢?   秦麦终于明白了,平旺老人身份的复杂让他感到无比震惊,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直到此时,他才算基本弄清楚了这一场阴谋的前后,他是棋子、唐离是、白拉是,彭施民也是。   可就算明白了这一切又能怎样?仍旧是别无选择。   “我想见见他,现在对于如何寻找净土我们没有任何头绪,也许他还知道些什么。”秦麦凝视着白拉认真地沉声道。   白拉薄薄的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对不起,恐怕你要失望了,几年前我曾经去热扎寻找过他,可是我们住的房子早已经塌掉了,后来我们之间只能靠大黑和小黑传递书信,最后一次我见他还是在三个月前,我不敢保证什么。”   大黑和小黑?秦麦怔了怔才想到她说的应该是那两只古怪的藏獒。   秦麦沉吟了一会儿,他还是想要见一见平旺老人,白拉与唐离都在他的身边,至少现在他们的目标是相同的,都想尽快找到净土的线索。   “好吧。”秦麦摩挲了下颌下的胡茬道,“我们明天就回去,尽快与他联系。”他暗暗断定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离他们并不远,两个骑着“天狗”的“天神”,秦麦在心中冷笑。   秦麦也很想再见一见意西沃,他一直以为彭施民的亲人只有他的妻子,现在他想问一问意西沃,老来丧子的他是不是也会伤心?   回到房间后,秦麦与白拉都保持了沉默,铁莘最没耐性,可看到秦麦脸色阴沉,也不敢触霉头,这一夜,众人皆都无眠。   第二天一早,六个人与却旺扎巴一家告别,踏上了归程,从文部村到白拉家所居住的小谷距离不算太远,其间路途却很坎坷,却旺扎巴借给众人六匹识途老马,到时只要将它们放逐,便会自己寻回家来。   那个可爱的小桑吉对秦麦等人的离去十分不舍,直到秦麦答应他会回来看他后,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的裤管,走出去很远还能看到桑吉小小的身影在朝他们挥手,秦麦似乎看到了朝晖下桑吉小脸上闪烁的泪光。      沿着湖滨行进,马匹在乱石路上不能疾驰,众人便控制着方向随便马儿漫步而行,这些人除了唐离,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懂得些马术,唐离体质出色,悟性又强,提点两句便适应了马背,最狼狈的还是黄平,失去了左臂后他的平衡也出现了问题,适应起来远比唐离艰难多了。   除了彭施民的身份,秦麦毫不隐瞒地将昨晚与白拉谈话的内容细细说了一遍,唐离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面无血色良久说不出话来,铁莘也暴跳如雷,这也难怪,如果说铁父当年的死真的是一场意外,那谁也怪不得谁,若是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铁莘与平旺老人之间便等同于杀父仇人了。   黄平面如死灰,心底暗暗庆幸当初自己没有再觊觎宝藏,否则平旺老人又岂会留他性命?原来自己感恩戴德的救命恩人正是索命的阎王。   唐离的身体随着马背起伏颠荡,目光茫然,神色黯淡,秦麦心中担忧她一时难以接受这冷酷的事实,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宽解。   “难怪我无论怎么请求都不能和鉴定师见面详谈,甚至连电话沟通都被拒绝......”唐离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形容凄凉得让人揪心。   能够制造一场让唐离与他的“偶遇”,而不是人怀疑,也只有苏富比那位神秘的鉴定师有能力安排,秦麦昨晚便已经想到了这关键的一点,那位拍卖师即便不是平旺老人与意西沃其中之一也必定与他们有着莫大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倒是平旺老人嫌疑最大。   经过一夜的沉积,秦麦基本上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昨晚不说也正是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了冲动,摆了摆手制止了铁莘的喝骂,“现在算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但是我们也要清楚一点,我们也别无选择,只有找到净土,老师才能活下去,黄老板才能活下去......”他没说白拉和唐离才能活下去。   其实他的心理还有许多疑惑谜团,只是答案恐怕只有平旺老人才能给他了。   “去他娘的!”铁莘脸红脖子粗地叫嚷起来,“不如让我们去找西天极乐世界好了!老子拿刀抹了脖子就直接去了!什么狗屁净土,鬼晓得在哪?”   秦麦狠狠地瞪了铁莘一眼,如果现在放弃,别说陈教授和黄平,就连白拉和唐离都恐怕难以幸免,白拉不必说,秦麦清楚再努力现在也只能是拖延时间,唐离发展下去只怕也终将是同样的结局,若是能够找到净土,至少能有一个人能得救,也许......   他的心底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份奢望的。   这时没有人有心情去理会铁莘的抱怨和怒气。   回到山谷时,日头已经西沉,漫天的火烧云好像把整个天地都给染红了似的,闻多等青壮年依旧未归,甚至又有些妇女也出了山谷,说是给男人们烧饭去了,山谷里只留下了一群孩童和照顾他们的两位阿婆。   这倒也好,秦麦等人现在也没心思应对热情的款待。   匆匆吃过饭,将郝韵、唐离和黄平留在谷中,秦麦与铁莘跟着郝韵去接陈教授,骑马朝那座冰峡棺谷行去,秦麦心中担忧陈教授的安危,脸色阴沉着不说话,虽然白拉说陈教授不会有事,可这些天没有人照顾,就算没事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铁莘的性子却耐不住这种死气沉沉的憋闷,将马放在山脚下,三人朝山腰的通道攀去,铁莘忍不住问道:“白拉,都这么多天了,陈老头儿就算没冻死,我怕也饿个好歹了。”   白拉换上了那套华丽雍容的藏装,虽然暖和了许多,行动起来却有些笨拙,一路策马狂奔累得够呛,却始终咬着牙紧跟秦铁二人的脚步,听到铁莘的话,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铁莘,“不会的,我早用了许多药材为他补充身体所需......呀!”她一分神脚下没有站稳,打了个踉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跌倒,山势陡峭、乱石嶙峋,这一路滚下去,就算摔不死也要重伤!白拉只觉得天旋地转,却已经止不住跌势,咬牙闭上了眼睛......   她并没有摔倒,白拉只觉得手臂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拉进了一个算不得宽厚却坚实的怀抱。   “谢谢。”白拉睁眼,正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充满了关心和淡淡责怪的眼睛,是秦麦,他的怀抱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却让她慌乱的气息,白拉的一颗心砰砰乱跳,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羞的,只觉得脸颊发烫,慌忙躲开秦麦的眼神,从他的怀里脱了出去,低声道:“我没事。”   秦麦暗暗自责,自己只想着尽快见到老师,却忽略了白拉糟糕的状况,手臂扶住了她的胳膊,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白拉被秦麦扶住,身体微微一僵,第一个反应就想挣脱,一挣之下没有成功,心头微颤,却开始舍不得这种有所依靠的感觉,垂下了头,身不由己地跟随秦麦的脚步。   铁莘揉了揉冰凉的鼻尖,朝秦麦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吓着了。”   秦麦也只以为白拉受到了惊吓,轻咳了一声,“白拉,你刚才说你用药材为老师补充养分?”   “是的。”白拉偷偷地吸了口气,冰冷直达肺腑,再抬起头时已经平静如常,“天梯的冰雪四季不融,最神奇的是无论外面多热或者多冷,里面的气温却是不变的,所以我把你的老师留在这里,不用担心他会被冻坏。”   “那个雪谷叫天梯?”铁莘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明明只是个山谷嘛!哪里像梯子?”   秦麦却有些恍然,心知天梯这个名字必定与木族信奉的苯教有关,他关心的不是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浑然天成的冰库啊。”   他开始有些明白白拉为什么把陈教授安置在这座冰谷里了,人体的新陈代谢的速度在低温中会减缓,而这种恒定的温度则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机能保持一种稳定缓慢的运行。   只要保护措施得当,这种环境确实有利于减缓陈教授的病情的恶化速度。   穿过山洞隧道再度进入那座如梦幻世界的冰谷时,秦麦就留心感受,果然这冰谷内的温度虽然寒冷却是人体承受范围之内。   “我死之后希望也能睡在这里。”白拉这时已经脱开了秦麦的搀扶,二人并肩而行,她的声音极低,走在秦麦身侧的铁莘并没有听到,秦麦听到白拉的话心头猛地颤悠了一下,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传说里的净土是一座神奇的极乐世界,那里的人长生不死,生活幸福。   白拉时不相信净土的存在还是认为她无法找到净土?   秦麦与白拉步调一致的脚步踩在薄薄的雪层上发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响遍了整个冰谷,三个人却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   陈教授就被安置在一座冰雕而成的巨大棺木之内,清冷的月光下,湛蓝的冰棺闪烁着迷幻一般的色彩,纯净清澈,陈教授的面容安详,看上去像极了一尊惟妙惟肖的塑像。   “老头儿!你是死时活倒是吱一声啊!”铁莘推开棺盖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伸出熊掌一样的大手就要去打陈教授的脸蛋。   秦麦吓了一跳,连忙拽住了冒失的铁莘,铁莘那一嗓子把冰谷四壁的积雪都震得扑簌簌掉落,陈教授却还是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还好,就是很虚弱。”秦麦的手指搭在陈教授的脉门仔细咂摸了良久,做出了判断,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回了原位,陈教授现在正处在一种深度睡眠的状态,说是昏迷或许更贴切,他身体虚弱大半是因为体能的消耗,在这种低温环境里,人体需要更多的热量消耗来保持体温,再珍贵的药物也无法替代食物。   听到秦麦的话,铁莘和白拉都松了口气,将陈教授“冷藏”白拉其实也是被迫无奈,她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手段,虽然医典上有过记载,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成功她也没有什么信心的。   秦麦想了下,朝铁莘挥了挥手,“先把老师带回去再弄醒他,现在醒来我怕他经受不起颠簸,你背着老师。”   铁莘一愣,咧嘴道:“为啥又是我?”   “要不然我带你来干嘛?”秦麦奇怪地瞥了眼不服气的铁莘,伸手扶住了白拉的胳膊,“要不然你来照顾白拉?”   白拉挣了下,却抗不过秦麦的力气没有成功。   铁莘眼珠子提溜乱转,想来想去觉得这是个圈套,秦麦看似忠厚,其实蔫坏,要是自己真的选择照顾白拉,回去以后秦麦肯定要向郝韵告状的......   左思右想之后,铁莘毅然拒绝了秦麦的提议,他在秦麦手上吃过太多的苦头,实在不敢相信秦麦会这么好心。   陈教授身体消瘦,这些天体内脂肪消耗得严重,体重更是减轻了不少,铁莘背着他如若无物,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边走边嘟囔道:“老头儿,你看见没有?平日里你总是对老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总说你的弟子这好那好的,可现在你有难了,你那宝贝徒弟可就不管你了!人家搂着个大美人,心里边肯定美得冒泡呢!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咱俩都是苦命人呀!”   白拉听见铁莘露骨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几次想要挣脱秦麦的搀扶,可秦麦就是不放松,反而游目四顾看着晶莹闪烁的冰谷赞叹道:“真是个梦幻仙境,能长埋此地到也是桩美事......”不知怎地他又想起了刚才白拉说的那句话,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浮出心头。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秦麦的脸上闪过坚定的神色,轻声说道,也不知他是在对白拉说还是告诉他自己,“生命只有一次。”   回到那座绿草茵茵的小山谷,翘首期盼的唐离三人见到他们将陈教授带了回来都喜出望外,铁莘先发制人,大义凛然地向唐离痛诉了秦麦的“恶性”,原本以为能看一场好戏,结果唐离却用一种很不屑的眼神将铁莘打量了半晌,接下来的话更是把他狠狠打入了谷底:“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麦子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没有学到他的哪怕一点点的爱心和善良呢?”   唐离很惋惜地看着郝韵摇头叹气,似乎对郝韵很同情,结果郝韵对铁莘怒目而视:昨晚他坚决不许郝韵留在西藏陪唐离做事,就让郝韵对他心生不满了,唐离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铁莘两眼发黑,欲哭无泪,他终于明白秦麦和唐离为什么能走到一起了,这两位简直是坏透了!   秦麦没有贸然出手将陈教授唤醒,而是让白拉出手,毕竟他对白拉身负的神奇能力毫无所知,他则在旁边准备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   白拉给陈教授灌下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过了片刻,陈教授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血色,又过了一会儿,陈教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众人立刻喜形于色,纷纷轻声呼唤起来:“老师!”、“陈伯伯!”、“陈教授!”“陈老头儿!”,称呼各不相同。   陈教授眼神茫然了几秒钟,等到他看清楚了眼前的面孔立刻激动起来,“秦、秦麦!离丫头!”挣扎着就要起身,秦麦连忙制止了他,伸手与陈教授相握,“老师,您的身体很虚弱,现在需要休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在哪里?我记得我见到了离丫头,可是她......”陈教授回忆着说道,抬眼却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立刻“呀!”地一声惊叫,差点又晕过去。   秦麦也知道老师又太多疑问等着他解释,想了想,让众人都离开了帐篷,只剩下他与陈教授。   陈教授已经亟不可待,拉着秦麦的手哑声问道:“小秦,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位姑娘怎么会和离丫头如此酷肖?我不记得唐天华有两个女儿呀?”   “老师,您的眼睛没花。”秦麦苦笑道,“她叫白拉......”   秦麦一五一十地将白拉的来历和当日热扎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等他说完,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陈教授被秦麦等人离奇诡异的经历震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隐情。”   帐篷内油灯昏黄,从门口的缝隙内泻入的轻风吹得火光摇曳闪烁,陈教授脸上的神色也如同这火光般变幻不定,秦麦沉默着,知道老师需要时间消化这些难以置信、天方夜谭一样的信息。   “小秦啊,也真是难为你了!”陈教授拍了拍秦麦的守备,疲惫地摇了摇头。   秦麦无声地笑了下,“老师,您相信我的话?”   “古格地窟、魔王的咽喉、神湖禁宫......换成任何人告诉我这一切,我都会指着鼻子骂他失心疯!可是你的话,老师相信。”   感受到陈教授目光中的慈祥和信任,秦麦也不禁感动,人生在世,无论亲情、友情、爱情,万般情感无不以信任为前提,秦麦很清楚自己的那些经历如果公之于众他将会变成世人眼中的“异类”,甚至是“疯子”,也正因为如此,老师的信任更加让他温暖。   “老师,谢谢您......”秦麦一向灵活的口齿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陈教授宠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摆手道:“要说谢啊,也该老师说,为了我这把老骨头你们可是拿着性命拼啊!以后绝对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不值得!”   在陈教授的心里,他已经是日暮西山,秦麦这些人却正值生命中最灿烂的时节,他既骄傲,又心疼,幸好秦麦他们没人出事,否则他便是死也难以心安。   想到这里,陈教授的神色一黯,声音也变得低沉,“彭施民他......”   “我想对他来说,死也许是种解脱吧。”想到彭施民,秦麦的心情也很黯然,却害怕老师伤心郁结,强做出轻松的模样,“他的事只有我和唐离知道,我不想他死了以后他的妻子为他承担过错。”   陈教授眉头一扬,旋即又垂了下来,叹息道:“你说的对,迷途知返,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算晚的,一死百了,何必要让无辜的人替他受过!这件事你做的对。”   秦麦听到老师这番话,心底松了口气,他清楚陈教授的为人原则性最强不过,按照江湖话讲就是眼里不容沙子,他还担心老师不赞同自己的做法,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了。   也许是这一次西藏之行的经历让陈教授有了些感悟,人在生死之际总会看透许多。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陈教授喝了口羊奶,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味道,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如果还是任性而为,只会成为秦麦等人的负累。   秦麦看见陈教授委屈的表情暗暗好笑,同时也愈发坚定要继续走下去,就为了这些自己在乎的人。   “你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净土的存在?”陈教授听了秦麦的决定,沉吟良久后,轻声问道。   秦麦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恍惚,“藏地一行颠覆了我对世界的认知,老师,我现在不能够想象这个神奇的世界有什么是不可能存在的,我寻找净土是为了您,为了唐离,甚至是为了黄平,可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看清楚更多的真相。”   陈教授闻言喟然长叹,闭目许久不语,再睁开眼睛时,目光闪亮地注视着秦麦,有欣赏、有欣慰,还有淡淡的惭愧,“我记得当年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自以为对这世界有了足够的认识,那恰恰说明了他的一无所知!多少年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这句话,固步自封、思想僵化,这正是一个学者的致命天敌啊!小秦,我同意你的想法,不过,我有个条件......”   秦麦一怔,扑捉到陈教授眼底闪过的顽童似的狡黠,立刻猜到了他的想法,断然道:“不行!老师,您不能冒险,您的身体......这太危险了!”   “我没办法强迫你的同意,但是我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陈教授的面色严肃而郑重,秦麦只觉得头疼不已,他绝不会怀疑陈教授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威吓他,这老头儿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秦麦想了半天,还是无法做出决定,眼珠一转,笑道:“老师,这件事我还要考虑一下,您先养好身体,否则就算我同意您同行,您自己也不好意做累赘不是?”   陈教授大有深意地看了秦麦一眼,心想你小子巴不得我起不了床吧?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两大口将一碗羊奶吞进了肚子,一抹嘴巴,冷笑道:“是要养好身体,不然想死都没力气!”   “老师,时间不早了,您休息吧!”秦麦实在是拿陈教授毫无办法,苦笑败退,钻进了旁边的帐篷,除了鼾声大作的铁莘,其他人都没有睡,还在等着他。   唐离一见秦麦,立刻问道:“陈伯伯状况怎么样?”   “还好,就是身体虚了点,精神好得很。”秦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了一圈却没发现白拉,秦麦没有下决心让陈教授同行很大部分的原因是他要征询白拉的意见,一月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周,他可没有信心在二十天内找到净土并且赶回来。   秦麦皱了皱眉头,大概猜出了白拉去了哪里,还是忍不住问道:“白拉呢?”   “她说去喂狗......”唐离的表情有些古怪,郝韵和黄平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秦麦看得出来唐离似乎也感觉到了点白拉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也不隐瞒,把自己想要与平旺老人见上一面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他会见我们吗?”唐离的声音有点颤抖,神色复杂,激动中夹杂着愤怒。   平旺老人是她的祖父,却冷漠地把自己的儿子、孙女当做工具,是他一手导演了唐家的悲剧。   秦麦理解唐离心底的苦楚,在桌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痛惜地紧了紧,“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见我们。”   四个人一时间各自想着心事,都不说话,沉默了半晌,黄平怯怯地咳了一声,秦麦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黄平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嗫嚅道:“秦、秦先生,您认为净土真的存在吗?”   唐离和郝韵的视线随着黄平的问题转移到了秦麦的脸上,秦麦入神地注视着桌上的油灯,长时间地缄默,就在黄平三人失望地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秦麦悠悠地说出了一句极富哲学深意的话:“这世界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白拉回来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郝韵和黄平撑不住,沉沉睡去,唐离也靠在秦麦的肩头,小鸡啄米一样打着瞌睡。   秦麦则神游太虚,回忆着一路来种种诡异离奇的经历,像个观众看电影一样,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客观的角度上搜寻那些有可能被忽略的细节,他总觉得天书并非像传说里形容的那样,记载着禁宫的进出方法,而应该是与净土有关。   当然,这只是他的直觉,真相只有天书里的秘密被解开时才知道,可是连白拉都无能为力,秦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还真是天书啊......”秦麦喃喃自语,疲乏地揉了揉酸疼得眼角。   帐篷的帘幕一动,一股带着冰冷寒意的风吹得油灯的火光陡地一跳,秦麦抬头就看到白拉钻了进来,皮靴被晨露打湿了半截。   秦麦精神一振,盯着走近的白拉沉声问道:“怎么样?”      白拉在桌边坐了下来,秦麦忽地“咦”了一声,他发现白拉的面颊虽然仍旧白得连一丝血色也没有,那股子透肤而出的青气却淡了许多,尤其是她的眼神明亮了许多,顾盼间很有点神采沛然的感觉,“你的伤势?”秦麦看到了白拉的坐姿后,更断定她现在的身体比之傍晚时强健了太多,眼睛不由一亮,“你试过了?”   他指的是在却旺扎巴家最后一晚时想到的为白拉延命的办法。   白拉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答道:“没想到龙睛花确实有效果,不过也是我幸运,如果没有那些综合龙睛花药性的药材,我的身体只怕承受不了。”白拉虽然为人治病大多使用他特殊的能力,她本身对藏医的造诣却也很精湛。   秦麦伸指为她切脉,脉象比前一晚沉稳有力了许多,她的体能大大增强了,只是这就好像借债挥霍,白拉用药物刺激体内的潜能加速燃烧,等到药效一过,情况将更加糟糕。   问题是现在他们需要的就是时间,如果能找到净土,白拉自然能恢复如初,找不到的话,用不用这种方法白拉也都是时日无多了。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秦麦指了指自己的肋骨。   白拉嘴角绽起一抹苦笑,“这个却是没办法的了,不过这点小伤痛我还是可以忍受的。”   肋骨都断了两根,在白拉看来却是小伤,秦麦除了佩服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汇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白拉从怀里掏出一枚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十分精致的小皮囊,递了过来,“这个给陈......先生服用,切记要控制剂量。”   秦麦不用看就知道这其中装的是从那只叫小黑的獒犬身上取来的药血,这东西的效果秦麦自然是清楚的,唯有神奇可以形容,只是用量却不能太多,医道讲究过犹不及,陈教授现在的体质比白拉还要孱弱,虚不受补,这药血可用,却不可多用。   “咦,白拉你回来了?”二人说话声音虽然刻意压得很低,唐离心中有事,最终还是被惊醒了,紧张地问道:“他同意和我们见面了吗?”   白拉的神色蓦地黯淡了下去,默默地摇了摇头,唐离和秦麦的心立刻跌入冰窖。   过了好一会儿,白拉才讲了经过,她从陈教授的帐篷里出来后就去了她安置两只獒犬的地点,用大黑带去了一封信,讲明见面的请求和目下的困境,结果等了大半夜,大黑回来时却带完璧回了那封信,根本没有启封。   唐离面色惨淡,咬了咬嘴唇道:“这么说他并没有看到那封信?”   白拉“嗯”了一声,“看来是这样的。”   “那、那会不会是他出了意外?”唐离的声音颤抖的厉害,秦麦甚至能够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抖动,忍不住暗自叹息,且不论平旺老人如何冷酷无情,但是他毕竟是她的血亲祖父,血浓于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白拉显然也有着与唐离相近的猜想,她对平旺老人的感情又要比唐离复杂得多,饱满的胸膛快速起伏,可以想见她此刻有多么激动,“我不知道。”白拉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孤单彷徨。   秦麦这时可真有点想不明白平旺老人究竟想做什么了,他不相信平旺老人真的出了意外,秦麦认定当日桑吉所见的琼宗峰顶上的两个人必定有一个是平旺老人,这才相隔不到十天。   秦麦紧皱眉头,试探地问白拉,“有没有可能是大黑没有找到他?”   唐离失神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白拉。   “可能性很小。”白拉的回答让唐离失落地低下了头,“虽然我不知道大黑和小黑是怎样寻找他的,可是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失败过。”   “他会不会返回沙马?”唐离忽地一震,抓住了秦麦的手。   秦麦还没说话,白拉疑惑地蹙眉问道:“沙马是什么地方?”   当日众人途经沙马时,秦麦就隐约感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只是他当时心思都被二十五年前的那桩往事占据,并没有深思,后来他越想越觉得蹊跷,那个小村落太古怪了,就像根本没有人居住似的,而平旺老人的家也透着股久不居人的霉气。   直到他与白拉深谈,将整件事的脉络掌握后,他意识到了那个去往古格和热扎毕竟的沙马很可能是平旺老人的哨所而已。   这时唐离已经三言两语将那日沙马的往事讲了一遍,白拉的神色更加黯然,最亲近的人却原来是这么的陌生,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伤人?   秦麦面对着唐离充满了希望的目光,心头沉重,艰难开口道:“我想他是不会再回到沙马的。”   原因很简单,如果平旺老人是故意躲着他们,自然绝不可能回到他们知道的地方等着他们找上门去。   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秦麦心存的从平旺老人那里获得更多线索的希望却是破灭了。   “看起来,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秦麦站起身,淡淡地说道,朝阳的万道霞光已经刺破了让人心悸的黑夜,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光明的降临,他透过帘幔的缝隙望着天边的晖光,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想起了铁莘常说的一句话:“有赌未算输”,人生不就如一场赌博?输与赢只有盖棺才能定论。   他舒服地抻了个懒腰,微笑着对惊讶的唐离与白拉道:“睡觉!天大的事也要睡足吃饱了再说。”   说完,也不看二女错愕呆滞的神情,转身出了帐篷,钻进了陈教授的那间帐篷倒在厚厚的温暖的羊绒堆里酣然睡去。   他可不想忍受铁莘打雷一样的呼噜声的摧残。   另一间帐篷里,白拉与唐离目瞪口呆地看着秦麦离开,一时间都想不明白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睡觉?唐离暗地里有些生秦麦的闷气,倒是白拉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微微点了点头,对唐离道:“他说的对,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前提是我们自己不能垮掉。”   两人自然也受不了铁莘那几乎震破了帐篷的鼾声,白拉牵着唐离的手悄然离开,回到了她的帐篷,二女和衣躺在被窝里,帐篷外晨曦已现,可是帐篷内却还是一片幽暗,黑暗里,只有细细的呼吸声,两个人都睁着眼睛茫然地想着心事。   “他......祖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唐离轻声地问道,她知道白拉没有睡着,“祖父”两个字说的异常艰难。   隔了许久,白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秦麦平日里的作息相当规律,只是这几天心神损耗得厉害,这一夜终于放下了包袱,睡得香甜无比,再睁眼时却是被唐离唤醒的。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唐离带着焦急和担忧的目光,心里一激灵,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反而把唐离吓了一跳。   秦麦一边起身,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   唐离拍了拍胸口,吁了口气,微含责怪地瞪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啊?还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秦麦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不解地挠头,“我怎么了?”   帐篷里的油灯光线幽暗,陈教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秦麦与唐离两人,秦麦有些放肆地握住了唐离的手臂,一只手揽在了她纤细却不失弹性的腰间,贴在唐离耳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种亲昵的动作让唐离一时间失去了方寸,尤其被秦麦呵出的热气扫在耳垂、脖颈处像是一直痒到了心里,“你还说!你这一觉直睡了十几个小时,晚饭的时间都过了呢!”   秦麦一惊,也顾不得与唐离旖旎温存,抬腕想看时间,一看到光溜溜的手腕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表在夜探禁宫那晚便已经遗失了,掀起帐篷帘幔,外面果然已经是月上中天。   有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秦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觉才刚刚闭上眼睛而已。”这时他也明白了唐离为何会说担心他了。   帐篷里没有第三个人,唐离也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凉沁沁的小手轻轻抚摸着秦麦的胡茬,痛惜之意溢于言表,“我也知道这些天你累坏了。”秦麦的脸颊比二人初识时消瘦了不少。   秦麦心中柔情荡漾,唐离又何尝少吃了苦头,只是此刻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秦麦捉住唐离的手,问道:“老师呢?”   唐离轻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模样,“白拉真是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陈伯伯完全康复了似的,中午还嚷着要和铁莘比赛摔跤呢!”   秦麦扫了眼桌上装有药血的皮囊,心知白拉已经给陈教授服用了,而且显然是有效果的,他欣慰的同时也觉得头疼,这下他再也没借口甩掉陈教授了,与铁莘摔跤,就算三五个陈教授也绝不是对手的,秦麦清楚这是老师在向他示威呢!   昨晚他心事重重,也忘记询问白拉陈教授是否应该随行,拉着唐离钻出了帐篷,“养足了精神,也该谈谈正事了。”      陈教授暂时安全了,不过吴学知和西藏局只怕已经是鸡飞狗跳了,秦麦却也无可奈何,这里没有电话,也无法通知他们。   除了秦麦和唐离,其他人都聚集在另一间帐篷里,他俩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众人围坐,脑袋挤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小秦,你总算是醒了。”听到声音,陈教授扭头看到秦麦立刻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唐离,揶揄道:“你要再不醒,我都怕有人会急的哭鼻子喽!”   唐离立刻飞红了脸,跺了跺脚,狠狠地瞪了眼为老不尊的陈教授,脱开秦麦的手坐到了郝韵与白拉中间。   陈教授脸色红润,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看不出一点前晚的虚弱模样,这让秦麦暗暗赞叹龙睛花的神奇,他自然不会和陈教授在言语上纠缠,咳嗽了一声,走到桌边,“你们在研究什么呢?”   那卷天书摊开在桌上,还有一张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纸,陈教授手上夹着一支笔,秦麦恍然大悟原来众人在解密天书呢。   “有什么发现?”秦麦端详着那张纸,看出来上面的符号应该是某种文字的字母,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铁莘在秦麦走进帐篷时已经一巴掌把坐在他身旁的黄平给扒拉到了一旁,为秦麦让出了位置,正好挨着陈教授,黄平敢怒却不敢言,老老实实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陈教授指着银卷上的金漆字符对秦麦道:“这些文字我想就是你所说的古象雄文字了,小白和小郝也能够证实这一点。”   小白和小郝?秦麦怔了下,不由觉得好笑,飞快扫了眼白拉与郝韵,郝韵还好,可白拉显然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表情说不出的古怪。   “嘿!你小子有没有听我说啊?”陈教授一巴掌拍在秦麦的后脑勺,不悦地哼道:“一个唐离还不够你看吗?”   秦麦郁闷地撇了撇嘴不敢反驳,其他人则偷笑不已。   “老师,我都听着呢!这些是古象雄文字,那么这些呢?”他的手指在银卷上那些形状显然有异于象雄文字的符号下滑过,“这可不是象雄文字啊,白拉和郝韵都不认识的。”   陈教授点了点头,“象雄文字虽然失传,幸好小白和小郝认识,她们都辨认过,这上面的象雄文字是某部苯教的经书,应该没有特殊的含义,那么问题可能就在这些符号上了。”陈教授向秦麦展示了一下那张笔迹凌乱的纸,秦麦这才看清原来陈教授将天书上那些怪异的符号单独摘录了下来。   秦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老师,我不认识。”   “你再好好看看,真的不认识?”陈教授眼中射出一抹考究的意味,反问道。   陈教授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在这之前陈教授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却什么都不说,可是听他的意思,秦麦似乎应该认识这些符号。   铁莘按捺不住好奇心,“唰”地从陈教授的手中抢过来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半晌,最后泄气地将纸丢给了秦麦,嘴里嘟囔道:“我说陈老头儿,你就别卖关子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就为了这东西都快愁得吃不下饭了!”他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天书。   唐离和郝韵忍俊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听铁莘说的煞有介事,不知情的人恐怕真会相信他为了天书里的秘密而寝食不安。   秦麦却知道老师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何况他也的确对这些符号有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凝神仔细观察这些造型奇特的符号,渐渐发现其间隐隐有着某种规律,他沉吟道:“这应该也是一种文字......”秦麦的身体一震,眼睛陡地绽放出强烈的光彩,“老师,这符号有些像梵文!”   梵文起源于印度,是早期印度雅利安语的名称,也是佛教的经典语言,常用来书写经文,最初佛经以梵文书写在贝多罗树叶上,又被称为“贝叶经”,现存于世的贝叶经极为稀少,不但其文物价值极高,更是被视为佛教的无上圣物。   大概公元前三世纪左右梵文诞生以来,经过完善,它的发音和语法都被当做一种宗教礼仪分毫不差地传续了下来,直至今日,梵文与梵语仍旧是印度二十三种官方语言及文字之一,到本世纪初,梵文还是尼泊尔官方语言之一。   秦麦对梵文没有什么研究,对这些符号的熟悉来自于几年前他所见到的一卷据说是宋末高僧所书写的梵文佛经,实际上那卷佛经上的梵文与这天书上的符号形状上诧异极大,只是感觉上有几分神似。   陈教授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却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天书移到了秦麦的面前,“再好好看看。”   其他人精神都为之一震,紧张又期盼地注视着秦麦。   压下心头的激动,秦麦再次仔细地逐个观察天书上的符号,却又开始犹豫了,也难怪他不自信,人类有史以来创造出来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种,有的传延至今,有的已经消亡于历史的长河,其中形似的更是不知凡几。   过了好半天,秦麦的视线才从银卷上密密麻麻的金色符号上收了回来,疲惫地捏了两下眼眶,望向陈教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看起来与梵文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字符上部的这条横线,可是却好像和我所见过的梵文又有很大的区别。”   到最后秦麦还是认输,他知道既然陈教授这么问他,就必定有所发现,比起见识和阅历他与陈教授还是差距颇远的。   陈教授却已经很满意秦麦的表现了,这世上又不可能有全知全能的人,呵呵一笑道:“你的感觉没错,这应该就是梵文字母,只是却并非常见的悉昙字体或是笈多、天城体文。”   白拉忽地轻声插口道:“我见过一部很古老的用梵文书写的佛经,的确是与这银卷上的字符大相径庭的。”   其他人,包括秦麦在内对于梵文根本没有什么研究,听得半知半解,不过也大概听出来这银卷上的梵文是一种极少见的字体,与流传至今或存世的梵文有很大的区别。   就像汉字亦有楷、隶、草体,甚至简体与繁体的区别一样。   陈教授目光祥和地看了眼白拉,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原始的藏经文中使用的梵文字体为悉昙体,与后来从印度传入的天城体有很大的不同,你看到的应该是前者。”   秦麦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师竟然对梵文有如此深的研究,开玩笑地说道:“老师,您还藏了这么一手啊?”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有些惊喜也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意外收获,当年在美国时,结识了一位日本的高僧,为避战火携带许多珍贵的经文来到了美国,我可是对他的那些东西垂涎三尺啊.....”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谁也不曾想到这卷让他们毫无头绪的天书居然会在陈教授这里得到线索,既然有了发现,茫然无绪的众人看到了希望,都心情大好,津津有味地听陈教授娓娓道出了一桩陈年往事。   佛教发源于印度,昌盛于中国,可是最完整的古悉昙梵文却流传于日本东密总本山,当年陈教授结识的那位日本僧人就是来自于东密总本山高野山,他随身携带的经文里就有使用古悉昙梵文书写的经书,陈教授也是在那个时候对梵文产生了兴趣,跟随那位僧人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流行天城文体,古悉昙体已经极为少见,陈教授始终认为古悉昙体就应该是梵文最古老的字体,直到战后,两人各自回国,离别之际,那位日本僧人才给陈教授看了一卷用梵文书写的佛经摹本,其字体又与悉昙、天城都截然不同。   据那位高僧说,这种字体应该是比古悉昙体更加古老的梵文字体,大概相当甲骨文于汉字的地位。   陈教授指点着那张纸道:“虽然事隔多年,我仍然可以确定当日我所见的梵文字体与这上面的字体应该属于相同时期。”   陈教授的眼神笃定,让人能够感受到他的信心,秦麦等人受到鼓舞,也都喜形于色,“陈伯伯,那这些梵文说的是什么?”唐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这个......”前一秒还意气风发的陈教授语塞,有些尴尬地搓手干笑道:“梵文的语法还是很复杂的,我当年也不过就是兴趣使然了解了一些,把它们翻译成现在使用的天城体倒是问题不大,可至于含义么......”陈教授突然咳嗽起来,脸颊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咳嗽得太剧烈,还是别的原因。   秦麦询问地望向白拉,后者微微摇头,示意她也不懂梵文。      帐篷里静得针落可闻,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众人面色古怪地看着装作研究天书的陈教授,最后还是秦麦干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这也不是什么难题,藏地认识梵文的人可不少,我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也应该报个平安了,明天我去县城给吴书记打个电话,找个人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第二天一大早,秦麦、铁莘和陈教授三人带着一个识路的孩子做向导开车直奔县城,在路上秦麦还试图劝陈教授回拉萨,毕竟那里的医疗力量及设施是藏地最先进完善的,结果他还没说完就被陈教授粗暴地不容反对地给否决了。   按照陈教授的话来说,就是他宁可做站着死的勇士,也绝不做苟且偷生的懦夫!   秦麦唯有苦笑,头疼不已却毫无办法,怎么办?他总不能把自己的老师绑起来吧?他绝对相信这个倔老头儿能干出来绝食抗议的举动。   听到吴学知的声音秦麦骇了一跳,沙哑苍老得如同奄奄一息的重病号,吴学知一听说电话这端是秦麦,立刻扯着嗓子问道:“老师有下落了吗?”   等他听到陈教授平安无事,声音一下子洪亮了许多,激动得语无伦次,嘟囔了十几遍“阿弥陀佛,没事就好......”   “小师弟呀,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师,千万不能出事。”吴学知稍微恢复了平静就开始嘱咐秦麦,“如果老师在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吴百死不能赎罪,唯有自杀以谢天下了!”吴学知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   秦麦听得出来吴学知对陈教授的安危是发自内心的牵挂,可他又实在不能保证什么,秦麦干咳一声,“师兄,我觉得老师还是回拉萨最安全,您看您能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话筒就被陈教授抢了去,“学知啊,我没事,你也不用总惦记我,就算我真出了什么事也不需要你来负责!好了,就这样吧!”他也不管另一边的吴学知还在喂喂地大叫,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老师,我还没说翻译梵文的事呢!”秦麦苦笑摇头,提起了话筒,心里还在想是不是让吴学知通知部里,让上面发话以行政命令的形式把陈教授调回拉萨?   陈教授冷着脸哼道:“小秦啊,我劝你可动什么歪脑筋,上上下下都晓得你是我的关门弟子,可不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不懂得尊师重道哇!”   铁莘看着啼笑皆非的秦麦哈哈大笑,朝陈教授挑起拇指,撇嘴道:“老头儿,你这是把麦子架在火上烤啊,有你这样的师傅,这小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啊!”   陈教授得意地嘿嘿一笑,又从秦麦手里抢过话筒,“我跟他说。”   等电话接通,陈教授也不听吴学知说话,径直命令他找个懂梵文的人来,过了片刻,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怯生生的招呼声:“您好。”   陈教授将翻译过来的梵文说了一遍,然后“嗯”了声,神色变得肃穆,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然后把话筒还给了秦麦,示意他继续和吴学知通话。   “天石......跌入凡间,雷电燃......烧......从天而来的......”铁莘凑近陈教授手中的纸,小声将上面的字读了出来,陈教授则把那张纸递到了秦麦的眼前。   秦麦一边听吴学知叨念着他压力很大,一边凝目观瞧纸上的字迹,“天石跌入凡间,雷火熊熊燃烧,从天而来的水直达那殊胜的圣地,那里有打开通往净土的指引。”   这句很晦涩的话显然隐藏着净土的所在!秦麦心头狂震,眼里射出无限惊喜之色,只是其中含义实在是莫名其妙,天石跌入凡间,雷电熊熊燃烧,从天而来的水都是指什么?   铁莘挠着乱蓬蓬的头发,小声地嘟囔道:“什么狗屁哒哒的天石,打开净土的指引咱们不是都找到了吗?”   陈教授拍了铁莘一掌,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秦麦手里的话筒。   “我们去车上等你。”陈教授拉着铁莘走出了房间。   “喂?喂?小师弟?秦麦你还在不在?”吴学知半晌没听到话筒里有声音传出,连声呼唤。   秦麦惊醒,连忙应道:“我在听!”   吴学知问道:“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   秦麦心念电转,寻找净土的事是决不可能对其他人说的,压根没有人会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存在,他的反应极快,滞了下立刻答道:“现在老师既然已经平安,那么对1号遗址的深入考察还要继续。”   顿了下,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黯然地沉声道:“师兄,彭施民他......遇难了!”   秦麦隐瞒了彭施民的真实身份和真正的死因,在他的描述里,彭施民为了营救陈教授而罹难,尸骨无存。   吴学知与彭施民共事多年,二人又是同一所学校的校友,关系自然比其他人亲近许多,乍听噩耗,心情沉痛异常,为彭施民的英年早逝叹息良久,对秦麦道:“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老师。”   秦麦回到车上,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三颗脑袋凑到一起研究那句翻译过来的梵文,当然,铁莘纯属于凑热闹,没人指望他能提供什么帮助。   翻来覆去地猜测了半天,秦麦和陈教授认为“天石跌落人间,雷火熊熊燃烧”有两种可能性比较大,其一,形容的是某种类似于地震之类的自然灾难;其二,是指一个特殊的环境,至于那句“从天而来的水”如果不是雨就极有可能指的是河流,后面的话就容易理解了,只要找到与前面三个条件相符的地方,就可以找到通往净土的办法。   铁莘一边启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排的秦麦,“那个命运之眼不是指引吗?我记得在那座石宫里老巫婆说过的。”   陈教授听过秦麦讲述他们在湖底废墟的经历后,对那枚被形容得神奇无比的命运之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是看到戴在白拉腕上的命运之眼后很是失望,除了无法分辨的材质和让人惊叹的工艺,根本看不出一丝特殊之处。   听了铁莘的问题,陈教授思忖着缓缓道:“这所谓的指引很不明确,也许如果没有命运之眼,就算破译了这天书的秘密找到了那里也无法开启通往净土的密道。”   这是最大的可能,想要去往净土,天书与命运之眼缺一不可,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净土的隐秘,这也符合那位孤师将神鼓与天书分别保存的做法。   秦麦点头,表示赞同陈教授的说法,他现在想的是听听白拉的意见。   对西藏的了解,白拉比他们深刻得多。   急匆匆赶回了小谷,秦麦三人钻进了帐篷就都愣住了,桌前竟然坐着两个面含微笑的白拉!身上穿着美丽的长袍,长发结成了细细的小辫,饰以闪闪发光的宝石和贝壳,两人不但穿着、发式相通,就连表情都别无二致,盈盈含笑、神色恬静。   郝韵和黄平在一旁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偷笑,“秦大哥,你别走近,你倒是猜一猜哪个是唐离姐?”   秦麦的目光在并肩而坐的二女脸上游来扫去,到底让他发现了些端倪,唐离的肤色虽然在藏地烈日的炙烤下非但没有变黑反而更加白皙,却还是残留着些许红晕,而白拉的肌肤则白得仿佛透明。   当下秦麦心中就有了分辨,却故意蹙眉犹豫不语,不动声色地将二女眼底流露的轻微情绪变化收入眼底,便是面容再如何酷肖,性情却还是不同的,白拉的目光一片祥和安宁,隐隐闪动着一丝好奇,唐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调皮并没有逃脱秦麦的眼睛。   铁莘抻着脖子啧啧称奇,不怀好意地揽住秦麦的肩膀小声道:“这八成是唐大小姐的考验,你要是认错了,嘿嘿......”   陈教授也是心中暗暗惊叹,心说就算是孪生姐妹恐怕也不能相像到这种地步。      秦麦哈哈一笑,大步绕到桌后,捏住了白拉的耳朵,趁机拉扯了好几下,“丫头,你以为这样就能瞒过我吗?”   白拉被秦麦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呀”地惊叫道:“我不是唐离,你认错了!”   一旁的唐离立刻跳了起来,很得意却又有些委屈地挥舞着小拳头,“笨蛋秦麦!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才是唐离!”   陈教授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傻丫头,你当他真的认错了吗?”   秦麦自然早已经分辨出谁是唐离,谁是白拉,只是当初在白拉手上没少吃苦头,正好借机小小地报复一下,见好就收,被陈教授说破时他已经松手退到了唐离的身后。   “你故意的?”唐离怀疑地扭头望向秦麦,“你们给我机会,我当然要配合一下,这些天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白拉的脸颊罕见地浮起淡淡的绯红,又气又恼地横了秦麦一眼,旋即瞪向唐离,嗔道:“都是你的臭主意!”   唐离这时也想明白了秦麦是将计就计报复白拉,不禁好笑,伸手扳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躲避,把脸贴住白拉的面颊,笑道:“刚才我们出去转了一圈,就连那些孩子都分不清我们呢!”   黄平跟着众人呵呵笑了一阵,眼珠却在不停地转动,趁着大家的笑声渐息,低声问道:“陈老,秦先生,不知道你们此去有什么收获?”   唐离和白拉闻言也立刻神情一正,只有郝韵咯咯地笑着道:“秦大哥心情这么好,肯定收获不小!”   秦麦颇为惊讶地朝郝韵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对铁莘道:“郝韵有做神探的潜质,你以后可小心了,千万别做坏事。”   其实说到底并非郝韵比唐离、白拉和黄平三人聪明精细,他们是“关心则乱”,而郝韵就有点“旁观者清”的味道了,她与陈教授不熟悉,对黄平极为鄙夷,寻找净土对她没有并切身必要。   三人听到秦麦的话都露出惊喜之色,唐离抢先问道:“是不是有了净土的线索?”   秦麦将陈教授记录译文的那张纸展开扑在桌上,他知道白拉认识的汉字不多,将译文逐字念了出来,对白拉道:“天石跌落凡间,雷火熊熊燃烧和从天而来的水,你认为指的是什么?”   白拉眼中充满了疑惑,喃喃重复了几遍,陡地一震,失声道:“我明白了!”   “藏南有一座高山,叫南迦巴瓦。”白拉的目光从聚精会神的众人脸上扫过,缓缓道:“在藏语里,南迦巴瓦的意思是从天掉落的石头,或是像火一样燃烧的雷电。”   众人立刻大喜过望,黄平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道:“这么说净土就在那个南......”   “南迦巴瓦山附近。”唐离接口道。   秦麦也是一喜,没想到这线索得来的如此轻松,忽地眉头一紧,摇头道:“不对!”   “有什么问题?”唐离不解地问道,大家也都露出茫然的神色,唯有白拉并不感到惊讶,反倒很有些赞赏地微微点了下头。   秦麦将脑海里的想法琢磨了一遍,眉头皱的更紧,“你们想一想,这卷天书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陈教授这时候也意识到问题所在,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吗!这东西既然是由象雄古国的孤师留下的,那么最少也差不多一千四五百年之前,可是这藏文字却是松赞干布灭掉了象雄后才诞生的,难道那位孤师连藏文和山峰的命名都算准了?”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空欢喜一场,也不知道是谁先叹了口气,紧接着叹气声此起彼伏。   刚刚火热激动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压抑和失落。   铁莘对这些历史就仿如鸭子听雷,见到没人说话,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饥饿,抬眼扫了眼众人刚想建议吃晚饭再讨论,却看到了白拉嘴角的笑意,眨了眨眼睛,“白拉,你好像不怎么失望啊?”   “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拉淡淡地一笑,“我们的确不可以从藏文的角度推测这句字谜,可是关于南迦巴瓦的传说却早得多,而在木语里,南迦巴瓦另有一个名字,叫木卓巴尔山,意为天石跌落凡间引发的熊熊燃烧的雷电之火!”   这才与天书内的语意完全相符!   白拉的话像一点火星,轰然引燃了众人心头的激动和兴奋,黄平霍地冲到白拉面前,独臂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叫道:“你是说我们只要找到那个南......”   “南迦巴瓦!”白拉面色微冷,甩袖脱开他,淡淡补充道。   黄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对白拉的冷淡厌恶丝毫不以为意,连连点头,“对!南迦巴瓦!只要我们找到南迦巴瓦就能找到净土对不对?”   陈教授小心地抚摸着桌上的天书,那小意谨慎的模样就好像唯恐力气大上一些便会把着金书银卷给碰坏了似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秦麦点了点头,看到众人前一刻的狂喜的转瞬变得有些惴惴,微微地笑了笑:“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重大的突破。”   一旁的唐离蹙着眉头喃喃重复了两遍“南迦巴瓦......木卓巴尔”忽地惊道:“难道从天而来的水是指——雅鲁藏布江?我记得雅鲁藏布江在古语里被称为央恰藏布,意思好像就是从最高顶峰流下来的水!”   还有什么地方比天更高?   秦麦与陈教授闻言都是心头一紧,他们对西藏的了解大都集中在历史、宗教,对于地理地形却并不如何熟悉,但是对于这条声名赫赫的藏地母亲河雅鲁藏布江最基本的认知却还是有的,雅鲁藏布江不仅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其蓄水量在中国亦仅次于长江,位居第二。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们此时关心的重点。   天书上讲“从天而来的水直达那殊胜圣地”,若是这从天而来的水真的就是指雅鲁藏布江的话,秦麦的面色变得古怪,雅鲁藏布江奔腾涌流经印度和孟加拉流入孟加拉湾,这天书上给的提示范围也是在太泛泛了。   如果净土不在西藏,又该如何寻找?   师徒二人极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担忧,陈教授轻咳了一声,朝秦麦使了个眼色道:“这到也刚好解释了这段梵文的来历。”他伸手指了指天书,“有史记载的梵文传入西藏是在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之后。”   他虽然没有明说,秦麦也听得出来陈教授的心底里已经开始认定那位孤师是从印度而来的,那么她的家乡在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秦麦却不这么认为,毕竟两千年前的疆域版图与今时今日的疆界划分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时期西藏大地上象雄国力正盛,印度则处于孔雀王朝统治之下,而尼泊尔却是小国林立。   “南迦巴瓦......南迦巴瓦峰?”秦麦苦苦思索,总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名字,蓦地一道灵光闪过心头,“我想起来了!去年我曾在中国科学上看到了一篇论文,就是说雅鲁藏布江中下游河谷水汽通道的......”他努力回忆起论文的内容:“雅鲁藏布江进入米林县后进入下游,河道逐渐变为北东流向,切过喜马拉雅山东端的山地屏障后猛折成近南北直泻印度恒河平原,形成一条围绕大山长达几百公里的峡谷,据说那峡谷的侵蚀下切的深度在五千米以上!没错,那座山就叫南迦巴瓦峰!”   唐离酷爱探险,冷静下来后经秦麦这么一提示,她也记起了曾经看到的关于世界高峰探险的记载,急忙补充道:“南迦巴瓦峰是林芝地区的最高峰,也是世界第十五高峰,是七千米级的第一高峰,海拔......七千七百多米,其山体终年积雪,峰顶云雾遮掩,从不轻易散去,所以也被称为羞女峰!与南迦巴瓦峰隔江相对,相距不过二十公里就是海拔超过七千米的加拉白垒峰,因为自然条件极为险峻,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成功征服南迦巴瓦峰。”   白拉点头,“看来应该就是它了!”。   秦麦愣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苦笑,喃喃低语道:“这次麻烦了......”      他在偶尔读到那篇论文时,虽然对南迦巴瓦峰没有太深的印象,可他对那条峡谷产生了很大的兴趣,甚至忙里偷闲查阅了一些关于世界著名峡谷的资料。   被冠以世界之最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深度不过二千米左右而已,秘鲁的科尔卡大峡谷最深处也不过三千二百米。   问题是直到今天为止,秦麦还未曾见到过有关这条峡谷的详细资料,据说中科院早在七十年代就不断派出科考人员试图全面对峡谷进行考察,但结果均以失败告终,这足以证明峡谷内的情况有多么恶劣危险。   秦麦面色凝重地讲所知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说话,最后又把目光聚集在秦麦的身上。   “砰!”铁莘毫无预兆的狠狠地一拳捶在了桌上,震得油灯、杯盏跳了起来,咬牙道:“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咱们这一路上生生死死的也没少折腾,反正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麦子,你就说吧!”   现在的局面已经势成骑虎,退是绝不可能的,长久以来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那么剩下的不管多么艰险也只有闯上一闯了。   秦麦心中有了决断,神色变得坚毅,抬头望向陈教授,后者一见他的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想法,朝秦麦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支持他的决定,秦麦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老师这是把命交给他了!   出于多方面的考虑,秦麦并没有对陈教授目前的身体状况实话实说,只是言明了白拉眼下所面临的危机,也正因为这样,陈教授的信任对他而言更加弥足珍贵。   当然,对于一个历史学者、考古学家来说,能够有机会解开这一个神话般存在的历史之谜,这就已经是将此行继续下去的最充分的理由。   秦麦还在犹豫,此去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他不希望郝韵和铁莘冒险,只是他也清楚,铁莘绝对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抛下自己。   郝韵或许阅历见识浅些,可反应不慢,见到秦麦沉默不语,不时地扫视她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想法,虽然知道秦麦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可她生性好强最受不得这种“好意”,心底里不由得生出了被轻视的感觉,忽地一拍桌子,“当啷”一声把众人吓了一跳。   “郝韵,你这是怎么了?”唐离发现郝韵小脸通红,紧咬着嘴唇,好像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很诧异地瞥了眼铁莘,抿嘴笑道:“难道你们小两口和这桌子有仇?”   铁莘一头雾水,朝唐离露出了个无辜的表情,意思是他可没有惹郝韵。   郝韵对唐离的调笑如若未闻,只是倔强地毫不退缩地盯着秦麦,“秦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拖累你们?”   秦麦立刻头疼无比,只能在心里感叹女人的直觉实在太可怕了,面上却做出惊诧之色,摇头否认,“怎么会呢!我是在想接下来的路线。”   大峡谷势在必行,只是天书给出的线索太过宽泛,众人商量了半晚,得出的计划是从南迦巴瓦峰开始沿着雅鲁藏布江的流向一路寻找下去,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这种苯方法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在这之前,他们还要回拉萨一趟,其一,拉萨是去林芝的必经之路,其二,一路上携带的装备、武器早已经遗失殆尽,必须要做充足的准备,秦麦也想通过吴学知尽可能多了解一些有关大峡谷的情况。   很多事,光靠热血和勇气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位于拉萨,先将白拉、郝韵还有黄平安顿好,其余四个人赶到了西藏局,吴学知又惊又喜,前几天通电话时,秦麦还说要再度前往古格遗址进行深入考察,结果杀了个回马枪。   见到陈教授安然无事,而且精神奕奕,吴学知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天可怜见他这些天为了陈教授的安危担惊受怕,几乎连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头发都白了几根。   本来以为秦麦与陈教授等人要返回北京,看到秦麦掏出来的装备清单吴学知大感好奇,不知道他们又打算去哪?   秦麦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但是因为时间紧急,不得不借助局里的力量,那就必须要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他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我们在古格发现了一些线索表明古格王朝可能与墨脱有些联系,老师就决定去墨脱看看。”   他这理由自然是胡诌的,在话里也留了余地:只是可能。   吴学知的好奇心却如同见了火星的干柴,立刻高涨起来,古格遗址与墨脱位于西藏的东西两端,跨越了整个藏域,秦麦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他可清楚这其中的意义:简直可以震动历史和考古界的!   他这理由自然是胡诌的,在话里也留了余地:只是可能。   吴学知的好奇心却如同见了火星的干柴,立刻高涨起来,古格遗址与墨脱位于西藏的东西两端,跨越了整个藏域,秦麦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他可清楚这其中的意义:简直可以震动历史和考古界的!   吴学知兴奋无比,连连追问秦麦他们在古格究竟有什么发现,秦麦心里暗暗叫苦,他可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师兄做了多年的领导之后,这种追根溯源的学术精神却一点也没有转变,有位先贤说过:“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这句话对此刻的秦麦最贴切不过了。   他又不能信口开河,毕竟吴学知也是专家,又从事西藏历史研究多年,几句话过后便额头冒汗,眼看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我说你烦不烦啊?”陈教授看出了秦麦的窘迫,不耐烦地横了吴学知一眼,不客气地用命令的口吻道:“用最快的速度准备这些装备需要多长时间?”他晃了下那张写满了各种专业装备的纸。   吴学知有些奇怪秦麦提请的装备分量似乎太多了些,可看到老师不耐烦的表情,他明智地没有询问,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答道:“大概需要三、四天......”   陈教授不悦地瞪眼道:“要是全国都像你这样,实现四个现代化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同志!我们要抓紧时间,跑步前进!两天!两天以后我们来拿东西!”   他丝毫不给吴学知讨价还价的机会,站起身道:“给我准备墨脱的资料,对了,还有那个大峡谷的,越详细越好!”   趁着陈教授不注意,吴学知朝秦麦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苦笑,秦麦只能报以同情的目光。   吴学知与陈教授对彼此的脾气性格都太了解了,吴学知早就预料到就算自己说一天能准备好那些装备,陈教授也要砍去一半的时间,所以在报数的时候故意乘以了二;陈教授对自己这个学生求稳的个性亦是心知肚明:他说四天,抓紧时间两天也就够了。   倒是听到陈教授要的资料时,吴学知愣了下,有些为难地说道:“墨脱是目前西藏境内极少数不通公路的地区,那里人口稀少,四面雪山环绕,交通极其不便,我们对它的了解并不如何深入,至于大峡谷......”   吴学知一摊手,“基本可以说空白,只是通过登山队和科考队了解到大峡谷内的情况十分复杂,从海拔超过七千米的南迦巴瓦峰起到海拔只有一百多米的墨脱巴昔卡水平距离不过二百公里,可海拔高度相差七千米,其间跨越了寒带到热带,动植物种类之繁多令人难以想象。”   他迟疑了一下,尝试着劝道:“老师,小师弟,我能理解你们迫切的心情,只是到墨脱的路实在难行,那才是真正的天路!尤其是这个季节最麻烦,是雨季,泥石流、山体塌方时有发生,太危险了,其实去墨脱最好是在四月或者十月,避开了雨季也没有大雪封山。”   秦麦从吴学知真诚的眼神里感觉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他与吴学知平日交往不多,彼此年纪相差不少,性格方面也并不甚投契,对吴学知的关心还是很感激的,无奈地笑了笑道:“这也是实在没办法,时间有限啊,对老师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机会了。”秦麦朝吴学知打了个眼色,瞥了眼站在窗口眺望布达拉宫的陈教授,压低声音道:“老师的脾气师兄你也了解......”   “真是个倔老头儿!”吴学知轻声抱怨了一句,他听明白了秦麦那句话的意思了,老师年岁已大,怕是以后再没有机会来西藏了。      吴学知用最快的速度把秦麦等人提请的装备准备好,并且想尽办法给他们预备了大量的解毒、急救的药品,当然还有武器和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墨脱和大峡谷的资料。   毕竟在西藏工作多年,吴学知虽然没有亲自去过墨脱,可对那里的情况了解得要比秦麦、陈教授这些外来人更加深入而详细,在装备上竭尽所能地提供周全,且不说作为下级部门有执行、配合部里工作的义务,单是陈教授等人的安全就不容吴学知有丝毫含糊。   只是苦了他的心脏,还没放稳就又提了起来,可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陈教授给的期限是两天,吴学知实际上只用了一天半不到的时间就准备好了一切,秦麦婉言谢绝了吴学知再三提出的希望委派向导的好意,开着彻底检修过的越野车驶上了去往米林县的路。   这两天众人反复研究衡量后并没有选择常规却耗时的沿着雅鲁藏布江流向行进的路线,而是决定由米林县的派乡翻越多雄拉雪山折向东南直抵南迦巴瓦峰后再顺江而下进入大峡谷,沿江而行,这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他们必须穿越一大片原始雨林,可是这条路线却也是最节省时间并且不偏离江流的路线。   秦麦之所以力主走这样一条蹊径,还有一个没有说出来的考虑。   将早已经等候在城外的白拉、郝韵和黄平三人接上了车,七人座的越野车刚好够用。   铁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兴致勃勃地摆弄着全新的81-1,对秦麦笑道:“咱们不如顺道去把巴昔卡收复了。”   巴昔卡隶属墨脱,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实际上西藏的山南地区有包括巴昔卡在内近六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处于印度管制,也就是臭名昭著的“麦克马洪线”,临走时吴学知千叮咛万嘱咐秦麦等人千万不要进入巴昔卡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驾车的秦麦白了铁莘一眼没有说话,坐在后排的郝韵撇嘴晒道:“你当自己是蓝波呀?一个人杀退千军万马?”   蓝波是八十年代初风靡一时的美国影片《第一滴血》中的主人公,最近两年录影带和录放机在国内逐渐流行,铁莘也看过这部电影,整部影片充斥着不真实的美国特色的英雄主义,尤其是对那个穿梭在枪林弹雨里永远都死不了的主角更是让他嗤之以鼻。   战争不是拍电影,只要一颗子弹就能让前一秒还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当然,这种事铁莘不会对郝韵引以为豪地侃侃而谈,那种残酷便是亲身经历的铁莘也不愿意再回忆。   铁莘嘿嘿一笑没有搭话,他清楚中印边境问题绝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唐离捧着一大堆有关墨脱和大峡谷的资料聚精会神地阅读,挨着她的白拉目光越过车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始终很少说话,便是唐离问到她时,也大多是极简单地答应一声就再不出声。   和一大堆行囊挤在一起的陈教授与黄平几天相处下来,关系出人意料地竟亲近了许多,陈教授对这个古董贩子也不像最初那么深恶痛绝了,两个人谈起文物历史陈教授发现黄平这个人懂得还真是不少,尤其是那些不为人知、无法分辨真伪的轶事传闻更是让陈教授听得津津有味。   黄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天来的遭遇看透了某些事,一再许诺不管此行结果如何他都会将自己珍藏的几件国宝级文物捐献给国家。   “咦”正在看资料的唐离忽然惊讶地道:“原来墨脱还有一个名字叫白马岗。”   这资料秦麦从吴学知那里接过来也没来得及看,听到唐离的话怔了怔道:“白马岗?是藏语吗?什么意思?”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拉转过头淡淡地说道:“来源于佛经,博隅白马岗,藏语是隐藏着的莲花的意思,相传是佛教莲花生受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的请求,寻访仙山圣地,看到这里形似盛开的莲花,有圣地之象,所以取名白马岗,佛教信徒视之为圣地。”   白拉顿了下,嘴角弯起小小的弧线,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传说白马岗有取之不尽的粮食美食,遍地长满了雪莲、灵芝,那里的人生活幸福美满。”   这传说与那些关于香巴拉和魏莫降仁的故事何其相似?   秦麦眉头微微扬了扬,心中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圣地,佛教的圣地......苯教的净土,两者的线索居然都指向了墨脱,在北京时他与陈教授、唐离谈起关于香巴拉、魏莫降仁的猜想时曾笑言二者或许是同个地方也说不定,那时完全是凭空想象,可现在想起来却让他生出了一种荒诞不经的诡异感觉:难道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这想法在秦麦的心头一闪而过,却留下了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影子。   一路上秦麦与铁莘交替驾驶,除了吃饭的时间,一行人昼夜赶路,将到达派乡时正是黎明时分,曙光如同一柄绝世的宝剑,劈开让人恐惧、绝望的黑暗,绽放出绚丽耀眼的光芒,距离他们从神湖禁宫逃出生天正好过去了十五天。   除了驾车的铁莘和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秦麦,其余五人还在睡梦之中,几天来大家都习惯了艰苦的条件,甚至车子的颠簸已经成了摇篮曲。   车厢里很幽暗,在发动机单调低沉的噪音里,秦麦有些失神,他的视线透过车窗漫无目的地投向远方,时间一分一秒地悄悄流逝,他的心情也越来越焦急,恨不得能背生双翅飞过大峡谷,前几天他偷偷地询问过白拉,以白拉目前的状况,她的能力只怕已不足以支撑陈教授坚持太长的时间。   时间!秦麦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满眼血丝的铁莘打了个哈欠,扫了眼秦麦,低声道:“麦子,你......睡一会儿吧!一天一宿没合眼了。”开车不单熬神,其实也是件体力活,这一番打熬下来,铁莘已经身心俱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的,连嗓子都熬哑了,脸色灰土土的很是狼狈,秦麦也好不到哪去。   秦麦的脸色很阴沉,他现在也只有在面对铁莘时才不伪装内心的焦虑,秦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厢互相依靠着昏睡的五人,缓缓摇头,“我不困,你睡会儿,我来开车。”   “不用!”铁莘用力地甩了甩头,深吸了口气,“就快到了。”   看样子铁莘是打算一鼓作气赶到派乡,秦麦低低地“嗯”了一声,迟疑了片刻,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苦笑道:“铁子,这一次真的是我拖累了你......现在想想,我管得你也太多了些,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个权力干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自由......”   这一次就连唐离都无法预料一行人前途的吉凶祸福。   铁莘什么时候听到过秦麦以如此认真的口吻对他检讨?只觉得秦麦这番话不但隐隐在将两者割裂开来,还透着股让人心悸的颓废,惊诧之下手忙脚乱的差点撞上路边的巨石,连忙稳了下来,额头惊出一片冷汗,“他奶奶的!麦子,你小子没事吧?”铁莘伸手抹了一把秦麦的额头,疑惑地嘀咕道:“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了胡话?”   秦麦没好气地把铁莘的手拍掉,扭头望向远处好像在奔跑的黑黝黝的连绵高山,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事,我总是不让你做这个,不让你做那个,如果这次......你都没给铁家留个血脉,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铁伯和我老爹?”   “啥?就这个?”铁莘咧嘴一笑,“麦子,我可还没见过你对啥事这么没信心呢!咱不都说好了,将来你生个闺女,我生个儿子,咱们做亲家?”   秦麦收回目光认真地注视着铁莘,路旁的林木把晨晖切割得断断续续,铁莘的面容时明时暗,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他却愈发觉得苦涩,低声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铁莘的目光始终望着前方,面部的线条却变得冷峻起来,“你还记得那年在黑龙江咱俩被二十多个红卫兵围攻吗?那时候你跟我说什么来着?”   那一次恐怕是秦麦与铁莘有生以来遭遇的最愤怒也最危险的经历,两个人面对二十几人的攻击,饶是秦铁二人有功夫傍身,可还是差点被活活打死,一次次地倒下,一次次地又站起来,与其说是打退倒不如说吓破了那些人的胆子。   似乎并不想秦麦回答,铁莘顿了下便继续道:“是你跟我说的,是爷们就爬起来!麦子,你也别说那些屁话!在部队的那些年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不行了,真想舒舒服服地就这么死了算了,可我就想起你这句话,我告诉自己爬起来,不能死,咱是爷们!家里还有个兄弟等我......”铁莘一口气说到最后好像不够用似的,声音颤抖起来。   对于那几年的部队生涯,铁莘从来也没有详细说过,秦麦也从没有问过,只隐约知道他曾经执行过多次极其危险的机密任务,这时铁莘虽然只是一语带过,秦麦却也能想象出那是怎样惨烈的情形。   铁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猛地扭头盯住秦麦的眼睛,眼神就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嘶哑着嗓子沉声道:“老子今天把这句话还给你,是爷们就别他妈装熊!”   秦麦竟有些不敢面对铁莘那双赤红的眼睛,他的鼻腔眼眶酸胀,只觉得眼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涌出来,胸腔里却生出一股豪气,视线不再退缩,两人的目光不断地撞击,彼此都寸步不让,。   “铁子,你说的对。”秦麦伸朝铁莘出一只手,“是爷们的就别说丧气话!”   铁莘嘿嘿一笑,伸手与秦麦的手掌重重地拍击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      “天好像还没亮呢,是阴天吗?”唐离迷迷糊糊地问道。   这时两人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秦麦与铁莘相视一笑。   “到地方了!”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紧迫,众人只修整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便各自背上沉重的行囊上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所能依靠的只有双脚和同伴。   其实这一天诸人本来也不想耽搁,却不得不略作整顿养足精神,毕竟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凶险莫测的严酷考验。   多雄拉山是林芝进入墨脱的必经之路,秦麦等人当前要做的就是翻越这座海拔四千二百米的雪山。   众人对林芝地区并不熟悉,郝韵虽是藏族人,却自小就离开了藏地,唯一土生土长的白拉在这之前也主要生活在琼宗一带,西藏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吴学知提供的资料。   翻越多雄拉山不算太困难,因为是由派乡前往墨脱必经之处,山上有山道可行,不需要担心有迷失的可能,只是按照资料提示他们必须在正午前赶到山顶,否则浓雾将会把大山笼罩,到时候别说辨认方向和路径,就连落脚都难,更重要的是正午之后气温渐热,雪崩、滑坡发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秦麦与铁莘的默契早已经不需要用语言交流,铁莘看见秦麦的眼色就知道这一次他充当的还是一贯的殿后角色,将长枪横挂在脖子上,看了眼被沉重的背包压得佝偻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似的黄平,罕见地关心了一句:“黄皮子,你行不行?要不我帮你分担点?”   黄平吓了一跳,仔细观察铁莘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真实意图,铁莘不耐烦地冷哼了一声,“瞅你那点出息!这一次老子免费,不要钱!”   “还是算了吧。”黄平犹豫了半晌,摇了摇头,“你的包也不轻,我......”他看了看前面的陈教授,陈教授的背包被秦麦和铁莘分担,手里只提着根登山杖,轻装上阵,黄平清楚自己不能和人家相比,深恐自己会被视为拖累,“我没问题。”黄平咬紧了牙关。   铁莘没想到他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还被拒绝,没好气地骂了句“不识抬举”。   秦麦当先,随后是陈教授,与接下来的唐离、白拉、郝韵三女腰间用绳索彼此相牵,这自然是秦麦的主意,黄平从后面看起来就像一只大包在移动,那模样十分滑稽,铁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天南海北地侃谈,实则是在套话,想探听这老家伙手上还有些什么宝贝。   起初黄平还小心翼翼地应付着,越向上行,空气愈加稀薄,气短胸闷,头脑发沉,步伐也越来越沉重,到了后来黄平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每次深呼吸时空气被抽到咽喉便再也下不去了,那种可怕的憋闷和窒息的恐惧让他恨不得把胸口切开让空气能直接灌进肺子里!   陈教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脸色青紫,咬紧牙关勉力坚持,所幸他没有重物压身,绑在他与秦麦腰间的绳索也发挥了作用,一行人经过了四个多小时的艰难攀登后,在中午一点接近了顶峰,他们也终于见识了那漫天白雾的恐怖:众人彼此前后间相距不过三五米,可如果没有腰上的绳索,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薄薄的云层遮住了繁星,月亮的光华也被阻隔了大半,仰头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个黯淡的轮廓,夜色深沉幽暗,秦麦靠坐在一块巨石上胡思乱想,他现在也不再忧心接下来将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毕竟事已至此再想无益,反正无法回头了,那便走下去。   他心里翻来覆去想的是平旺老人和意西沃处心积虑多年难道真的会就此放手?秦麦心里总是无法相信,他一向自认为识人辨事颇有心得,可回忆与这两人相遇和交谈的情景,秦麦颓然发觉根本无从揣测他们的真实目的。   从一开始他就处在了绝对的下风,等到他认清了这场阴谋的真相时,他已经身陷其中,好像被一张巨大的蛛网死死地纠缠住,根本已无法脱离了。   唐离三女的帐篷里传来一阵低微的嗦嗦声,一条身影钻了出来。   当初在拉萨时,秦麦请吴学知帮忙准备的物资装备是七人份,吴学知虽然奇怪却迫于陈教授的威压不敢询问,只当多余的装备是他们拿来备用的,不知道出于什么用意,唐离迫着秦麦给白拉准备了一套与她一模一样的冲锋衣和御寒装,二人的装束只有帽子的颜色不同,这也是区分二女的主要凭据,若是唐离与白拉穿着同样的服饰站在一起都不说话,只从外貌简直无法辨认。   他又不可能时时都贴着人家的脸去看谁的嘴角没有细痣。   秦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没有戴帽子让他一时间认不出是白拉还是唐离,又不好询问究竟是谁,只能含糊地招呼道:“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略显疲惫的甜蜜笑容让秦麦清楚了来人是唐离,“睡不着,出来陪你一会儿。”   唐离轻步走到秦麦身边,贴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一头细细的发辫垂散在两肩,银饰与贝壳撞击发出轻轻的悦耳响声,在静谧的夜里被轻风送出很远,秦麦把玩着唐离的发辫有些心疼地问道:“是不是铁子的呼噜声太响了?”   “呵呵,以后也不知道郝韵怎么忍受他!”唐离撇嘴轻笑道,旋即摇了摇头,“睡不着也不是因为这个......”顿了下,唐离有些犹豫地轻声道:“麦子,你说我们到底能不能找到净土?”   秦麦心里暗暗叹息,心想此时能安心睡觉的恐怕也只有铁莘了,他把唐离的手掌罩在手中,沉默了片刻后道:“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有绝对的把握呢?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   唐离把脸颊贴在秦麦的胳膊上,喃喃轻语道:“我只是对你有信心。”   面对秦麦时,唐离不再伪装内心的惶恐软弱,语气里充满了无助的茫然和无条件的信任,秦麦又是痛惜又是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却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得话题,轻咳了一声笑道:“你和白拉干嘛要打扮成一模一样,我都分辨不出谁是谁了!万一认错了多尴尬。”   唐离挺身坐了起来,侧头注视着秦麦,眼底流露出得意和狡黠,顽皮地嘻嘻一笑道:“我就是要让你没办法用眼睛分清!你要是认不出我只能说明我对你一点也不重要!”   对于唐离恶作剧似的做法,秦麦只能苦笑摇头,刚要反驳她这种说法毫无道理,却见唐离面色忽地一黯,低头轻声道:“妈妈曾经说过,上帝给我们双眼,是让我们看清这世界的美丽,给我们心,却是为了看清人心的丑恶。”   唐离尖尖细指轻轻地点了点秦麦的胸口,似乎在告诉他应该如何区分她与白拉。   这么久的相处,秦麦多少了解到了一些唐离过去的生活,母女俩相依为命,不知道多少人觊觎唐家世代搜集到的那些奇珍古玩,更有所谓的朋友想尽办法用卑劣的手段想要占为己有,也难怪唐离的母亲会产生这种颇为偏激的想法。   庆幸的是唐离在那种环境下长大却还是能够保持乐观而真诚的心境,这让秦麦对唐离已经逝世的母亲怀有深深的敬意。   “在纯粹的光明中就像纯粹的黑暗里一样,看不清什么东西。”秦麦借用了一句黑格尔的名言,他轻轻地揽住唐离的肩膀,只觉得这副瘦弱的双肩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也正是因为那些丑恶的存在让我们知道美好的宝贵,就像你的美丽、善良和坚强。”   唐离没有说话,只是搂着秦麦的胳膊用尽了力气收紧,仿佛想要与他合为一体似的。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不说话,彼此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秦麦开始有点理解唐离为何要刻意地与白拉保持同样的装扮了。   良久之后,唐离被秦麦赶回了帐篷去休息,唐离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清楚接下来的艰辛路程还长,这时绝对不能随心而行。   月上中天,云层比入夜时厚重了许多,甚至有转变为乌云的预兆,秦麦大觉头疼,下雨肯定会影响他们前进的速度,他只能企盼着这雨能够快来快去,不要耽误太多的时间。   秦麦看了眼时间——这只腕表是回到拉萨后买的,虽然崭新光亮,手感却有点不太习惯,看到时间已近午夜,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刚想去唤醒铁莘换他守夜,惊讶地看到唐离又悄无声息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怎么还没睡?”秦麦眉头微蹙,语气有些不善,唐离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对面隔着马灯坐了下来,秦麦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唐离,而是白拉。   白拉的脸颊在幽暗的光芒下纸一样雪白,毫无生气,秦麦眉头皱的更紧,“你的伤?”   “没事,我可以坚持。”白拉微微摇头,淡淡地说道。   白拉的断骨虽然在拉萨时接受了治疗,但是这种伤情必须要静养很长时间才能康复,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秦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下最缺的偏偏就是时间。   无话可说的秦麦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   白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闪动,秦麦分不清是马灯的光线反射还是什么,只觉得白拉的目光中透着古怪。   “怎么了?”秦麦不解地问。   白拉摇了摇头,收回视线望向马灯,沉默了片刻后道:“我知道他没有出事,不然大黑和小黑不会不告诉我的。”   虽然白拉没有说出名字,秦麦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平旺老人,心头不禁一跳,脑海里划过一道闪念,脱口道:“你是说他不会就此放弃?”   “我不知道。”白拉茫然地望向他们来时的路,天地间漆黑一片,秦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方的高山、密林影影绰绰仿佛无数的怪兽鬼魅,不时有野兽凄厉的嚎叫远远传来,秦麦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一股阴冷的寒意,忍不住缩了下肩膀,将披在身上的防寒服紧了紧。   平旺老人和意西沃就像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底,那种感觉就仿佛被一条隐藏的毒蛇死死地盯住,让人极度不安。   秦麦绝不甘心继续做一枚棋子,正在思考着对策的时候,听到白拉轻轻地说道:“能给我讲讲那个魔王的咽喉吗?”   原来白拉竟然也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秦麦也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点了点头,开始讲述当日他们进入魔王的咽喉后的遭遇,秦麦对那位设计建造了魔王的咽喉的人极为敬佩,认为机关陷阱的设计虽然限于当时的生产能力和科技水平而十分简单,却充分利用了人的心理,尤其是那座按照星座排列布置的迷魂阵,着实让人惊叹。   白拉听得十分认真,不懂得地方还会出言询问,一问一答之间时间悄然流逝,白拉对那座迷魂阵特别感兴趣,今晚并不是个观测星象的好时机,幸好秦麦对天文方面了解颇深,在地面上将阵势画了出来,指指点点地讲解其中的奥妙。   等到秦麦把那些机关陷阱的原理详细地讲完,不知不觉竟然已近黎明,“嘿嘿,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寂寞孤单,原来小两口聊的正火热呢!要不然我再去睡会儿?”铁莘钻出帐篷,笑嘻嘻地打趣道。   秦麦知道他把白拉当做了唐离,只是白拉不纠正,他便也不说破,只是看了眼时间对白拉道:“休息吧,天亮还要及早赶路。”站起身拍了下铁莘的肩膀警告他不许偷懒睡觉,钻进了帐篷里,寒风立刻被挡在了外面。   睡袋里很暖和,疲惫涌来,秦麦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到他醒来时,夜里阴沉的乌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尽散了,晴空万里,阳光普照,这种好天气也让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运气似乎不错。   众人经过一夜的休息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大半,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即刻收拾行囊上路。   只可惜这样的好运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第三天天还没亮就下起了连绵细雨,天空阴沉着脸看不出有停歇的迹象,这时他们已经进入了一片狭长山谷间的原始森林中。   一天前他们还穿着御寒服在雪山松林的寒带穿行,这时却已经进入了温带与亚热带之间,按照资料记载,再向前行进入大峡谷后,海拔甚至会下降到地平线。   只要越过这片森林就进入了南迦巴瓦峰的范围,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穿过南迦巴瓦峰的南坡进入大峡谷,沿江而下,寻找那处“殊胜之地”。   眼看这场雨短时间里不会停止,众人只能冒雨赶路,而真正的苦难和考验也就从这一刻开始了。   森林里树木茂密,荆棘丛生,不时能看到稀奇古怪、五颜六色的昆虫在枝叶间爬动,奇怪的是一路走来秦麦却没有看到任何的飞禽走兽,这片密林罕有人至,根本无路可循,只能依靠手中的指北针和地图分辨前进的方向,厚厚的落叶下是没过小腿的泥泞沼泽,走在最前面的秦麦必须要用手中的木棍试探后才能下脚,每次从稀泥里抽腿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不光如此,他还得用匕首砍断拦路的枝蔓藤条,不仅体力损耗迅速,前进的速度更是堪比龟速。   这么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好像无边无际的密林,秦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路线。   参天的密林遮住了光线,却挡不住雨水,冰冷的雨滴落在众人的脸上,源源不断地顺着领口钻进了衣内,沁湿的内衣贴在身体上的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   不长的时间秦麦浑身就沾满了泥污,气息也变得急促而粗重,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一个小时后,秦麦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他只觉得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不止,那条挥刀的胳膊也是又酸又涨,他知道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招呼铁莘替换自己,担任开路的先锋。   两人错身而过,眼神碰撞了一下,铁莘微微地摇了摇头,秦麦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紧接着便恢复如常。   铁莘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迹象,秦麦却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情反而愈加阴沉。   “老师,您没事吧?”陈教授的脸色发青,牙齿不断撞击着,秦麦担心地扶住了他的胳膊,“您的心脏......”   陈教授勉强挤出一丝衰弱的笑意,挣开了秦麦的搀扶,佯怒道:“你也太看不起我这把老骨头了!放心吧,我没事!”刚刚说完就打了个寒颤,陈教授觉得有些没面子,自言自语似地嘟囔道:“这点小雨算什么,想当年我可是......”   看到秦麦无奈的表情,陈教授不好意思再提当年之勇,干咳了一声,指了指后面艰难地蹒跚而行的唐离三女道:“老头子我是轻装上阵,你还是去帮帮她们吧!”   唐离的脸颊上沾染了几点泥渍,一绺湿漉漉的乱发贴在前额,正吃力地从泥泞里拔腿,因为太过用力,小腿脱离了束缚不及收力,身体猛地打了个踉跄,秦麦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唐离喘了口粗气,抹了把额头上汗水与雨水混杂的水渍,秦麦皱了皱眉,磨刀不误砍柴工,看起来除了他与铁莘,其他几人都已经疲惫已极,就想要让众人休息片刻,唐离却严肃地对他道:“我们要尽快走出这片森林!”唐离指了指头上。   秦麦愣了下,抬头望去,从枝桠密叶的缝隙看见天空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淡薄了许多,有一小块还露出了湛蓝底色,看样子这场雨很快就要停了,秦麦心头一喜道:“我们不如先休息一下,等雨停了再走。”   “那可不行!”唐离立刻摇头,单就野外探险生存的理论知识而言,恐怕铁莘也不如她,“这林子实在太茂密了,空气流通不畅,等到雨停了,太阳一出来,那些从动植物尸体中释放的有毒气体也会随之挥发。”   秦麦猛然一惊,意识到唐离所说的毒气也就是常说的“瘴气”。   辞海对瘴气的解释是“南方山林间湿热蒸郁致人疾病的气”,其实对瘴气产生的地理区域的认识有些偏颇,现代汉语大辞典则说明瘴气产生于热带或亚热带山林中。   很显然这一片偌大无边的原始森林具备产生瘴气的一切可能。   秦麦忍不住拍了下额头,他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这场雨给众人的行程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并没有考虑到同时这场冷雨也压制了林内的瘴气,有一弊却也有一利,被唐离点醒后,秦麦反而开始期盼着这雨千万不要停才好......   唐离又喘了口粗气,稳定了一下气息补充道:“而且对于辨认方向也会更加困难。”   秦麦毕竟不是全知全能,听唐离这么一说,他也着急起来,利弊明显,秦麦连忙大声提醒铁莘加快前进的速度,一边伸手想分担唐离沉重的背包。   “我自己可以的!”唐离拦住秦麦,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执着,很坚定地对秦麦道,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落后了五六米的白拉,轻声道:“帮帮她吧。”   “你怎么样?”秦麦伸手托住了与白拉体型极不相称的硕大背包,让她从泥潭里抽出脚,白拉比唐离还要狼狈,秦麦甚至能看到她抓着背带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神情却依旧还是那么平淡,目光平和深邃如无波的湖水,不等秦麦再开口就知道了他要说什么似的,“我很好,你的药很有效。”   秦麦愣了片刻,苦笑摇头,白拉的伤势很重,可时间上又不允许她静养,所以在拉萨时他为白拉配制了两副内服外敷的活血生肌的药剂,也正因为这药出自他的手,他自然清楚药效如何,这世上除了白拉的奇妙能力,恐怕再没有任何药能让骨折重伤立刻痊愈,秦麦不笨,立刻醒悟白拉这么说显然是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还真是个要强的女人啊!秦麦在心里叹息一声,最初分配行囊时白拉就很平静却没有商量地拒绝了他人分担的好意。   白拉朝秦麦抿了抿唇露出一丝根本不可能算是笑容的笑意,拄着那根用树枝制成的简陋拐杖向前行去。   “郝韵,很辛苦吧?”秦麦把自己的手杖递给了郝韵,她的刚刚因为用力过猛折断了,昨晚秦麦就听唐离说郝韵的肩膀被背包的肩带磨破了,只是郝韵自己并没有说,而且也没有提出让别人分担背包的请求。   看到郝韵眉头紧皱咬牙坚持的模样,秦麦就知道她在强忍疼痛,伸手抓住了她的背包道“铁莘也真是的,居然不帮你一把!”   郝韵被猛然勒紧的肩带磨到了伤处,疼的轻声吸了口凉气,秦麦见状连忙改拉为托。   “秦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郝韵不满地朝秦麦翻了个白眼,“铁莘是说过要帮我背,可我没让,别把我看的这么没用!”说着,郝韵扭肩想要甩脱秦麦的扶助,秦麦怕再触碰她的伤口,连忙松手。   郝韵快走了两步,回头示威似的朝秦麦挥了挥拳头撅嘴道:“你是嫌我慢吧?放心好了,我不会成为大家的累赘!”   这三人的性格虽然迥异,却都一样的倔强好强,秦麦除了苦笑无言以对,他还没回头便听到黄平痛苦的呻吟声,秦麦有些奇怪地望向走在最后的黄平。   黄平的脊背几乎弯成了倒U型,那件比他短不了多少的背包甚至有小部分已经淹在了稀泥里,那里面装的可是食物!秦麦心中暗暗恼火,七个人中背包最重的非铁莘与秦麦莫属,黄平的行囊虽然也不轻,可装的都是食品,每日都有消减,分量自然也就逐日减轻,这也是秦麦考虑到他毕竟年纪不轻了,可看他那幅痛苦无比的表情,显然他并不知足。   “我、我能坚持......”黄平也发现了秦麦看他的目光不善,慌忙表态,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秦麦哼了一声,黄平的脸色的确很难看,青里透紫看起来不似伪装出的,心头的怒气略降了些,没好气地道:“黄老板,咱们现在的速度实在太慢了,这样下去别说找到净土,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大山也是未知。”   这句话一下子就触到了黄平最担忧的心事,如果他真的成为众人的负累,他可不相信秦麦、铁莘会陪着他一起死!   黄平的腰板立刻挺直了起来,急急地咽了口唾沫道:“放心吧,我肯定能跟得上!可能是在冷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了,小腿有点刺痛,不过绝对不会影响大家的速度!”黄平为了证明自己能行,特意做了两个高抬腿的动作。   正午时分,淅淅沥沥的雨势终于停歇下来,唐离的担心变成了事实,林地里升腾起乳白色的蒸气,渐渐弥漫开来,雨过天晴,密林内非但没有变得更加明亮,反倒又黯淡了不少,到处都是一片朦胧,目力所及不过身周数米。   秦麦焦急无比,与铁莘交替开路,也没时间再从容地用刀锋斩开一条通道了,几乎是用指北针确定了方向便向前冲,众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不知道被荆棘枝条划开了多少道伤口,首当其冲的秦铁两人更是悲惨,厚厚的手套早已经支离破碎,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   下午三点整,一马当先的铁莘爆发出一声鬼哭狼嚎一般的长啸,惊散了无数鸟兽。   终于走出来了!      钻出了暗无天日的密林,眼前是大片的乱石滩,看起来好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旧道,早已疲惫到了崩溃边缘的众人甩下背包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爽清新的空气,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耀眼的阳光此时是那么美妙,秦麦靠着背包仰坐着眯起眼睛望向远处的那道仿佛被画上了一抹白线似的山脊,翻过去便进入到南迦巴瓦峰范围之内了。   在进入大峡谷之前的路途里最艰难的一段已经完成,秦麦预计再有一两天就能进入大峡谷的源头,比那条正常的线路节约了至少三天的时间。   这番苦吃的还算值得,秦麦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难怪有人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捷径,付出与回报是成正比的。   “啊!”陡地一声惨叫将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朝黄平看去,只见黄平赤着脚,裤管卷到了膝盖处正不停地踢打双腿,像是想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   铁莘与黄平之间隔着数人,只看到黄平抽风似地不停踢腿,又没见他身旁有什么猛兽毒蛇的威胁,没好气地叫骂道:“黄皮子,你发哪门子疯?”   黄平却像是根本没听到铁莘的喝骂,凄厉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秦麦与黄平距离最近,他一眼看到黄平赤裸的双腿禁不住一股凉气直冲后脑,浑身汗毛倏地根根倒立,黄平的两条小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通体紫红、小指粗细的蚂蝗,那些蚂蝗牢牢地吸附在他的腿上,不停地扭动着无骨的躯体,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难怪他说两条小腿刺痛!秦麦想起黄平在林中的抱怨,当时还以为他在诉苦装可怜,现在秦麦倒有些佩服他了,这些蚂蝗显然生存在落叶下的,黄平的绑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开来,让它们有机可趁。   这时唐离、郝韵等人也看清楚了黄平两腿的情况,女孩子或许有不惧怕熊狼狮虎这些猛兽的,但少有面对这种形容瘆人的吸血蚂蝗还能保持冷静的,面无人色的三女连忙解开绑腿查看自己的腿脚,还好只在鞋帮和裤脚发现了几条。   等到铁莘看清了黄平腿上的蚂蝗,即便是面对野狼也能够镇定自如的铁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周身又痒又疼,好像爬满了蚂蝗一样,也顾不得众目睽睽,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慌里慌张地在浓密的体毛里仔细地寻找蚂蝗的踪迹,那模样像极了一头黑猩猩在捉虱子。   秦麦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将黄平腿上的蚂蝗挑落,蚂蝗的生命力着实顽强得让人惊撼,便是将之斩为两段,亦扭动不止。   陈教授则用酒精棉为黄平擦拭伤口消毒。   “老伙计,你感觉怎么样啊?”陈教授不停地将伤口渗出的鲜血擦干,蚂蝗造成的伤口止血颇难,黄平两腿不下几十处伤口血迹殷红,触目惊心。   黄平打摆子一样颤抖不已,双颊松弛的肌肤不停地抽动,也不知道是疼还是吓着了,听到陈教授的问话,黄平飞快地瞥了眼神色严肃的秦麦,表态似地叫道:“我感觉很好!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们现在就继续前进好了!”   陈教授叹了口气,朝秦麦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点头,示意明白了他的意思。   “铁子,你把衣服穿上!像什么样子!”秦麦狠狠地瞪了一眼光着身子很惬意地晒太阳的铁莘喝道。   “这里也没外人,怕什么啊......”铁莘小声嘟囔着,到底不敢违背秦麦的命令,委委屈屈地把衣服套上。   秦麦又对唐离三女道:“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把衣服晾干再走。”三女点头同意,饥饿还可以忍受,只是体力消耗得太严重,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即刻起程了。   女孩子到底做不到铁莘那般开放,只脱下了鞋子,把裤管卷起半截就算是极限了。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相比穿越原始森林简直如同康庄大道,一行人前进的速度极快,抵到山脚时还不到五点,三天的跋涉已经让众人的体力到达了崩溃的边缘,秦麦与唐离等人简单商量了下,便决定就地安营扎寨,充足地休息一晚,明日再翻越山梁,然后一鼓作气赶到南迦巴瓦峰。   这一顿晚饭应该是出发以来吃得最为轻松的,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到达南迦巴瓦峰后才算是寻找净土真正的起点,但是至少他们正在一步步地接近目标。   秦麦的心情不错,到目前为止,众人虽然也遇到了不少的危机,却都安然无恙,而且并没有发现被跟踪的迹象,他认为当初选择这条路线的决定是正确的。   沿东西延伸的喜马拉雅山脉中部向南略呈“弓”型凸起,自西向东绵延了二千四百多公里后被南北向的横断山脉挤压,在此处形成了“地结”,便是海拔将近八千米的南迦巴瓦峰。   东西向的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向的横断山脉和南东向的念青唐古拉山相互作用,使得这一地区地质结构极为复杂,形成了异常险峻的地形。   当秦麦一行人登上了白雪覆盖的山脊,看到了一幅终生难忘的画面:向北是被云雾缭绕的险峻高峰,仿似擎天玉柱般连天接地,那便是南迦巴瓦峰了,西坡陡岩峭壁,残留着雪崩留下的道道凹槽,而南迦巴瓦峰的南坡则是一幕奇景,山巅处是皑皑白雪,向下来是灌丛草甸、参差的常绿针叶林、阔叶林,最后则是郁郁葱葱、浓荫遮日的热带雨林,雅鲁藏布江便从那片雨林里穿行而过。   从寒带到热带汇聚在这里,用“十里不同天”形容眼前的奇观最为贴切不过,众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这简直是违背了大自然规律的存在!   唐离痴痴地看着这一切,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这里就是上帝的后花园。   秦麦仿佛听到了奔涌的江水咆哮的声音,其实众人所在的位置距离谷底相去甚远,别说听到声音,便是用望远镜望去,雅鲁藏布江看起来也只如一条灰白的蛛丝。   懊恼的陈教授不知道抓下了多少根头发,嘟嘟囔囔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秦麦也遭到了殃及,居然忘记了准备相机,这简直是个不可饶恕的失误!   就在众人贪婪地观望眼前的景象时,铁莘大煞风景地打断了他们欣赏美景的心情,他摸着肚皮抱怨道:“瞅够没有啊?快点下山吧,老子都要饿死了!”   “咋了?我说错话了吗?”铁莘莫名其妙地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郝韵。   “你没说错话。”秦麦推了一把铁莘,让他头前开路,唐离展开地图看了片刻道:“我们今天应该可以到达峡谷入口。”   秦麦抬头看着会儿天空,耸肩道:“如果运气好的话。”唐离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希望好运还跟随者我们吧。”   别看现在时晴空万里,随时都可能风云突变,尤其是在当下的雨季里,一行人在草甸林间穿行,大片的格桑花迎风怒放,不时能看到小兽从众人近旁穿行,有些胆子大些的还会好奇地打量一番这些外来者,铁莘流着口水想要打几只野兔犒劳饱受压缩饼干和罐头折磨的肠胃,却被郝韵强硬地制止了。   一路上众人看到了许多稀奇的动物,甚至还与一只雪豹近在咫尺地擦身而过,那只雪豹显然并不缺少食物,只警惕地观察着一行人走出了它的领地。   不知不觉七人在行进中分出了小团体:铁莘与郝韵当先而行,陈教授还有些担心黄平的腿伤,两人居中,秦麦、唐离与白拉则并排走在最后。   秦麦注意到白拉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云雾缭绕的南迦巴瓦峰顶,眼神复杂,心头不禁一动,有意无意地问道:“你似乎对这座山很感兴趣?”   白拉“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峰顶如烟的袅袅雾气道:“有人把南迦巴瓦峰称为羞女峰,据说峰顶的云雾常年不散,就好像害羞的女子,看起来倒是很贴切。”   唐离插口道:“它的名字在藏语里还有一个意思是直刺天穹的利矛,源自《格萨尔王传》里门岭一战的传说”   秦麦听到白拉关注南迦巴瓦峰与净土无关,好奇心便弱了大半,听见唐离的补充,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   唐离反手拍了下背包,“前几天你忙着开车,我可是把那些资料都看了一遍!”   秦麦赞许地朝唐离伸出了大拇指,虽然吴学知准备的资料很多都是笼统而模糊的估算,不过了解一下或多或少也会有所帮助。   面对秦麦毫不掩饰的赞扬,唐离自得地扬颌而笑,却又忽地叹了口气,“也正是看过了那些资料,我更清楚此行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   顿了顿,唐离整理了一下思路,手指在空中划出雅鲁藏布江在南迦巴瓦峰处的流向,“这里是山崩、雪崩、泥石流多发地段,大拐弯处峡谷的顶端有一座东久拉月山,在一九六九年发生了大山崩,整个山顶倒落引发一系列的崩塌,下方川藏公里上正通行的一支军车车队整个吞没,十数名军人牺牲,类似的突发灾难还发生过多次。”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白拉的目光在唐离和秦麦的脸上扫过,面色平静地淡淡道。   秦麦怔了下,深深地注视了白拉数秒钟,确定白拉并不是在试探他,苦涩地笑了笑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头。”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灼灼生辉的眸子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天公作美,这一日的天空始终碧空如洗,转过了一道山坳,在如血的夕阳余晖中,山腰间一座简陋的木屋孑然孤立,山脚便是宽逾百米恍若落地银河的雅鲁藏布江。   铁莘惊奇地咦了一声,“这荒山野外居然有人居住。”   这是四天来众人遇到的第一处人迹,既惊讶又感觉亲切,深山峻岭之中常有野兽出没,这户人家居然独自居住在此地,也难怪铁莘觉得这房子看起来有些诡异。   仔细研究过有关墨脱资料的唐离俨然已是七个人中的“专家”了,看到诸人的神色或多或少透着犹疑,便解释道:“墨脱的居民都是沿着雅鲁藏布江两岸零散分布的,这里山势险峻,他们只能在大峡谷的底部开拓出土地种植庄稼,而且墨脱的人口向来很少的,或许这家是猎户吧?”   “从这里往下就进入了大峡谷的范围。”唐离对秦麦道。   今天的路程虽然不如昨天那么艰辛,可是众人的体力损耗也都不小,而且天色已晚,连夜赶路显然并不理智,秦麦略一思忖便决定今晚在这里借宿。   这座房屋的模样与苗寨的吊脚楼颇为相似,底部是两米多高的基台,主体建筑悬空坐落其上,一能隔离潮气,二也能防御毒蛇野兽。   这里显然罕有外人经过,秦麦本想直接去敲门,转念一想又怕自己这许多人还带着枪会吓到里面的人,便耳语嘱咐了郝韵几句,让她去打招呼,其他人则在十几米外等候。   隔着虚掩的木门郝韵用藏语招呼了几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一位身材矮小却很敦实的老者,居高临下警惕地望着秦麦等人,也不说话。   郝韵很礼貌地用藏语简单介绍了一番众人的身份,当然是把秦麦、陈教授的身份搬了出来,其他人则含含糊糊地一带而过,听到来人是政府的干部,老人冷淡戒备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只是那双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依旧犀利。   “你说你们是从北京来的?”老人一张嘴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虽然音调有些怪异,咬字不太准确,可他说的却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汉话!   郝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怔了片刻才“啊”了一声,点头用汉语回答道:“是呀,我们是从北京来的,想要去墨脱考察的。”   老人注视了郝韵半晌,直到郝韵将要无法忍受他审视的目光时,老人忽地质问道:“胡说!我听你的藏话应该是藏西一带的口音。”   郝韵面对着老人怀疑的眼神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只觉得他的神情简直就像在审问犯人,便有些恼火,心想要是早知道会被人当贼一样提防还不如在野外露宿呢。   “我本来就是藏族人,只是十几岁的时候离开了西藏。”郝韵强忍着委屈解释道。   秦麦抢上几步,对老人点头笑道:“老人家,我们路经此地天色将晚,只是想借宿一夜,如果您家不方便,我们就不打扰了。”   或许是因为秦麦笑得真诚,语意和蔼,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目光不再像最初那么尖锐,对借宿的事不置可否,皱了下眉头反问道:“你们要去墨脱又怎么会经过这里呢?”   借着说话之际,秦麦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将老人观察一遍,看样子年纪大概在六十上下,穿着土布缝制的短衫,并不显的苍老,眉眼间透着股精悍之气,尤其是赤裸的黝黑双臂特别粗壮,也不见他有用力的动作,血管如虬枝般绷起,充满了力量感。   秦麦指着山下峡谷里葱郁的密林道:“我们是想要从大峡谷里穿过。”   “你这老头儿也忒烦了!咱们只不过想借个地方睡一宿,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哪来这么多啰嗦!”铁莘不耐烦地嚷道。   秦麦脸色一变,瞪着铁莘喝道:“铁子你太没礼貌了!还不快给老人家赔礼道歉!”话是这么说,秦麦心知借宿一事怕是没有可能了,训斥了铁莘后歉意地朝老人微微鞠躬道:“老人家您别在意,他就是个浑人,既然您家里不方便,我们就告辞了。”   郝韵早就在等秦麦这句话呢,转身就走下了木梯,秦麦朝老人笑了笑转身刚要招呼众人趁着天还没黑赶到江边扎营。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老人突地朗声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不方便了?”      秦麦不禁怔了下,扭头望向笑意盈盈的老人,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老人一指铁莘道:“这位小兄弟快人快语,合我的脾气!”   秦麦仔细观察老人的表情,非但对铁莘的无礼没有半点不悦,甚至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老人家,您的意思是?”   老人呵呵笑道:“离这里最近的村寨也要过了江再走二十多里,夜里过江可危险得很啊,要是各位不嫌弃,在我这破屋里留一夜,明日再上路吧!”   这一次所有人都愣住了,铁莘嘴快,嘟囔道:“嘿,好说好商量不行,偏要吼起来你这老头儿才高兴......”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也足够众人听清楚了,秦麦不禁又瞪了铁莘一眼,老人却没有生气,笑道:“总要先分清楚好人坏人吧!我失礼在先,诸位千万别在意,里面请!”说着侧身做出了请进的姿态。   郝韵折身沿着木梯迈上了几步,报复似地促狭道:“那您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老人灰白的粗眉抖了抖,视线在陈教授、黄平和唐离、白拉等人身上扫过,意味深长地道:“我人老了,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指点着众人笑呵呵地说道:“老弱妇残,这坏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呦!”   说话间已将房门洞开,“屋舍简陋,各位不要嫌弃,只有我一个人,地方时足够了的。”   正如老人所说,屋内布置极为简单,床椅桌凳全是自己制作的,但胜在宽敞,众人不用忍受蚊虫叮咬、冷风侵袭,只觉得这间陋室简直就如天堂一般。   秦麦对这位老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人离群索居在深山之中,却能说一口颇为流利的汉语,眼光敏锐,心思缜密,而且言谈举止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颇具威严的气势,绝对不像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里的原住民。   当然,他也不至于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阴谋,这条路线是众人临时选定的,就算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的计划再周密也绝不可能事先就算出了自己会经过这里。   老人自我介绍名叫阿远,果然不是墨脱本地人,原籍四川,年轻时跟随着父母踏上了千里朝圣的路,结果千辛万苦翻越重重雪山来到了墨脱,父母病死途中,他则留在了这里,干起了铁匠,每个月去一次江对面的村寨用自己打造的铁器换取盐巴等生活的必需品。   当夜的晚饭是众人自离开拉萨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鲜美的野兔肉、香甜的玉米酒,热滚滚的酥油茶,着实让他们大快朵颐。   铁莘吃饱喝足倒头便睡,其他人闲聊了一会儿,黄平、陈教授和郝韵也先后坚持不住睡去,唐离和白拉窃窃私语也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只剩下秦麦和阿远老人啜着玉米酒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惨啊!”阿远老人回忆当年朝圣之路感叹道,虽然是多年以前的往事,秦麦却仍能从老人眼底看到一抹挥之不去的沉痛,“出发时有一百多人,结果还没走到加萨热就只剩下了不到十个人!饿死的、冻死的、跌下悬崖摔死的,唉......”老人猛地将大半碗酒一口吞下,抹了把嘴角惨笑道:“那年我才二十三岁,要不是年轻力壮,只怕我也活不下来!”   秦麦霍然动容,只从老人只言片语里就能想象出当时那凄惨的一幕,或许也正因为那时的经历才让老人选择了这种孤独的生活。   与白拉低语的唐离抬头道:“据记载近百年间,从各地赶往墨脱朝拜的信徒有很多都丧命在路途上,怪也只能怪白玛岗的传说太吸引人了,吃不完的糍粑山、喝不干的酥油湖,处处是欢声笑语,人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那个战乱频繁、食不果腹的年代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阿远老人幽幽地叹息一声。   秦麦默默地为老人斟满了酒碗,房内油灯昏暗,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隔壁铁莘的鼾声有规律地起伏着,秦麦觉得气氛过于沉重,抿了口酒笑道:“阿远老伯,现在外面的生活可是越来越好了,您年岁大了,我看还是搬到村寨里生活更好。”   老人微微摇头,苦笑道:“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再说这里有最好的水和矿,我是打铁的,就像农夫不能离开田地一样,离不开的。”   选择如何生活的方式是每个人的权利,秦麦也看得出来老人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并不以为苦难,何况远离人世纷扰,与高山绿树相伴,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秦麦也不再劝,频频与老人举杯对饮。   “老伯,您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了吧?”秦麦问这话时本没有多想,问出口后心里却是一动,说不定能从阿远老人这里得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阿远老人皱着眉头算计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道:“山中度日也没有刻意去计算过日月轮转,我也忘记了自己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四十四年?也可能是四十五年了吧?”   老人当年出川入藏时二十三岁,这么算起来他如今已然年近七旬了,秦麦不禁动容,阿远老人看起来也不过就六十上下,并不如何显露老态,比之陈教授和黄平更显矍铄,他的生活无意间暗符了养生之道。   就连唐离与白拉也都露出讶然之色,显然都没有预料到老人的年龄,唐离一脸感慨地道:“我还真是羡慕阿远老爹能够与青山绿水共为邻,每天都能欣赏大自然的美景,只是太孤独了些。”   阿远老人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关键是在这里,每天打打铁,叮叮当当的到也乐在其中。”   秦麦越发觉得这位老人不简单,便是这份心境也是常人难及的,心里生出了几分敬意,语气也愈加恭敬,“老伯,您深入过大峡谷吗?”   阿远老人刚才说过这里有最好的水、最好的矿,显然他曾经四处搜寻,经过比较才确认这里的水和矿石最好的,说不定他也曾进入大峡谷里寻找过呢!   其实秦麦随口一问,也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从阿远老人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讯息。   低头饮酒的老人的身体倏地一震,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端在手中的酒碗晃动着洒下了许多酒液,秦麦还以为老人被酒呛了气,连忙为老人抚背,唐离关切地问道:“老伯,您没事吧?喝口酥油茶顺顺气。”   老人用手捂住嘴巴,又咳嗽了一阵才渐渐平息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喘息道:“到底是老了,喝口酒都能呛着,我没事。”   白拉静静地跪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注视着老人,一抹精光自眼底一闪而逝。   “大峡谷里水急林密,许多地方都是悬崖峭壁,危险之极,你们为什么偏偏要自找苦吃呢?”老人的目光透过窗口投向繁星闪烁的夜空,他的气息还没有彻底平复,声音听起来涩哑抖动得厉害。   秦麦对这位阿远老人确实生出了几分好感,可毕竟是萍水相逢,自然不可能将此行的真正目的和盘托出,笑道:“考察大峡谷也是我们此次工作的重点之一,毕竟到目前为止国内尚无人对其进行过详尽的勘测,这对我们国家的地质地理已及水利工作实在是个不小的遗憾啊。”   唐离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秦麦,暗叹原来老实人说起谎话更加让人难分真假。   阿远老人此时已然彻底平复了下来,深深地注视了秦麦片刻,呵呵笑了起来,“我一个山野村夫哪里懂得什么地质水利的,只是在这江边生活得久了,多少听说了些关于大峡谷的传闻罢了。”   山风自半掩的窗口溜进房内,将油灯昏黄的火焰吹得摇曳不定,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不断地呼气,时明时暗的光线像是给每个人都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朦胧间秦麦似乎在阿远老人的眼底看到了一抹瞬间即逝的嘲弄,他微熏的酒意倏忽惊散,浑身的寒毛陡地立了起来!凝神再看,阿远老人却正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秦麦轻轻地按了按眼睛,暗笑自己疑神疑鬼,想来是这些天身心两方面都太过疲惫,再加上晚饭时喝了不少的酒,以至于居然出现了错觉,这玉米酒是阿远老人用土法酿制的,虽然初入口时并不如何凛冽,后劲却是颇足的。   “怎么?秦先生哪里不舒服吗?”阿远老人瞧见秦麦的动作,很关切地问道。   秦麦突突巨跳的心脏还没有彻底平静,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很难看,抬手抹了下额头,入手一片湿冷,他深吸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不碍事的,可能是有些着凉,这一带气温变化实在太大,上午还在冰天雪地里打滚呢,这下午就春暖花开了!”   阿远老人连连点头,“山顶积雪常年不融,谷里的草木四季长青,不是本地人确实一时里难以习惯。”老人为秦麦倒满酒,举杯邀饮,“这酒不单能御寒也可以祛湿,多喝几碗,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就好了。”   唐离信以为真,只当秦麦真的伤了风寒,不由得着急起来,“我们好像没有带治疗伤风感冒的药......”   秦麦呷了口酒,朝唐离摆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阿远老伯说的没错,多喝点酒发一场汗,明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嗜酒了?大酒鬼!”唐离见秦麦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倒显得自己小题大作似的,有些气恼地白了他一眼,不悦地嘟囔道。   阿远老人哈哈一笑,冲着秦麦挤了下眼睛,低声笑道:“小老弟,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秦麦的脸皮到底还是嫩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老人的调侃,傻笑两声转移了话题,“老伯,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峡谷了,也曾多次听说峡谷里危机遍布,异常艰险,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唐离赌气似地不再打理酒桌上的两人,看起来好像与白拉依偎着假寐养神,其实竖着耳朵不放过二人所说的每一个字,大峡谷的长度近五百公里,地形十分复杂,若是一行人就这样茫然无绪地四处寻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阿远老人在这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说不定真的听说过什么呢。   “特别注意的地方......”阿远老人沉吟了半晌,摇头苦笑,“说实话,步步危机啊!这些年我知道陆续有人进入过这山谷,或是半途而废,或是就此再没有返还,也不知道究竟是走出去了,还是......”老人用一声叹息代替了最后的话。   “哦?”秦麦追问道:“您见过进入大峡谷的人吗?他们说没说过里面是什么情况啊?”   他问这个问题时完全是下意识地想要了解大峡谷内的准确状况,虽然在决定进入峡谷后,众人便尽量做好了应对一切危险的思想准备,但是这世上毕竟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就像泅水渡河,若是事先能知道河水的大概深度,总要好过一无所知。   秦麦没想到的是,他得到的答案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阿远老人点头道:“我到时见过几波人马,记得大概十多年前,也有一队从北京来的人——也说是什么考察,听说他们走到了白马狗熊就折了回来,再有......”老人啧啧咂舌道:“那可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时我刚到这里安身,就有好些人,对了,还有些蓝眼睛、高鼻梁的洋鬼子!他们说是要寻找什么沙姆巴哈——名字怪拗口的,也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秦麦迷茫地重复道:“沙姆巴哈?”他仿佛觉得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却又回忆不起来具体的内容。   “难道是沙姆巴拉?”唐离失声脱口叫道。   沙姆巴拉!秦麦的身躯猛地僵直,仿佛被雷击中一般,脑海里嗡地一阵轰鸣,心头有个声音在翻来覆去地吼叫着:“沙姆巴拉!有人进入大峡谷寻找沙姆巴拉!”饶是他心智坚韧,此时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情绪,保持哪怕表面的平静。   阿远老人听到唐离的叫喊,眼睛立刻一亮,忙不迭地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沙姆巴拉。”   “你们还好吧?这个沙姆巴拉很有名吗?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多年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我认识的那些门巴人也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地方。”阿远老人皱眉望着震惊失神的秦麦与唐离狐疑地问道。   白拉轻轻地扯了下唐离的手臂,将她从惊骇里拉回到了现实,“沙姆巴拉是哪?”白拉轻声问道。   与沙姆巴拉这个名字紧紧相连的是一个曾经令全世界陷入灾难的人:希特勒,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许多曾经的隐秘也渐渐被披露。   第二次世界大战进行至后期,希特勒陷入失败的边缘,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两个看起来疯狂而荒诞的计划上:造神计划和扭转时空。   他笃信在西藏某处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地方,那里是地球的中轴,具有神奇的能力,只要找到沙姆巴拉,利用某种秘法就可以让时间倒转,他便可以改正那些影响战局的错误的决定,而且还能够利用神奇的沙姆巴拉制造出一支超越凡人的军队,因为凡是进入沙姆巴拉的人都可以获得神一样的能力。   据说,希特勒曾两次派遣心腹秘密进入西藏寻找沙姆巴拉。   这个传闻流传颇广,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谁会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甚至希特勒是否真的着力寻找过沙姆巴拉也不曾被证实。   秦麦当初在一本关于希特勒趣闻的杂志上看到这个传说时,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绝对不会想到多年前真的有人来西藏寻找过沙姆巴拉,四十四年或是四十五年前、外国人,难道真的是希特勒秘密派遣的队伍?   秦麦的心情很乱,他忽然间发现关于沙姆巴拉的传说与净土魏摩降仁何其相似?   “你们好像听说过这个沙姆......巴拉?”阿远老人等了半天只看到秦麦失魂落魄,脸色瞬息数变,却始终不发一言,终于忍不住试探地追问了一句。   白拉很聪明,她问了一遍后没有得到解答便保持了沉默,因为她知道唐离与秦麦不回答那只有两种可能:不方便当着阿远老人说,再就是这个名字带给他们了极度的震骇,以至于一时间无法消化。   “嗯?什么?”秦麦惊醒过来,下意识望向唐离,正好与后者满眼不可思议地目光相遇。   阿远老人并没有因为秦麦的心不在焉而生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秦麦心念飞速转动,这时候如果再推脱说不知道沙姆巴拉谎话的痕迹就太明显了,何况这毕竟只是个传闻,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   “我的确听说过这个名字......”秦麦吞下了一大口酒,勉强压下了纷乱的心绪,点头道:“其实也只是听说,那是个荒诞不经的传说。”   接下来,秦麦故意用一种戏说的口吻三言两语地讲述了有关沙姆巴拉与希特勒的传闻。   最后,秦麦摊手苦笑道:“谁能想到真的会有人来寻找沙姆巴拉呢?这实在是太疯狂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也无法考证那些人究竟是不是希特勒派出来的秘密部队,也或许只是些异想天开的人罢了。”   “造神......扭转时空......”白拉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秦麦知道白拉肯定也发现了沙姆巴拉与魏摩降仁传说的相似之处。   阿远老人无声地笑了笑,对秦麦的说法不置一词,反而用切肉的刀尖拨了下灯芯,使得光线一下子明亮了许多,阿远老人静默了半片刻后,扭头注视着秦麦,目光炯炯,让秦麦一下子就想到了猎鹰的眼睛,“我倒是也听说过一个关于白玛岗的传说。”老人淡淡地说道。   秦麦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墨脱,顺口问道:“什么传说?”   “传说白玛岗是金刚亥姆多及帕姆身体所化,她的肚脐化为通往香巴拉的密道,只要找到开启密道的钥匙,就可以前往那处极乐世界。”阿远老人的声音低沉舒缓,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向往。   秦麦一下子就想起了关于香巴拉的传说:“据说香巴拉与外面的世界是通过一条名为地之肚脐的秘密通道联系着。”   是巧合吗?香巴拉、魏摩降仁、沙姆巴拉,所有的线索最终竟然都指向了墨脱、指向了大峡谷?   唐离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老人话音刚落,她就急忙问道:“阿远老伯,那么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他们找到沙姆巴拉了吗?”   “呵呵,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我再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战争的结果没有被改变......”阿远老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老人的潜台词很明白:既然战争最终以希特勒失败告终,显然那些人并没有能通过沙姆巴拉改变时空或是造出一支无敌的军队,换句话说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找到沙姆巴拉。   唐离差点脱口而出说他们没有钥匙,幸亏她机敏,话冲到嘴边被她硬生生拦住。   作为一个科考人员,她的反应有点过于强烈了。   房间里沉静了下来,能听到窗外冷风掠过的声音,阿远老人打了个哈欠,叹道:“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呵呵,人一老啊精神头就不济事喽。”   秦麦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看了眼腕表,惊讶地道:“不知不觉竟然这么晚了,该休息了,明早还要赶路呢!”他望着唐离和白拉,二女都有些魂不守舍,秦麦意有所指地安慰道:“不要想太多了,我们稳扎稳打地前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阿远老人笑呵呵地当先向另一个房间走去,一条腿跨过了门槛却停了下来,回头道:“我想起来了,那些人领头的应该是个汉人,我听他们叫他......唐、唐远山。”老人说完便举步走出了屋子。   唐离的身体猛烈地抖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眼睛里射出惊骇欲绝的目光,秦麦听到唐远山三个字的时候就仿佛被点中了穴道般僵立当场,心脏瞬息停止了跳动。   倒是白拉听到这个名字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蹙眉喃喃自语道:“也姓唐......”   唐远山,这个名字对秦麦而言很陌生,但是对于它所代表的那个人,秦麦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时每刻都无须臾忘记过。   他的身份很多:唐离的祖父、唐天华的父亲、苏富比拍卖行那位神秘的拍卖师、平旺老人,也是白拉的祖父。   原来他还是当日秘密入藏寻找沙姆巴拉特遣队的领导者!   这一夜对秦麦和唐离来讲,注定了无法入眠,两人心有灵犀地保持了沉默,并没有把唐远山的真实身份告诉白拉,尽管白拉已经从他们异常的反应中发现了古怪,他们不说,她便也不问。   黑暗里,秦麦一点点的睡意也没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鼾声,窗外有风掠过时,草甸密林便会发出潮涌似的嗡鸣,小小的木屋也随之微微颤抖,那感觉就仿佛置身于一艘飘荡在无边大海中的小舟里,月残星落,天地间充斥着无尽的漆黑死死地挤压着秦麦,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直到今晚,秦麦才发现那个他自以为已经真相大白的阴谋里竟然连着着一段更加骇人听闻却扑朔迷离的秘史,唐远山怎么会与希特勒联系到了一起?魏摩降仁与沙姆巴拉又有什么关系?   越来越多的疑问纠缠在一起,秦麦的胸膛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堵得喘不上气来,而这团乱麻的线头正是那个已不知所踪的平旺老人——唐远山。   直到天色微曦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感觉只是刚刚闭上了眼睛天就亮了,吃过了早饭秦麦的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唐离的状态也很不好,不到一夜的时间就迅速地憔悴了下去,连向来粗枝大叶的铁莘乍看到唐离时也大吃了一惊,“呦!唐大小姐,您这是扮大熊猫呢?”   唐离哪有心情和他说笑,啐了一口,“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到郝韵那儿告你的刁状!”   “别介啊!”铁莘立刻服软告饶,点头哈腰,嬉皮笑脸地恭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是不知道,您这两个黑眼圈还真是越看越有味道呢!”   满腹心事的唐离也被他插科打诨给逗得笑出声来。   秦麦的心情与晴空万顷的天气恰好相反,烦躁而阴沉,皱眉斥道:“就你话多!狗嘴吐不出象牙!”   铁莘昨晚睡的最早,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看到秦麦脸色颇有些难看,眼底透出血丝,心知秦麦此刻的心情只怕很糟糕,铁莘吐了吐舌头,他才不会笨得去触霉头。   反而是陈教授和黄平经过一夜的休息,身体与精神都恢复得不错,“你们俩好像没休息好啊?”陈教授关心地询问道。   秦麦下意识地瞥了眼同样一脸关切地望着他的阿远老人,强笑道:“伤了风寒,昨晚的酒可能也喝得有点太多了,不碍事。”   唐离又是气恼又是担心地白了眼秦麦,不悦地嘀咕道:“让你少喝点,都当作耳旁风!”   陈教授对自己这个爱徒的医术可能比秦麦自己都要有信心,而且看起来秦麦除了脸色稍显晦暗外,精气神都还可以,提起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小秦啊,这可是你的不对!老师可要批评你,你逞了口舌之快可害得离丫头寝食难安!”   阿远老人也恍然地笑了起来。   黄平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恭维道:“秦先生和唐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情比金坚......”   “行了!”铁莘眉头的眉头一立,粗暴地打断黄平,瞪眼道:“就你懂得词儿多是吧?跟老子这儿臭显摆!”转身也不分老少尊卑地揽住陈教授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老头儿,你这就不懂了,人家现在正是热恋呢,那感情好得就像是蜜里调油,你这水珠子凑啥热闹哇!”   除了秦麦和唐离,还有一个人在休息了一夜后却给人萎靡不振的感觉。   白拉的脸色青白得吓人,晦暗,没有半点青春的光泽,秦麦渡过了醒来时最烦躁的阶段后,心情逐渐恢复了平和冷静,白拉看起来仍旧是那幅淡然冷漠的模样,可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清亮眸子却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偶尔转动间便会流露出无法掩饰的衰弱。   秦麦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还是白拉真的已濒临溃倒的边缘,他差点忍不住劝白拉为她自己疗伤,虽然最后强忍没有说,心里却生起浓浓的愧疚。   面对丰盛的早饭秦麦食不知味,心头总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质问他: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是不是对白拉太残酷了?   阿远老人的铁炉位于江边一处崖壁的石洞之内,与秦麦等人前进的方向并不同路,秦麦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观看,早饭过后婉言谢绝了老人的邀请,提出了告辞。   老人没有收下秦麦给的钱币,事实上秦麦也明白对于阿远老人而言,金钱没有任何的意义,想了想,秦麦给老人留下了一些药品。   “小兄弟,俗话说人强不与天争啊。”阿远老人似乎与秦麦特别投缘,其他人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他还没有放开秦麦的手臂,“看得出来你表面虽然看似温和,内里倔强得很,可人力终究有穷尽,要是真的走不通千万不要勉强。”   秦麦感受到老人话语里蕴含的真挚关心,也有些感动,只是他有苦自知,事到如今已然不能回头,与老人拥抱了下秦麦点头道:“老伯,您也要保重身体,我们还会有见面的一日!”   “呵呵,好!我准备好美酒等着你!”老人用力拍了拍秦麦的脊背。   阿远老人眯着眼睛注视着秦麦一行人渐渐融入璀璨阳光里的背影,脸色肃穆,目光复杂,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息,有若南迦巴瓦峰顶千载不融的冰雪,与刚刚那个刺向老者判若两人!   “唐远山......唐离......你们究竟有什么关系?”老人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猛地咬牙,大声招呼秦麦。   秦麦不知道老人突然唤他有什么事,招呼众人稍等,他自己则满心迷惑地走了回来。   “小兄弟,还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阿远老人的表情变得怪异,迟疑了一下问道:“前几天曾经有些人到过我这里......他们给我看了你们的图像。”老人的目光在远处众人的身上扫了个圈最后由回到了秦麦的脸上。   秦麦这几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平旺老人和意西沃突然消失究竟在玩什么花招,咋听到阿远老人的话,他的脑袋嗡地一声,立时与这两人联系到了一起。   “老伯,究竟是怎么回事?”秦麦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临时选定的路线居然会被人提前得知,难道现下的队伍中竟然有人与他们勾结?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人便是白拉,只是按照众人马不停蹄的速度,便是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也不可能提前好几天就守在这里啊?   而且听阿远老人的意思,这些人似乎并不确定自己绝对要路经这里......   秦麦连忙把这个念头掐死,毕竟没有证据,甚至还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阿远老人低声道:“三天前的中午,有十几个人来到这里拿出你们的画像给我看,说是......”老人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一般,“他们说你们是坏人,偷了布达拉宫的东西,想从巴昔卡去外国,问我有没有看到过你们。”   难怪昨日老人看到自己这一行人时格外警惕冷淡,秦麦这时才恍然大悟,奇怪地问道:“老伯,那您为什么还要留宿我们?而且还把这件事告诉我?”   阿远老人淡淡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我人虽然老了,可眼睛却还没有瞎,我还分得清楚好人坏人。”老人厌恶地哼了一声,“我到看那些人奇形怪状、恶行恶气的绝不是好人!”   秦麦对老人的评价立刻又提高了三分,暗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想来阿远老人也是在昨晚观察了自己这七个人后才做出的判断,“老伯,我们的确不是什么罪犯坏人,也从来没有偷过布达拉宫的什么东西,至于那些寻找我们的人......”   “你可能想到他们是什么人吗?”阿远老人露出担忧的神色,“那些人可都带着枪,而且看上去都凶悍的很呀!”   秦麦缓缓地摇了摇头,“老伯,您能给我说说他们的样貌吗?”   “看上去不像是藏人,我看像是从那边过来的!”阿远老人用下颌点了下南方,秦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阿远老人认为那些人是从印度越境而来的。   印度人?秦麦这下可真迷糊了,平旺老人与意西沃的相貌无论怎么看也没有半点与印度人相似,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阿远老人忽地拍了下额头,“我想起来了,领头那个应该是个藏人!”   秦麦听完老人的描述,心中已经确定阿远老人口中的领头人是意西沃无疑了!   那些凶神恶煞似的印度人大半是意西沃雇佣的杀手吧,就像黄平也曾经花大价钱雇佣了两个保镖。   平旺老人呢?说到底在秦麦的内心里还是对这个人最为忌惮,此人的心智与城府之深实在太可怕了,秦麦向阿远老人描述了一番他的长相,老人很肯定地回答那群人中并没有这样的一个老者同行。   又一次话别,秦麦发自真心地向阿远老人再三表达了感激和谢意,要是老人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秦麦只怕还会以为自己已占得先机,成功地甩脱了平旺老人和意西沃。   众人都不知道阿远老人对秦麦说了些什么,让他回来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铁莘的脾气最急,“麦子,那老头儿......”,他刚问出半句就被秦麦冷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铁莘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苦着脸朝唐离等人自嘲道:“还记恨我的呼噜呢。”   唐离看到秦麦眉头紧锁的神色也有些担心,她知道若非十分严重的情况,秦麦绝对不会形诸于色,唐离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见秦麦只是闷声前行,对铁莘的抱怨如若未闻,她便替秦麦开释道:“铁子,他一定有心事,你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一旁的郝韵不屑地白了铁莘一眼哼道:“麦子才不会像你那么小气呢!”   铁莘舔着脸嘿嘿笑道:“我对谁小气也不能对你小气啊。”   他与秦麦做了快三十年的兄弟,对彼此的了解又岂是第三人所能想象的?他瞬息就读懂了秦麦那看似不耐的眼神:事态的严重超过了他的想象,而秦麦尚无对策,有些事情还不能说。   换而言之,这一队人秦麦并不是完全信任的,谁值得怀疑?白拉还是黄平?铁莘嘻嘻哈哈地与郝韵说笑着,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这两个人。   铁莘的心思绝对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枝大叶。   今天的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柔风徐徐,入眼是一片峰峦叠翠,姹紫嫣红,众人经过充分的休息,精神饱满,原本心情是出发以来首次如此轻松的,偏偏秦麦蹙着眉头,脸色阴沉,让大家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巨石。   雅鲁藏布江沿喜马拉雅山北坡东流,奔流不息一千多公里至南迦巴瓦峰陡然南下,围绕着南迦巴瓦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马蹄型大峡谷,而众人现在的位置便是在峡谷的入口处。   沿着南迦巴瓦峰东南山坡一条羊肠小道下到山下便是咆哮奔腾、漩涡迭起的雅鲁藏布江,大地仿佛被开天巨斧劈开了一条缝隙,滔滔江水泻入其中,两侧壁立如削,唯有沿着绝壁开凿的不足二尺宽的狭窄通道,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天路”,和它比较起来通往阿里的那条所谓天路完全可以叫做坦途。   一旁是刀削斧凿似的峭壁,另一边下方十几米便是如肆虐狂龙般的大江,江水奔腾发出闷雷一样的轰鸣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岩石也恐惧似地微微颤抖着,那感觉就像江水随时都有可能冲毁坚硬的石崖,众人每一步都迈得心惊胆战,就是风势稍强时,也要面朝崖壁紧紧贴着石壁:稍有闪失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真要是跌入江中根本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秦麦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此时此刻纵使他有再多的东西需要思考,也不敢有半点分神,全神贯注地缓慢前行,江水撞击两边的河床激起的水雾飞溅起足有十多米高,众人就像被笼罩在小雨中,不一会儿水珠便沿着湿透的发梢滑落,却没人敢随意伸手去擦。   这段与崖壁间开凿的通道长不过里许,众人却走了近两个小时!   等到踏上满地碎石的开阔乱滩,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高度紧张的神经猛然松弛下来,浑身的力量突然散尽,意志与体力稍弱的更是头晕目眩地瘫倒在地上。   每个人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雾水,都生出了相通的想法,走这么一小段路甚至比之前跋涉一整天还要辛苦。   接下来的路途会稍微轻松一些,秦麦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大家,挥手道:“休息一会儿再走。”   这也是没办法的决定,虽然情况严峻,可也不能不顾一切,过犹不及的道理秦麦还是懂的,何况有些事情必须要及早解决,否则就会像随身藏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起爆的定时炸弹,后果是秦麦无法承受的。   铁莘偷偷瞥了眼闭目养神的白拉和死狗一样软瘫在地上的黄平,眼珠转了转,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嘟囔道:“刚才可真刺激哇,要放放水!”走过秦麦身边时,他招呼了一声:“麦子,一起去?”   郝韵没好气地讥讽道:“总吹自己胆子多么大,也不过如此,这条路要是再长点真怕你会尿裤子!”   唐离咯咯笑了起来,抱住郝韵的肩膀低声道:“其实这种反应很正常的,人体内的肾上腺......”   也不知道她对郝韵说了些什么,二女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秦麦太了解铁莘了,铁莘说出要去方便时他就料到了他的真实目的,而秦麦也的确需要他的意见,秦麦特意问了陈教授一声是否同去,陈教授疲乏已及地摆了摆手,连话都没力气说了。   两个人转到一处乱石堆后,铁莘一屁股坐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被揉搓得皱巴巴的香烟,自己叼了一根,又递给秦麦,然后用防水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良久之后两条青色烟龙自他的鼻孔里钻了出来。   “什么状况?”铁莘沉声问道。   秦麦也缓缓地在铁莘身旁坐了下来,这里距离其他人有几十米,不需担心被偷听,他一五一十地将阿远老人的话讲述了一遍,“我们现在不光要应付路上可能遇到的危机,还要防备意西沃带领的那队杀手,比较起来,他们才是最危险的。”秦麦苦恼地喷出一口浓烟。   铁莘第一个反应与秦麦此前乍闻此时如出一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惊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要经过这里的?难道......”   秦麦与铁莘交换了一个眼神,“起初我也怀疑有人与意西沃勾连,不过后来想了一想却又不像。”秦麦思忖着缓缓道:“路线是我们临时决定的,就算有人事先通知意西沃,他们也不可能走到我们的前面来,而且还能提前三天,再就是这些天来我们七个人始终没有分开过,或者说没有人单独离开大家的视线,根本没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未必!”铁莘眼底闪过凌厉的寒光,咬牙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要我看嫌疑最大的除了黄平就是白拉!”   秦麦摊手反问道:“那又如何解释意西沃反而会走在我们的前头?”   铁莘显然也没有想通其中奥妙,支吾道:“也许他们本来就在这附近转悠呢!”   秦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西藏有多大?意西沃怎么可能做出守株待兔这种蠢事?最稳妥的办法无非是跟踪众人,平旺老人和意西沃都是精明头顶的人物,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早就知道魏摩降仁极有可能在大峡谷内!想到平旺老人当年曾经进入大峡谷寻找沙姆巴拉,秦麦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只是这个想法太模糊,流星似地从脑海里划过,让他没有办法清晰地抓住。   秦麦沉思不语,铁莘也不敢打扰,静静地等待着,郝韵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你们不是把自己冲跑了吧?”随即传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讥笑声。   铁莘大声回应道:“你舍得吗?”   郝韵啐骂了一句,没了动静,铁莘得意地大笑两声。   秦麦很有点无奈地苦笑摇头,铁莘和郝韵还真是一对绝配。   “你觉得他们现在会在哪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铁莘注视着秦麦,沉声问道,拍了下怀里的长枪,露出一个森森冷笑:“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干他一下子?”   这就是铁莘与秦麦性格截然不同之处,秦麦做事讲求谋而活动,一击必中;铁莘骨子里流淌的却是冒险的热血,在铁莘看来,与其时刻提心吊胆地日防夜防,倒不如出其不意抽冷子反击。   有那么一瞬间,秦麦对这个提议霍然心动,旋即立刻压下这种不理智的冲动,“这峡谷有多大?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又如何伏击?”   铁莘听到秦麦说不行,泄气地嘟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只能傻瓜一样等他们来打我们?”   秦麦这时反而理清了事情的关键,情况还没有发展到最糟糕的程度,意西沃之所以能够未卜先知般出现在大峡谷的原因虽然还不知道,但是秦麦差不多能肯定并不是自己身边的人泄露了路线,如果他不知道意西沃也到达了大峡谷,或许真的会被他们偷袭也有可能,但是现在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秦麦仰头痴痴地望着澄净如洗的蓝天,嘴角溢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说他们究竟想干什么?”秦麦似笑非笑地看着铁莘。   铁莘毫不犹豫地脱口道:“肯定是要等咱们找到净土然后他们跳出来把咱们干掉啊!”   秦麦打了个响指,“没错!那我们就和他们玩一场捉迷藏吧。”   “捉迷藏?”一头雾水的铁莘使劲地挠头,“麦子,你别和我打哑谜,直说吧,到底咋办啊?”   “大峡谷可是大得很呢!”秦麦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早已经燃尽的烟头远远地弹了出去,“我们就当多了一队免费的保镖,至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找到魏摩降仁,那可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秦麦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一定还能再见到意西沃。   “干!”铁莘恍然大悟,咬牙恶狠狠地吐出个脏字,“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打伏击?”   秦麦站起身,用不屑的眼神俯视着气鼓鼓的铁莘,幽幽地叹了口气,指着太阳穴道:“上兵伐谋,凡事要多动动脑筋,他们兵强马壮,硬拼咱们可没什么胜算的,要是他们找不着咱们,那算他们幸运,要是他们能找到......”秦麦顿了下,语气里透出强大的信心:“那就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好了!”   铁莘虽然不明白秦麦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是他对秦麦却有着绝对的信心。   接下来的两天,秦麦一行人沿着时缓时急的雅鲁藏布江逐渐深入大峡谷内,气候变化之大就好像从大兴安岭走到了亚马逊雨林,第二天黄昏时分,唐离比照了一下地图和资料,神色郑重地对秦麦道:“再向前大概十公里左右就是最后标记处,接下来我们就要进入从来还没有人走过的区域了。”   众人此时身处茂密的热带雨林之中,说话间就看到一条粗若水桶、十几米长的斑斓巨蟒在距离他们不过几米外缓缓爬过,可能是古格地窟内那条恐怖的“人蛇”给大家留下的记忆太过惊骇,连秦麦听到蟒蛇的身体滑过时发出的沙沙轻响都觉得头皮发麻,黄平更是几乎吓瘫了。   便宜了铁莘,把郝韵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双大手轻轻地拍打郝韵弹性惊人的背臀,嘴里兀自义正言辞地道:“不要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保护你!”   等那条闲庭信步的蟒蛇消失在远处的密丛后,唐离瞥了一眼还不肯松手的铁莘,揶揄道:“你还真是勇敢啊!”   铁莘假装没听出来唐离的一语双关,理所当然地嘿嘿笑道:“那是!谁让咱是爷们儿呢!”   几只长尾猴吱吱喳喳地叫嚷着从众人头顶的枝头灵巧至极地掠过,惊起一片五颜六色的飞鸟,眼看太阳就要落入山背后,林内的光线越来越幽暗,秦麦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平地道:“看来今晚咱们只能在这里扎营了。”   陈教授围着一株几十米高的青树啧啧道:“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啊,”   正忙活着支帐篷的铁莘忽地痛呼一声反手从脖颈上扯下一条不停扭动的蚂蝗,仔细一看却只是半截身体,另一半还死死地叮在他的脖子上,秦麦连忙用烟头烫掉了那条蚂蝗。   “见鬼的世外桃源!”铁莘摸了下脖子染了一手的血迹,气急败坏地咒骂起来,“妈的,再有几天老子这点血就要被吸干了!”   这两天他身上至少被蚂蝗叮了几十个伤口,蚂蝗不吸血时不过寸许长短,牙签一样躲藏在树叶下根本无法发现,但若是吸足了血身体能膨胀数倍,而且造成的伤口常常流血不止,铁莘真是苦不堪言。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遭到了蚂蝗的叮咬,只是没有他这么倒霉罢了,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唐离和白拉却从来没有受到过蚂蝗的袭击。   黄平用独臂收集枯枝干柴准备生篝火却一不小心被一条埋在落叶下的树藤绊了一跤,哎呦一声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回手抹了把鼻子,脸色蓦地变得惊恐无比,见鬼似的尖叫着冲到秦麦身前,指着鼻子叫道:“快!快!”   密林里光线本就难以透入,太阳下山后林子里更加昏暗得近乎夜晚,秦麦一时间没看清楚黄平出了什么事,等到唐离举起手电照在了他的脸上,秦麦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凉气。   在电筒的强光下他看到黄平的鼻孔里一条细细的蚂蝗的尖尾扭动不已,唐离的手抖了下,甚至不敢再看,光是想象一下鼻孔里钻进一条蚂蝗就已经让她毛骨悚然了。   秦麦试了几次想要把蚂蝗拽出来却都没能成功,黄平疼得尖声惨叫,眼睛几乎撑破眼眶,泪水和口水止不住地流,秦麦挠头,总不能把烟头塞进他鼻孔里吧?   一旁的陈教授和铁莘、郝韵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我看不行就把鼻孔割开......”铁莘抽出匕首跃跃欲试。   黄平捂着鼻子连连摇头,蚂蝗只是吸血,铁莘可是要他的命啊!   “那就没办法了!”铁莘耸耸肩,转身弄火堆去了。   秦麦爱莫能助,拍了拍黄平消瘦的肩膀,“现在看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它吸够了。”秦麦很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个黄平也实在太倒霉了,这种事也让他碰上了。   陈教授看着黄平的惨状只能干着急,“很疼吧?”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明显是废话吗?只看黄平汩汩的泪水就知道肯定非常疼。   郝韵对黄平的厌恶从没有消退半分,幸灾乐祸地嘀咕道:“恶有恶报!”   一直等到蚂蝗吸足了血,身体膨胀后,黄平才忍着剧痛将它从鼻孔里擤了出来,那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铁莘照例以营地为中心,沿着半径三百米左右的范围巡视了一番,“没有任何痕迹。”铁莘低声对秦麦道,“看样子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   秦麦思索了半晌,缓缓摇头,“这里是继续深入大峡谷的必经之路,如果我是意西沃,在入口处没有发现目标,我就会在前面守着。”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入口寻找我们的下落呢?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了嘛。”铁莘狠狠地将一条落在手背上的蚂蝗捻成了肉泥。   这也是秦麦一直没有想通的地方,意西沃绝不是冲动的人,但是四处打探他们的行迹实在是一步昏招。   “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已经发现我们了?”铁莘烁烁闪亮的双眼鹰隼般在黑暗里四处搜寻,“我们该怎么办?”   “最晚明天他们就该发现咱们了。”秦麦从背包里掏出一盒罐头递给了铁莘,淡淡地道:“吃饭、睡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唐离不满地扫了眼低低耳语的两个大男人,撇嘴道:“也不知道你们俩哪来的那么多悄悄话!”她心思细腻,早就看出来秦麦与铁莘有事瞒着大家,她当然不会怀疑秦麦,可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   秦麦歉意地朝唐离笑了下,他何尝感受不到唐离的怨意,恐怕除了沉迷于大峡谷内原始雨林丰富的珍惜物种的陈教授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他一直对众人隐瞒意西沃之事主要是担心他们会因为恐惧而露出马脚让意西沃发现他的行踪已经败露,但是到了此时,再隐瞒下去反而更加会使得众人胡思乱想,秦麦在心里思量了片刻,沉声道:“意西沃五天前曾经在阿远老人住处出现过,追查我们的下落,随同他的还有十几个像是杀手的人。”   围坐在火堆四周的众人呆了几秒钟,像是一时没能理解秦麦的意思,实际上平旺老人就是唐远山,他的身份秦麦一早便已经告诉了所有人。   唐离霍地站了起来,“你是说他掌握了我们的行踪?那、那平旺老、老人呢?”唐离声音颤抖得厉害,尤其是在说到平旺老人时更是艰难无比。   带着杀手追查众人的下落,目的很明了,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利用他们找到魏摩降仁那么简单了,根本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便是一心做学问的陈教授都即刻想透了这一点,唐离、白拉更是一点即透。   秦麦暗暗叹息一声,他理解唐离为什么会如此震惊,甚至有点无法置信,毕竟平旺老人——唐远山是她的骨血至亲。   白拉目光散乱,茫然地望着秦麦,身体摇摇欲坠,死死地咬着青紫的嘴唇,眼底流露出的锥心刺骨的痛楚让秦麦心悸,他连忙道:“他没有跟意西沃在一起!也许......也许这并不是他的意思。”秦麦言不由衷地补充道,其实他始终认为平旺老人才是整件事的策划者,意西沃不过是执行人而已。   “对!你说的对,肯定是意西沃的主意!”唐离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声说道,神色狂乱,双颊涌起异常的红晕,秦麦心头一凛,这分明是心血上涌的迹象,通俗说来就是情绪过于激动,严重者甚至会迷失心神。   秦麦连忙抢上前,按住了唐离的人中穴,附在她的耳边连声呼唤道:“丫头!丫头!冷静些!”   唐离喉咙里发出一串轻微的咯咯声,身体倏忽软了下来,所幸秦麦早有准备将她揽住,才不致跌倒,情绪激荡之下,唐离竟然昏厥了过去。   秦麦轻轻地将唐离抱在怀来,不断地揉按她的人中穴,片刻后唐离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两颗珍珠般大大的泪滴悄然滚落。   唐离仿佛离开了土壤的花朵般,迅速地憔悴,秦麦自责不已,若是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会一直隐瞒下去,唐离这些日子承受的太多太沉重,秦麦这一刻才发觉她瘦了许多。   “麦子,你说他真的不知道吗?”唐离哀哀地注视着秦麦。   不等秦麦开口,白拉却先说话了,她冷冷地看着唐离问道:“现在追寻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唐离身体一颤,泪眼婆娑地望向一脸冷漠的白拉,哀声道:“他、他毕竟是我们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拉冷笑打断,“是我们的什么?祖父?你错了!我们只是他的工具!”   唐离对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和祖父是向往,而白拉对平旺老人的情感则复杂得多,有爱亦有恨。   当爱消失,剩下的就只有恨,恨让人坚强的同时也会使人变得冷酷。      峡谷内的风光自不必多说,复杂多变的地形使得其间少有人迹,保留了一片绚烂秀丽、险峻奇伟,让人沉迷其中的美景,却也正因如此,很多时候秦麦等人根本无路可循,只能靠着手中的刀斧开路,沿江岸翻山越岭。   就连铁莘都叫苦不迭,更别提体质远逊于他的唐离、陈教授和身负重伤的白拉等人了。   眼看着就要进入自古都没有人通过的无人区,背后更有意西沃虎视眈眈,秦麦自然不愿意看到唐离或是白拉在此刻倒下。   秦麦沉默着,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熊熊火光,思绪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脑海里总有一双眼睛时隐时现,他始终无法忘记平旺老人最后望向唐离时那深深地一瞥,与父亲临终前注视自己的目光何其相似!   郝韵气鼓鼓的,一脸愤恨之色,方才若不是要照顾情绪激动的唐离,她早就要痛骂那个残忍冷血的平旺老人了,按照她的想法到宁愿真刀真枪地与意西沃干上一场。   她对着火堆低声嘟囔了几句,结果其他人都面色阴沉,谁也不搭理她,郝韵便有些气恼,睨了秦麦一眼,不满地叫道:“秦大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难道我们真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她就坐在秦麦身旁,声音又高又尖利,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把沉思的秦麦吓了一跳,“啊?你说什么?什么乌龟?”   别看铁莘平时对郝韵千依百顺,宠溺无比,却并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他很清楚论头脑就是把十个郝韵绑在一起也比不过半个秦麦,而且郝韵的话也说的太难听,冲郝韵一瞪眼,沉声道:“胡说什么!麦子有他的计划。”   铁莘沉下脸时颇有几分威势,郝韵气咻咻地哼了一声,竟忍住没有反驳,狠狠地把手中的树枝掰成了两段,独自生起了闷气。   秦麦虽然没有听清楚郝韵刚才说了什么,只见到两人这般神色多少也猜了出来,轻轻一笑道:“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可是革命先辈们经过了血与火的实践留给我们的宝贵经验呐!”   “打游击?”铁莘嘀咕了一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显然他已理解了秦麦的想法,反观郝韵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噘着小嘴不满地哼道:“咱们又不是闹革命,还打什么游击战啊?”   陈教授在考古领域里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可对于战术谋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丁,被秦麦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说得如坠雾里,生出了与郝韵相同的疑问。   黄平嘶嘶地吸着气,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秦先生思维果然敏捷,这只怕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只是......”他拖长了音,目光闪烁,飞快地扫了眼秦麦。   秦麦的脾气虽然不错,可万一自己说出了他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岂不是得罪了他?黄平隔着火光着力观察秦麦的神情,只要他稍有不虞之色便会扭转话锋。   “只是什么?”秦麦太了解黄平了,只看到他眼底的狡黠当即就看透了他打得什么算盘,不禁暗暗摇头,用聪明反被聪明误形容黄平真是贴切至极,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不忘揣摩讨好,圆滑的过了头便是愚蠢。   见黄平吞吞吐吐,秦麦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黄平被看得心头跟着一抖,心知秦麦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急忙补救,“我是说在找到净土之前,那些人或许不敢动唐小姐和白拉,但是我们......”   关键时刻,黄平又犯了老毛病,一个劲拿眼睛瞟秦麦,犹犹豫豫地不往下说,不过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啊!我懂了!”郝韵恍然大悟地叫道,陈教授也是一拍大腿,指点着秦麦嘿然道:“原来你是算准了他们还需要离丫头和白拉啊!”   秦麦无声点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淤积在胸膛里的浊气,眉宇间浓浓的忧色却未曾淡去半分,他不光在赌意西沃需要唐离或者白拉使用命运之眼找到净土,还在搏意西沃隐忍这么多年,不敢也不甘心接受两败俱伤!   虽然基本肯定了众人至少在找到净土前是安全的,秦麦的心情却丝毫不觉轻松,若是意西沃选择避而不战,远远地缀着,他还真没有时间玩一场捉迷藏。   郝韵变化之快堪与大峡谷雨季变化无常的天气媲美,先前还在生气,这时却已是眉飞色舞,伸手抢来铁莘怀里的81-1,众人离开拉萨时只准备了一支长枪,三支手枪和子弹若干,当时只是为了防备猛兽,哪里会料到现在竟然要与装备完善的杀手战斗?   郝韵摩挲着冰冷的长枪,既兴奋又紧张地道:“秦大哥,咱们是不是找个易守难攻的位置蹲坑就行?咦,弹夹呢?”郝韵对铁莘怒目而视。   “过过眼瘾就行了,打仗可不是女人的事。”铁莘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见郝韵一脸不服气,他眼珠一转,嘿嘿笑道:“你见过死人吗?嗖地一声,子弹从眼睛钻进去。”铁莘指着脑袋做了个“散花”的手势,“砰!半个脑袋就炸飞了,白乎乎的脑浆和血哗哗滴地流......”   郝韵压根就没经历过战场,便是在电视上看到的也多是经过艺术处理的英雄就义的画面,只是按照铁莘的形容想象一下脸色就变了,再加上铁莘“邪恶”的笑容,郝韵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直往上涌,手里的抢仿佛变成了一条毒蛇,忙不迭地把枪丢掉,捂住了嘴,转身跑到树下干呕起来。   女人未必都怕死,但绝对各个都怕丑的,哪怕是死后,铁莘略施小计就把郝韵吓住,嘎嘎怪笑两声,拾起枪,熟练地将弹夹装上,“哗啦”顶弹上膛,得意地朝秦麦扬了扬眉头。   秦麦懒得理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已是夜半十点多,掩口打了个哈欠道:“不早了,休息吧,铁子,你守上半夜,两点叫我。”又对脸色苍白的郝韵嘱咐道:“今晚你就辛苦些,多照顾唐离和白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郝韵不耐烦地打断,“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的!”然后用杀人的眼神死死地瞪向铁莘,咬牙切齿地也不知道发了什么毒誓,转身钻进了帐篷,根本不给铁莘求饶的机会。   秦麦很同情地拍了拍铁莘的肩膀,低声叹道:“圣人言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你惨了!”   铁莘打了个哈哈,撇嘴道:“这你就没经验了,女人嘛平时怎样都好,可大事还是要男人抗的!你别看她表面上对我横眉冷目的,说不定心里多感动呢!”   或许很多方面秦麦都有资格指点铁莘,唯独爱情,就连秦麦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听到铁莘的理论,秦麦翻了个白眼,搀扶陈教授钻进了帐篷,末了还没忘训斥了一句:“睁大你的眼睛,不许偷懒睡觉!”   也不知道那只獒犬都喂食过什么灵丹妙药,效果委实神奇,以陈教授内外交困的体魄居然坚持到现在也未现出颓像来,秦麦放开为陈教授切脉的手,暗暗叹奇。   “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吧?”陈教授从秦麦的目光里看到了惊叹,颇为自得地哈哈一笑。   就算再神奇,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秦麦在心里说,却不敢对老师实话实说,又怕他真自我感觉良好,不在惜身体,故意打击道:“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您这两天吃得太少,在这么下去,可坚持不了多久!”   秦麦表情严肃,语气认真,陈教授半信半疑地注视他半晌,确定不是吓唬自己,气势便弱了许多,小声抱怨道:“任谁上顿压缩饼干、下顿午餐肉罐头都腻歪啊,大不了以后我多吃点。”   在原始雨林里跋涉,远比当初秦麦想象的更加艰难,一天下来虚脱了似的,比当年在东北开荒伐木还要累,只是秦麦心中有事,睡觉时就特别警觉,迷迷糊糊中隐约听到一声轻微的裂帛之声,随即便觉得身体一震,睡袋似乎被拖动了一下,秦麦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秦麦刚从睡袋里探出头来,帐篷外的篝火已然熄灭,借着帐篷里的马灯发出的黯淡光线看到一只硕大的熊掌带着劲风扫向自己,帐篷已被黑熊扯成了两半!   “铁子!”秦麦大叫一声,同时双臂撑地,疾快无伦地自睡袋里窜了出来,他的身体堪堪离开睡袋,熊掌的利爪便洞穿了睡袋,棉絮似的鸭毛四下飞散。   秦麦在地上打了个滚,弹簧般跳了起来,也看清了这位“偷袭者”,一头足有两米高的庞然棕熊正不断地撕扯着睡袋,嘴角粘连着一串亮晶晶的唾液。   他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扳开了保险,却并没有发上发射。   这家伙应该生活在山上草甸一带的,只怕是饿得发了慌才被火光吸引了来,熊是出名的皮粗肉厚,生命力顽强,靠手里的五四式只怕不单杀不死它,还会将熊的狂性彻底激发出来,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秦麦没有听到铁莘的回应,喊声却把陈教授和黄平惊醒了,两人的睡袋都耸动了起来,秦麦被惊得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高声喝道:“都别动!”心念电转,寻思如何将这棕熊引走,目光一转,赫然看到两头半人多高的小家伙正围着另一顶帐篷转悠,看样子是在寻找入口呢!   帐篷质地虽然柔软,却有弹性,两头小熊却没有大熊的蛮力,几次都未能将帐篷扯破,急的发出两声吼叫,那头正要向下一个睡袋发动攻击的大熊闻声转身向唐离三女安身的帐篷走去,透过帐篷秦麦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显然唐离几人都已经惊醒过来,却因为秦麦那一声“别动”而不敢轻举妄动。   “我干!”铁莘守着火堆,暖洋洋的舒服得不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糊了过去,正神游太虚间听到秦麦的吼声,一睁眼睛就看到几米外的庞然大物,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举枪就朝着棕熊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嗒”一声轻响,却没有子弹飞射而出,卡膛了!81-1向来以性能出众,极少故障闻名,却没想到这么小的概率出现在这种要命的时候,铁莘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拼了!”扔掉了这时连一根烧火棍都不如的81-1,反手拔出了匕首就朝那头用蛮力将帐篷扯成碎布的棕熊冲了过去。   “砰”、“砰”两声刺耳的枪声划破静谧的夜空,惊起无数飞鸟走兽,正要扑向白拉的棕熊怒吼着笨拙地转身朝秦麦疾奔而来,别看它的躯体庞大,速度却快得惊人,秦麦要的就是吸引它的注意力好让其他人趁机逃跑,他看到铁莘的举动就知道枪出了问题,就算铁莘有功夫,可让他徒手搏熊,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秦麦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还不快跑!”秦麦朝张大了嘴巴,目光呆滞的黄平吼道,另一边唐离与白拉互相扶持着朝密林里跑去,铁莘也将两头小熊踢翻,提着郝韵窜出去了老远。   黄平猛地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拽着陈教授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叫着:“上树!上树!”   两顶帐篷间隔着火堆,相距五六米远,那头被秦麦彻底激怒的棕熊嘶吼着不过瞬息便奔到了他的面前,一股难闻的腐臭气味随着劲风扑面而来,秦麦甚至能够看清它那双赤红的小眼睛里射出的暴虐。   秦麦的心脏狂跳,这棕熊在电视上看起来笨拙可爱,可真与之面对时才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有多么可怕,毕竟是猛兽!便是虎豹面对暴怒的棕熊也要暂避锋芒,秦麦再如何自负身手了得也不敢和它硬拼。   眼看着那只蒲扇似的巨掌带着凄厉的风声自上抓来,秦麦深吸一口气,突地揉身从棕熊身侧迅疾无比地钻到了它的身后,棕熊张嘴去咬却终究慢了一步,只咬到了满口的空气。   秦麦并没有立刻奔逃,抬手将手枪里的子弹尽数射进,然后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狂奔,一边跑还乍舌不已,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那些子弹全都击中了棕熊的躯体,却只有一颗射中嘴巴的看到有鲜血流出,其他的仿佛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五四式就算是手枪,力道小些,可这棕熊的皮肉也着实厚的惊人。   秦麦不敢跑直线,仗着脚步灵活,有意识地画着弧线朝树多林密的地方钻,与棕熊之间保持了五六米的距离,他成功地吸引了棕熊的怒火,给众人创造了逃生的时间,自己却无法甩脱紧追不舍的棕熊了。   那棕熊先是被秦麦射伤,偏又抓不住他,气得嗷嗷狂吼不止,坦克一般横冲直撞,死死地认准了秦麦。   秦麦围着营地四周转圈,看到不远处的唐离等人都爬上了树,唯独剩下想到爬树的独臂黄平无论如何也攀不上去,他稍稍松了口气,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脱身。   那棵树有人腰粗细,黄平单臂抱着树干,两只脚不停地向上窜动,却最多能离地两秒就会重新滑了下来,黄平急的眼泪、冷汗流了满脸,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惹火上身,将那头凶兽给吸引过来。   “哎呀!你使劲儿啊!你用力蹬呀!”郝韵一个劲儿地给他加油,黄平的心都在哭泣,心想我何尝不想使劲啊,偏偏是一条胳膊有劲也使不上!   “老黄,要不你装死吧!”另一棵树上的陈教授给他出主意,“听说黑瞎子不吃死东西。”   黄平哆嗦了一下,回头瞅了眼那头狂怒的硕大棕熊——便是被它踩上一脚也绝对没有活路!“这家伙是黑瞎子吗?它是棕色的。”   陈教授犹豫了片刻,不确定地摇头道:“总归是熊,我估计习性应该都差不多吧?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试?黄平在心里无声咆哮,面上却不敢发火,颤声乞求道:“快帮帮我。”   秦麦带着棕熊又绕着营地外围转了两圈,那熊却没有丝毫放弃的打算,反而把周边的灌木小树撞到了一大片,奔行起来障碍少了许多,渐渐缩短了与秦麦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见到胜利在望,棕熊的嘶吼声兴奋起来,动作也愈加迅捷,秦麦立刻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有几次竭尽全力,凭仗着他远超常人的敏锐直觉才堪堪避过了那带着劲风的利爪。   众人居高临下地关注着地面的情况,密林里光线极为阴暗,秦麦与那头棕熊的行动又迅疾无比,看去只能隐约辨认出一大一小两条模糊的影子首尾相衔不停地移动纠缠,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发出声响,惟恐惊扰到了秦麦,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哪怕是毫厘之差,后果便会不堪设想。   就连秦麦自己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耳畔除了掠过的风声就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息,棕熊狂怒的嘶吼听起来遥远而又低弱,心脏就像一颗倒计时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破膛而出,他刚才看到黄平在树下挣扎时,只迟疑了片刻,逃生的时机已然稍纵即逝了。   他无聊的时候也曾经设想过自己会以什么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只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竟然葬身熊腹,秦麦已是强弩之末,眼前的景物早已经模糊一片,他完全是凭借着感觉在机械地奔驰,哪怕他的感觉只出现小小的失误,稍一耽搁,那棕熊的利齿巨掌便会落在他的头上。   隐伏在树上的众人忽然看到秦麦折身向着密林深处奔去,一时间都惊诧迷惑,不知道他这是想要干什么?倒是铁莘立刻猜到了秦麦是要将这头发了疯的棕熊引离此地,意图不言自明,就如秦麦明知不能射杀棕熊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他此举显然是想要为众人逃生创造条件。   铁莘想明白了这一点,身体倏地一僵,差点从趴伏的树杈上跌落,他总是对秦麦充满了信心,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可他却几乎忘记了,秦麦不是万能的神,人力有时而穷。   意识到秦麦危在旦夕,铁莘紧了紧手中的匕首便要跳下去拦截那头棕熊,他心里没有半点把握能搏杀暴怒的棕熊,但想来阻拦它片刻让秦麦逃生总是能够办到的,只是凭他的速度想要追上那头棕熊却是极其困难。   这时却容不得他多想了。   铁莘反手将匕首咬在口中就要攀树滑下,突地看到五六米外蹲在树下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低低嘶鸣的两头小熊,他愣了下,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干恁娘咧!老子弄不过大的,难道还收拾不了小的?”铁莘阴笑着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地上。   秦麦气喘如牛,他已经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身上仿佛背着一座沉重的大山,眼前忽明忽暗,他不知道自己离开营地多远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撤到安全处了吧?”秦麦不敢确定。   “啪!”一根被撞弯的藤条猛地抽在秦麦的脸上,他只觉得面门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扑通”身不由主地扑倒在厚厚的落叶上,“完蛋了!”秦麦的心脏倏忽收缩,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时间变得奇妙起来,感觉漫长得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又好像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秦麦没有等到呼啸而来的熊掌,耳朵里嗡嗡轰鸣,却没有听到原本一直近在咫尺的怒吼。   秦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浓浓潮气还有点腐朽异味的空气,良久之后,身体才逐渐恢复了知觉,他从地上缓缓地跪坐起来,那头锲而不舍的棕熊已经不知所踪。   难道那头熊也追累了不成?他暗忖到,不过马上就意识到自己错的多么离谱,暴虐至极的吼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根本没有一丝疲惫放弃的意味,倒像是正处于极端愤怒之中。   秦麦刚刚稳定少许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心想那熊该不会追不上自己就将怒火倾泻向躲在树上的众人吧?秦麦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谁知两条腿软绵绵还没有恢复力气,差点又跌倒,他记挂着唐离等人的安危,踉踉跄跄地朝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透过灌木密林的缝隙,秦麦隐约望见了一团火光,随着瘆人的嘶吼传入耳中的还有一种奇怪的重物撞击时产生的沉闷的“砰”、“砰”声,他怔了下,立即反应过来是那头愤怒已及的棕熊正在撞动众人藏身的大树!   秦麦反而没有前一刻那么慌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头棕熊为什么换了目标转而去攻击爬上树的人,可从它充满了愤怒、痛苦的嘶叫声看来,它的怒火还没有得到发泄。   真正让他放下心来的是铁莘得意嚣张的笑声。   他悄无声息地掩身朝那团火光靠近,先前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将棕熊远远地引开,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跑出了很远,甚至连那头棕熊什么时候放弃了他都没有察觉,手背上不知道被藤条树枝割开了多少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模样凄惨无比,脸颊上亦是火辣辣一片,想来比手背也好不了多少,秦麦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慢慢靠近了营地,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处特别浓密的树丛后,拨开枝叶瞧去。   借着火光,当秦麦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张大了嘴,暗暗叫绝,心道难怪铁莘笑得畅快得意,这种缺德的主意只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遭到棕熊袭击时,秦麦激怒了棕熊,众人趁机爬上了树,铁莘、郝韵与陈教授爬上了同一棵,而白拉和唐离则攀上了相距五六米的另一棵大树。   当铁莘意识到秦麦已经无力从紧追不舍的棕熊爪牙下逃脱时他看到了茫然停留在营地旁的那两头小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从被饥饿的棕熊撕烂的包裹里找出攀岩用的绳索,做了两个陷阱,再用肉罐头做饵引诱两头小熊迈了进去。   那两头小熊想来也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暴怒,大熊远去,它俩追不上,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密林中生活又有母熊庇护,胆子却是极大的,循着肉味懵然无知地钻进了铁莘为它们准备的圈套。   铁莘将两头小熊倒吊在半空,哈哈大笑地用树枝不停地抽打,小熊失去了自由本就慌乱异常,又被铁莘扑头盖脑一顿打,呜呜哀号不已。   母熊护仔,那头棕熊听到小熊的求救信号立刻舍弃了秦麦奔回营地,可两头小熊离地足有三五米高,它无论如何也无法解救,惊怒之下,开始全力撞击树干。   一时间铁莘的笑声、棕熊的怒吼声、小熊的悲鸣声还有撞树的声音乱成一团。   秦麦林敏如猿猴一般迅速爬上了与铁莘等人所在位置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喊道:“大家都还好吧?”   铁莘哈哈大笑,“麦子,我这一招怎么样?我听说书的讲过,这叫......”他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站头顶上面的郝韵,“是叫围什么救什么来着?”   “围魏救赵!”郝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   “嘿嘿,我这叫围熊救麦!”铁莘得意地嘎嘎笑道。   唐离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她看不清秦麦的情况,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麦子,你还好吗?我们都没事。”   秦麦心中一甜,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到不远处一团草丛里传出黄平带着哭腔的声音:“谁说都没事了?是你们都没事了......”   “老黄,你别出声啊!”陈教授使劲朝下挥手叫道,“别让那头熊发现你啊,被激怒的棕熊可是连狮子老虎都怕的!”   草丛猛地无风晃动了下,黄平的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雨林之中的树木生长速度极快,形体也格外巨大,但坚固程度比起温寒地带的树种却相去甚远,铁莘等人藏身的那棵树主干足有人腰粗细,却被彪悍的棕熊撞得剧烈地晃动不止,秦麦不由得担心那头棕熊再撞下去,只怕真能把这棵树撞断!   “麦子,现在怎么办?这树可没看上去那么结实啊!”身处其上的铁莘比秦麦更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刚才只顾着救秦麦,却压根没想过如何善后。   秦麦挠头,“要不然把小熊放了吧?”   “万一放了它还不算完呢?”郝韵死死地抱着树干叫道。   陈教授也道:“熊的报复心理可是非常强的,未必就会这么离开。”   唐离和白拉也都束手无策,黄平更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秦麦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从手脸的伤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似乎也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反复衡量了半晌,秦麦猛一咬牙,“放了吧!不放看样子大熊死活都不会离开的。”   铁莘立刻切断绳索,两头小熊惨叫着跌落在地上,棕熊蓦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扑上前,口爪并用将绳索撕碎,不停地用舌头舔舐小熊的身体。   树上的众人提心吊胆,不敢眨眼地关注着一大二小三头棕熊,看起来大熊见熊仔平安无事,怒气似乎平息了许多。   秦麦反而没有前一刻那么慌乱了,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头棕熊为什么换了目标转而去攻击爬上树的人,可从它充满了愤怒、痛苦的嘶叫声看来,它的怒火还没有得到发泄。    真正让他放下心来的是铁莘得意嚣张的笑声。    他悄无声息地掩身朝那团火光靠近,先前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将棕熊远远地引开,现在才发现不知不觉竟跑出了很远,甚至连那头棕熊什么时候放弃了他都没有察觉,手背上不知道被藤条树枝割开了多少道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模样凄惨无比,脸颊上亦是火辣辣一片,想来比手背也好不了多少,秦麦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慢慢靠近了营地,停下了脚步,隐身在一处特别浓密的树丛后,拨开枝叶瞧去。    借着火光,当秦麦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张大了嘴,暗暗叫绝,心道难怪铁莘笑得畅快得意,这种缺德的主意只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遭到棕熊袭击时,秦麦激怒了棕熊,众人趁机爬上了树,铁莘、郝韵与陈教授爬上了同一棵,而白拉和唐离则攀上了相距五六米的另一棵大树。    当铁莘意识到秦麦已经无力从紧追不舍的棕熊爪牙下逃脱时他看到了茫然停留在营地旁的那两头小熊,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从被饥饿的棕熊撕烂的包裹里找出攀岩用的绳索,做了两个陷阱,再用肉罐头做饵引诱两头小熊迈了进去。    那两头小熊想来也从没有见过母亲如此暴怒,大熊远去,它俩追不上,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密林中生活又有母熊庇护,胆子却是极大的,循着肉味懵然无知地钻进了铁莘为它们准备的圈套。    铁莘将两头小熊倒吊在半空,哈哈大笑地用树枝不停地抽打,小熊失去了自由本就慌乱异常,又被铁莘扑头盖脑一顿打,呜呜哀号不已。    母熊护仔,那头棕熊听到小熊的求救信号立刻舍弃了秦麦奔回营地,可两头小熊离地足有三五米高,它无论如何也无法解救,惊怒之下,开始全力撞击树干。    一时间铁莘的笑声、棕熊的怒吼声、小熊的悲鸣声还有撞树的声音乱成一团。    秦麦林敏如猿猴一般迅速爬上了与铁莘等人所在位置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喊道:“大家都还好吧?”    铁莘哈哈大笑,“麦子,我这一招怎么样?我听说书的讲过,这叫......”他思索了一下,不确定地问站头顶上面的郝韵,“是叫围什么救什么来着?”    “围魏救赵!”郝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    “嘿嘿,我这叫围熊救麦!”铁莘得意地嘎嘎笑道。    唐离这时才有机会说话,她看不清秦麦的情况,关切之意溢于言表,“麦子,你还好吗?我们都没事。”    秦麦心中一甜,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到不远处一团草丛里传出黄平带着哭腔的声音:“谁说都没事了?是你们都没事了......”    “老黄,你别出声啊!”陈教授使劲朝下挥手叫道,“别让那头熊发现你啊,被激怒的棕熊可是连狮子老虎都怕的!”    草丛猛地无风晃动了下,黄平的声音却没有再次响起。      雨林之中的树木生长速度极快,形体也格外巨大,但坚固程度比起温寒地带的树种却相去甚远,铁莘等人藏身的那棵树主干足有人腰粗细,却被彪悍的棕熊撞得剧烈地晃动不止,秦麦不由得担心那头棕熊再撞下去,只怕真能把这棵树撞断!    “麦子,现在怎么办?这树可没看上去那么结实啊!”身处其上的铁莘比秦麦更清楚眼下的情况,他刚才只顾着救秦麦,却压根没想过如何善后。    秦麦挠头,“要不然把小熊放了吧?”    “万一放了它还不算完呢?”郝韵死死地抱着树干叫道。    陈教授也道:“熊的报复心理可是非常强的,未必就会这么离开。”    唐离和白拉也都束手无策,黄平更是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秦麦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从手脸的伤处传来的阵阵疼痛似乎也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反复衡量了半晌,秦麦猛一咬牙,“放了吧!不放看样子大熊死活都不会离开的。”    铁莘立刻切断绳索,两头小熊惨叫着跌落在地上,棕熊蓦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扑上前,口爪并用将绳索撕碎,不停地用舌头舔舐小熊的身体。    树上的众人提心吊胆,不敢眨眼地关注着一大二小三头棕熊,看起来大熊见熊仔平安无事,怒气似乎平息了许多。    过了四五分钟,大熊人立而起,仰头望向藏身树上的铁莘,被秦麦射穿的嘴巴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它的下颚和胸前的浅色皮毛,看起来异常的凶残骇人,幽暗的夜幕里,秦麦仿佛看到了那双小眼睛里射出的无穷恨意和嗜血的暴虐。    那大熊保持直立仰望的姿态时间极短,但对众人而言,感觉却漫长无比,直到它低低咆哮了一声,仿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带着两头小熊缓慢地朝着密林深处行去,大家这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众人分头收拾被棕熊破坏殆尽的装备,帐篷、睡袋、食物都被撕烂踏碎,幸好药箱完好无损,指北针、地图都随身携带,保命的东西留下了,其他的也只能就地取材,雨林之中物产丰盛,想来总不至于饿死。    “大家都平安无事,有惊无险,别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可我们唐大小姐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啊?”秦麦见唐离还面色有些阴霾,以为她还想着平旺老人,小声打趣道。    唐离想起秦麦侥幸自熊吻下逃生的情景仍是心惊肉跳,她也早想明白了秦麦将棕熊引离营地的打算,看到他原本清俊明朗的脸庞伤痕累累,却又挂着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不禁心疼地嗔怪道:“你当时明明有机会爬上树,为什么......要是你躲到树上,那熊发一会儿疯也就离开了,又何至于像刚才那样......让人家为你担惊受怕!”    秦麦听到唐离不高兴并非因为平旺老人,心里便松了口气,火光下,唐离深邃如海的眸子里闪动着的情真意切的深情让他胸腔里暖洋洋,感动无比,两人对视片刻,秦麦忽地伸手猛地将唐离抱在怀里,力气大得让唐离几乎窒息。    唐离大吃一惊,第一个反应却是想要把秦麦推开,嗅到秦麦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好像熟悉无比,却又异常陌生的气息,身体却软绵绵得毫无力气,任由秦麦这么抱着她,想到旁边陈教授、铁莘、郝韵已及白拉等人正看着自己,她就觉得面红耳热,心脏砰砰巨跳,羞怯地闭着眼睛,把脸庞藏在秦麦的怀中,虽然担心旁人笑话,可心底里偏爱煞了秦麦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隐隐约约地盼望着若是能被他这样抱一辈子该有多好。    死里逃生的众人此刻满心庆幸,或多或少都生出了些对人生的感悟,又有谁会笑话真情流露的二人?陈教授似羡慕又似欣慰地含笑看着两人点了点头,轻轻一拽还在发愣的黄平的衣襟,使了个眼色,悄然退到了远处。    黄平惊魂甫定,却还有些懵然,心思转动的没有平日那般灵活,黑暗里看不清楚陈教授的神色,还以为他对秦麦、唐离公然亲热感到不满,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劝道:“陈老也不要太过介怀,秦先生几乎为救我们丧命,激动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陈教授惊讶地瞥了眼神色真挚的黄平,“老黄,你难道以为我是那种因循守旧、不通情理的老顽固吗?我只是不想打扰这小两口儿,他们二人也实在太不容易了!”    陈教授叹息一声,秦麦与唐离一个是生平爱徒,一个是故友之后,无论人品、学识抑或相貌,这两人都可以称得上天造地设,他一早就想撮合两人,看到他们情深意笃,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介怀?    若一定说介怀什么的话,看着这样出色勇敢的年轻人,他便愈发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格外追怀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    黄平听到陈教授的话,老脸难得地一红,连忙用咳嗽掩饰尴尬,连连抱歉道:“是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呵呵。”陈教授轻声一笑,别有深意地注视着黄平道:“倒是老黄你让我很是惊讶,没想到你居然能为他们两人开脱,真是意料之外!”    按照黄平惯常的秉性,若认为陈教授在生秦麦和唐离的气,必定会落井下石、添油加火一番不可。    “老黄,你变了!”陈教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黄平的肩膀,“我本来以为你会怪我们把你抛下了呢!”    黄平面色一滞,苦涩地舔了舔龟裂的嘴唇缓缓道:“实不相瞒,刚才确实没有想通,却是见到秦先生与唐小姐真情流露方才醒悟,若不是秦先生舍命引走了那头熊、不是铁老板急中生智用熊崽威胁,我现在只怕早已经埋身胸腹了!”    陈教授远远地望了一眼正纠缠着郝韵的铁莘,笑骂道:“狗屁的铁老板,整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不过这小子心眼好使,处事灵活,倒也有些急智。”    黄平哪里会听不出来陈教授对铁莘的喜爱,赔着笑连连附和。    铁莘见到秦麦毫无顾忌地将唐离抱在怀中,又是羡慕又是佩服,转身舔着脸学《鹿鼎记》中的韦小宝,对郝韵贱笑道:“大功告成,亲个嘴儿!”便伸手要去抱郝韵。    见郝韵不躲不闪,铁莘大喜过望,眼看佳人柔嫩娇憨的面容近在眼前,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撅着嘴唇吻了下去,感觉冰凉坚硬,睁眼一看却吓了一大跳,郝韵正冷笑着横立匕首,想来刚刚亲到的就是这把寒光闪动的利刃,“再耍流氓,下次可就不是刀背了!”郝韵朝铁莘挥了挥匕首,威胁道,“不怕死就放马过来!”    铁莘打了个寒颤,扭头望了一眼柔顺地被秦麦紧拥的唐离,再看看挥舞着刀锋的郝韵,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绝望,不敢再冒冒失失地动手动脚,郝韵见铁莘被自己震慑住,得意地仰起鼻孔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开。    “奶奶的,老子的命也忒苦了吧!”铁莘狠狠地拍了下脑袋,哀叹一声,灰溜溜地追向郝韵。    白拉则在秦麦拥抱唐离的第一刻便悄悄地退到了暗影里的一棵树下,静静地倚靠着树干坐着,幽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偶尔闪动的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火光中藤蔓缠绕似的二人。    良久后,白拉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等到众人将洗劫过的营地收拾完,再没有人能笑出来了,所有的食物都被破坏了,备用的御寒服、快干衣等都被撕成了破布,陈教授更是痛心疾首,他一路上记录的有关大峡谷的见闻已变成了纷纷养眼的纸片。    铁莘变魔术一样把拆成了一堆零件的81-1眨眼之间组装成本来模样,摩挲着枪身自信地道:“有它咱们就饿不死!”    卡膛是因为雨林里的严重潮气使得内部零件有些变型,对铁莘来说算不上大问题。    “食物倒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证件、资料和许多工具都被破坏了。”秦麦牙疼似的轻轻地嘶着气沉声说道。    古格地窟、魔王的咽喉与湖底禁宫的经历让他深知齐备的探险工具有多么重要,很多时候甚至能救命,今夜被饥饿的棕熊光顾,其他的东西都不怎么心疼,惟独那些精心准备的攀登和潜水设备全军覆没让他着实郁闷无比。    除了还剩下两捆攀岩主绳,就只有一把电筒和几块电池幸运地得以保留。    要知道吴学知当日动用官方的资源才凑出了这么齐全的装备,更何况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半途而废,距离月圆之日已经不足一周的时间了。    陈教授见大家都面色沉重,不停地叹着气,呵呵一笑道:“凡事都有利有弊,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轻装上阵了!”说着还轻松地跳了跳,做出一副运动员的姿态。    众人被他的模样逗得莞尔一笑,唐离也低声劝解道:“我们这些天的速度慢与携带的东西太多不无关系,虽然装备重要,但是现在时间才是最关键的,那头大熊无意间到是帮我们解决了这个矛盾。”    事已至此,秦麦深知唯有继续前进,别无选择,略一沉吟点头道:“我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天晓得那头熊会不会再来报仇。”    此刻时间已是凌晨四点,夏日太阳升起的早,如果是在平原高地,此时应该已经天边放亮,晨曦初现了,可是众人身处峡谷之中的密林里,却如同置身于乌云蔽月的黑夜,光凭着电筒和火把的光亮,前进的速度极其缓慢,摇曳不定的黯淡光线下不时能看到闪动着诡异光芒的眼睛和粗若水桶的蟒蛇。    甚至当先开路的铁莘抬手想要拨开一条挡在面前的藤条时,入手才发现抓着的竟然是一条儿臂粗细的长蛇!这条蛇通体枯黄,点缀着黑、红色菱形斑纹,幸亏他反应迅速,入手察觉不对劲,立刻反手将蛇甩了出去,那蛇受到惊扰,猩红的双叉长信吞吐,嘶地一声,扭头张口露出倒勾似的锋利毒牙咬向铁莘面门,堪堪擦着铁莘的鼻间扫过。    铁莘闻到一股浓郁的腥臭,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似地,扶着树呕吐许久才缓了口气,冷汗湿透背心,心中兀自后怕不已。    那条长有四五米的大蛇落地后却并没有立刻逃走,反而泛起了身体,高昂头颈,示威似的朝众人嘶嘶地吞吐蛇信,像是一方领主在宣示主权,警告这些入侵者。    这蛇体态通体呈三角形,下宽上窄,一条黑线从尾直贯头顶,头颅比起普通蛇类大了许多,足有碗口大小,两鄂却是娇艳无比的鲜红色,显然身负剧毒。    秦麦扶住铁莘,低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幸好没咬上,不然哪怕刮破点皮,估计也没救了。”铁莘擦去额头的冷汗,侥幸地喘息道,刚刚从蛇口中喷出的气息便让他呕吐不止,这蛇的毒性可想而知多么骇人听闻。    秦麦对蛇类并没有什么研究,他认识的不过是几种名气特别大或是特别常见的如眼镜王蛇、非洲死神黑曼巴蛇等,可这条蛇他却是闻所未闻。    面对秦麦询问的目光,唐离摇了摇,“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特的蛇,也许......也许是这里尚未被发现的特有蛇种,否则以这种怪异的体态也应该被世人所知了。”    秦麦闻言也不禁为铁莘感到庆幸,他们虽然携带了不少抗蛇毒血清,却都是那些常见的蛇,听唐离的意思,连这条蛇的种类都不曾见过,更不会有它的蛇毒血清了。    人蛇相峙了片刻,见这条蛇没有退缩的意思,众人无奈,只能绕道而行,说起来秦麦等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领域之念是动物的天性,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区别只在于驱使动物为捍卫领地而战的是生存本能,而人类则是在欲望的诱惑下发动战争。    可不是有学者提出说欲望亦是本能?    秦麦跟在唐离身后殿后,莫名其妙地想了这许多,忍不住暗笑摇头。   五个小时之后,树木逐渐稀疏起来,地面也不再像先前那么潮湿泥泞,阳光越过山峰,穿过林叶在众人身上形成了斑驳的光圈,郝韵面朝着阳光仰起头,闭着眼睛,舒服地深深吸气,“我闻到了阳光的味道,真香。”   铁莘嘿嘿怪笑着晃了晃提在手里的那只刚打到的不知名的肥硕大鸟道:“傻样,日头还有香味?你饿晕了吧?等哥哥烤了这个,你就知道啥叫真正的香味了!”   “猪头!一点情调都不懂!”郝韵涨红了脸跺脚斥道,转身揽住唐离的胳膊,指了指前方几颗树后阳光充足的地方道:“唐离姐,咱们去那边晒晒衣服吧,我都觉得自己快发霉了!”   “我是白拉。”被郝韵摇晃的“唐离”面无表情地淡淡道。   郝韵立刻触电般抽手,慌乱地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了......”看到白拉淡漠地垂下眼帘,郝韵吐了吐舌头,白拉大多数时候就像一尊塑像,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情感,而唐离这些日子笑容也变得稀罕起来,她还真害怕唐离会变成另一个白拉。   “呸呸呸!”郝韵一想到两个面容表情一模一样塑像似的“活死人”,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将这个念头从心头驱散。   另一边正与秦麦低声交谈的唐离看到郝韵错把白拉当成了自己,不由笑了起来,她原本是为了好玩,或许也怀了几分想要捉弄、试探秦麦的心理,结果没想到秦麦没有上当,其他人却屡屡错把冯京当马凉。   唐离与秦麦在地图上分析完了众人此刻所处的位置,挽着郝韵和白拉一起去前面阳光充足的地方晒太阳,这几天在雨林里穿梭,身上的衣服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又湿又凉地紧贴着肌肤,让人难以忍受。   秦麦很无奈地注视着面前的地图,这是吴学知在匆忙之间所能够找到的最清晰的一张卫星拍摄的图像,虽然放大了许多倍,却也只能勉强看出大峡谷的走向和其中郁郁葱葱的密林分布,至于雅鲁藏布江的水流变化和河道两侧的情况根本无从辨识,而他们眼前正位于北密林覆盖的区域之内。   从地图上看,代表着雅鲁藏布江的那条灰线被狭长的绿色完全掩盖住——这张地图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用处。   并不是没有分辨度更高的卫星照片,只是军用的图像属于高度机密,准备时间若是充裕,秦麦与陈教授或许有可能得到,可两天之内想要拿到,却是绝不可能的,另外一些发达的国家的卫星或许也有可能拍摄了大峡谷的照片,只是秦麦更加没办法得到了。   从进入雨林之后,大多数时候,秦麦与唐离只能借助着地图显示的地形和众人前进的速度来估算自己所在的位置,两人刚刚反复计算了几遍,大致在地图上确认了他们现在正处在峡谷内最大的一片原始雨林的边缘,再向前是一片狭长的碎石乱滩,大峡谷至此也进入了最为狭窄、地势最为艰险的一段,雅鲁藏布江被山崖挤压成宽不足十米的湍急激流,河道两侧是高有近百米的悬崖陡壁。   众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越过这如刀削斧切般造就的光滑绝壁,到达另一边的乱滩,整段路程不到百米,却凶险无比,几十米下就是乱石嶙峋的湍流,上方只露出一线的蓝天,随时都可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秦麦看清楚这一切,不禁连吸冷气,意西沃若是真想要众人的性命,眼前便是绝好的时机,根本不需要动枪,只要当众人身处崖壁时随便丢几块石子,就算是神仙也活不成的。   他断定了意西沃在找到净土之前绝对不会对自己一行七人动手,甚至很可能隐匿行踪,所以他现在全心考虑的只是该如何让所有人可以安全地抵达对面。   话说回来,若是能过翻越这道天堑,或许能够就此甩脱开意西沃的追踪也是极有可能的。   “无路可走了......”黄平浑身发软,死死地抱着身旁的巨石,尽管他离崖边还有十几米远,根本不用担心失足跌下悬崖。   铁莘这时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发白,努力吞了口唾沫,喃喃道:“除非能飞过去,人又不是壁虎。”   “不是壁虎难道还能变成飞鸟?”郝韵没好气地驳斥道。   唐离也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真如黄平所说的那样,至此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她静静地注视着凝思不语的秦麦,关键时刻对于秦麦的信任却远比她的自信强烈得多。   秦麦不停地摸索着下颌,眉头紧紧地纠缠,他相信这世界上不可能有人徒手攀越这片光滑如镜的石壁,但要他就此放弃,非但之前的无数次死里逃生的辛苦努力都将化为乌有,还要眼睁睁看着陈教授、白拉死去,甚至唐离也难保安然,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无论如何也要过去!秦麦猛地一握拳头,目光不经意自对岸崖顶的一棵斜生的树上扫过,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再仔细观察了一番对面的石壁,虽然同样陡峭异常,却有些凸起、凹陷可借落脚的地方,而向下十几米的地方更有一处岩石凸起,如桥梁一般,几乎将两壁连接在了一起。   秦麦再次推敲了一番那个突然生出来的大胆疯狂的想法的可行性,虽然危险之极,却也是现下唯一的办法,做出了决定,秦麦便把自己的计划对众人说了一遍。   “不行!”陈教授当即挥手反对,激动得皱巴巴的面皮都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太危险了!你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吗?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唐离没有说话,但是微微颤抖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唐离多年来最大的爱好便是探险,一次次尝试人类的极限,她自忖若是由她来实践秦麦的计划,只怕连一成的成功希望也没有,秦麦的身手、体能虽然远比她强,成功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超过三成,失败就是死路一条!   铁莘重重地喘了口气,死死地盯着秦麦的眼睛,哑声道:“你非要这么干的话也行,让我去!”   秦麦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计划的危险性,铁莘这么说,无疑证明在他的心里,秦麦的命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秦麦心中感动,却不能流露出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铁莘,呵斥道:“胡闹!你添什么乱!”   白拉定定地看着秦麦,忽地开口问道:“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当然!”秦麦立刻听懂了她话里指的是什么,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点头道。   白拉沉默了几秒钟,缓缓退开两步,用行动表示了对秦麦的赞同,这让秦麦生出了几分知己的共鸣。   “只要我把绳子固定住,就算不能成功,可保命总是可以做到的。”秦麦指了指黄平抱着的那块巨石。   铁莘走过去,沉腰扎马,双手箍住巨石,开声吐力,那巨石却仿佛生根了似的丝毫不动,铁莘低头默然了片刻,缓缓地解开了斜套在胸前的绳索。   陈教授左顾右看,六个人中只有他明确而强烈的反对秦麦的计划,白拉和铁莘显然用无声的行动表示了对秦麦的支持,而唐离默不作声,陈教授却从没见她反对过秦麦的决定,黄平人微言轻,不可能影响秦麦的想法,至于郝韵......陈教授心知就算她也不同意秦麦冒险,可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并不能让秦麦放弃他的行动。   老头儿又是气恼又是担心,激动得连话都无法说得连贯顺畅,一句话断断续续地分了几口气才说完,“秦麦!你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你要对培养你的国家和人民负责!”   秦麦默默地望了陈教授一眼,心里无声地补充道:“我还要对老师您负责。”   眼见秦麦将绳索紧紧地绑在了腰间,陈教授知道他心意已决,长叹一声,眼角湿润,赌气似地转身不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老人家平生不信鬼神,这时心里却在虔诚无比地碎碎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这孩子千万不要出事......”   在他的心里,秦麦还是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他真想自己能替代秦麦去冒险,殊不知对于秦麦又何尝不是如此,秦麦将陈教授视为父亲,为了救陈教授的命,他不惜以命相搏。   唐离一言不发地为秦麦检查绳索,秦麦看着她凌乱的发辫,虽然唐离一句话都没有说,可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恐慌,心头不禁一痛,抬手想要去摸唐离的头发,却猛地醒悟当着大家的面,自己做出这样的行为似乎太过亲昵不雅。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秦麦朝终于抬头望向自己的唐离轻声道。   唐离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张嘴想要说什么,眼圈却蓦地一红,连忙低头转身,背对秦麦。   崖下惊涛拍岸,轰隆隆的水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荡,回音隆隆如连绵不绝的雷声,秦麦朝面色沉重的众人笑了笑,“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上刑场!”   秦麦将一捆攀岩用的主绳套在身上,朝铁莘微微点头,后者会意,等到秦麦走到崖边双手握住了绳索时,他便缓缓放绳,让秦麦慢慢地沿着石壁向下滑落。   不多时,秦麦的脚踩在了那块凸起的岩石之上,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却是接下来沿着另一侧石壁向上攀岩的过程,虽然腰间系有绳索,但是如果他万一失足滑落陡壁,以肉体与岩石相撞,即便死不了也难免头破血流。   进行到了这一步,也不需要铁莘继续放绳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缓慢移动的秦麦,紧张得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不受自身的控制。   秦麦半点不敢大意,不求快但求稳,躬身屈臂保持着平衡,仿佛牵线木偶般每个动作都分解开来,一点点地沿着那条宽不足二十公分的凸起向对面行进。   那凸出的岩石形状极不规则,行走起来本就困难,加之下方奔涌激荡的江水鼓起强劲的气流,不断地自下而上冲击着秦麦,不消片刻便将他的小腿以下打得湿透,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危险,短短十几米足足用出去了近十分钟。   看到秦麦双手抓住对面崖壁上凸起的岩石时,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又紧紧地收缩成一团:接下来才是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刻。   秦麦也没有预料到下方风力会如此强劲,十几米的距离已让他汗透重衣,当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时,他甚至有点精疲力尽的感觉。   也难怪过去无数年间这条大峡谷竟然无人成功的穿越,便是这一道绝壁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而前方却不知道还有多少比这更加艰险的存在。   秦麦连续深呼吸几次,让翻腾的心绪平静下来,眼睛却没有休息,仰头打量着峭壁,设想每一步落脚的位置。   鬼斧神工而成的偌大石壁仿佛一面巨大无朋的镜子,上面一个蚂蚁般的人影缓慢无比地攀爬着,那些微微凸出的岩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坚实,千万年的风吹日晒早已经让它们变得脆弱易碎,秦麦几次踏足其上甫一着力就将落脚处的岩石踩成碎砾。   幸好他每次都要试探几次,由轻至重地落力,有惊无险地攀上了崖顶。   秦麦靠坐在那棵伸出了崖边的大树下,急促地喘息不止,汗珠自额头滑落浸湿脸颊上的伤口,刀割一般疼痛,他却不敢稍有分神,手和脚都控制不住地抖动,他想要伸手朝对面下方的唐离、陈教授等人挥手致意竟然几次都不能抬起手来。   唐离痴痴地仰望着秦麦不真切的疲惫笑脸,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坠落,在秦麦孤独而执着地攀沿那刻,她才真切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秦麦对于她远比她以为的更重要,看着秦麦在死神面前徘徊,那种感觉甚至比她自己身处险境更加可怕。   “唉!这孩子太不听话了,唉!这孩子,你看看你哭什么,他没事!”陈教授手忙脚乱地用衣袖为唐离揩着眼泪,语无伦次地安慰道。   唐离也怕秦麦分心,连忙胡乱擦了擦眼泪,见到陈教授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俏脸涨红,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是高兴的......”   见她破涕为笑,陈教授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埋怨道:“你可把我这老头子给吓坏了!我这心脏差点就被你吓破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唐离面色一变,伸手扶住陈教授,“陈伯伯,您、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陈教授没想到自己开了个玩笑却把唐离给吓得变了颜色,呵呵一笑推开唐离扶着自己的手臂,拍了拍胸膛道:“我和你说笑呢,看看,我可是老当益壮。”   秦麦休息了片刻,等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后,便起身将身上那捆绳索解开,打了个绳套,甩向对面崖边一座人高的巨型石柱。   这手功夫却是当年他与铁莘在东瞧北见牧马人骑在马背上以绳套抓马心中羡慕不已,央求人家教的,他虽然不如铁莘那般百发百中,却也深谙其中技巧,十米的距离也不算太远,试到了第八次终于套了个正着。   确认了那被套住的岩石牢固得稳如磐石,他将绳索拉直,这边紧紧地绑在了树干上,一道简易的滑索便算搭建成功。   这边的地势比另一边稍高,这却省去了许多力气,秦麦轻松地滑到对岸,俯身朝紧张地仰望着他的众人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惹得陈教授大声笑骂了一句。   嘴里虽说是骂,可只要长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陈教授心情根本是好的不得了,事实上众人看见秦麦不仅安然无恙,也完成了整个计划中最为危险困难的步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都喜上眉梢。   唐离自陈教授开玩笑似地说心脏不适,就开始隐隐地担忧起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麦的身上,她悄悄地扯了下白拉的手,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白拉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陈伯伯的病情是不是开始恶化了?”唐离的声音压得极低。   白拉沉吟了一会儿,单纯以医术而言,她不如秦麦远矣,一月之数全凭经验,面对唐离那双饱含忧虑的眼睛,白拉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用谎话宽慰她,“这一路上他太辛苦了,有可能......”   她停住不说,唐离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他有可能坚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唐离骇然道,死死地掩住了嘴,生怕自己忍不住惊叫出来。   唐离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个消息马上告诉秦麦,可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这么做,更加不能让他察觉到,秦麦是众人的精神支柱,他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   唐离这么想着,就朝白拉望去,不等她开口,白拉已淡淡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白拉仰头望了一眼正自崖顶沿着绳索向下攀降的秦麦,他的身影在耀眼的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恍若凌空飞舞的神人。   秦麦将绑在腰间的绳索固定在一处比众人所在地势矮了些的位置,横跨绝壁的滑索宣告大功告成,秦麦遥遥地朝着众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可以行动了。   这边铁莘已经快速地制作了几条简易的安全带:一边套在滑索上,另一边则固定在滑索者的腰间,即便滑索者一时脱手也不至于坠崖。   唐离当先而行,随后陈教授、白拉、郝韵一一安然抵达对面,黄平则费了许多周折,他只有一条胳膊,不光无法拽住亘在滑索上的绳子,身在空中保持平衡也困难异常,好几次都撞在石壁上,最后距离对岸还有十几米时,惯力缓冲殆尽,竟然停了下来进退不得......   黄平悬在半空无法动弹,唯有一条不过拇指粗细的绳索系在腰间,不停地剧烈抖动,望着下面万马奔流一般的江水,吓得哇哇大叫,狂呼救命。   最后还是铁莘与秦麦不停地晃动滑索才让他一点点地降到了尽头。   黄平已是瘫软如泥,秦麦提起他时一股难闻的腥臊味刺得众人呼吸一滞,众人这才注意到黄平脚下滴滴答答有水滴落,秦麦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没想到黄平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   郝韵踢了如丧考妣的黄平一脚,掩鼻轻蔑地道:“你可真有出息啊!”   黄平老脸涨得紫红,也不敢抬眼去看众人的表情,低着脑袋溜到远处一片乱石堆后处理胯下的污秽去了。   在地图上看起来极其狭小的一片灰白色乱石滩实际却大得出奇,众人直到日落时分才看到远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色——越过这片乱石滩后是一块并不十分茂密却极辽阔的林地。   一路走来地势越来越低,江面也逐渐开阔起来,等到太阳转过山背,峡谷里的光线黯淡下来时,江面已阔有百多米,水势出奇的舒缓,与众人所在位置落差十米不到,看上去无风无浪,水面平静而深邃,若不仔细观察甚至难以发现水在流动,这在以汹涌狂放著称的雅鲁藏布江其他地段极难见到。   没有沉重的行囊,众人行进的速度果然提高了一倍不止,秦麦其实很想连夜赶路,陈教授等人却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秦麦衡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在石滩与林地接壤处休息,那头棕熊让他对丛林生出了强烈的警惕心,谁知道前面的树林之中有没有熊?就算没有熊,老虎豹子毒蛇也在夜幕的掩护下也都让人难以防范。   这石滩上没有什么障碍物,出现任何的状况都能够一目了然,即便不能力敌也可以提早发现,留有充足的应变时间。   秦麦指着湖边一处平坦干燥的细石滩道:“我看咱们就在这儿对付一宿吧?”   众人在乱石上跋涉了一天,虽然不需要负担沉重的行囊让大家不像往日那么疲惫不堪,可脚掌却被嶙峋乱石打磨得又酸又涨,疼痛异常,虽然嘴上谁也不肯率先出声,其实早就盼着秦麦这句话呢,秦麦的话音还没落,铁莘已高呼“万岁”一马当先冲向他指定的营地,陈教授、黄平、郝韵等人亦加快了脚步。   “呵呵,看起来大家都累坏了。”秦麦朝正含笑望着他的唐离笑了笑,有些不好意地摸了摸鼻翼问道:“我是不是对他们太苛刻了?”   唐离白了秦麦一眼,“别胡思乱想,任谁在这种路面上行走一整天也都会受不了的!”唐离指了指凹凸不平的乱石道。   秦麦呵呵一笑,“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两只脚就像被人毒打过似的。”   “快点过去脱下鞋子让血液充分流通,不然明天恐怕就要肿成馒头了!”唐离颇有经验地说道。   众人围着火堆脱下鞋子,各自按摩着肿胀不堪的脚掌,不常运动的陈教授和黄平脚底甚至被磨破了,血肉模糊好不骇人。   相较而言,唐离与郝韵脚掌虽然也磨起了几个水泡,却并无大碍,至于白拉,她连鞋子也没有脱。   唐离将她对秦麦的那番说辞重复了一遍,白拉却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唐离的好意,只淡然而确定地说她没问题,能坚持,唐离虽然担心可也不好勉强。   铁莘提着81-1进到前方林地里转悠了半晌,其间断断续续地传出了几声刺耳突兀的枪声将这一幕青山叠翠、碧波荡漾充满了和谐悠然气息的美丽景色破坏了大半,又过了一会儿铁莘哼着小曲,提着几只有着长长的美丽尾羽的不知名大鸟走了回来。   瞧见这么漂亮的飞禽被射杀,唐离与郝韵都有些不忍心,可一天粒米未尽,饥饿的滋味实在更加难忍,便保持着沉默不去看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反而是陈教授提着那从头到尾足有米许长短的鸟儿仔细观察了半晌,咂舌道:“这大峡谷里真是奇妙得很,这几天也不知道见识了多少闻所未闻的物种!如果能把它们的照片带出去肯定会震动全世界!”   秦麦好笑地道:“老师,您又不是生物学家,也许这些种类都已经被发现了,只不过我们并不认识罢了。”   陈教授眼睛一瞪,怒道:“好歹我也有十几年研究鸟类的经验......”   “我还不知道陈伯伯居然对鸟类也很有研究呢!”唐离惊讶地叹道。   秦麦忍俊不禁嘿嘿偷笑,陈教授恼怒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自己却老脸微红,干咳了两声道:“说不上精擅,只是由爱好入手,平时多留意了一些而已。”   “老师五六年前对信鸽产生了兴趣,就养了十几只鸽子,后来被贼猫叼得一只不剩,他又养了两只画眉,结果前年师母回乡省亲,我和老师又去了河南出差,两个月回来时,两只画眉已经香消玉殒......”秦麦笑着给唐离讲述陈教授所谓的十几年研究鸟类的经验。   众人偷笑,陈教授又羞又恼,嘀咕道:“你小子居然敢揭我的老底儿!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家看着他生气发狠的模样再也忍不住笑成一团,唐离的面色却突地一黯,见秦麦的视线向自己飘来,连忙强迫自己堆起了笑容,心底凄苦惶然无比:净土至今渺然无踪,一点线索也没有发现,陈教授却已经隐现颓象。   她心有所想,陈教授的神态在她眼中就显得格外衰弱,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她能够感受到这位老人对她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不知不觉将对父亲的那份情感转移到他身上几分,一想到陈教授可能会走不出这大峡谷,唐离只觉得心头刺痛,几乎忍不住冲到秦麦的面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那几只大鸟看起来华丽漂亮,鸟肉却不如何鲜美可口,众人几乎是强迫自己将烤好的鸟肉分食,前路漫漫,多一分体力就多一线希望。   吃过饭秦麦让铁莘先睡,他守上半夜,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若不让铁莘先睡足了,万一他再在值夜的时候犯了瞌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野兽偷营。   谷底无风,夜里温度也有些闷热,只是众人离江颇近,流淌的江水带来了几分凉意刚好疏解了郁结凝滞的闷气,到凌晨两点,他唤醒铁莘换了班,舒服地仰天躺卧在一块平整如镜的巨石上抻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   秦麦迷迷糊糊中听到一声惊呼,因为有了前夜的遭遇,他睡时也不敢太沉,猛地一激灵翻身跃起,腰间的手枪也抽了出来,他快速地打量了一番沉睡的众人,火光熊熊,大家都酣然而眠,除了潺潺水声和枝条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并没有任何异常,铁莘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如小鸡啄米。   “怎么回事?”他一巴掌拍在铁莘的后脑勺,铁莘一抖,眼睛尚未睁开手中的枪先举了起来,等看清楚是秦麦,铁莘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分辩道:“我没睡觉,我是在闭目养神,你没听到我打呼噜吧?”   秦麦没好气地哼了声,又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人惊叫。”   “哦,八成是唐大小姐做了噩梦。”铁莘用下巴朝侧卧的唐离点了下。   秦麦闻言轻手轻脚地走到唐离面前,唐离双眼紧闭,呼吸有些急促,似乎真的正做着什么噩梦,眉头紧锁,牙关紧扣着,秦麦轻声呼唤了几声她的名字,唐离仿佛听到了似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一番虚惊过后,秦麦却彻底没了睡意,头顶隐约能看到东方有一线微弱的曦光,他索性盘坐在唐离身旁,让铁莘继续睡觉。   自小秦父为了培养他与铁莘的性情,教二人学习养生的静坐冥想,秦麦已有多年不曾练习,无意中却又沉入了那种似睡非睡、虽然闭着眼睛却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历历在目的忘我境地。   “啊!”睡梦中的唐离发出一声惶恐的惊叫,猛地挣扎着坐了起来,秦麦同时惊觉,连忙将胡乱挥舞着手臂的唐离抱住,沉声呼唤她的名字。   唐离的眼睑剧烈地颤抖了一阵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秦麦片刻,眼神陡地变得澄清,不再挣扎,柔弱地靠在秦麦的怀里,精疲力尽似的急促地喘息着一言不发。   秦麦轻抚唐离背心,等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才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唐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直起身望着秦麦的眼睛,心有余悸地道:“明明只是个梦,却真实极了!”   秦麦一怔,心头却猛烈地跳动起来,心想该不是她又预感到了什么?   “还记得梦里的情形吗?”秦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状似随意地问道。   唐离痴痴地望着秦麦,后者感受到她毫不掩饰的炽热眷恋和浓浓的不舍,心头猛然不听话地急促跳动起来,秦麦扶着唐离的肩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颤声问道:“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谁出事了?”   “没有!”唐离身体僵了下,瞬间便恢复了正常,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们谁都没有出事!”   “那你......”秦麦狐疑地审视唐离,想要从中辨别她的话的真伪。   唐离忽地展颜而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秦麦消瘦的脸颊,凌乱的短须和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沧桑憔悴,却别有一番迷人的味道,唐离真想就这样看他一辈子,甚至连哪怕眨一眨眼睛都舍不得。   “你知道吗,那梦可怕极了,可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就不再害怕了。”唐离柔声喃喃道,“可是每当我想到或许有一天我会离开你,我的心......好疼啊。”   秦麦仔细端详唐离良久,只看到浓得化不开的留恋和不舍,却没有丝毫悲伤恐惧,心头变得柔软,将唐离揽入怀中,深情地低声道:“傻瓜,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我!这一辈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手!”   “可是我们总有一天会死的。”唐离呢喃着,仿佛疲惫到了极点,“我不怕死,只怕孤单,所以......死在你的怀里是最幸福的,这里好温暖啊。”   对于相爱的人们,总梦想着地久天长,能够永远地长相厮守,秦麦暗笑唐离天真,却深深地为她这份真情感动,只觉得老天对自己实在厚爱之至,把唐离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唐离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已经轻不可闻,秦麦等了半晌再没听到她说话,却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低头一看,唐离竟然又睡了过去。   秦麦不禁哑然失笑,竟没来得及询问唐离究竟都梦到了什么。   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天色已然明亮通透起来,只是阳光无法射入谷底,四周仍旧是一片幽暗深邃,他轻轻地将唐离的头放在腿上,闭目养神。   唐离悄悄地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秦麦的脸庞,火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微光中,唐离的眼神痴然迷离,两颗豆大泪珠无声滚落。   她没有对秦麦说实话,在梦里她看到意西沃向着众人举起了枪,枪声响起,她倒在了秦麦的怀里。   唐离知道那不是梦,梦与预感唯有她自己才能分辨清楚,她刚才所看到的一切是未来即将发生的,就像她预感到从湖底禁宫脱险一样,最终发生的事实与她的预感完全相符,毫厘不爽。   “嘿!嘿!都醒醒了,太阳晒到屁股啦!”铁莘反常地第一个醒来,看到其他人还都沉睡,别提多得意了,跳起来高声嚷道,“咦,你俩昨晚干啥了?咋睡一块了?”他见唐离枕着秦麦的腿,坏笑着问道。   唐离俏脸通红,白了眼铁莘唾道:“无聊!”站起身快步走到江边洗脸,秦麦的腿却因为长时间气血不畅而酸麻无力,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发出一声轻哼。   铁莘眯着眼睛朝秦麦挑了挑眉梢,嘿嘿笑道:“麦子,你小子累坏了吧?啧啧,这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看唐大小姐容光焕发,可你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悠着点啊。”   秦麦活动了几下,麻木的腿恢复了正常,闻言作势要提铁莘,把他吓得远远跳开,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秦麦没好气地晒笑道:“你也算君子?你这辈子除了做了次你老爹的儿子,充其量就算个男子!”   铁莘嘎嘎怪笑着瞥了眼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的郝韵道:“将来等我有了儿子,我还是老子呢!”   秦麦心里记挂着唐离梦境的内容,懒得和铁莘废话,随手将长枪丢了过去,挥手命令了道:“去!搞点早饭去。”   铁莘睡眠充足,神清气爽,学着电影里看到的美国大兵的做派,撅起屁股敬了个礼,“瞧好吧您呐!”扛着枪朝不远处的密林跑去,从背后看去还真有点像觅食的黑熊。   “丫头,昨晚你都梦到了什么?”秦麦与唐离在林子边捡拾干枝,见与众人拉开了距离,才问道。   唐离正俯身去捡一截干透的藤枝,闻言顿了下,直起身凝神思索道:“梦见了一些奇怪的人,还有一条大得离奇的瀑布。”   能让唐离惊醒的噩梦,那情景必然十分恐怖可怕,虽然她一口咬定众人中没有任何人发生意外,秦麦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妥,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问题,顺手将唐离手中的树枝接了过来,道:“奇怪的人?”   “嗯!”唐离眉头一紧,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些人很瘦小,却灵巧的很,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似的,而且......”唐离停顿了一下,阳光从峡谷的一处缺口射入谷底,照在身上暖融融的,秦麦却分明看到唐离面色苍白,深深地打了个寒战,显然她梦中所见的怪人十分可怖,唐离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发紧,“他们很凶残的,我看到他们有的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棒,有的用简陋的弓箭,把人当猎物一样杀死!眼睛都不眨!”   秦麦倏地一惊,倒不是被唐离形容的怪人吓到了,昨晚唐离分明说并没有人伤亡,那么这些怪人杀了什么人?“你不是说我们中并没有人发生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麦急切之下也顾不得遮掩内心的惶恐,他亲眼见证过唐离的预感有多么准确,秦麦的心霍霍巨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唐离,等她仔细讲述梦中所见的经过。   唐离几次预感最后都变成了现实,让人大叹神奇的同时,秦麦觉得那也是因为即便事先便从唐离那里得到了答案,众人却并没有刻意改变事情发展的轨道,这次却是不同的,如果唐离真的预感到谁会发生意外,事先防范,也许就会改变结局。   “啊,都怪我没有说清楚!”唐离看见秦麦那副紧张的表情,怔了下恍然大悟地自责道,急忙解释道:“并不是我们中有人出现了意外,是意西沃的人!”   唐离整理思路,仔细地为秦麦讲述了一番她梦中所见,其实二人都已经意识到所谓噩梦极有可能就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唐离讲得详细,秦麦也听得认真无比,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秦麦听完唐离的描述,重重地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太过紧张,结果虚惊一场。   唐离的预感并不受她的控制,就如同看了一部凌乱无序的电影,她也只能力求将梦中所见尽可能原封不动地描述一遍,只是许多画面唐离自己都莫名其妙,更别提只听讲述的秦麦了。      在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凉山谷中,众人遭到了意西沃的袭击,此时却出现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神秘人,他们将意西沃雇佣的杀手一一射杀。   秦麦蹙着眉头,“那些怪人虽然形容可怖,但似乎并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   唐离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我看到的是这样的,他们神出鬼没却只攻击意西沃的人,可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对付我们呢?”   秦麦无意识地用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地划来划去,思索着各种可能,“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他们先消灭了持有武器的意西沃的人?”秦麦喃喃道,“可是那些神秘人又来自何方呢?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山谷里?”   唐离听着秦麦的自言自语始终没有出声,生怕打扰了他的思路,直到秦麦征询似地望向她时,唐离想了下,抿了抿嘴唇道:“我觉得他们并不像是外来者......”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就生活在那山谷附近?”秦麦的眼睛陡地一亮,到吸了口凉气,惊道:“难道他们在守护着那座山谷?难道......”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道:“净土的入口!”   这个推断让秦麦欣喜若狂,唐离亦兴奋得俏脸绯红,这一路上众人的速度缓慢,一方面是因为路途艰险,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寻找净土的线索,虽然传说命运之眼能够指引净土所在,但是该如何应用命运之眼便是白拉也一无所知。   秦麦又仔细推敲了一番,越发断定唐离所预见的那些神秘人极有可能守护着山谷不让别有用心的人进入,那么这山谷必定有着非同寻常之处。   想来想去,净土的入口是唯一的解释,只可惜唐离并没有预感到众人最终是否到达了净土,秦麦有些郁闷地想。   不管怎么说这可真是众人自取得命运之眼、破解了天书谜字后迄今为止最大的收获,秦麦打趣道:“咱们为了寻找净土焦头烂额,你只需要做个梦就解决了,难怪意西沃对孤师神力虎视眈眈呢!”   笑意盈盈的唐离面色却突地黯淡下来,扭头望向波光粼粼的平静江面,轻声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   秦麦没想到自己的玩笑话却触及了唐离的伤处,暗骂自己口不择言,恰好此时铁莘胸前挂着长枪,背着一只麋鹿模样的小兽晃晃悠悠地自林内走了出来,秦麦一手夹着干柴,另一只手牵起唐离的手腕,“走吧,去看看铁子的收获。”   有了昨天的教训,铁莘这次换了目标,飞禽换成了走兽,猎了一只大约四五十斤重的幼兽,毛色光滑柔美,点缀着繁星似的点点斑纹,被铁莘射中后一时间还没有气绝死去,咩咩地哀哀低鸣,乌黑浑圆的大眼睛里有泪水流下,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   女人心软,郝韵瞧见这只幼兽可怜悲惨的模样,差点流下泪来,一个劲地直骂铁莘:“没有人性,宁愿饿死也不会伤害这么可爱的动物!”唐离虽然不至于如郝韵那么天真,却亦不忍心见它继续垂死挣扎,催促铁莘快点结束它的痛苦。   陈教授眯着眼睛观察了小兽半晌,指着铁莘的鼻子吼道:“你小子真会挑啊!这很有可能是国家保护动物哩!你这是在犯罪!”   铁莘蹲在石头上霍霍磨刀,看也不看愤怒的陈教授,毫不在乎地道:“老头儿,你也太大惊小怪了,这算啥,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还生吃过雪豹肉呢!”   “你!你!”陈教授被铁莘轻松的语调气得够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犯罪啊!这是犯罪啊!”   铁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哼道:“都是狗屁!老子就知道不吃东西就要饿死!死了也要给那些山狗土狼做吃食!”一指那只已经死去的小兽,“就算咱们不吃了它,难保它不给豺狼虎豹吃,反正都是被吃,又有什么区别?至少老子还记得它的好咧!”   郝韵气鼓鼓地叫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吃它?有的是野兔山鸡。”   “都是性命,还不是一样?它的命是命,野兔山鸡的命就不是命了?”铁莘想也不想地说道,颇有几分舌战群儒的风范。   陈教授和郝韵被他一番歪理邪说驳得哑口无言,明知道他是在无理狡辩,却偏偏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来反驳。   秦麦偷笑,对唐离轻声道:“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说到底,生存才是第一原则。”唐离似有所感地说道。   见陈教授与郝韵都无话可说,铁莘哈哈一笑,举起手中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摇头叹息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遭报应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架在火堆上的兽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油液不停地滴落,浓郁的香气萦绕不散,众人的肚子不听话地咕咕直响,郝韵终于也忍不住偷偷地舔了舔嘴角,视线时不时地飘向香味来源,“快要好了吧?”   这次就连唐离都不禁莞尔。   铁莘这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吃喝,否则也不能烧得一手好菜,尽管没有什么调料,这只小兽仍被他料理得香气四溢,众人也的确是饿坏了,等到铁莘大叫一声:“大功告成!众人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   就连陈教授与郝韵也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这充分证明了唐离的说法,所有的法律与制度都是建立在生存基础之上的。   这小兽去了皮毛内脏,净肉也有三十多斤,众人一口气消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却正好够了今日的口粮,铁莘打了个饱嗝,拍了拍圆滚滚的大肚子,嘿嘿笑道:“酒足饭饱,出发!”   秦麦好笑地瞥了铁莘一眼,刚想说话,就见一直沉静默然的白拉忽地站了起来,翘首望向如同一面闪闪发光的巨大银镜的江面,“是大黑!”   那头獒犬?秦麦眼前立刻浮起那头神态高傲的奇异藏獒,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秦麦心中一惊,心想该不会是白拉已经衰弱到出现幻觉的地步了吧?他凝目望向白拉,后者如雪般苍白的脸颊浮起一抹艳丽的红晕,想来她此刻心情激动至极,可眼神却很清醒,并不像出现臆念的症状。   众人都对白拉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惊诧,一起随着她的视线朝江面望去,可那江面反射阳光,就如同罩在光团之中,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江面的情形。   “你发现什么了?”唐离站起身,扶住白拉的胳膊轻声问道,可白拉压根就像没听到似的,死死地盯住了波光闪烁的江面。   秦麦屏息侧耳倾听,除了单调的流水声和风掠过林梢发出的低沉呼啸,他再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响,白拉与那两只獒犬感情深厚,想必她太过牵挂它们......秦麦这么猜测,刚想让白拉保持冷静,忽地隐隐听到了一声有些尖锐的犬吠!   他的呼吸不由一顿,连他自己都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什么,白拉却颤声叫道:“还有小黑!”   她也听到了,秦麦也猛地站了起来,凝目望向江面,两只獒犬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峡谷里,除了白拉唯一能够驱动它们的只有他!   秦麦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白拉急促地道:“一定是他来了!他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陈教授一头雾水,“他是谁啊?”   唐离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她显然也意识到了白拉口中的他是谁,求助似地望向秦麦,神色矛盾,紧张中透出一丝期盼,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唐离始终还是对平旺老人无法释怀,或许她有着太多的不懂想要当面质询这个至亲之人。   铁莘眨巴了几下眼睛,突然反映了过来,身躯巨震,倏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哗啦一声顶弹上膛,咬牙切齿地冷声道:“奶奶的,是平旺这个老......老子宰了他!”   “铁子!”秦麦沉声喝道,“冷静点!见机行事。”这句话不单是对铁莘说的,同时也提醒白拉和唐离保持冷静。   秦麦挥了挥手,“隐蔽!”同时看了眼身体微微颤抖的白拉,对唐离使了个眼色。   唐离咬了下嘴唇,一拉白拉的胳膊,“先躲起来,看看情况。”   七个人手忙脚乱地将灰烬掩盖,分头掩身于江边岩石后,密切地关注着江面的动静,一沉厚、一尖锐的犬吠声交替传来,越来越清晰,又过了半晌,江面传来水流波动的声音,不消片刻,一支皮筏渐渐显露了身影。   秦麦的视力尤为敏锐,一眼便看清了皮筏上只有一人二犬,皮筏缓缓向岸边划来,距离还有三四十米,秦麦已瞧得清楚,那正在摇浆的不是平旺老人还会是谁?   他身旁的白拉身体一抖,就要冲出去,秦麦反手将她箍住,低声喝道:“不要轻举妄动!”白拉瘦弱的躯体僵了瞬息,最后还是没有动。   秦麦想不明白平旺老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他仔细观察良久,江面上再没有动静,平旺老人竟然是孤身一人。   难道他是来这里与意西沃汇合?秦麦暗暗揣测这种可能性的大小,或许意西沃发现了自己的行踪,通知了平旺老人,只是如果意西沃真的对众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话,应该不会弄错汇合的地点,以至于暴露踪迹吧?   又或许平旺老人与意西沃胜券在握,此来是要和众人摊牌了?   秦麦百思不得其解,他生性谨慎,凡事总要谋而后动,力求主导局势,唯独与平旺老人、意西沃的交锋中却时时处于劣势,此刻就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他朝铁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对周围的状况保持警戒。   这时平旺老人划着皮筏距离岸边越来越近,距离十几米,秦麦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张褶皱层叠的脸上流露出的焦急之色,皮筏撞上岸边的河石,轻轻地弹了下,两只獒犬吠声大作,跃下皮筏朝着白拉藏身的岩石奔了过来。   秦麦头皮发麻,没想到百密一疏,竟然被这两只畜生发现了自己的行踪,既然躲不过去,鱼死网破的念头陡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不想死就别动!”秦麦几步抢到岸边将枪口对准了踉跄地翻下皮筏的平旺老人,冷声高喝道。   白拉与唐离也从岩石后转了出来,两只獒犬发出一串喜悦的呜咽,摇动着尾巴跳跃到白拉身前,不停地吐着舌头舔舐白拉的手掌,形状亲昵已及。   白拉跪在地上,环住两只獒犬,用脸颊摩挲着獒犬光泽的毛发,口中喃喃低语。   平旺老人似乎十分焦急,从皮筏上翻下时,跌倒在及膝的浅水中,正要爬起来却听到了秦麦的威吓,身体顿时僵住,“你们果然在这里!”平旺老人仰头望向秦麦,对黑洞洞的枪口视而不见,反倒流露出惊喜,嗓音沙哑如老牛,“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秦麦怔了怔,听起来平旺老人似乎是为了寻找自己一行人而来,难道并不是与意西沃汇合的?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与他所猜想的有很大差异。   “什么来不及了?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麦不敢放松警惕,平旺老人的城府之深他可是有切身体会,谁知道这会否又是一个阴谋。   “看起来你已经都知道了。”平旺老人力竭似地喘息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似对秦麦的聪明,却又充满了酸涩凄苦,“你们要小心,意西沃他动了杀机。”   这句话对秦麦造成的震惊不啻晴日惊雷,难道意西沃的行动并不是与他合谋?秦麦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旺老人的双眼,似乎想要将他看穿一般。   “周围很安静。”铁莘端着枪快步走到秦麦身旁,附耳低语道,陈教授、郝韵和黄平也都纷纷来到了岸边。   秦麦紧张的神经略微轻松了一些,只有平旺老人一个人,他相信只要自己保持警惕还是能对付得了。   铁莘目光森冷地死死盯着半蹲半跪在水里的平旺老人,脸颊的肌肉不停地颤抖,如果不是秦麦严厉制止,他早就要冲上去收拾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了。   在他心中,平旺老人无异于杀父仇人,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莘恨不得将面前这人抽筋拨骨,以消心头之恨。   在所有人中,或许只有陈教授对平旺老人没有太多的敌意,虽然他才是被平旺老人利用来胁迫秦麦的最大砝码,但许多事情他或者只是听说,或者被蒙在鼓里,见一位气色衰败的耄耋老者匍匐在冷水里,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秦麦低声道:“这个......不如让他上来再说?毕竟是唐离的祖父。”   “你流血了,你身上有伤?”黄平看着水面上泛起的淡淡殷红惊叫道。   秦麦闻言仔细观瞧平旺老人的面色,果然与当初在沙马初见时判若两人,衰弱憔悴,隐隐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白拉和唐离原本都侧身背对着江岸,强迫自己不去看平旺老人,听到黄平的惊呼,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到岸边,白拉颤抖着伸手去扶平旺老人,手臂伸到了半空却凝滞不前,唐离死死地摇着嘴唇,凄然无助地望着秦麦。   秦麦心头一软,咬了咬牙,大步走上去展臂揽住平旺老人的腰,将他搀到岸上。   平旺老人无力地靠坐在一块大石下急促地喘息着,众人这才看到在他黑色袍衣的右侧肋下有一块已经干涸的暗红血渍,秦麦粗暴地将那处衣裳撕开,伤口皮肉翻翘,已经化了脓,看起来异常可怖骇人。   “枪伤?”秦麦皱眉瞥了眼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平旺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笑出来,这伤显然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居然挺着重伤翻山越水地赶到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通知自己意西沃的行动?   平旺老人与意西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内杠,秦麦的脑海里浮出这个词。   唐离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为平旺老人把脉的秦麦,担忧之色流露无遗,白拉紧紧地攥着双拳,眼睛盯着脚尖,平旺老人任由秦麦把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二女,慈爱又内疚。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平旺老人对神情凝重的秦麦淡淡道,旋又自嘲地一笑道:“我一直自以为掌控了一切,原来,我也只是一枚棋子。”   铁莘与郝韵同时发出一声冷哼。   “他的情况怎么样?”唐离像极了等着宣判的犯人,忐忑地看着面无表情沉默的秦麦。   秦麦叹了口气,“如果他现在能够马上动手术的话,还有救。”在这崇山深谷之中,这显然根本不可能的,换而言之,平旺老人已经是没救了。   其实他的伤势本来并没不致命,但是他受伤后非但没有及时治疗,反而日夜兼程奔波劳累,以至于气血损耗殆尽,自绝生机。   唐离虽然早已从秦麦的沉默中预知了答案,但真正听他说出来,如遭雷击,脑袋嗡地一片轰鸣,只看到秦麦的嘴噏动着,却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丫头!丫头,你要冷静点!”秦麦还在给唐离讲解平旺老人的伤势,突然看到唐离面容惨淡,身躯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扶住她,唐离的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听到平旺老人将逝,唐离在那一瞬间几乎崩溃,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刻,唐离忘记了平旺老人曾经做过什么,她只知道有一点无法改变的是自己与他之间的同脉血缘,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后的至亲之人还未来得及相认,便要离去了。   他来了,就证明了他还是爱着他的孙女,秦麦不知不觉对平旺老人的恨意淡去了许多,尤其看到唐离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仿佛也感觉到了将失至亲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唐离恢复了些许清醒,祈求地注视着秦麦,哀声问道。   秦麦缓缓摇头,“除非白拉......”   “对!白拉可以的!她连郝韵那么重的伤都可以治好!”唐离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大声叫嚷起来,挣脱秦麦的手臂,转身摇动白拉,“你快去救救他!去救他呀!”   白拉宛如狂风中的浮萍,随着唐离大力的动作剧烈地摆动,她却一言不发,目光涣散,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不能。”白拉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来,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唐离摇动得更加用力,口中大嚷道:“胡说!你为什么不能,你明明可以的!”   白拉却只是重复着我不能,秦麦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他懂白拉的意思,她仅剩的残余能力是许诺留给陈教授续命的,可是说到底,决定权在于他,秦麦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他不忍见唐离难过,却也决不能不顾老师的性命。   “不要这样。”平旺老人笑得很开心,那是发自真心的笑容,勉强举起手臂,朝唐离与白拉招手,“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   唐离扑到平旺老人身边,泪水挂满了双颊,啜泣道:“不会的,白拉可以的,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傻孩子,人总是要死的。”平旺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唐离的长发,就像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眼中流露出无限的爱惜和浓浓的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我何尝不恨自己?”   唐离呜呜哀泣,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摇头。   平旺老人长叹一声,望向痴痴地如泥塑般呆立不动的白拉,眼中惭愧之色更浓,“悔之晚矣......”   白拉听到这句话再也坚持不住,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两只手掩住了面颊,肩头微微耸动着。   两只獒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哀伤,静静地趴伏于地,悲鸣不已。   平旺老人看着哭得如雨打梨花一般的唐离和白拉,朝秦麦无奈地苦笑,哑声叹道:“真是小孩子......”   “你很幸运。”秦麦认真地说道。   平旺老人笑容一滞,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他深深地瞥了眼秦麦,“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时间不多了。”   他的时间的确不多了,秦麦看着他暗青的脸色下透出的浓郁死气,他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了,此时的平旺老人就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秦麦的确有许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也不废话,点了点头道:“意西沃究竟想要干什么?你的伤是不是他干的?”   平旺老人舔了下失去了血色的干瘪嘴唇,“之前的经过,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没错,我与意西沃合作,设置了这一切都是为了引导你们走上寻找净土的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气息不继,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一阵,接着说道:“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净土,我不否认对那个传说里永生不死的极乐世界充满了向往。”   “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需要至我们于死地!”秦麦沉声道。   平旺老人眼中射出让人战栗的恨意,“谎言!都是谎言!其实意西沃的目标根本在于得到孤师的神力传承!”   铁莘本来不屑于平旺老人搭话,这时却忍不住叫道:“你才是在撒谎,不是只有孤师的后人才能继承那个什么狗屁神力的?而且还必须是女人!”   平旺老人的表情蓦地变得诡异无比,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轻响,像是咳嗽又像是在笑,“女人没有错......只有孤师后裔才能传承神力也没错。”   秦麦心头跳了下,隐约把握到了一丝想法,扬眉问道:“你的意思是意西沃已经找到了一个孤师女性后裔作为他的傀儡继承神力?”   “哈哈!”平旺老人突然爆发出一串大笑,他笑得如此歇斯底里,以至于把眼泪都笑了出来,“傀儡?太好笑了.......”他大口大口地吸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麦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状若疯癫的平旺老人,不知道自己的猜想究竟哪里值得他这么嘲笑?   平旺老人咳嗽了好一阵才逐渐平息下来,睨着秦麦道:“他为什么要寻找傀儡?他自己为什么不能继承神力?”   “放屁!”铁莘指着平旺老人跳脚大骂,“你疯了吧?他是个大男人,怎么......”   “你是说意西沃是女人?她也是孤师的后人?”秦麦双目圆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太匪夷所思了。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一个念头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当日神女国被古格王攻陷时,有两位王子逃生,其中一个就是唐离的先祖,而另外一位则从此不知所踪,难道、难道意西沃会是那位王子的后裔?   从平旺老人的话里可以看出来对于意西沃的真正身份他也是刚刚知晓,原来意西沃是古格王室后代竟然是个天大的谎言!非但没有血脉关系,简直就是血海深仇!   郝韵与黄平、唐离都与意西沃接触过,听到秦麦的话怔了下,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见过意西沃的人只要眼睛不瞎绝对不会认为意西沃会是女人。   铁莘一句话没说完,听到秦麦的话,一口气没有喘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面红耳赤,“麦子,你也疯了吗?意西沃怎么可能是女人?他哪里有一丁点像女人?”   平旺老人戏谑地看着见鬼似的铁莘,“为什么不能是女人?你检查过了?”   铁莘一窒,他自然没有检查过意西沃的性别,全凭着感官判断,被平旺老人一句话刺中要害,登时无话可说,狠狠地瞪了似笑非笑的平旺老人一眼。   秦麦这时还不敢确认平旺老人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一直都知道她其实是女人?意西沃的真正身份你也是早就知道吗?”   “不。”平旺老人缓缓摇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无意中听到了她的电话,她与印度境内的杀手组织联系被我偷听到,得知她派人狙击你们,我在惊愤之下质问她,没想到......没想到她对我动了杀手,她以为我必死无疑,命运之眼唾手可得,眼见大功就要告成,她得意忘形,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平旺老人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瞥了眼伏在白拉身旁的两只獒犬,“她却忘记了我有小黑这只活药盒子,竟然让我熬到了现在。”   秦麦恍然,平旺老人能坚持到此刻,却原来也是得益于獒犬药血的功效。   唐离与白拉被平旺老人吐露的惊人讯息所震撼,哭泣渐渐停歇,“意西沃究竟是什么人?”唐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眼睛红肿,面颊还残留着泪痕。   平旺老人对唐离态度立刻变得慈祥温柔,“孩子,你受苦了。”   唐离微微失神,随即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我承受就是了。”   “好孩子......”平旺老人喃喃道,眼底闪过一抹自责,继而提高了声音道:“四十五年前我与意西沃初次相遇时,她说他是古格王室后裔,我们便是在这峡谷之内相识的,而当日也是她救了我的性命。”   听到平旺老人说起四十五年前,秦麦立刻想到阿远老人所说的和传闻中有关沙姆巴拉的那段秘史,平旺老人也许是揭开当年那段秘辛的最后钥匙,“四十五年前......是你带队寻找沙姆巴拉的那次?”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本来衰弱不堪的平旺老人身躯狂震,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死死地望着秦麦,脸上写满了恐骇震惊,嘶声叫道:“这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是我带队的!那些知道的人、那些人都死了!当年都已经死了!”   唐离不忍地叹了口气,“是一位叫阿远的老人告诉我的,当年你们进入大峡谷时曾经在他那里经过。”   “阿远?”平旺老人迷惑地念叨了两遍,“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高度机密,所以我们竭力隐蔽行踪,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村落人家......”   阿远老人果然也有问题!事到如今,秦麦料想平旺老人绝对不会在这无关紧要的事件上隐瞒什么,然而看平旺老人的反应,应该确有其事,那么阿远老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秦麦描述了一遍阿远老人的相貌,平旺老人愕然半晌,忽地失声笑了起来,“原来他也活了下来,我还以为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四十五年前的唐远山——也就是现下的平旺老人是蜚声欧美的考古学家、探险家,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与希特勒之间也有秘密的交往,他曾经对希特勒描述过传说中的魏摩降仁,只是把名字改成了沙姆巴拉,极近幻想之能,将沙姆巴拉描述成一个充满了神奇力量的世界。   二战后期,第三帝国在各条战线屡屡败退,狂人希特勒异想天开先后派遣了六支秘密部队进入西藏寻找沙姆巴拉,其中一支就自印度进入墨脱,一路向北,进到了大峡谷内,在人迹罕至的峡谷内,这支探险队的成员惊鸿一瞥,看到了在山崖上飞行的神人,再前进,在一处山谷附近,这支探险队成员接二连三神秘地死亡,最后有两个队员逃了回去,向希特勒报告了遇见神人的经历,希特勒大喜过望,请求唐远山为他寻找沙姆巴拉,组建一支无敌的部队。   唐远山曾经听父辈讲述过有关唐家家世的传说,对传说中的净土充满了向往,坚信在这世上有那样一个神奇的存在。   他虽然生出利用希特勒寻找魏摩降仁的念头,并付诸实施,却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他知道想要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需要命运之眼,但是他体内蕴藏的探险家的好奇心却被描述成神人的神秘者所吸引,当下就应允了他的请求,率队再次进入了大峡谷。   唐远山当时未必就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或许真的误打误撞发现有关于魏摩降仁的线索。   历尽了千辛万苦,唐远山率领的探险队终于发现了那座诡异的山谷,而他们也再次遭到了神秘人的袭击,如果不是意西沃突然出现将他救走,唐远山早已经在四十五年前便死于非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秦麦不需他继续讲也能猜到,一个孤师后人,一个古格王室后裔,二人互通有无,将各自所知道的有关魏摩降仁的讯息综合到了一起,开始了寻找净土的大业。   要找到净土魏摩降仁,首先需要找到天书,找到神鼓,然后合二者方能够继续寻找命运之眼。   而那时唐家并没有女性的后裔,唐远山虽然有唐天华这个儿子,却不知道他的下一代会是男是女,为了增加概率,他在藏地再次娶妻生子。   于是便便有了白拉的父亲,这番过往与秦麦的猜测大致相同,倒是唐远山人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   “你口中的阿远老人名叫聂远,是我的学生。”唐远山幽幽地叹息道,“当年他随我一同进入西藏,我还以为他死在了峡谷之中,没想到啊,他居然活下来了。”   阿远老人的身份至此水落石出,秦麦暗暗冷笑:这对师生还真是一脉相承,就连说谎都那般流畅周密。   不过阿远老人最终能将意西沃追查众人的事据实相告,却也表明这个人本性还算善良。   秦麦悄然叹息一声,平旺老人眼眸中的神采已然趋于黯淡,想来心愿已了,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那口气便要散了。   “帮我好好照顾她......们。”唐远山已经抬不起手臂,手指微屈着颤巍巍地点了点唐离和白拉,望着秦麦的浑浊眼睛里射出请求之色。   秦麦愣了愣,照顾唐离他当然义不容辞,可白拉......他又怎么照顾?   不过面对唐远山人生中最后的哀求,秦麦咬了咬牙,微一点头。   唐远山心满意足地悠悠吐出口长气,视线从轻声啜泣的唐离与白拉身上扫过,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和不舍,“我死了,天葬,或许我还可以在那儿看看你们。”他的目光飘向湛蓝的天空,平和中带着向往。   看着唐远山的尸体,众人都陷入了怅然若失中,虽然陷入今日的险境大半拜他所赐,可心头却已经奇怪的没有了恨意。   唐离哇地一声扑进白拉的怀里,失声痛哭,直到唐远山咽气,她也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祖父,这遗憾此生再无机会抚平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天葬在藏区是一种十分神圣而隆重的尸葬形式,可想到唐远山的尸体将会被那些食肉的鹰鹫啄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最后还是秦麦挥手道:“死者为大,既然是他的遗愿,还是照办吧!”   秦麦想也许唐远山是希望用这种方式稍稍地赎罪吧。   据说每被食去一块血肉,死者生前犯下的孽障就会被赎掉一分,直至偿还了一生罪孽,他的灵魂就能够飞升天国。   天葬又称“鸟葬”,是藏族人最为普遍的葬法,其过程是极其繁复的:人死后全身缠裹白布,放置于屋内一角,请来喇嘛念经超度,使死者的灵魂能早日脱离肉体,数日后挑选吉日出殡,出殡时将尸体送至天葬场交给天葬师,天葬师将尸体放置在葬台之上,烧起火堆,神鹰见到浓烟便飞拢靠近,黎明前天葬师将尸体肢解,用利刃把尸体切成一块块,接着将骨头砸烂,和上糍粑喂食神鹰,若有吃剩的尸体必须烧成灰洒在山坡之上,死者的灵魂方能够“升天”。   秦麦曾经在书中了解过天葬的详细过程,只是他现在没有时间也绝对无法对着一个死者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即便是唐离也肯定不会接受,郝韵瞥了悲泣的唐离几眼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说破秦麦给唐远山举行的是“伪天葬”。   “净土本就是灵魂才能去往的世界。”白拉平静地对泪流不止的唐离说,“他解脱了,我们应该为他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秦麦听到白拉的话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颤。   铁莘与秦麦合力将唐远山的尸体放置在皮筏上,众人站在岸边目送皮筏载浮载沉地消失在悠悠的波光里,那烁烁的耀眼光晕仿佛一条通往极乐世界的通道。   亲眼目睹死亡,对任何人都不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诸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也没有人先开口打破萦绕在众人之间那令人压抑的沉默。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陈教授的目光遥遥地投向湛蓝澄清得不似真实存在的天际,发出了一声喟然慨叹。   陈教授的话就像这简短的告别仪式的信号,几人默默地收拾妥当,望向秦麦,就连铁莘这时也是神色肃穆,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没有因为目睹了杀父仇人死去而流露出半分大仇得报的欣喜。   他非但不觉得痛快,心头甚至堵得难受。   秦麦担心地看着神情恍惚的唐离,心中难过得无法形容,歉疚、自责、担忧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不断地切割着他的心。   刚才只要他点头,白拉便可以挽回唐远山的生命,可面对唐离的哀求,秦麦的沉默已经等于给出了答案,虽然最后是唐远山自己选择拒绝白拉的救治,唐离却又真的会毫不在意?那毕竟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呵!   秦麦甚至觉得唐离应该恨自己才对,想到这里,他就感觉周身冰冷刺骨,原本酷热的太阳都恍若失去了温度,有些事情是无法补救的。   “唐离姐,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两眼通红的郝韵握了握唐离的手,轻声说道。   唐离的身躯微微震荡了一下,涣散无神的目光渐渐凝聚,朝郝韵点头,声音暗哑无比地说道:“我懂,我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停顿了片刻,唐离又对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都化为叹息的陈教授强笑道:“陈伯伯,不用担心我,我很好。”她平静地看了一眼注视着她的白拉道:“你说的对,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解脱了,我们也解脱了,他用生命证明了对我们的爱,不是吗?”   “我们耽误了太长时间,出发吧。”唐离也不等白拉的回答,仰头看了眼太阳的位置,对秦麦说道,语气平静得让秦麦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秦麦从她的目光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微微红肿的眼睛里竟然连前一刻的哀伤也消失了,看不出丝毫的怨尤恨恼。   这陌生的眼神远比唐离的打骂更让秦麦难过:“她一定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秦麦痛苦地想到,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恐惧过,面对熟悉却又陌生的唐离,他感到无尽的惶恐,然而却无能为力。   秦麦有千言万语想对唐离说,但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却都梗在了咽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勉强挤出了两个字来:“走吧!”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异常陌生。   “麦子,唐大小姐你们这是......”心直口快的铁莘瞧见两人神态十分怪异,心中疑惑,就想要询问原因,却被郝韵使劲地一拽他的胳膊,铁莘愕然扭头,正迎上郝韵的白眼,后者没好气地哼道:“就你话多!快点前面开路去!”不由分说连推带拽地迫着铁莘向石滩前方的那片林地走去。   女孩子毕竟更敏感些,郝韵尽管也没有完全搞清楚秦麦和唐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直觉地感到二人之间好像突然产生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在她想来,情侣之间的矛盾在所难免,但若是被外人给说破,说不定碍于面子,谁都不肯先低头认错,尤其是秦唐两人都是表面柔和,内里倔强的性格,一旦认了死理非要分出个对错,那只会让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   其他人也都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陈教授干咳了一声,对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黄平道:“老黄,今日唐远山已将当年的事说了个通透,你总该清楚天华是无辜的了吧?要我说,你也不该恨唐远山,他其实也是怕被你们先发现古格天书。”   陈教授见黄平精神恍惚,眼神怪异,还以为他在得知了唐远山二十五年前利用幽冥花香粉和回魂散的奇特功效将他吓得落荒远逃国外而记恨于心,甚至对唐天华也不能释怀,陈教授与唐天华毕竟是同窗好友,这时忍不住为至交开脱。   唐天华的死讯他早从秦麦那里听过了详细的经过,一想到当年那个少年英俊、意气风发的知己如今已化为了枯骨长眠风沙大漠之中,他就不由在心里哀叹人生的变化无常。   黄平苦涩地笑了笑,无精打采地叹道:“虽说当日是平旺......唐远山设下的计谋,可他却也救了我的性命......”黄平抬眼瞥了下步履沉重的铁莘,叹了口气,声音弱了许多,“说到底,却还是个贪字惹的祸,我固然因为一时贪念远走国外二十余载,铁纯阳更加为此丢了性命,这世上的种种,从来都是有因才有果啊!”   “没想到你看的到是极明白!”陈教授颇为惊讶地瞪着黄平,欣慰地拍了拍他断臂的肩膀正容道:“古人言福祸相依,此次藏地之行你虽然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如果真的能由此化解掉你心中无止的贪欲,也算一桩幸事。”   陈教授这番话说得认真诚恳,虽然有几分教训的味道,却并不让人讨厌,黄平连连点头称是,回想起平生往事,饶是头顶烈日炎炎,额头竟渗满了冷汗。   “陈老您说的不错,我黄某人这大半辈子做的错事早已经百死不能赎罪!”黄平愧疚地说道,一改平日深沉圆滑的模样,瘦小的腰板挺得笔直,沉声起誓:“我黄平对天发誓,无论此行是生是死,都要将所有的古器捐献给国家!诸位都是见证,若是我不能生离藏地,还请诸位帮我实践此言。”   这大概是黄平第一次毫无惧色地言及死亡,凛然的神态让秦麦心头一震,从无边的惶乱痛苦中清醒过来:众人此时正身处危险中,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了支柱和依靠,又怎能为了儿女私情失去方寸?   陈教授呵呵一笑,与黄平互相扶持着循着铁莘和郝韵的身影而去。   这两人年龄相仿,从事的行当虽然都与文物古董有关,但关系却如矛与盾:一个是想方设法地保护回收,另一个则是利字当头的无良奸商,这时却很有点惺惺相惜的味道。   白拉的目光静静地从面无表情的唐离和若有所地的秦麦脸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默默地抬步行去,两只獒犬无声无息地跟在她的身侧,唐离怔了几秒钟,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头快步赶到白拉身侧,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整个过程却是连眼角都没看秦麦一眼。   秦麦恍惚着痴痴地注视着前方两条一般身着红黄相间的冲锋衣、高矮胖瘦毫无二致的娟丽身影肩并肩渐渐走得远了,才猛地醒过神来,唐离显然无法对他的“冷漠”释怀,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处的了,更何况,秦麦自问即便重新选择,结果仍然不会改变,这一点只怕唐离也清楚得很。   他扭头朝空空荡荡的江面上望了片刻,载着唐远山尸体的皮筏   众人起了个大早,原是想着抓紧时间赶路,结果却是在乱石滩边逗留了大半天,大峡谷内地势高低起伏,海拔差距很大,穿了那片茂密的热带雨林后,地势升高,与昨日他们走过的乱石滩相接的林地正处在地脉隆起的高处,两者相距不过几十公里,景物却截然不同,林地内树木稀落,繁花似锦,鸟鸣清脆、光影斑驳,没有半点雨林里那种阴湿诡秘,反倒给人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副美丽脱俗的景色也让众人深沉低落的情绪轻松了少许。   铁莘头前开路,郝韵却不知不觉地与唐离、白拉并肩走在了一起,陈教授凭着不服老的那股劲头咬紧了牙关紧跟铁莘的步伐,可毕竟岁月不饶人,他却如何能比得上身强体壮的铁莘?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升至当空正中,原本能遮挡些阳光的树荫却变成了蒸笼似的,半点凉风都不能透进来,人走在其中,汗如雨下,吸入的空气都是滚烫滚烫的。   陈教授的步履逐渐蹒跚,被唐离三女超越,秦麦搀扶着他的胳膊,走在最后勉强没有掉队,让大家感到惊讶的却是黄平,论年纪比陈教授还要大些,虽然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却咬紧牙关顽强地跟上了铁莘的速度。   唐远山死前回忆起四十五年前那次终生难忘的大峡谷之行时,特别向众人提及了那处遭受神秘人群袭击,以致全军覆没的山谷,与唐离所预见的荒谷极其符合,从此地沿江流的方向前行十天左右便会进入一片特别茂密的雨林之内,地势陡然下降,宛如被开天之斧劈开了两条巨大的缝隙,浩荡的江水一分为二,奔流急下形成了数道恍若银河的瀑布,而后奔流数里再度合二为一,那座恐怖的荒谷便在合流之处的附近。   “小秦。”陈教授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忧虑,嗓音沙哑地道:“按照唐远山的讲述,我们至少还要向前走七天,现在咱们可是弹尽粮绝啊!我怕到时候将会进退两难,更何况还有那个意西沃很可能在前面埋伏着......”      秦麦其实也一点把握也没有,距离月圆之夜不过一周的时间,陈教授的病情已渐渐恶化,白拉的情况更加堪忧,若是那座荒谷并非净土入口......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后果会有多么可怕!   “天无绝人之路,老师,您也不必太悲观。”秦麦岂会听不出陈教授话里流露出的退缩之意,只是他有苦难言,他打定了主意不把陈教授危在旦夕,只有找到净土白拉才能将之彻底治愈的事告诉陈教授,这时也只能强装轻松地安慰老师,“我估计意西沃绝对想不到我们的速度会这么快,她一定在入口附近守候了很久,现在只怕还在我们身后搜索,或许向前会更加安全。”   自从在阿远老人那里听说了意西沃的行踪,秦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意西沃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净土在这大峡谷内的?   这一路上除了白拉曾经单独外出寻找唐远山未果,其他人都不曾落过单,六个人中,铁莘、陈教授与唐离三人,秦麦相信绝无问题,郝韵出现在西藏的时间极为巧合,这让秦麦着实怀疑了一阵子,可他暗中仔细观察了许久却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至于黄平,始终处在他与铁莘的监视下,绝无机会与外界联络。   嫌疑最大的便是白拉!秦麦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很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她与唐离的相貌太过于酷肖,秦麦每每与之相对,感觉十分复杂,说不清究竟是亲近还是怜惜,总之就是不愿意相信白拉会那么阴险可怕的人。   除了秦麦,其他人也都是极聪明剔透的人物,又怎会想不到这些疑点?从阿远老人家离开后,除了唐离,其他人对白拉都隐隐抱有警惕的意味,偏偏白拉一如既往的沉默平静,从不为自己辩驳半句。   陈教授喘得如拉风箱一般,又重又急,他生性孤傲,最怕成为别人的累赘,见铁莘、唐离几人走走停停,虽然没人说什么,可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家都在等着他?偏偏两条腿灌铅似的,越来越沉重,每迈一步都艰难无比,内心里不由得越发焦急,在心里也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没用”了。   “唉!”陈教授重重地叹了口气,难过地说道:“要是没有我拖累你们,前进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   秦麦最了解自己老师的脾气,心知若是一味劝解,说不定他会更加自责,呵呵一笑,故意开玩笑地调侃道:“当初不让您来您还不听,现在后悔可晚喽!”   “嘿!你小子是不是早就等这茬呢?”果不其然,陈教授眉头一扬,笑骂道:“我可不能让你看扁了!我今儿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你这个臭小子有机会笑话我!”脚下果然利索了许多。   秦麦暗笑,他自然不能真让陈教授拼命,趁着陈教授不注意,朝回头望来的铁莘偷偷比划了两下,示意他稍微放缓速度。   两人加快了步伐,铁莘则刻意放慢了速度,一快一慢,众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陈教授揩去额头汗水,睨了眼嘴角含笑的秦麦哼道:“你算是把我这老头子的脾气秉性摸透了,明知道这是你的激将法,偏偏还要往里跳!”   秦麦连忙恭维了一句:“您老法眼如炬,我这点小心眼自然逃不过您的眼睛。”   当夜众人寻了一处背风的坳口宿营,秦麦却不敢再点篝火:若意西沃果真是女子之身,且又是孤师后裔,那么她要得到的只是命运之眼,根本不需要在意唐离或者白拉的死活,可笑的是他之前还有恃无恐,断定意西沃需等到他们找到了净土才会发难,大摇大摆地把意西沃当作了保镖。   匆匆吃了些早上剩下的烤肉,除了值夜的铁莘,其他人便凑在一处休息,所幸峡谷内海拔极低,又被阻隔了冷风,夜间的温度不低,虽然帐篷、睡袋以及棉衣都被毁了,却不需要担心夜晚寒冷。   只是夜色漆黑,在密林中,猛兽毒蛇和那些肉眼难见的毒虫是极其危险的,秦麦对铁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睁大了眼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周围的动静。   秦麦没说,不过铁莘明白,最危险的是意西沃。   人的潜力总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陈教授无数次觉得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结果竟然咬牙停了下来,甚至在经过了开始两天后,休息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却越来越感觉轻松。   眼见大限之日迫在眉睫,秦麦心急如焚,其他人心情也越发焦急,四天来,众人将休整的时间极力压缩,除去深夜至黎明前天色异常黑暗的几个小时,他们都行走在路上,也幸亏保留下来了一把电筒,没想到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这四天里,众人竭力隐蔽行踪,惟恐被不知身在何处的意西沃发现,结果一路行来异常平静,甚至连秦麦都觉得意西沃很可能已被他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只是他心里始终隐隐约约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与意西沃接触不多,只有一夜长谈,可是通过唐远山的描述中,意西沃给秦麦的感觉是隐忍、深沉,就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时机,给予猎物致命的一击!   在长逾五百公里,茂林密布、沟壑纵横的大峡谷里搜寻七个人的行踪无异于海底捞针,意西沃并非对大峡谷里的地形情况毫无所知,她应该很清楚哪里会是秦麦等人的必经之处,守株待兔,等待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岂不是更加稳妥?   意西沃真的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吗?秦麦有点不能相信,可是意西沃为什么会在大峡谷入口处追查众人的行迹呢?他想不懂意西沃这么做究竟是什么用意。   秦麦心里堆积着许多疑惑,却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   这几天唐离与白拉寸步不离,极少开口说话,神情眼神与白拉越来越相近,面对秦麦时没有了往日的柔情和甜蜜,如果说之前的唐离在秦麦的心里就像一泓碧波荡漾的清泉,那么现下的唐离越来越像一眼古井无波的寒潭。   四天中,秦麦与唐离交谈还不到十句话。   这让秦麦渐渐生出陌生感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种最深沉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唐离。   铁莘虽然对白拉半点好感也无,可对那两只通了人性的獒犬却极为喜爱,想尽办法讨好它们,这两只藏獒却异常高傲,除了对白拉俯首帖耳,其他人中也只是对唐离略微亲近些,对铁莘则是连眼角也懒得看上一眼,被他纠缠的紧了便会呲着雪白锋利的尖牙,低低咆哮一阵,不屑地看着铁莘落荒而逃。   第五天凌晨,天色刚刚发亮,秦麦便将困顿不堪的众人唤醒继续赶路,两天前他们已经穿过了那片稀落的林地,走进了一条寸草不生的荒滩,地势也渐渐下降,江岸两侧乱石嶙峋,再向外的峡谷两壁却是郁郁葱葱的密林。   还有三天就是月圆之夜,关于净土的所在仍旧毫无发现,死一样的沉重笼罩着所有人,众人在幽暗中默默地起身,用冰凉的江水洗了把脸,用刺骨的寒冷刺激萎顿困倦的精神,只是这种办法在反复使用后,持续的效果却是越来越短了。   铁莘把头浸在江水中足有一分钟,猛地仰起头“噗”地一声喷出一道水箭,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对神色阴郁地注视着前方的秦麦道:“麦子,再这么走下去,我怕、我怕陈老头儿要出问题!还有那个白拉......”铁莘飞快地瞥了眼远处与唐离并肩依靠着坐在一樽巨岩上的白拉,其实天色幽暗,他又与白拉相距颇远,便连对方的容貌都无法看清,可铁莘眼前却浮现出白拉那张比纸还要苍白的脸颊,禁不住大了寒战,声音不由压得低不可闻:“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一股死人的味儿!”   秦麦这些天心力交瘁,每夜又要与铁莘轮流值守半宿,着实疲惫到了极点,恍恍惚惚中,听到这句话,身躯倏地一震,“不要胡言乱语!”他狠狠地瞪了眼一脸悚然的铁莘斥道。   陈教授这几天精神头奇迹般的格外亢奋,红光满面,好像突然间年轻了几十岁,郝韵啧啧称奇,陈教授也有几分得意,秦麦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感觉。   陈教授反常的状态更像是回光返照,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更让秦麦心惊肉跳不已,秦麦每天都至少为陈教授把脉三次以上,脉象粗重而晦涩,有力却紊乱无序,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獒血中蕴含的龙睛花猛烈的药性即将告罄前彻底的挥发。   中医里有句话叫作:“孤阳不长,孤阴不生。”阴阳调和才是长治久安的根本,龙睛花药性至阳至猛,虽然有其他阴性药物综合,却无法达到阴阳平衡,即便能起到立竿见影的奇效,其实却是扬汤止沸的缓招。   就如唐远山,要害中枪之后用獒血吊住了一口气,竟然坚持了数天。   而对于体质本就孱弱不堪,虚不受补的陈教授和白拉来说,使用獒血更加如饮鸩止渴,一旦药性挥发殆尽,随之而来的将是彻底的崩溃。   秦麦看着如塑像般依靠在一起的唐离、白拉二女,心中五味翻腾,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叹了口气,黯然道:“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一分希望,我们就要全力以赴。”   微弱的晨光透过天际远远地投到大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风中挣扎的星星火光,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帷幕似的黑暗吞没,秦麦却知道那黯淡的微光势必将驱逐黑夜,日月轮转,昼夜交替是大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可是他们的命运呢?   “走吧!”铁莘伸手按在怔然发愣的秦麦肩膀上,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深沉的暮色里,一望无边的奇形异状的嶙峋怪石像极了无数蛰伏的鬼魅凶兽,正阴险地盯视着这些不速之客,再远些的地方,阳光下郁郁葱葱、让人心旷神怡的茂密森林这时却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闪烁着莹莹惨绿光芒的凶残眼睛死死地锁定在秦麦等人的身上。   正所谓利弊相随,凌晨时分虽然光芒黯淡,给众人的行进带来了不小的难度,可好在这时峡谷内的温度不高,空气中甚至流动着一丝微弱的但在白天里绝难出现的凉风。   只可惜这种凉风袭人的惬意尚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喷薄而出的红日,万道耀眼的霞光如燃烧的光剑刺破看似牢不可破的黑暗,毫无遮掩的乱石滩涂赤裸裸地暴露在猛烈的阳光下,像是饥饿的饕餮,贪婪地吸食太阳散发出的热力,到了中午时分,这片乱石荒滩如同被熊熊烈火烧烤过的一般,滚烫灼热,众人自翻越了雪山,进入山地之后,便换穿了军胶鞋,鞋底柔软而有韧性,原本最适合长途步行,可踩在凹凸不平的乱石上,反倒把众人的脚掌膈得红肿不堪。   三天走下来,郝韵柔嫩的脚底已是一片淤青,唐离和白拉每日除了宿营休息前在江水里泡一会儿脚,从不脱下鞋子,但是想来她们的情况也未见得比郝韵强多少,秦麦有心想问问唐离的情况,可每当与她冷淡的目光相遇,满腔的关切便像是被一盆凉水扑灭,说不出口。   就连秦麦的双脚也好像时时刻刻被一团火焰包裹着,火烧火燎的疼痛难忍。   原本他们计划稍稍远离江流,避过乱石滩,穿行外侧的密林,这样既可以避免脚掌受罪,又有林荫遮阳,谁知进入林中的第一天上午,铁莘的左手就被不知道什么毒虫蛰了一口,肿胀得仿佛馒头,万幸的是他身强力壮,抵抗力远比普通人强得多,过了两天渐渐消了肿,让所有人都大呼侥幸的同时后怕不已。   众人临行前虽然准备了急救的药品,却是针对在大峡谷内已经发现的数种剧毒蛇类,可是天晓得这号称“人类最后的秘境”的大峡谷里究竟有多少种毒蛇虫豸?铁莘甫一出事,秦麦便立刻决定撤出密林,其他人有铁莘作为前车之鉴,都赞同秦麦的想法:乱石滩的条件虽然恶劣些,可是却更加安全。   正午时分的阳光毒辣无比,一行人在江边找了块背阴处草草地吃了些昨日剩下的烤肉充饥,都各自抓紧时间休息。   随着江流转过一道大弯,眼前的景色霍地一变:江面陡然开阔起来,江流湍急,隆隆闷响隐约传入耳中,数里之外水雾缭绕,江水却消失不见,便是连脚下的这条乱石滩也被截断了。   秦麦心头先是一惊,随即狂喜涌起,这应该就是唐远山所说的那条举世罕见的大瀑布!雅鲁藏布江进入峡谷后穿行至此飞流直下,一分为二,各自奔腾,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再次汇合,而唐离预见的那座荒谷——也就是唐远山当年遭到神秘狙击之处,便在圆弧的另一端点!   此时不过下午两点,按照众人的速度,很有可能在天黑时抵达荒谷附近!   秦麦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比唐远山当年提前了近两天,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那座荒谷是否真的与净土有关,但毕竟算是一个线索。   惊喜交加下,秦麦下意识地去寻找唐离,两人目光相遇,秦麦再次看到了他熟悉的欢喜之色,秦麦心头砰然一动,没想到唐离眼底的喜悦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平静中带着生疏的神色。   “前面应该就是地下森林了,那座荒谷也不远了。”唐离的视线没有在秦麦身上过多停留,这句话也像是对所有人说的,语气淡然,没有半点激动的意味。   地下森林是唐远山给瀑布下那片密林起的名字,这条瀑布正处在断裂带上,地势上下差距近百米,从上面望去下方的树木便如一片长在地表下的森林,因此得名。   秦麦怔了下,心中的惊喜被浇灭了大半,竭力不让难过的情绪流露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头道:“我们今天应该可以到达荒谷,不过那里情况尚不明晰,我看最好还是在谷外停留一夜,等明天天亮以后再进去。”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遇袭的情形却像烙印一样牢牢地印刻在唐远山的记忆里,那座荒谷入口不大,两侧有连绵的山丘拱卫,从外面看去,草木青郁,与峡谷内其他任何一处丛林丘陵都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谷内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寸草不生,甚至连蚊虫蝇蚁都看不见一只,更别提飞鸟走兽了。   更加诡异离奇的是,当日唐远山等人在荒谷外曾经仔细搜索过几天,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一旦踏足谷内,却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赤裸的躯体上用无色的颜料画满了怪异骇人的纹饰的神秘人鬼魅似的出现在陡峭的崖壁上,不可思议地纵跳如飞,染了剧毒的箭矢和骨针如雨般袭来,别说反抗,就连示警都不及发出,那些从党卫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战士便已经纷纷倒下,身体顷刻就无法动弹,肌肤瞬间变得乌黑,从中毒到死亡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当日唐远山讲述遇袭经过时,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对秦麦的建议自然不会反对,虽然所有人都急切地想知道那座荒谷究竟与净土有无关联,却没人会冒冒失失地拿自己的性命去犯险,何况千难万险都闯了过来,如今不过是多等十个小时罢了。   秦麦也需要时间思考该如何对付那些致命的神秘人,那座荒谷与净土只怕有着莫大的关联,从唐离所预见的情形看来,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净土的入口!开弓没有回头箭,荒谷他是一定要进的,但是怎么样才能保证众人的安全,却让他一筹莫展。   还有一件让他头疼不已的事便是意西沃,自从唐远山拼死示警后,那张如枯死的树皮般褶皱层叠的面孔、毫无情感,死鱼一样灰白的眼睛便不时地在他的脑海里晃动。   秦麦的经验或许稍欠了火候,可是他对特种兵精锐部队出身的铁莘侦查与反侦察的手段和经验却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一路上铁莘谨慎地将众人留下的痕迹处理得十分干净,也并没有发现任何被跟踪的迹象,偏偏越是如此安静,秦麦的心就越来越不安,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真的已经甩掉了意西沃。   他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时刻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荒谷之中的神秘人虽然被唐远山形容得恐怖如死神,可是真正让秦麦感觉到如芒在背的却是意西沃这条暗中窥视的毒蛇。   从转弯处到瀑布的源头看起来近在咫尺,实际上却也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秦麦一行人的双脚在饱受了一个多小时的煎熬后,终于站在了这条折磨得他们苦不堪言将近四个昼夜的乱石滩涂的尽头,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众人矗立在断崖边缘,耳畔是滚雷似连绵不绝的水流撞击大地的巨响,向下极目望去,巨大的震撼像一道道霹雳轰击着每个人,一时间只觉得目眩神迷,就连见多识广的黄平、最爱探寻险峻奇境的唐离也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有一句古诗:“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世间的景物常常便是如此,远远望去,似乎一眼已将天地尽头收归眼底,走近才发现尽头之外却是别开生面。   众人转过弯后一路走来的山谷渐渐收缩,待到尽头,两侧崖壁已然宽不过百多米,江面更是至多不过六七十米宽窄,一路奔涌而来的雅鲁藏布江行至此处陡然失去了约束它的河床,就像失去了缰绳的马群,四分五散的沿着断崖坠落。   江水在空中撞击飞溅,宛如铺展开来的扇面,飞流直下,撞击在百多米深的谷底,隆隆之声连绵不绝在山谷中回荡,半空中水雾弥漫,一条仿若天桥的七色彩虹横跨山谷,直如通天之路。   瀑布下直至目力尽头则众人一路走来所见过的最为高大茂密的森林,葱郁的枝桠叶冠组成了一张巨大无边绿色的幕布,将大地遮盖得纤隙不露,延绵不绝直到峡谷下个拐弯,谁也无法想象在拐角的另一端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这谷底的树木也不知道生长了几百上千年不曾被外界发现,更没有遭到人类的破坏,秦麦即便是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也能大概估量出它们的高度有多么惊人,说是参天大树丝毫不夸张,可是瀑布上下落差委实太过巨大,从他所站的位置俯视谷底,这绵延不绝的森林到真如生长在地下的一般,“地下森林”,唐远山给它起的名字还真是贴切得很。   瀑布坠入谷底形成了一汪不大的清澈碧湖,旋又化为两条银色游龙各自畅游而去,没入密林之中,难寻踪迹。   足足过了几分钟,众人才渐渐从眼前这幕瑰丽奇伟的景色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震撼中恢复了几分清醒。   郝韵激动得俏脸通红,指着悬于半空的彩虹嚷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瀑布,还有这道彩虹,简直就是童话里的世界!”   她的声音不小,心情激荡之下几乎是叫喊着说话,结果却全被瀑布激流的轰鸣给盖住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其他人更是只看到她指着天空,嘴巴噏动片刻,却是连半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铁莘凑近郝韵,用尽最大的力气吼道:“你刚才说什么?这瀑布声音太大了,我没听清!我都以为我的耳朵坏掉了!”   结果在好像十数架飞机起飞的轰隆巨响中,郝韵只勉强辨听到了“你......说......我坏......”几个字,郝韵立刻瞪起了眼睛,也不管铁莘能不能听清,指着一脸茫然的铁莘的鼻尖大声斥骂道:“你耳朵聋了不成?我说瀑布,什么时候说你坏了?”   “啊?你说什么?”铁莘扯着嗓子嘶吼。   秦麦没心情看这两人的闹剧,仔细地观察山况地势,当日唐远山情势危急,根本没有来得及仔细讲述如何下到下方的山谷中,秦麦当时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既然唐远山他们能顺利地抵达谷底,自己这些人也肯定没有问题的。   结果,等到他真的来到这里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对面的江岸的坡度远比众人所在的位置舒缓许多,沿着山谷边缘的林地便可以直下谷底,而他们这边却陡峭了许多,寻来找去,唯一的办法也只有从峡谷边缘的林地绕过断壁,寻找一处缓坡才能下到谷底密林之中。   他们的运气不坏,并没有绕行了太远便在树林里发现了一面并不十分险峻的斜坡,坡面有稀落的林木借力滑降,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此下行。   这山坡看似舒缓,只是相对而言,与地平面的角度也至少超过了五十度,就连身手矫健的秦麦也觉得艰难危险,幸亏能借树干枝桠缓冲,否则只怕会落得个滚落谷底、皮开肉绽的下场。   秦麦走在最前面,为其他探路,唐离、白拉在此时也不得不暂时分开,铁莘自然殿后,秦麦生怕有人一时不慎失足,用绳索将所有人联系在了一起,如此一来,即便有人失足,也可以借这根绳索稳定身形,不至于出现危险。   陈教授在看到了这条直落百米的瀑布后,精神格外亢奋,急切地想要下到谷底的原始密林中,提出来要走在秦麦的身后,秦麦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自己可以就近照顾到老师,便点头应允。   饶是秦麦思虑周密,却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稳妥的决定竟然几乎让他们一行七人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山谷之中密林蔽日,不过下午三点多点,太阳方才开始西斜,大半的阳光就被连绵的山丘峰脊给搁在了峡谷外,秦麦等人所在的山坡坐西朝东,这时变作了背阳的一面,林地里光线幽暗,秦麦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试探几次才会落力,其他人则各自紧盯身前人的落脚点,惟恐稍有差池不光自己出现危险,更会连累其他人遭殃。   这山坡到谷底的距离最多不过四五百米,众人每一步都异常谨慎,下降的速度自然极慢,却也不过十分钟不到便下降了三分之二还多,谷底的参天大树已经近在眼前,在人类不断的采伐之下,腰身三五人合围、高有二三十米的巨型树木日益稀少,可在谷底密林中,放眼望去几乎举目皆是,更加巨大的亦不在少数。   其中树种之丰富更加让人惊叹不已,秦麦在这方面甚至连入门都谈不上,能叫得出名字的少之又少,倒是走在陈教授身后的黄平似乎对树木颇有些见识,不停地给好奇的陈教授讲解这谷底都有些什么树种以及特点。   铁莘“哎呦”、“哎呦”地哼哼个不停,滚下山坡时他把郝韵护在了怀里,结果他自己的手脸也不知道被割出了多少道伤口,等到跌势都已经停止了半晌,他兀自紧紧地搂着郝韵不肯松手,虽说吃了些苦头,可与温香软玉满怀的感觉想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满脑子的鬼主意,既想多抱一会儿,又怕郝韵翻脸,便大声呼痛,听上去悲惨不堪,好像受了极重的创伤,郝韵果然上了当,一个劲儿地追问他究竟哪里受了伤,又看他脸上、手臂血肉模糊得异常可怖,想到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了重伤,心中就更加惶恐不安,压根没注意到铁莘搂着自己臀背的双臂是多么有力。   “我还......还好。”唐离闭着眼睛,咬牙强忍疼痛喘息道,“骨头应该没事。”秦麦迅速打量了一番唐离,她的手上虽然也被芒草割伤了几处,可脸颊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再听到她后面那句话,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才稍稍地放下了些。   铁莘叫嚷起来:“我可一点都不好,哎呦!我的腿好像断了!”   秦麦乍听到铁莘说他的腿断了,大惊失色,忽然看到铁莘不断地朝他眨眼睛,脸上非但没什么特别痛苦的表情,反倒像是很享受似的,怔了下,随即注意到铁郝二人紧紧相拥暧昧的姿态,这才醒悟原来是虚惊一场,暗骂了一句:“色迷心窍!”扭头不再看他。   铁莘这么随口一说,郝韵彻底慌了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紧抱着她的铁莘的怀里挣脱出来,一双手颤抖着想去抚摸铁莘的腿,却又害怕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处不敢落下,举在半空中,咬着嘴唇颤声问道:“断的是哪条腿?”   说话间郝韵的泪水就滚落下来,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若是铁莘真的因此落下了残疾,那自己一定要照顾他一辈子!   郝韵柔软而温暖的身躯离开使得铁莘感到一阵失落,他本来想把伤势说得严重点,让郝韵更加感动,可没料到却是弄巧成拙,心里也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笨蛋、蠢货”,看郝韵举起了双手,暗想享受下按摩推拿也很不错,刚要胡乱地指个位置,忽地看到郝韵眼角滑落的泪珠,倏地一惊,从地上弹坐了起来,急急道:“我没事的,可能刚才撞了下特别疼,现在好多了,腿没有断,你、你别哭呀!哎呀!我是逗你玩呢!”   在铁莘想来,他这一坦白换来的肯定是郝韵的痛骂,没曾想郝韵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恼怒,嘴角抽动了几下,泪水非但没停,扑簌簌地流得更加如泉涌。   铁莘见到郝韵这副反常的模样,当即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地把捆在他腰间的绳索解开,又去解郝韵腰上的绳子,“别哭了,都怪我,要不你打我一顿解解气好了。”   秦麦没心思观看这对欢喜冤家的闹剧,唐离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大碍,铁莘和郝韵也都安然无恙,他的目光转向白拉。   白拉佝偻着身躯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地躺在较远的位置,两只獒犬不停地呜咽着围着她打转,用舌头舔舐她的手和脸,绳索在她的身上缠绕了两圈,紧紧地勒在纤细而白嫩的脖颈上,绳索下的青紫让人触目心惊,另一道则将她的双臂死死地箍在背后——这种状态下,别说用手保护要害,就连躬身也不可能!   秦麦全身的毛孔一下子炸开,脑袋仿佛被铁锤重重地击中,天旋地转,一股冰冷从内而外顷刻传遍了全身,从未有过的恐惧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在所有人中,秦麦对白拉的状况最清楚不过,比起陈教授她的身体甚至更虚弱也加更危险,只是她始终冷漠的神情和拒人千里的姿态使得别人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不舒服,更不会时刻关注她,只有秦麦隐约猜测到白拉是故意用这种手段掩饰她的日益衰弱。   这一点恐怕就连唐离也没有意识到。   白拉就像一座外表看起来簇新,其实内里已经破败不堪的建筑,似乎很牢固,其实只要一阵足够强烈的风暴就会让她轰然倒塌,这一点,自从众人在神湖禁宫内逃生,秦麦为她把脉诊伤时就心知肚明了,白拉能够坚持到今天已经让秦麦不知道多少次暗呼奇迹,而此刻,秦麦害怕摧毁白拉的风暴真的发生了。   难以形容的恐惧将秦麦的力气吞噬得一干二净,有片刻的时间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充斥脑海的只有一个念头:白拉不能死!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拉,期盼着她动一动,哪怕只是微微地抖动下手指......   正抓耳挠腮地哄着郝韵的铁莘忽地闭上了嘴,便是啜泣不止的郝韵也感觉到了空气中萦绕着一丝诡异的气息:周围寂静的可怕,愕然抬眼正好看到秦麦那张沾满了酱紫色血渍和浅绿草汁的脸流露出犹如垂死困兽的绝望,目光狰狞地盯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回头,疑惑地顺着秦麦的视线望去。   时间的齿轮忽然变得诡秘,好像突然加速,又好像静止了,那两只獒犬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白拉,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守护,秦麦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拉手指的眼睛开始刺痛,然后这种痛楚迅速地加剧、蔓延,有涩涩的液体悄悄地渗出来,然后滑落。   唐离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可这一路跌滑滚打,浑身就像散了架似的酸疼,脑袋里的眩晕良久才渐渐消退,低头缓缓地活动着扭伤的左臂,眼前却都是秦麦那张狼狈的布满了血痕的脸和关切的眼神。   她咬着牙不去看秦麦,耳朵却注意着他的动静,结果半晌没听到秦麦说话,飞快地瞟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下,旋即身体一僵,她的反应比郝韵快了一步,才从秦麦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些什么的郝韵掩口惊叫道:“我的天!白拉她......”唐离已经手脚并用,踉跄地扑向白拉,“白拉!你怎么样?”   两只獒犬同时极快地站起身,弓背低头,露出锋利尖锐的尖牙,做出扑击的姿势,凶狠地盯着朝白拉接近的唐离,发出警告似的低沉咆哮。   铁莘一把将唐离抓住,低声喝道:“别过去!那两条畜生会把你撕成碎片!”他看得出来两只獒犬并不是在恫吓,而是真的会把所有接近白拉的人咬死!藏獒的凶猛悍勇举世闻名,发起狂性不死不休,就连黑熊野猪也未必是对手。   “白拉!白拉!”唐离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铁莘的手,双臂不停地挥动,嘶声呼唤道:“你快醒醒!醒醒啊!你不能死!”冰凉的泪水不觉间已流满双颊。   秦麦无力地跪在草地上,茫然地看着唐离,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我没死。”白拉的身体轻微地松动了下,发出了两声努力压抑的咳嗽,衰弱地说出了一句话后又没了声息。   唐离停止了挣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求助似地望向秦麦,或许连唐离自己都不知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对秦麦的信心甚至超过了对自己,这个时侯她需要秦麦告诉她刚才并不是幻觉。   秦麦张大了嘴,露出无法置信的惊喜和一丝不确定,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屏息叫道:“白拉,是你在说话吗?”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拉的身上,否则他一定能再次看到那个他熟悉的唐离。   “我、我好像也听到了。”郝韵咬着嘴唇,不敢肯定地小声嘀咕道。   铁莘翻了个白眼,松开了唐离,所有人里恐怕也只有他对白拉的死活最无所谓——他既没有什么绝症指望着白拉施以援手,又与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对陈教授的感情也远远比不上秦麦那么深厚,反而对自己着了白拉和唐远山的全套很是耿耿于怀,“不是她说话难道还闹鬼了不成?铁莘没好气地哼道,若不是顾忌秦麦和唐离,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白拉静止了片刻,身体又抖动了下,两只獒犬的尾巴也摇晃起来,撒娇一般低低呜吠,亲热地舔舐白拉的手掌,“我没事。”这一次声音大了许多,手臂努力屈起,似乎想要解开勒在脖子上的绳索,结果却被捆住胳膊的那条绳子给阻止了。   唐离和秦麦同时扑向白拉,这一次那两只獒犬没有再不许人靠近,唐离与秦麦很有默契地将白拉身上的绳索解了开,一人扶住了白拉的头,另一个则搭上了她的脉搏。   “我说过我没事的。”白拉躺在唐离的怀里喘了口气,手臂挣了挣,想要脱开秦麦的手指,只是她的力量十分微弱,结果只是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胳膊。   唐离紧紧地盯着面色阴沉的秦麦,“怎么样?她会不会有事?”   秦麦默默地收手,他低着头,刚好与白拉相对,清楚地读懂了那两道目光背后的意思,迟疑了几秒钟,抬头朝唐离笑了笑,“看起来幸运女神没有抛弃我们。”   唐离立刻笑逐颜开,秦麦暗暗叹了口气,知道唐离果然如他所愿错误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白拉没有死就可以称之为幸运了,秦麦从没见过一个受到如此重创的人还能活着的——事实上,白拉只休息了几分钟,就脱离了唐离的怀抱,盘膝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为两只獒犬梳理毛发,依旧是那幅漠然的表情。   秦麦把昏迷不醒的黄平交给了铁莘,他自己则照顾刚刚苏醒的陈教授,年岁毕竟大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滚落,虽然没有伤到筋骨要害,挫伤扭伤却在所难免,秦麦施展手段为陈教授过宫活血。   铁莘可没秦麦对陈教授那么体贴柔和,照着黄平的屁股便是两脚,撑住他单薄的身子使劲摇晃起来,大嘴贴着黄平的耳朵怒吼道:“老东西,是死是活你吱一声!你丫的还欠老子一屁股债,想死没那么容易!”   黄平痛苦的呻吟着醒转过来,对着怒气冲冲的铁莘迷茫了几秒后,打了个激灵,只恨自己醒的太早,眼睛一翻,就想继续装晕,结果却被铁莘看破了他的念头,铁莘一手揪住了黄平的脖领,一手抽出了匕首贴在了黄平的脸上,狞笑道:“想死老子就成全你,不过死之前你欠老子多少钱,老子就给你留多少个洞!”   “别!别!铁老板,有话好说,钱财是身外物,老朽说话算话,只要回到北京立马结算!”冰冷的刀锋立刻让黄平清醒无比,慌忙再次允诺,心里叫苦不迭,这话若是从秦麦嘴里说出来,黄平还能当是威胁,可铁莘这蛮货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按照他现在被铁莘敲诈去的天文数字,恐怕要被剁成肉馅不可!偷眼看到铁莘的怒气似乎平静了些,眼神忽地一黯,悲戚道:“就是老朽不能生离藏地,那笔钱也一定会支付给铁老板您的”   “呸!你死了老子跟你去阎王殿要钱不成?”铁莘啐了一口骂道,神色却缓和了下来,反手将匕首插回绑腿,放开了黄平的衣领,拍了拍他干瘪的脸蛋,“做人就应该说话算数,你这老小子虽然不咋抵到,不过这方面还不错。”   另一边陈教授慢慢恢复了些精神,颇为惭愧地摇头叹气道:“是我连累了大家。”朝正为他揉腿的唐离苦笑道:“丫头啊,看来我这老头子一意孤行,真是给你们添了累赘,唉......”   唐离忙劝解道:“陈伯伯,这可不像是您会说的话啊,当初您说的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   “是啊,老师,您不是常教导我说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咱们历经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您可不能松劲泄气!要不然可要被笑话的!”秦麦也激将道,陈教授的病情从一周前就出现恶化的态势,而且獒血的药效也将告罄,眼下全靠一口心气坚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陈教授产生放弃的念头。   陈教授老脸一红,他这辈子最受不得的就是激将法,亏吃得多,事情却也因为这种性格做成了不少,天性使然与阅历、年龄的关系不大,咬牙挣扎着坐起身,指点着秦麦和唐离羞恼道:“好小子!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地刮我这张老脸啊!我今儿还真就跟你们较这真儿了!看咱们谁先趴下!”   秦麦与唐离相视一笑,后者却立刻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秦麦刚刚重温曾经的那种心若灵犀的温馨感觉,以为两人日渐生远的距离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虚惊重又拉近,结果唐离的躲避就像一盆凉水,将他那颗悦动的心再度冻结。   “我去看看白拉。”唐离匆匆离开。   陈教授早就看出来二人之间出现了问题,只是这种事并非外人能调和解决的,秦唐两人又都是极有主见,难受外界左右的人,陈教授有心做和事老,却害怕反而弄巧成拙,他在学术领域是当仁不让的权威,可对待年轻人的情感问题,也只能叹一声爱莫能助了。   “小秦啊,你和离丫头这是闹得哪一出啊?”陈教授不舍得责怪自己的得意弟子,有些不满地低声道:“不管怎么样,男人总该主动些嘛!”   秦麦怅然地望着唐离修长的背影,肥大的冲锋衣也遮掩不住主人的婀娜,只是那个曾经每每思及便会由感到衷甜蜜的俏丽面容如今却越来越冷漠,“老师,我......我也说不明白,这事还是等我们回到北京再说吧。”秦麦终于理解了曾看到过的一句话:“爱情既是恩赐,也是刑罚。”   “女人心海底针......”陈教授小声嘟囔道,他并不知道关于秦麦和白拉之间的那个以他为筹码的“交易”,所以他无法理解唐离如今对秦麦的生硬疏远的态度,在他的眼里秦麦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小伙,这种心态就像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出色的,自然而然地把责任归结到了唐离的身上。   正在和黄平统计欠款的铁莘用脑袋口算已经有点应付不来了,站起身想要折段树枝计算,伸出去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来,见鬼似地朝秦麦大喊道:“我干咧!麦子,大事不妙!”   秦麦为了转移心头的难过,举目打量众人此刻所在之处的情形,这里时一片不大的凹地,林木不算稠密,可枝叶繁盛,接连到了一起,把天空遮住了大半,光线宛如傍晚时分黯淡,三面山坡陡峭得近于直立,虽然有树木生长,但是想要攀爬难度极大,唯有东南方向的山坡较为舒缓,蜿蜒攀升,是脱离这凹谷最安全的路径。   许是被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阳光,又吸取了土地大部分的养料,这凹地的杂草虽然密集却不高,只是及膝的样子,谷内无风四下安静异常,就连鸟鸣都没有听到一声,秦麦隐隐地感到一丝不正常,猛然听到铁莘的叫喊,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快步走到铁莘身边,沉声问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铁莘打了个冷战,指着五六米外的草丛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蛇群上山咧!”   秦麦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目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寒毛刷地立了起来,那片低矮的草丛奇异地无风自动,仔细观察就能看到一截一截的五颜六色的蛇身在草间屈伸前行,无声无息却极快地朝着东南方向滑去,他再打量周围的草丛,心头就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不知道有多少条蛇赶集似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进发,只是被草丛隐蔽了身形,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蛇群种类不一而足,大小各异。   他这一眼所看到的只怕比他这辈子见过的蛇还要多得多!   铁莘怕吓到郝韵、唐离等人,把声音压得如耳语一般,可之前的那声呼喊却已经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结果连陈教授也支撑着站起身走到两人身旁朝铁莘手指的方向望去,郝韵好奇地朝前走了两步,想要看看铁莘究竟发现了什么,一脚差点踩上一条有着红黄相间花纹、长约三米粗若儿臂快速游动的蛇身,惊叫一声,转身跳了回来,死死抓住铁莘的胳膊,颤声叫道:“蛇!蛇!好多蛇!”   说来也怪,这世上除了有数的蛇类具有致命的毒液能够置人于死地,或是极少的巨蟒可以吞食人类,大多数没有剧毒的蛇对人类而言是没有生命威胁的,而且大多时候蛇类并不会主动地攻击人类,可偏偏绝大多数的人对蛇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狮虎这类猛兽,女孩尤甚。   便如此刻的郝韵,乍见到成百上千、奇形异状的蛇,两腿绵软,如果不是借助铁莘的胳膊,恐怕站都站不住了,想当初加入警队时的她意气风发,总以为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事可以让自己恐惧,结果西藏一行经历了无数诡异迷奇的遭遇后,郝韵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胆子有多小。   唐离这时也看到了争先恐后朝同一个方向游走的蛇群,不由得紧紧抱住了白拉的腰,白拉被她碰到了肋间的断骨,剧烈的疼痛就像一根插入身体里的钉子,让她禁不住微微蹙了下眉头,却强忍着没有说话。   两条獒犬似乎也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挡在白拉的身前,微微蹲踞着,如临大敌。   秦麦极快地将众人周围的草丛观察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蛇群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约束着似的,沿着一条大概十来米宽的草丛带游走,其他地方的草丛风平浪静,偶尔才有一两条色泽格外诡艳精心的毒蛇经过,而这蛇群的目标显然不是误入山谷的他们,更加奇怪的是蛇类生性残忍,经常吞食同类,可眼前这蛇群也不知道有多少种类,集中在了一起却偏偏相安无事,反而并肩前进。   蛇群仿佛压根就没发现噤若寒蝉的众人,也不避让,有几条通体铁锈色,米许长短,三角形的头颅上顶着两支怪模怪装的犄角的小蛇甚至从铁莘的脚背上悠哉悠哉地游了过去。   陈教授喉咙发紧,“咕噜”一声,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生怕被不远处的蛇群听到自己的声音,低如蚊呐似地道:“这里只怕是座蛇谷......这些蛇要干什么?”   黄平反倒比陈教授镇定了许多,缩在铁莘身后捋着几根稀落的灰白胡须,思忖道:“这现象反常的很,前面只怕有什么东西把蛇群吸引过去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远离那片有蛇群经过的草丛,紧紧地退缩在阻拦了他们跌势的粗壮无比的巨树之下,秦麦不着痕迹地朝前迈出一步,将抱在一起的唐离和白拉掩护在自己的身后,手中紧握着七寸长的双刃匕首。   铁莘左手揽着郝韵弹性惊人的细腰,右手单手举着81-1,对着犹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的蛇群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心一片湿冷,可是那条被郝韵死死搂住的胳膊不断地与郝韵挺翘的胸部摩擦挤压下却又让他控制不住地旖念丛生,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在最恐惧的时候把自己当做倚靠,这简直就是一个男人最有成就感的时刻,铁莘把胸膛挺的仿似斗鸡一般,满眼杀气,这时候别说蛇群,就算面对的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部队他也绝对不会退后半步。   蛇群隔断了他们逃生的路线,遍布谷地的低矮繁密的草丛在风声鹤唳的众人眼中就像一片雷区,想要远离蛇群,却又不敢挪动,生怕哪一脚踩下去草丛里就会窜出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来,时间变得异常缓慢,饱受煎熬的众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地终于停止了晃动,小谷里的光线变得更加幽深,眼看天色就要彻底地黑下来,秦麦心知不能再僵持在这里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秦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他握着匕首的手心里早已经湿漉漉的,刚才蛇群的目标若是他们,一拥而上,任他身手再如何强横也绝对没有侥幸的可能,蛇群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去而复返,一旦夜幕将临,那可就真的是步步杀机了。   陈教授脸色铁青,望了一眼四周陡峭的山坡,头疼道:“进来容易出去难,想要爬出去可不太容易啊!”   郝韵闭着眼睛躲在铁莘的腋下许久,这时才颤颤巍巍地问道:“蛇......蛇呢?”头虽然露了出来,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   “都走光了。”铁莘活动了几下酸疼的手臂,单手持着长枪姿态虽然颇为豪迈,可这铁家伙着实不轻,一举就是十几分钟,饶是孔武有力的铁莘也苦不堪言。   陈教授在脑袋里盘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秦麦道:“这三面山坡都不容攀爬,我们的攀登设备又都没了,难啊!”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天性,陈教授在选择路线时自然而然地将那条蛇群集体所向的唯一坡度舒缓可以步行出谷的山坡排除在外。   秦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视线投向蛇群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最后两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是重重一跳,唐离意识到了秦麦的想法,却仍然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道:“你是说我们从那里走出去?”她指向东南方的缓坡。   众人本来就极难看的脸上一瞬间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郝韵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外星人一样望着秦麦,“秦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蛇群刚刚从那个方向消失,天晓得它们会不会隐匿在草丛里等待着猎物上门,郝韵第一个想法就是秦麦疯了,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很显然,秦麦坚定清醒的眼神表明他非但不是在开玩笑,反而是极度的认真。   一路走来,秦麦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队伍的领导者,众人对他的决定向来毫不怀疑地执行,为他马首是瞻,然而此时此刻,就连铁莘也动摇了,“麦子,这是不是太危险了?”铁莘嘶嘶地抽着气,心烦意乱地使劲挠头。   陈教授迟疑了下,用商量的口吻道:“现在看来,这处山谷四面环山,坡度陡峭,那条缓坡的确是脱离此地的最佳路线,不过......蛇群很可能就在那个方向,我看不如再试试其他的办法吧?”   秦麦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念头有多么疯狂,只是他考虑的比其他人更加全面深入,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有时候为了避免更大的危险,就不得不选择冒险,孤注一掷总好过坐以待毙。   他深吸了口气,指着三面陡如刀削的山坡道:“没有工具,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攀上去的。”众人默然,几面陡坡下方几十米的范围里除了长草根本没有可以借力攀沿的树木,而那看似繁茂的草丛有多么脆弱、根基是多么浅,他们滚落山谷时就已经了解了。   秦麦见大家都不说话,知道他们认同了自己的判断,抬头看了眼暮色深沉的天空,最后一抹余晖渐渐隐退,深邃的天空仿佛缓缓闭合的帷幕,他将前一刻吸入的那口气幽幽地吐了出来,“天就要完全黑了,我们的时间不多,留在这里更加危险。”   大家都知道秦麦说的没错,却没有人说话,因为蛇群带给他们的震慑和恐骇实在太深刻了,没有人愿意经历第二次,甚至更近距离地接触蛇群,秦麦也不催促,只默默地望着深邃的天,半晌后,竟然是黄平先开了口,他声音沙哑,面色却极郑重地说道:“我赞同秦麦的说法,这小谷里潮湿阴暗,而且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这里连飞鸟都很少,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这山谷极有可能是蛇群栖息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不语,大家都是聪明机敏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陈教授无意中说的那个词没错:这里很可能就是个“蛇谷”!他们掉到蛇窝里来了,既然是蛇窝,那蛇群早晚都会返回来的,到时候......一想到自己浑身上下被无数丑陋可怖的毒蛇死死咬住的情景,就连铁莘都忍不住打了两个寒战,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前一刻还下定决心死守这里的郝韵心神彻底乱了,没了主意。   “我也同意!”唐离忽地说道,声音不大却能让人感到她义无反顾的坚定,“既然留在这里并不安全,那么置之死地而或能后生就是唯一的出路!”   秦麦霍然低头,正好与唐离亮晶晶的眸子撞到了一处,他从那双眼睛里再次看到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唐离,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绝不后悔的执着让秦麦的心脏倏地收紧,旋即“砰”地炸开,“她还是爱着我的!”秦麦在心里狂吼,鼻腔发酸,双眼不敢眨动地注视着唐离,生怕下一秒唐离就会恢复那个冷淡的、拒人千里的陌生人。   唐离感受了秦麦炽热的眼神,她的眼睛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刺着,有什么东西正艰难而执着地向外挣扎,她想要移开目光,可秦麦的眼睛却仿佛有着魔力似的,让她无法做到,幸好天色昏暗,没人发现这无声对视的两人的异样。   铁莘咬牙叫道:“奶奶的!拼了,老子连狼群也干过,害怕几条长虫不成!”他把冰冷的长枪攥得咯咯作响,跺脚发狠,只是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只要一想到那冰冷湿滑的蛇身、阴冷的蛇眼,他就打心底里冒寒气。   “唉!惭愧!”陈教授叹了口气,朝秦麦苦笑摇头道:“看来老师是真老了,连这点胆气都没了,丢人呐......听你的!”   秦麦刚想劝解,白拉淡淡地道:“有小黑,那些蛇不敢靠近我们的。”   众人愕然,他们都知道两只獒犬的名字是大黑、小黑,却不明白白拉凭什么如此言之凿凿地说蛇群怕小黑,要知道就连非洲雄狮也曾有死于黑曼巴蛇毒牙之下的先例,更何况一条藏獒面对数以千计的蛇群?   蛇类不是没有天敌,比如鹰隼、獴兽皆视蛇为美味,可他们却从没听说过有蛇怕狗的。   秦麦的心头却猛地闪过一道念头,就像一记撕破黑夜的闪电,他猛地一拍大腿,“我倒忘记了小黑!”   岭南、湘西等蛇虫密布之地,人们常在房前屋后洒下雄黄粉,惯饮雄黄酒,蛇虫就不敢靠近,在强巴家时,铁莘、郝韵、黄平三人以獒血压制药性至阴的幽冥花香时,秦麦就发现獒血气味特异,仔细辨别下发现獒血中含有雄黄,而且它血液中含有多种刚猛至阳的药性,想必平日里惯以这些药材为食,日深年久,自然而然由内向外散发出至阳至热的气息,的确是其性阴冷的蛇类克星。   难怪刚才对着游走而过的蛇群小黑的反应颇为暴躁,却没有丝毫恐惧,而蛇群绕过众人前行原来也不是偶然。   可偏偏白拉明知道小黑克制蛇群,却要最后才说出来,让众人经历了好一番折磨煎熬,甚至还发生了分歧争执,哭笑不得地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唐离轻轻掐了下白拉的手臂,咬着嘴唇埋怨道:“你不早说!让人家担惊受怕了半天!”   “反正也不会有危险,就当给大家提提神好了。”白拉罕见地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狡黠地朝唐离眨了眨眼睛。   她这么一说,众人果然发现连日来的疲惫乏累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蛇群带来的恐惧让他们精神高度集中起来,郝韵和陈教授更觉得脸皮发烧,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没有说出更加丢人的话来。   脸皮最厚的铁莘干咳了两声,煞有其事地点头道:“通过这件事,我们检验了队伍,证明了我们的队伍是经得起考验的!意志是坚定不动摇的......”   即便是有了小黑这个活的“驱蛇器”,众人接下来的行动还是很有些战战兢兢,在秦麦的带领下,一行人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地沿着山坡边缘朝东南方向的缓坡前近。   夕阳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透过浓密的枝叶射入的光线少得可怜,使得静谧得近乎死寂的小谷透出一股让人心悸的诡异气息,林间蒸腾的暮霭更让这里看起来显得阴气森森。   郝韵、唐离等人跟在秦麦的身后,刻意地盯着前面人的身影,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往地下看,惟恐一不小心看到让她们毛骨悚然的东西。   小谷不大,就算饶了半个圈子,他们也很快就接近了那道缓坡,暮色下,坡上的密林已经在望,转过前面的山坳就能脱离这个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起的地方了。   一路上他们连半条蛇影也没见到,秦麦的心情逐渐放松,暗暗奇怪那赶集似的蛇群究竟都去了哪里?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它们相安无事地混杂在一起朝同一个方向进发?   他正胡思乱想着,耳朵忽地扑捉到一抹很低微的怪声,有些像蛙鸣,却又低沉浑厚了许多,秦麦怔了下,侧耳倾听,半晌再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蛇肉美味得很,正好今晚咱们还没东西吃,不如弄两条肥蛇打打牙祭?”眼看就要离开蛇窝,铁莘心情大好,当年他与秦麦在东北时可没少吃了烤蛇肉,一群吞吐着蛇信的蛇没有人不害怕,可要是只有一两条的话,对他来说跟会动的美食没什么区别。   黄平怕冷似地缩了下脖子,紧张地低声道:“使不得!蛇是五仙之一,通灵性有神力,吃了它的子孙,会遭到报复的!”   旧社会时有人臆想出五种动物为所谓的“五仙”,宣扬这五类动物能修行成仙,神通广大,而这些人则借其信徒的名义哄骗蒙昧无知的乡野村人,五仙之说流传甚广,便是当今仍有偏远地区的人信奉此说。   铁莘没好气地呸了黄平一口,骂道:“黄皮子,除四旧的时候,你丫咋就没被当做牛鬼蛇神给打倒了呢?”   黄平讪讪一笑,没有搭话。   他身后的陈教授嘿嘿笑道:“老黄,这么说来,你也是大仙了?”   黄平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陈教授是在拿他的外号黄皮子开玩笑,黄皮子也就是黄鼠狼,正是“五仙”中的另一位。   秦麦不由得暗笑,有多长时间没看到陈教授这么轻松地开玩笑了?这至少表明陈教授的心态还不错。   铁莘扬头朝苦着脸的黄平嘿嘿笑道:“要不你改名叫黄大仙得了!”   郝韵和唐离却没有听懂陈教授话里的意思,铁莘便给她们讲解了一遍,二女也不由得忍俊不禁。   见大家心情轻松,秦麦也感到由衷的欣慰,当然他高兴的原因不止这一点,与唐离的对视中,他再次看到了希望,他读懂了唐离仍然爱着他。   秦麦有信心等到唐离解开心结的那一刻,他以为唐离的冷淡疏远是因为当日他没有同意挽救唐远山的生命,使得唐离对他生出了怨念,秦麦相信早晚有一天唐离会理解他的。   “大家动作快点!”秦麦招呼了一声,山坳尽在眼前,转过去,顺着山坡爬上去就算是彻底脱离这座蛇谷了,“咱们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尽量多赶些路。”   众人自然不会反对,他们巴不得离这蛇谷越远越好,虽然在这繁密无边的雨林里其他地方未必就一定是安全的,只是那蛇群带给他们的恐惧实在是太过强烈了。   “咕”、“咕”,又是两声与蛙鸣相仿的怪声传入秦麦的耳中,这次却比之前清晰响亮了不少,连他身后的陈教授也听了个清楚。   “咦,是青蛙?”陈教授不确定地疑惑道。   秦麦没有停下脚步,“有点像,可又不像......”他率先转过山坳,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僵立住,在昏暗幽深的垂垂暮光里他看到了让他寒毛倒立的一幕。   跟在他身后的黄平没有防备“哎呦”一声撞上了他的后背,秦麦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动不动地如同一尊塑像似地站在那里。   黄平揉着被撞得生疼的脑门,不敢埋怨,只能在心里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探头朝前方望去,一看之下,黄平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妈呀!”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后面的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纷纷抢到秦麦的身边,他们现下正位于小谷缓坡边缘,居高临下将另一侧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三四十米外的谷底也不知道有多少条大小不一、粗细颜色各异的蛇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直径大概十几米的圈子,昂首吐信,嘶嘶声混杂在一起像极了风吹过树林发出的响动,而在包围圈内则是黑压压、层层叠叠的蟾蜍,当中一只足有普通人家的脸盆大小,体表布满了让人心底发寒的疙瘩,看样子至少也有几十斤的重量,这只庞大得出奇的蟾蜍趴在一层小蟾蜍的身上,正对着蛇群不住地鸣叫,按理来说蛇是青蛙、蟾蜍的天敌,可这只怪物一般的巨大的蟾蜍却好像并不畏惧将它包围的蛇群。   而蛇群虽然将着数以万计的蟾蜍团团包围,却奇怪的并没有考得很近,双方之间相距米许,看样子倒像是在对峙。   黄平这时全身都失去了控制,根本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大着舌头断断续续地颤声道:“怪不得蛇群都往这边跑,原来是为了吃蟾蜍。”   众人乍见这一幕,铁莘与陈教授的反应还算镇定,却也都像秦麦一般僵住了身体,而郝韵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跳到了铁莘的身后不敢再看,唐离则死死地握住了白拉的手臂,脸色苍白得可怕。   那两只獒犬浑身的毛都戗立了起来,使得它们原本就很壮硕的身形看起来如同吹气球似的膨胀了三分,显然便是两只獒犬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是蛇群还是蟾蜍群都全神贯注地相持着,根本没有发现他们,又或许对双方而言,彼此才是对方的目标。   秦麦震惊过后,稍稍恢复了些许镇静,理智告诉他应该趁现在赶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可他心里的好奇心却不停地蛊惑着他的意愿,按理来说美味当前,蛇群应该一拥而上饱餐一顿,却为何会如临大敌般与蟾蜍群保持一定的距离呢?   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反复交锋了好一会儿,他迅速地打量起周围的地势环境,眼睛一亮,拽了下目瞪口呆的铁莘,对三女中神态最镇定的白拉低声道:“走!”   秦麦扶着陈教授、白拉搀着勉强支撑的唐离,铁莘则一手揽着郝韵,另一只手提着黄平,一行人沿着缓坡转到了小谷另一侧的几棵古树下,这里刚好与下方垂直相对,陡坡几乎成九十度直角,不需担心遭到蛇群的攻击,的确是观看这千载难遇的奇景最好的位置。   众人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蛇群与蟾蜍群的动向,就连郝韵最后也禁不住好奇心,从铁莘的怀里露出了半个脑袋朝下观望。   蛇群与蟾蜍群对峙了许久,就像两军对垒,忽然蛇群骚动起来,朝前压近了半米,蟾蜍群出现了片刻的慌乱,那只居中的巨型蟾蜍发出了两声高亢的鸣叫,蟾蜍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只是朝中间稍稍收缩了半米,两者之间仍旧有一米左右的空隙。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双方又要继续相持,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随着一条通体乌黑,格外粗壮的大蛇疾若闪电地将一只最外侧的蟾蜍吞入口中,蛇群纷纷出击,只瞬息间,也不知道多少蟾蜍悲鸣着被裹入蛇腹。   郝韵在第一只蟾蜍被扑食的同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虽然蟾蜍也不是讨人喜欢的动物,可女人大多时候被感情左右,泛滥的同情心让她们更倾向弱者。   就连唐离也流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   就在众人认为这场天地之间的对峙将会以蟾蜍的全军覆没告终时,那只统领似的巨蟾陡地发出了一声刺得人心神颤抖的鸣叫,无数的蟾蜍仿佛得到了出击的命令,齐齐地收缩身体,旋即鼓腹而鸣,在数以万计的蟾蜍让人遍体生寒的鸣叫中,秦麦等人骇然地看到了一层水雾从蟾蜍群中激射而起,爆发开来,将包围着它们的蛇群覆盖住,“是毒液!”唐离失声叫道。   秦麦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那只巨蟾身上,他的眼力远比常人敏锐许多,借着一缕夕阳余晖,他发现这只巨蟾虽然像极了蟾蜍,却与他所见过的蟾蜍有着相异之处:巨蟾的皮肤看起来粗糙而干涩,给人坚硬的感觉,就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鳞甲,它的嘴比蟾蜍更加阔大,最为奇特的就是在这只巨蟾的上唇生有一圈十数根突兀的尖刺一样的小小犄角,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只是秦麦觉得就算这只巨蟾浑身都长满了尖刺只怕也不是这成百上千毒蛇的对手,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蟾蜍能用自身的毒液杀死毒蛇的,反过来才是这大自然中时刻都在发生的事。   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随着蛇群被无数蟾蜍喷出的毒液笼罩,那些最靠近里侧的蛇忽然痛苦地翻滚起来,就像被火焰烧灼一般,翻腾了一阵,居然有不少停止了动作,显然已经死去了,秦麦的心霍地紧紧收缩,随即生出了恍然大悟的感觉,怪不得蛇群包围了蟾蜍群良久却并没有急着攻击,原来这蟾蜍的毒液竟然如此厉害霸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特别的品种?   蟾蜍其实是蛙类的一种,虽然模样丑陋,体态臃肿不善跳跃,其药用价值却是极高,秦麦精擅中医之道,自然对这一点十分了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有记载说:“蟾衣乃其蓄足五脏六腑之精气,吸纳天地阴阳之华宝,如若获之一,一切恶疾,未有不愈。”蟾衣也就是蟾蜍的蜕皮,中医认为蟾衣能解毒消肿、止痛、辟污秽,现代医学研究表明,蟾衣甚至对癌症、白血病也有奇效。   然而世人虽然知道蟾蜍蜕皮,却极少有人能拾到蟾衣,就连号称医圣的张仲景也曾称奇不已:“蟾皆拾,衣不现,奇也!”   秦麦脑袋里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没有须臾放松,蛇群在混乱了一阵后,稍稍退后了一些距离,与蟾蜍群重新对峙起来。   铁莘不愧是秦麦的好兄弟,秦麦还在暗自惊诧,铁莘已经脱口叫嚷起来:“干咧!这怎么可能!这癞蛤蟆的毒难道比毒蛇还厉害?”   陈教授也摇头道:“我从来听说过,更没见过这么恐怖的蟾蜍!”   白拉在这一幕发生后,脸色也变得无比郑重,“这不是蟾蜍。”   “不是蟾蜍?”铁莘咧着大嘴,讥讽地睨视着白拉,捏着嗓子道:“嚯!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万毒之王莽牯朱蛤”   莽牯朱蛤是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的一只身具奇毒的怪物,形似蟾蜍,长不逾两寸,全身殷红胜血,眼睛却闪闪发出金光,“嘴一张,颈下薄皮震荡,其江昂之巨吼声如牛鸣,其所喷之淡淡红雾含有剧毒”,只是小说内容全是虚构,所谓的“万毒之王”莽牯朱蛤也自然不会真的存在,铁莘的视力不如秦麦那么锐利,从上面望下去只能看出那群动物的形状大概,再者这奇特动物的叫声的确与蟾蜍极为相似,于是认定了那被包围的动物肯定是某种少见的蟾蜍无疑。   他对白拉的观感恶劣之极,这时候忍不住出言讽刺,就算从来没有听说过莽牯朱蛤的唐离也听得出来铁莘话中的嘲讽意味。   秦麦一巴掌拍在铁莘的后脑勺,沉声呵斥道:“怎么说话呢!白拉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有她的理由,你给我闭嘴!”   秦麦在看清楚那只巨蟾怪异的模样后就觉得这东西与蟾蜍虽然形似却绝不是人们惯常印象中的蟾蜍,或许是同科的变异,或许是某种尚未被发现的生物,白拉平静却笃定的话让他意识到白拉对这种生物应该所有了解,不好意思地朝白拉道:“铁子说话难听,你可别在意,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   铁莘并不服气,却不敢再说话,只能翻了个白眼,腹诽几句。   白拉的视线没有离开下方微微摇头,“没什么。”   秦麦仔细观察了一眼白拉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有因为铁莘的冷嘲热讽而气恼,等了好一会儿白拉却没了下文,陈教授的年纪虽然大了,可好奇心却比秦麦更加强烈,最先忍耐不住,好奇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他指着被托在无数只小蟾蜍背上的那只巨蟾望向白拉。   其他人眼睛仍旧盯着谷底的情况,耳朵却竖了起来,白拉抿了抿嘴唇,忽地抬眼望向西北方幽深的天际,“传说魔鬼恰巴拉仁曾掠去辛饶祖师一女,并为他诞下后代,其中最小的女儿名为多惹仁吉,美貌却任性,常传播疾病肆虐藏北大地,她的坐骑叫做巴蟆,身披鳞甲、面生九角,能穿行于九重天地,声若震鼓,凡人只要被巴蟆看上一眼就会死亡,后来多惹仁吉爱上了辛饶祖师的弟子瓦格,示爱却遭到了瓦格的严厉拒绝,多惹仁吉伤心之下化为山峰,而失去了主人的巴蟆却不知所踪。”   大家听得目瞪口呆,谁都没想到白拉讲的竟然是一段神话传说,显然她认为传说中的巴蟆就是眼前这只体型巨大的蟾蜍,众人良久无语,但是说到底心里却是不相信白拉的说法,毕竟谷底的巨型蟾蜍真真切切地存在,无论陈教授还是唐离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又怎么会认同白拉的神怪之说呢?   秦麦却暗暗感到惊诧,此刻光线幽暗得如同傍晚将近,黑夜将临,天空竟然开始聚集乌云,他们虽然距离谷底垂直的距离只有不到百米,可以他过人的视力仍旧只是隐约看到那只巨蟾唇上生有一排十数根凸起的肉刺,他相信白拉是绝对看不清楚的,而那巨蟾的皮肤也的确与蟾蜍不同,普通的蟾蜍体表粗糙,生满了疙瘩,而这只则如同覆盖着厚厚的鳞片,确实极像白拉所说的那样:“身披鳞甲”。   他同样不相信谷底那只巨蟾真的是什么能穿行天地九界的巴蟆,可是这怪异的动物显然早有人曾见识过,所以才会出现在神话传说之中,他倒认为谷底聚集的很可能是某种特异的蟾蜍科类。   白拉却对别人是否相信自己的话毫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动静。   蟾蜍群与蛇群对峙许久,都不率先展开攻击,看起来势均力敌,可众人都隐隐有蟾蜍群已经将要不支的感觉,毕竟蛇是蟾蜍的天敌,就算这群奇异的蟾蜍毒性格外猛烈,恐怕也无法突破蛇群的包围,终将化为群蛇的美食。   众人蹲了半晌,谷底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渐渐有些不耐烦,铁莘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低声嘀咕道:“真他妈的见鬼!难道它们在谈判不成?”   他的话音还没落,那只被白拉称为“巴蟆”的巨蟾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格外凄厉的鸣叫,不知道怎地,众人的心头都禁不住一凛,竟感到那鸣声里充斥着一股杀伐暴戾,蟾蜍群仿佛得到了命令似的随着这声嘶鸣一齐鼓噪起来,无数的蟾蜍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瞬间四下铺散开来,朝着蛇群奋不顾身地扑去,比之方才释放的毒液更加浓郁的毒雾笼罩了整个蛇群。   蛇群也同时动了起来,纷纷朝蟾蜍闪电扑击,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蟾蜍被吞入蛇口,可更多的蟾蜍又涌了出来,蝗虫一般将蛇群覆盖,惨烈无比。   那巨蟾也动了,像极了身怀六甲的孕妇,慢吞吞地朝蛇群最为密集的方向挪动粗短的四肢,相距还有三五米,便鼓起胸腹,“呱”的一声尖鸣,秦麦眼尖,隐隐看到巨蟾那排肉刺喷出十数道液体,直射到五六米高的半空势头去尽,跌散开来,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雾,在微光中闪烁着幽幽深蓝,那层毒雾笼罩了方圆十几米的范围,被毒雾笼罩的蛇群像是对这只巨蟾恐惧异常,立时向两侧逃离,有速度慢的,被毒液粘着了身体,痛苦地扭动屈伸几下便不再动弹,一股毒液喷出,至少杀死了数十条毒蛇。   秦麦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巨蟾的毒性实在太恐怖了!若是如此这般给众人来上一下,他毫不怀疑没人能活下来。   这一切说来漫长,其实不过十几秒间的事,蛇群的包围圈被巨蟾轻易地打开了一道缺口,巨蟾却并没有逃离,而是扭转臃肿笨重的身子,转向另一侧拼命吞食蟾蜍的蛇群,又是几道毒液喷洒而出,这一切蛇群却有了防备,不待毒雾落下,蛇群倏忽退后,结果只杀死了几条行动特别缓慢的大蛇。   这场天敌之间血腥的战斗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以蛇群的撤退结束了,留下了数百条毒蛇的尸体,而蟾蜍一方的损失也极惨重,原本黑压压的蟾蜍群只片刻就被吞吃了至少五分之一左右。   众人呆呆地望着这兔起鹘落间发生的一幕,震撼得无以复加,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蟾蜍群击退了蛇群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纷纷朝着就在临近处的一条小溪爬去。   黄平打了个冷战,只不过瞬息已是汗透重衣,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后怕不已地道:“好险......”   蛇群果然如之前众人所担心的那般沿着来路返回了小谷里,若是他们此时仍停留在谷中,只怕就会与去而复返的蛇群遭遇。   其他人比起黄平也强不了多少,陈教授脱力般浑身发软地靠坐在树下,心有余悸地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这么厉害,要是人被它喷一口绝对没有幸免于难的可能!”   唐离刻意地与秦麦保持距离,却怎样也不能做到板起脸孔冷漠地面对他,只能勉强自己不去看秦麦,听到陈教授的话不解地道:“这些蟾蜍为什么不赶快逃生呢?他们冒死聚集在这里不知道要做什么?”   低级动物与人类不同,驱使它们各种行为的完全是本能,最根本的就是生存和繁衍,只是普通蟾蜍产卵繁衍的季节一般是在冬末春初,而今却已经是盛夏时节,天色黑蒙蒙的,最后一抹残阳彻底淹没在群山身后,众人已经看不清谷底蟾蜍群,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鸣叫和溪水被搅动的声响。   郝韵吐了下舌头道:“可能是天气太热洗澡降温吧......”   众人不由莞尔。   黄平咳嗽了一声,陪笑道:“蛙徙鸟迁是大自然的规律,这些蟾蜍聚集在此地想必是为了产卵......”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耀眼已及的闪电倏地划破沉闷的夜空,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不待众人的眼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旋即消失。   “干!我看要下大雨了!”铁莘从地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道:“咱们快点离开这里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安营扎寨,我都快饿死了。”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饥肠辘辘,只是被刚才蛙蛇大战的情景所吸引,竟忽略了自己走了大半天山路还水米未进呢。   像是配合铁莘的判断,无数银蛇怒龙一般屈伸乱舞的闪电无声地刺破铅色的沉沉乌云,将原本漆黑的大地映照得比白天还要明亮,秦麦借着电光扫了一眼聚集在小溪里的蟾蜍群,那只巨蟾蹲踞在溪边,正低低鸣叫不已,口中噙着一片黑色软皮似的物件,两腮不断鼓动,像是正在咀嚼,软皮的另一端却还连在它的脊背上。   郝韵失声叫道:“那东西在干嘛?自残吗?”   秦麦的心头如同遭到了重击,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脱口道:“蟾蜕!原来如此!”怪不得从古至今人们虽然知道蟾蜍蜕皮却绝难拾到蟾衣,却原来蟾蜍把自己的蜕皮都吞吃了!   其他人也都在闪电的光亮下看到了这骇人听闻的一幕,见秦麦露出恍然惊喜的神色不由纷纷追问,秦麦有些留恋地深深望了一眼那只神奇又可怖的巨大蟾蜍,挥了挥手,带着大家离开了这座小谷,边走边为众人讲解自己的发现。   大雨将至,谷底却格外安静,借着连续不断的闪电,众人全力赶路,密林之中藤蔓纵横交错,泽地遍布,秦麦再次暗自庆幸能够轻装上阵,否则这一片原始密林只怕就要让众人苦不堪言了,终于在雨水滴落之前发现了一处平坦干爽又极为隐蔽的所在:五六株粗壮得让人叹为观止的巨树围绕在一起,枝干纠缠,把当间百多平米的空地遮盖得严严实实,鬼斧神工地形成了一座天然的树屋,身处其间却并不憋闷。   更妙的是这里离雅鲁藏布江的一条支流距离不远不近,也不用担心有埋伏在水边的猛兽袭击。   众人赶了一整天的山路,又经历了蛇谷惊魂,坐在安静幽谧的“树屋”里,干枯的落叶柔软而温暖,紧绷的心神一旦松弛下来,疲倦立刻如潮水一般侵袭着每个人的神经。   铁莘拖着灌铅似沉重的双腿在周围的密林里转了一圈,却是毫无收获,倒是那两只獒犬不一会儿便拖回了一头貌如黄羊的无角小兽。   有茂密的枝叶遮盖,秦麦少了许多顾忌,尤其是天色漆黑、大雨倾盆能够有效地掩盖烟雾和气味,众人在巨树包围的空地中点燃了一堆篝火,吃过了烤肉又喝了些热水,终于抵御不住涨潮似的疲惫,坠入沉沉梦乡。   这几天有两只感知敏锐超过人类许多的獒犬,秦麦和铁莘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值夜了。   秦麦疲乏得要命,偏偏精神亢奋异常,蛙蛇对战的场景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坐了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枝,靠着大树任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   明天他们就要抵达那座荒谷,生死存亡只怕就在此一行,且不说那些让唐远山事隔四十五年仍视为鬼怪、无比恐惧的神秘人;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给众人致命一击的意西沃,就算他们本身也已经如同强弩之末,难以为继了。   陈教授只怕坚持不了几天,而白拉一旦耗尽神力为陈教授延续生命,她自己恐怕就是油尽灯灭的结果,没有了白拉,就算找到了净土,还有什么用处?   他听着雨打树叶发出的细密单调的声音,正胡思乱想间,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微响,扭头望去,也不知是白拉还是唐离缓步走到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静静地与他对望着也不说话。   秦麦失望地暗暗叹息一声,知道来者是白拉——唐离即便能够假装冷漠,却终究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他,“怎么,你也睡不着?”他淡淡地问道。   白拉微微侧头,视线从秦麦紧握的拳头上扫过,“看到是我很失望吗?”   秦麦被她直言不讳地点破了心事不免有些尴尬,掩口咳嗽了一声,避开了白拉好似直透人心的目光,不想和她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你不累吗?还是......紧张?”   他觉得后一句话说的有点多余,他在白拉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根本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的痕迹,别说恐惧紧张,甚至连一点激动也没有。   好像净土与她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似的。   白拉嘴角浮起一抹让秦麦无法形容的怪异笑容,“说是恐惧更准确。”秦麦奇怪地看着她,话虽如此,可他还是无法从白拉的神情中发现半点的惧怕。   “你怕了?”秦麦怀疑地问道。   白拉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嘴角的笑意涟漪一般扩散开来,“我为什么不能怕呢?”   秦麦语塞,可不是么,连他一想起未卜的明天都忐忑不安,白拉又为什么就不会心生恐惧?想来只因为白拉冷淡得仿佛面具似不带半点人情味道的气息让他产生了错觉:好像白拉根本不会有人类的情感一样。   事实上,白拉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丽女子。   白拉今晚的话特别多,见秦麦神色变幻,最后露出了释然之色,她淡淡一笑道:“你恨我吗?”   秦麦怔了片刻,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可白拉却少见的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甘心的样子,秦麦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起初是的,不过后来就怪你了,我们的立场不同,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呢?更何况你也是身不由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白拉淡去了恨意呢?连秦麦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是从她身手重伤却不肯为她自己施救,将仅余的能力留给陈教授时,或者也许是从桑吉家她对他讲述了身世时......   白拉病态得雪白的消瘦脸颊突地瞬息绽放出炫目的光彩,只是茫然沉思的秦麦却没有看到,等到他恢复了清醒时,白拉也已然回复了平时淡漠的模样。   “我在那小山谷里发现了这个。”白拉从怀里掏出了几株三寸多长深紫色的植物,递向秦麦,“这是什么?”秦麦疑惑地接了过来,仔细观察这三株纤细的小草,通体深紫,椭圆形的叶片周围呈倒刺似的锯齿状,他恍惚间似乎在什么书中见过,一时间却又记不起这色泽诡艳的植物究竟是什么来历,下意识地举到鼻前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特香气,而香味里竟夹杂着一股中者欲呕的腥臭,秦麦微微眩晕了几秒,心头大惊,手指一抖差点将几株植物丢掉,“是龙涎草!”   秦麦只是曾经在一部医药孤本中读到过关于龙涎草的简短记载,据说这龙涎草最为剧毒蛇类所喜爱,就如猫薄荷于猫一般,只是毒蛇只闻其味而不咀咬,在闻嗅龙涎草时,毒蛇的毒液会不由自主地滴落,日久天长,这龙涎草就会吸取蛇毒而使得它体内充满了毒素,皮色越深毒性越烈!   只是龙涎草的毒性很奇特,不遇水时没有半点害处,一点它的汁液溶于清水中,其毒猛烈无比,哪怕只是添上一小口,也会转瞬身亡。   但是就像蛇毒能杀人亦能入药救人,这龙涎草也有着神奇的药效,晒干后的龙涎草却对解蛇毒有着奇效。   白拉眨了眨眼睛,“我只知道它叫嘎者,只要不溶于水中或是沾到伤口,是不会伤害人的。”   嘎者应该是它藏地的名字,秦麦回忆了一遍那册古书上的记载,越发肯定这一定是龙涎草。   秦麦小心翼翼地把几株龙涎草举在眼前观察,龙涎草还有一桩妙用:用它的汁液写字,汁液干涸后,字迹就会消失,等用水浇过,字迹就会显现,古时岭南有人发现了龙涎草的奇异,曾使用这种方法传递密信。   据说宋朝时京都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全身无伤,与自然死亡无异,刑官本来已经要以猝死结案,结果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尸体上,那尸体皮肤顷刻变得浓黑如墨染的一般,这才被发现中了奇毒,后来审讯之下,凶手就是用了龙涎草的汁液混在酒中给遇害者服下。   那座小谷里遍布毒蛇,有龙涎草生长到不奇怪,反而解释了为什么那座小小的谷地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的毒蛇。   “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白拉轻声道。   秦麦嗯了一声,很谨慎地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白拉又从怀里掏出一团用白布包裹的物件递给了秦麦,能用嘎者的草汁给我画幅像吗?我听唐离说你画画很厉害。”   那白布包裹的却是秦麦等人历经九死一生从古格地窟里找到的银卷天书,秦麦左手擎着银卷,右手握着龙涎草,说不出的怪异,只有他和铁莘两个人知道银卷天书的背面曾经显现过一幅肖像,水渍干去后完全消失。   难道那幅画像就是用龙涎草的汁液绘成的?秦麦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这样。   白拉的请求对秦麦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只是秦麦心中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不由得迟疑不定,白拉的眼中流露出乞求的楚楚之色。   秦麦犹豫地说道:“为什么要用龙涎草呢?等我们离开这里,我用笔墨给你画一幅不是更好?何况现在也没有能作画的笔......”   白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定定地凝视了秦麦一眼,淡淡地说道:“这画像我不想给别人看到。”   秦麦挠头,“可是没有笔,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么说只要有笔你就画?”白拉眼底闪过得意的狡黠,看到秦麦点头,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小指粗细的毛笔,秦麦接过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笔杆是一截剥了皮的树枝,那笔毛柔中带刚,异常坚韧,竟然是两只獒犬的尾毛。   他怎样也没想到原来白拉早有准备,无奈之下只能摊开了银卷,银卷空白的背面刚好是上好的画面。   龙涎草的汁液色泽如墨,秦麦只略微沉吟了一下,当日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副惟妙惟肖的画像清晰无比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秦麦下笔如飞,勾抹挑点间只不过几分钟,白拉已经跃然银卷之上,秦麦轻轻地点下那颗嘴角的细痣,随手将笔投入了火堆,“好了!”只觉得酣畅淋漓,他从学画起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幅人像,却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满意,甚至得意。   白拉抢过银卷,惊喜地看着上面自己栩栩如生的画像,双颊红润,青白的双唇竟然殷红欲滴,散发出惊人的美丽,秦麦痴痴地看着白拉,不禁为之惊艳。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拉心满意足似的叹息一声,抬起莹润清澈的眼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秦麦,“这样的话,就算我不在了,你也不会很快忘记我了吧。”   秦麦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闻到从白拉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幽甜香气,竟然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才语无伦次地道:“当然......你不会死的......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白拉无声地笑了起来,幸福而从容,可是秦麦的心却战栗不已,一种不祥的感觉让他的心紧紧地揪成一团。   这场大雨来的突兀,去得却也快,第二日清晨,已经看不出昨夜曾下过雨的痕迹,秦麦下意识地看了眼与唐离轻声低语的白拉,仍是那幅古井无波的淡漠神情,让他不禁怀疑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昨日众人虽然在蛇谷中耽误了不少时间,可趁着电闪雷鸣、大雨未至之际他们竟然赶出了好远一段路程,还没到中午就发现地势渐渐向下,那条支流的水势也变得湍急狂暴。   “麦子,你看!”铁莘快步从队伍的最后赶了上来,指了指山谷前方右侧的山壁,壁立千仞的山谷上凸出了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仿佛从天而来的一般,“我们好像要到地头了!”铁莘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暴露了他的紧张。   秦麦早就看到了那块唐远山特意描述的巨型岩石,转过前方如拱门一般的坳口,两条支流便会合二为一,形成一条壮丽的瀑布,跌入下方的谷地,而那座让唐远山全军覆没的荒谷就在那里!   “不要冲动,安全第一!”秦麦沉声叮嘱铁莘。   铁莘点头,没有说话,重回到殿后的位置。   从今早出发后,众人就极少说话,所有人都清楚他们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究竟是生还是死都将在今天分晓,紧张纠缠在每个人的心头,生怕一张嘴就会暴露自己的紧张,都下意识地保持缄默。   与其说这是一条仿佛直落九天的瀑布,倒不如说是一座瀑布群,十数条大小不等的瀑布飞落交错,等到秦麦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坡攀降至谷底,仰头望去良久说不出话来,这条瀑布虽然不如之前所见的那条被郝韵称为彩虹的瀑布那般直落百多米,仿如银河匹练那么跌宕,却胜在宽度远超前者,落差大概只有四五十米,可宽度却超过了三四百米,就像一扇从天而降的水帘。   谷底山丘起伏,连绵不绝,那座荒谷却很容易辨认,前行不多久,只看到那两座如同卫兵似的高岭,众人便知道这就是荒谷的入口了,一条潺潺溪流自山谷里流了出来,汇入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中。   距离入口还有里许,走在最前面的秦麦站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十二道目光集中在秦麦的脸上,秦麦神色凝重,显然有话要说,大家默默地任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身上扫过。   “等下我和铁莘先进去,如果没有危险其他人再进。”秦麦沉声道。   铁莘不由得身体一震,秦麦极少称呼他的全名,每每唤他铁莘时就表明秦麦当下的心态认真而郑重。   “不行!”唐离和郝韵同时大声叫道。   唐离狠狠地摇着下唇,狠狠地盯着秦麦,眼神复杂,不舍、留恋和哀伤掺杂而成一种让秦麦颤抖的情愫,“放心吧,如果有危险我们会撤出来的。”秦麦以为唐离不愿意让自己冒险,安慰道。   唐离摇头,“既然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进去。”   秦麦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教授叫嚷起来:“人多力量大,咱们一起进去就算遇到危险也总能帮上忙的。”   秦麦不由苦笑,当年连精选出来的年轻力壮的军人都全军覆没,何况自己这队“老弱妇残”呢,只是他是在不好意思实话实说,这话委实太伤人自尊。   铁莘却不管别人感受,翻着白眼晒道:“老头儿,我看你还是省省吧!到时候真出现状况谁还有空照顾你呀。”   秦麦心说坏了,陈教授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激将,果然陈教授一跳老高,指着铁莘的鼻尖骂道:“你小子狗眼看人低!今天我还非进去给你瞧瞧,我老头子不是个累赘!”   秦麦头大如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就好像有人在往里钉钉子一般。   郝韵这时也来添乱,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毅然之色,举着乌黑的手枪道:“大不了拼了,既然咱们是伙伴、是战友,就要并肩作战!”   黄平打圆场道:“事情过去了四十多年,也许里面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人了呢?”郝韵和陈教授眼睛一亮,立刻附和他的说法。   秦麦下意识地望向唐离,他相信唐离的预感,这荒谷中一定有能在峭壁悬崖上奔行如飞的神秘人。   唐离神色怪异地望着不远处的荒谷入口,入口那座高大的山丘仿佛屏风一样将山谷里的一切挡在身后,让人无法窥视。   “这可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秦麦有些烦躁地道,“谁也不知道这荒谷究竟与净土是否有所关联,我和铁莘进去至少能保持自己的安全。”事实上就连秦麦对自己能否全身而退也没有什么信心,但却比所有人一起闯进去机率更大几分。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拉忽地开口道:“净土的入口就在里面。”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平地里一声惊雷,把众人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你、你怎么这么肯定?”黄平激动得连声音都变得腔调。   秦麦心头剧烈地跳了起来,“你......命运之眼,你感觉到了?”   白拉点了点头,弯起收紧的袖口,露出了套在手腕上的命运之眼,强烈的阳光下,原本漆黑的命运之眼散发出一团刺眼的耀目光华,笼罩着白拉的皓腕,也不知道是折射的阳光还是它自己散发出的光彩。   唐离收回目光,望向秦麦,“现在我们必须一起进去了,你知道的,命运之眼是打开净土入口的钥匙。”   所有人都激动兴奋起来,尤其是黄平,呆呆地怔立了片刻,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哭声如老牛悲鸣。   他受尽千辛万苦,失去了一条胳膊,为的不就是找到净土这处传说中的永生之地吗?净土是否真的如传说的那般神奇他不知道,但是白拉说得清楚,只要她能够找到净土传承命运之眼中的神奇力量就可以治愈他的绝症,黄平到今日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明月,百般滋味再也忍不住宣泄而出。   铁莘不耐烦地一脚将抽泣的黄平踢了个跟斗,“别他们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   “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黄平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擦拭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秦麦猜到这个消息时又何尝不是喜形于色,只是一想到唐远山口中描述的那些神秘人,心头又笼罩上一团乌云,看起来那些形容奇异的神秘人的确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极有可能一直守卫着净土的入口!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当日唐远山等人在荒谷之外流连数日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甫一踏足谷中便遭到了灭顶狙击。   “大家小心。”秦麦心头有千言万语想说,结果最后只艰难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秦麦握着上了膛的手枪,步履沉稳地朝荒谷的入口走去,先前他无法确定这荒谷是否与净土有关系时,本打算依仗着自己和铁莘轻灵的身手悄然摸入谷中观察打探一番,而今既然确定了净土入口就在其中,而那些神秘人就是为了守护净土入口而存在的,遭遇已成必然,他也就不再刻意隐匿行踪,索性光明正大地朝着荒谷入口行去。   在这大胆已及的决定背后,秦麦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想:既然这些神秘人守候着净土入口避免世人打扰,那么他们应该与第一位来自净土的孤师有着某种关系,而今白拉、唐离身为孤师后裔,持有命运之眼,遵照先祖遗命重返净土,也许那些神秘人一直等的人就是她们!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小蛇一般撕咬着他的心,秦麦行事喜欢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细节都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而这次西藏之行偏却屡屡发生让他无能为力的变故,到了这一刻,事态已经无法控制,他骨子里的执念终于爆发出来,咬牙决定孤注一掷。   当他的脚步踏过荒谷入口那块宛如分界线的小溪时,心脏猛地缩成了一团,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五识被他调整到了从未有过的敏锐程度。   七个人肩背相贴,一步一步地朝前挪动,死一样的寂静,荒谷里静得让人惶恐,让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问题。   尽管秦麦从唐远山和唐离的口中都听过关于荒谷的描述,转过那座屏风似的山丘时,第一眼看到荒谷内里的景象,他仍旧忍不住由心底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秦麦曾经去过号称生命禁区的罗布泊,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上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条溪流,没有任何飞鸟敢于穿越,他以为这世间最荒芜也就是那般景象,而此刻他却改变了想法。   荒谷狭窄,与其说是谷地倒不如说是条峡谷,蜿蜒曲折不知道深入到哪里,陡峭的两壁全是锗红色的石岩,一条小溪顺着峡谷的形状汩汩流出,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扑面而来,头顶明明是艳阳高照,可众人却诡谲莫名地感觉到透体的阴寒,烈日竟然好像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麦子,你说那些神秘人会在哪里?”铁莘声音发紧,眼睛如鹰眸一般不停地扫视两侧的峭壁,峡谷狭窄逼仄,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那乱石林立的陡峭石壁凹凸不平,极易隐匿身形,就算是秦麦,也自知绝对不能轻松地攀爬这近乎直立的陡壁,更别说如履平地了。   在唐远山的描述里,那些神秘人正是从两侧陡壁中幽灵一般地诡秘现身,用毒箭伏击了他们,旋即鬼魅似地消失。   沿着入口向前走出了近百米,四周仍是静谧得让人窒息,秦麦的心跳渐渐复苏,唐远山当日才踏入荒谷就遭到了袭击,而他们已经快要转过第一道弯角那些神秘人却还杳无踪迹,难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   可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白拉和唐离的身份的呢?   秦麦苦苦地思索其中奥妙,却不敢放松丝毫警惕,因为他确信神秘人一定会出现,眼看将要到达弯角,他刚要让众人在这里等他去观察下另一边的情况,陡地听到身后的唐离发出一声惊叫:“白拉,你的手!”   众人自从踏入荒谷就屏息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如同踩在悬于深渊上的钢索一般,全身的神经都绷得仿佛拉满的弓弦,被唐离的叫声惊得浑身汗毛刷地立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看向唐离。   秦麦动作仿佛一只矫健的猎豹,带着风声自陈教授和黄平间的缝隙穿过,唐离的话音还没落下他就已经来到了二女身前,急道:“怎么了?”   实际上秦麦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发现了白拉的异常,不光她的双颊透出惊心动魄的诡艳红晕,就连脖颈与手掌也都像要滴下血来似的,白拉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仿佛热得不行,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   唐离有些吃力地搀扶着白拉的胳膊,神色惊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的手好烫!”   铁莘举着枪警惕地关注着前方拐弯处的情况,飞快地扫了眼白拉,“是不是中暑了?”   峡谷内湿热异常,密林之中又不通风,常被落叶断枝与动物的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瘴气笼罩,要说中暑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像。”秦麦摇了摇头,朝白拉的手掌抓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一入手仍不免大吃一惊,白拉的手何止是发烫,简直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一般!   白拉嘴唇翕动了下,声音低如蚊呐,“是、是命运之眼......我没事。”   她这副模样任谁都不会认为她安然无事,只是所有人都对命运之眼毫无了解,更不能像白拉那样与之建立玄而又玄的感应,秦麦强忍灼热,摸了摸白拉的脉搏,脉象杂乱,要不是白拉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秦麦绝对不会相信自己握着的是人手,这脉象是在一个人的身上所能出现的。   纵然秦麦忧心如焚,面对白拉却束手无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它醒了。”白拉的话让所有人都生出荒诞绝伦的感觉,她居然把命运之眼说得好像具有生命似的,抬了下手想要将衣袖挽起,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连如此简单的动作也不能完成,只能求助似地看向唐离,后者会意连忙将她的袖口撸了起来,露出腕间外形好像手镯一样的命运之眼。   背着阳光让秦麦清晰地看到了本来一直漆黑无光的命运之眼就好像在火中淬烧的钢铁被加热到了极高的温度,隐隐地散发出犹如实质的幽幽橘红色光芒,将白拉的手掌包裹在那团光芒里。   白拉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容,长而挺翘的睫毛颤抖着微微眨了下眼睛,“我们离净土的入口越来越近了,它也感觉到了。”   秦麦听得一头雾水,白拉的笑容没有让他安心,“你呢?有没有危险?”   白拉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不,你们都要有事了。”干涩沙哑的声音突兀地从众人身后传来,秦麦霍然转身,将唐离和白拉挡在身后,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可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你终于出现了!”秦麦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射出浓郁的戾气。   一身宽大黄袍的意西沃站在众人身后十几米外,在她身后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壮汉雁翅排开,十几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众人。   意西沃这条一直隐匿在暗处寻找机会的毒蛇终于现身了,秦麦的心不由得沉入了冰窟,这些人一定是趁着刚才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白拉身上的时机接近了他们。   如此近距离里,十几把枪能在眨眼间轻易地把秦麦七人打成筛子,而峡谷两壁陡峭,没有任何可以借以掩蔽的地方,前方五六米远就是一道U形弯角,然而此刻,这几步远的距离却成为无法逾越的生死鸿沟。   意西沃仍旧是秦麦记忆里的模样,短发,脸上的褶皱如刀削斧凿,只是脱去了喇嘛的僧衣,换上了一件格外宽大的长袍,意西沃嘴角噙着从容而淡定的笑容,惊讶地瞥了秦麦一眼,“你知道是我?”   就算是现在,秦麦还是没有能在意西沃身上发现哪怕一丁点女性的特征,无论相貌声音还是行为举止。   铁莘端着枪,微微弓背,仿佛做好了殊死一搏准备的猛虎,死死地顶住了意西沃身后的那些个面色冷漠的壮汉,他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血腥气,这些人是真正的亡命徒,甚至很有可能是军人出身。   白拉的声音不高,可是荒谷内一片死寂,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你觉得你会成功吗?”   “有意思,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意西沃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了黑洞洞的枪口,“没关系,把你们都杀了,命运之眼还是我的。”   众人的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意西沃说的十分轻松,就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可是没有人怀疑她只是说说而已。   黄平与郝韵的脸上甚至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在他们看来双方的势力相差实在太悬殊了,己方根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白拉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在唐离的搀扶下走到了秦麦身旁,“命运之眼已经和我产生了神识,你应该知道,现在只有我才能获得它的神力。”   意西沃的脸色终于变了,撕去了从容淡然的伪装,露出了森森獠牙,挥舞着手中的枪,恶狠狠地叫道:“不错!现在的确只有你能接受神力传承,可是我要你把神力再传给我!否则你们都要死!”   意西沃的确早就知道净土的入口就在这大峡谷里,甚至就与这座荒谷有着莫大的关联,按照她的计划,本想在秦麦等人进入大峡谷时就突袭他们,将命运之眼抢过来,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早在禁宫时,白拉就与命运之眼建立了神识感应,她算错了秦麦等人的速度,没想到竟然走到了他们的前面,再想回头去寻找众人,却害怕再次失之交臂,想来想去决定守株待兔。   等到秦麦一行人出现在荒谷之外,她就生出了不详的感觉,隐隐意识到命运之眼只怕已经和白拉联系到了一起,否则他们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她却不知道唐远山当日并没有立刻殒命。   对她来说,秦麦等人是如何知道了她的身份来历并不重要,也没兴趣知道,她唯一想要的就是命运之眼里蕴含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力。   意西沃的眼底浮起歹毒的暴戾之色,枪口指向唐离狰狞笑道:“你应该已经晓得她是你的妹妹了吧?如果在她的性命和继承神力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唐离的脸色苍白,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刺眼的血珠顺着唇角滑落,这一切都与当日她所预见的一模一样。   秦麦有几秒钟的时间感到很迷惑:唐离在给他描述预感时并没有说过会发生这一幕,当他看到唐离绝望的眼神时,他脑际嗡地一阵轰鸣,在这一刹那他完全明白了唐离为什么会那么冷淡地疏远他!   “好,我会把神力都传给你!”白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意西沃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放他们走。”   意西沃没有想到白拉会这么痛快地应允,生性多疑的她反而下意识地认为其中有诈,狐疑地打量了虚弱的白拉一眼,“你......答应了?”   白拉的嘴角翘了起来,丝毫不掩饰内心对意西沃的鄙夷不屑,“怎么,你不敢要?你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为的不就是今天吗?甚至连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意西沃直到这时才真正相信了白拉,欣喜若狂地狂笑道:“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还给我有什么不对?别废话了,现在快点去打开净土的入口!等到我得到了神力我自然会放你们所有人离开的。”   众人听到意西沃这一番话只觉得义愤填膺,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母亲?“无耻!”唐离和秦麦同时喝骂道。   意西沃哈哈大笑,刚要说话,忽地荒谷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凄厉刺耳的呼哨,意西沃就像听到了催命的号角,脸色巨变,“当......”她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四声惨叫同时从他身后响起,站在最后的四个壮汉仰天跌倒,微微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众人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一时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麦却在那一瞬间惊鸿一瞥地看到了峡谷两侧的陡峭石壁上冒出了五六个赤裸着胸膛,用与岩石色泽极为相似的朱红颜料涂满了身体的怪人。   那几个怪人鬼魂般地出现,朝站在意西沃身后的四个大汉发出致命一击后烟雾似地消散无踪。   同伴突然离奇死在了自己的身旁,再悍不畏死的人也难以保持镇定,其余的杀手出现了片刻的慌乱,原本对准了秦麦等人的枪口都瞄准了两侧的峭壁,秦麦心头猛地一跳,暗叫道:“就是现在!”他猛地转身一推呆若木鸡的陈教授和黄平,吼道:“快跑!”同时拉住了唐离的手臂,向着拐弯处窜了过去。   郝韵和铁莘听到秦麦的咆哮也瞬间反应过来,别看铁莘身材臃肿笨拙,真动起来时却出奇的敏捷,一手握枪一手拽着郝韵的胳膊脱兔一般箭射而出。   这个时侯就连陈教授和黄平两个花甲之年的老者也矫健如豹,竟然一马当先。   又是两声惨叫响起,两侧石壁嶙峋怪石中出现了四五个身影,跟在意西沃身后的十几个杀手片刻间就死掉了一半,可同时剩下的几个人也发现了石壁间的怪人,一阵凌乱的枪声过后,两个被射中的神秘人从陡峭的岩壁间坠落下来,肢体扭曲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小溪,显然已经死去。   剩下的神秘人再度消失,杀手们停止了射击,默契地分别监视器两侧峭壁,防止偷袭再次发生。   “该死的神仆!”意西沃跺脚咒骂道,朝着即将转过拐角的秦麦等人怒吼道:“不许跑!否则我就开枪了!”   只要再有两步就能逃脱,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根本没有人在乎意西沃的威胁,陈教授和黄平已经转过了拐角,唐离听到意西沃的叫喊,一咬牙,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生生把踉跄的白拉甩了出去,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她的身后响起,唐离闭上了眼睛,任身体向前扑去,她仿佛看到了那颗呼啸着突破了空气朝自己射来的子弹。   秦麦在电光石火间将唐离扑倒,在看到了唐离流露出的绝望时,他就意识到唐离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就在唐离把白拉甩过了拐角的同时,他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唐离。   一股绝大的尖锐力量撞得秦麦身体一震,好像有一条灼热的锋利铁条轻易地穿透了他的身体,然后剧烈的疼痛从一点倏忽扩散至全身。   秦麦身体还没有完全扑倒,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将被他掩在身下的唐离苍白的脸颊沾染得犹如风雨中的海棠。   “麦子!”唐离抱住了秦麦,撕心裂肺地呼唤道,这一幕却是她没有预见的。   唐离与秦麦这时还没有转过拐角,意西沃只几步就将与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五米,却没办法再开第二枪了,两只獒犬在她开枪集中秦麦时,便咆哮着扑向意西沃,如同两条黑色的闪电。   意西沃只看到两团黑影朝自己扑来,下意识地举枪朝其中一个砰砰连开两枪,再将枪口转向另一团黑影时,森白尖利的犬牙已经与她近在咫尺。   铁莘听到唐离的喊声,探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秦麦背心处血迹迅速地扩散开来,“老子杀了你们!”铁莘眼睛血红,举起81-1朝着那几个全神贯注地监视两侧峭壁的杀手扣动了扳机。   秦麦生死未卜,铁莘彻底激发了狂性,手指连连扣动扳机,子弹密集地激射而出,三个杀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仿佛摔烂的西瓜般炸裂开来。   意西沃若不是被獒犬扑倒,只怕也难逃一死。   另外三个杀手慌乱中仆倒在地,刚刚举枪瞄准杀红了眼的铁莘,头顶峭壁间却又鬼魅般地冒出了几条赤裸的身影,这三人尚未来得及扣动扳机就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铁莘兀自扣动扳机,子弹早就射光了,枪膛里传出来顶针撞击的咔咔声,“麦子,你不能死!”郝韵的哭喊声让铁莘浑身一抖,恢复了几分清醒,丢掉手中的长枪,转身扑倒秦麦身前,一把将秦麦抱在怀里摇晃道:“麦子,麦子!你睁开眼睛说句话呀!”秦麦脸色铁青,毫无反应,铁莘环目欲裂,豆大的泪水狂涌而下。   陈教授只抢出了几步,一眼看到铁莘的模样,老人第一个念头就是秦麦死了!“扑通”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天崩地裂。   他与秦麦以师生相识,情若父子,对一位老人而言,最悲痛的莫过于老来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唐离一动不动地任由哭得郝韵把她扶坐起来,痴痴地看着被铁莘抱在怀里的秦麦,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嘴里翻来覆去地叨念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应该是我。”   哭得雨打梨花似的郝韵抱住仿佛失去了灵魂的唐离,“哇”地痛哭失声,“唐离姐,麦子,麦子死了......”   黄平与秦麦的相识绝对谈不上愉快,一直以来对秦麦也是又恨又怕,可真看到秦麦死在自己眼前,他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呆呆地说不出话。   “他没有死,也不会死!”白拉这时比前一刻更加虚弱不堪,扶着石壁勉强走过来,无力地跪倒在秦麦的身前,伸出手掌摸向秦麦背心的伤口。   铁莘愣了几秒钟才明白了白拉的意思,白拉有特异功能!想到她连郝韵那么重的伤都能治好,铁莘绝望的心立刻生出一丝希望,慌不择言地道:“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其他人也都立刻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贴在秦麦伤口处的白拉的手。   只有唐离对外界的一切都恍若未闻,就像一具没有了生命的躯壳。   白拉孱弱的眼神爆发出强烈的光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渐渐燃烧起一团幽紫的光焰,越来越盛。   秦麦恍恍惚惚中似乎听到了郝韵难过已及的嘤嘤啼哭声,还有铁莘悲怆欲绝的呼唤,他想要说话却无法发出声音,眼前好像漆黑一片,却又似乎明亮无比,到处都是混沌不分,没有边际,他轻若无物地飘荡,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很冷。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就像疲惫到了极点,想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却又记挂着唐离,他记起了那一声枪响,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中弹了,唐离呢?她有没有受伤?   一种奇妙的感觉渐渐地清晰起来,就像被柔和温暖的春风包围着,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好疼!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背心伤口的痛楚像退潮一样迅速地减弱,他听到了一阵喜悦至极点的欢呼声。   “你......救了我。”秦麦睁开眼睛,模糊的景象片刻后变得明晰起来,他看到了两颗深紫色的眸子。   白拉虚弱已及,她用仅剩的能量把濒临死亡的秦麦拉了回来,而她自己则像燃尽了最后一滴油脂的蜡烛,再也没办法支撑下去,她想要朝秦麦笑一笑,结果这最简单的想法竟然也无法实现,消瘦的身躯晃了晃,倒在了秦麦的身上。   秦麦霍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他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力量,中弹的伤处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白拉,你醒醒!你怎么样?”秦麦低声呼唤道,伸指搭住了白拉的脉搏,脉象虚弱的难以察觉,秦麦的心立刻揪了起来,暗叫一声不好!   白拉救了他,而她自己却性命垂危。   白拉的眼睑颤抖了几下,睁开了眼睛,黯淡无光,她吃力地翕动了几下嘴唇,秦麦勉强辨认出她的话:“送我去入口。”   秦麦抱起白拉站起身,他这时才发现白拉竟然消瘦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轻的像一个孩童,唐离乍见秦麦,毫无神采的眼睛涌起狂喜之色,挣扎着扑到秦麦身前,死死地将他抱住,呜咽道:“你没有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听到唐离的真情流露,秦麦也不禁感动,柔声道:“我早就说过的,为了你我愿意死。”唐离慌忙伸手盖住了他的嘴唇,失色道:“不许再说这种话,我......白拉怎么了?”   她直到这时才发现了被秦麦抱在怀里的白拉......   白拉虽然已至弥留之际,却并没有昏迷,静静地看着唐离,想要说些什么却已经没有力气发生,只能眨了下眼睛,眸子里闪过一丝调皮。   秦麦顾不得给唐离解释,一边大步向峡谷前方行去,一边简单地介绍道:“她现在很危险,恐怕只有那个神力能救她了。”   铁莘跟在众人后面走了几步,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身来到已经被獒犬撕咬得遍体鳞伤的意西沃身前,露出一抹狰狞的冷酷笑意,对竭力想要爬起来的意西沃道:“风水轮流转,你想不到吧?”   铁莘目光转动,那条大些的獒犬被意西沃击中要害,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已经是活不成了,另一只獒犬不停地围着它转,不时舔舐下它的身体,呜呜悲咽,铁莘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意西沃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掺杂着血丝的唾沫,冷傲地瞥了眼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铁莘,刚想说话,铁莘一脚狠狠地踢在了她的太阳穴上,意西沃当即昏厥过去,铁莘抓住她的脚踝,拖死狗一样拖着她向峡谷深处走去。   这条荒谷虽然狭窄,长度却出人意料,秦麦抱着白拉快步转过了两道弯还没有看到尽头,脚下越走越快,渐渐地跑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他向前跑。   一直走过了五六道拐弯,从荒谷的入口到这里至少也有三四千米的距离,前面仍旧是一道弯,秦麦不禁愈加焦急,白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了,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众人转过弯,眼前霍然开朗,荒谷的尽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看起来并没有奇特之处,不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旷平地,上面布满了暗红的沙土,让这里看起来荒凉得让人喘不上气来,平地的尽头是一面十几米高的瀑布,这瀑布的水势并不大,流至谷底一座百多平米的水潭里,朝不同的方向分成了六条小溪泻出。   奇特的是六条小溪分别流向不同的方向,彼此间就好像刻意测量过似的,分布的极为均匀,瀑布之上是一座高约几百米的山丘,只是那山丘与这荒谷里随处可见的峭壁一样,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山丘之后是更加高大的山峰,那山峰巍峨雄壮,高度只怕有几千米,上方云雾缭绕,看不到峰顶的模样,半腰处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色彩,竟然覆盖着白雪。   秦麦这时才看明白原来这荒谷竟然位于一座雪山的包围里,这座雪山形状奇特,两侧耸起,中间凹陷,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山凹,荒谷就坐落其中。   他打量着这里的情景,脚下却并没有停步,按照白拉的指引朝着对面尽头的瀑布行去,戴着白拉腕间的命运之眼散发出的橘红光芒在他奔行的过程中越来越强烈,此时更是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光团将秦麦、白拉和唐离都罩住了,远远望去异常耀眼,把天上的骄阳都衬得失去了光彩。   在距离瀑布不足十米的地方,四个身材瘦小、赤着身体,只在腰间裹了圈兽皮的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峭壁上,脚下好似生有吸盘,从接近陡直的峭壁上飞纵而下,朝着他们奔来。   郝韵立刻紧张地举起了手枪,刚才那些杀手无声无息地死于非命她看得可是一清二楚,再加上这些神秘人身体上用触目惊心的朱红颜料纹满了奇怪的图案,更让她惧怕。   秦麦却知道这些人对自己一行人没有敌意,否则也不可能放他们来到这里,更加不会在危急时刻救下他们。   “不要紧张,他们应该是朋友。”秦麦朝郝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下枪。   郝韵犹豫了下,还是听话地放下了持枪的手臂,却总还是有点战战兢兢,没有把枪收起来。   那四个怪人来到秦麦等人的身前,五体投地跪伏于地,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像是头领一样的中年人双手叠在额头,说了一串秦麦听不懂的语言。   “是我们族的语言!”郝韵惊诧无比地叫道,“他说神卫只剩下他们四个人了,他们终于等来了转世重生的孤师。”   秦麦在这些神秘人暴起袭击杀手时隐约听到意西沃骂了句“该死的神卫”,暗忖所谓神卫应该就是保卫净土入口的卫士了,只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来人是转世重生的孤师?秦麦心中疑惑不解却没有时间询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净土的入口在哪里,这谷地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秦麦看不出来哪里像是入口的模样。   想了想,秦麦刚要让郝韵问问这几个人入口所在,就感觉胳膊被轻轻地几乎不能察觉地拉了下,低头一看,白拉正望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秦麦把耳朵凑近白拉的唇边,听到白拉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入口,我知道,让他们离开吧。”   郝韵把白拉的话用木族语言翻译了一遍,四个人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或是伤感,再次虔诚地叩首,这一次他们却是沿着峡谷蜿蜒逼仄的来路走出去的,没有再施展履悬崖陡壁如飞的绝技。   在白拉的指引下,秦麦抱着她来到了瀑布下的小水潭前,白拉示意秦麦把她放下来,秦麦和唐离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白拉,其他人则站在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紧张地注视着三人。   难道入口在这水潭下?秦麦猜想到。   白拉回光返照似地恢复了几分神采,举起戴着命运之眼的手臂,将形如人眼的那个物件对准了瀑布,一束强烈得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红光从命运之眼激射向瀑布,强光照在瀑布上形成了一面直径数米的光晕,瀑布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向两边分流,绕过了光晕笼罩的地方,秦麦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绝对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一幕奇观,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团光晕的色泽越来越深,到了后来简直如同一个赤红的太阳,白拉身边的秦麦和唐离还不觉得什么,他们身后的其他人则已经被照射得睁眼如盲,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整座荒谷开始震颤起来,就像发生了强烈的地震,众人被震得站立不稳,纷纷跌倒,秦麦也无法继续扶持白拉,连连退后十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秦麦见到的最后情景是白拉微笑着朝唐离说了句话,然后二女携手越过水潭消失在照射在石壁上的强光之中。   “唐离!”秦麦大叫着朝那团强光扑了过去,却被一股柔和但是坚韧无比的力量给阻止,他隐隐看到强光下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秦麦担心二女发生危险,却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进到那洞口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可奈何地团团乱转,荒谷的震荡越来越猛烈,四周的陡壁不时有碎石滚落,众人只能手牵手与这场地震抗衡。   铁莘拖着昏迷的意西沃抱头鼠窜,躲避着坠下的乱石,好不容易奔到众人身旁,将意西沃随手丢在一旁,“奶奶的,这是怎么回事,咋会突然地震了?咦,唐大小姐和白拉小巫婆呢?”   郝韵指了指石壁上那团耀眼的光幕,大声叫道:“她们进去了!”   郝韵的话音刚落,一条黑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射入光幕之中,“小黑!”秦麦眼看着那只獒犬极快地没入光幕之中,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就进入到了洞中。   “那山洞会不会......会不会塌方啊?”铁莘犹豫了下说道,生怕惹恼了秦麦,说完后马上朝后退出了几步。   秦麦心乱如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团光幕,盼望着二女从那里出现,压根就没听到铁莘的话,面无人色的陈教授伸手就给铁莘一巴掌,“不许胡说八道!晦气!”   铁莘全神贯注地防备着秦麦,却没有料到被陈教授偷袭得手,不禁一愣,就在这时,那团笼罩在洞口的光幕陡然向外激射,只是眨眼间就笼罩了整座荒谷,也将众人罩在其中,一种似曾相识的舒爽感觉在秦麦的体内升起,与白拉为他疗伤时如沐春风的感觉如出一辙。   秦麦的心绪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这奇妙的感觉,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天空,俯视这座荒谷,被淡淡的橘红光芒覆盖的荒谷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变化,无数的草木破土发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开花、繁衍,无数的飞禽走兽欢快地飞舞奔驰,原本荒凉的死地竟然变成了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其他人显然也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脸上流露出沉醉之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把众人从美妙的世界里惊醒过来,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整座荒谷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只是覆盖了荒谷的光芒已经消散,秦麦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了,抬眼朝那团光幕望去,眼前陡地一黑,魂飞魄散!山洞所在的山丘正在向下塌陷!不消片刻,整座山丘都几乎被抹平了,竟然被铁莘言中!   秦麦大叫一声,朝着洞口扑去,一股尘埃从洞里涌出,那团光幕也已经消失不见,秦麦压根就没有考虑到此刻这条山洞有多危险,这一去只怕就是被活埋的下场,满心里都是唐离的身影。   他刚刚扑到洞口,就被一具从里面冲出来的身躯给撞了个正着,两人拥抱着滚落水潭,所幸潭水不深,只是有些冰冷而已。   秦麦被冷水一激恢复了几分清醒,连忙去看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对方也正激动无比地凝视着他,四目相接,秦麦立刻分辨出怀里的是唐离,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贴着她柔软的耳垂呢喃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怎么办?”这句话不久之前唐离也刚刚对他说过。   两人坐在水里全然不顾浑身湿透,就这么拥在一起,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里似的。   良久之后,秦麦才稍稍平复了激动狂喜的情绪,身体一震,“白拉呢?”   “她走了。”唐离面色一黯,幽幽道。   秦麦陡地被抽空了力气,一时间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对白拉谈不上恨,更说不上爱,只是相处日久,随着了解加深,对这个背负着宿命重担的女子生出了三分怜惜、三分同情还有四分的敬佩,“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唐离掐了下秦麦的胳膊,嗔道:“乌鸦嘴!谁说她死了?”   秦麦迷惑地道:“你不是说她走了吗?”   山洞崩坍,连整座山丘都被夷平,那是绝对没有幸免于难的可能的。   唐离也露出迷茫之色,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没有死,而是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或者说另外一个世界。”   秦麦反复咀嚼了几遍唐离的话,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疯狂的猜想,只是他根本没有可能去证实,现在他想到的是另一个严峻的问题,没有了白拉谁为陈教授和黄平治病?”   然而当秦麦看到陈教授的第一眼,就愣住了,随即感到了不可置信的震惊,陈教授虽然形容狼狈,可目光炯炯有神,说话中气十足,根本没有半点颓势,秦麦为他把了把脉,表情变得怪异无比,陈教授现在完全是个堪比壮年的健康人,就连高血压和心脏病多年的宿疾也不治而愈了!   再看黄平,竟然也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   秦麦心中动了动,想起刚才被铺展开来的光幕笼罩时玄妙的感觉,那光幕肯定具有某种神奇的功效。   意西沃妒恨地盯着唐离,她虽然直到前一刻才被铁莘给弄醒,可一看到这山谷里的情形就知道该发生与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阴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没有发现白拉的身影,“她去了净土?”   唐离有些悲哀地看着仿佛受了重伤绝望的孤狼似的意西沃,“你失败了。”   意西沃刹那间面如死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杀了我!”她闭上双眼,声音沙哑地叫道。   铁莘眼中涌起杀机,从腰间抽出匕首,狞声道:“老子满足你的要求!”   秦麦将铁莘拽住,默默地摇了摇头,对意西沃道:“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意西沃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讥笑,似乎已经猜到了秦麦想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给我个痛快!”   秦麦点了点头,示意答应了她交换的条件,“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你们要来大峡谷的?”意西沃发出一串让人毛骨悚然的尖促笑声,“天书,我早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它的内容。”   有时候看似复杂的谜题一旦拆穿了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无数的不解在瞬间贯通,秦麦吸了口气道:“你是女国孤师的后裔,也是古格王室的后人,对吗?”   意西沃眼中闪过惊叹之色,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三百年前,古格王的弟弟与邻邦勾结,使得古格一夕亡国,秦麦原本以为那是宗教之争,现在想来只怕复仇的成分更多些,难怪四十五年前唐远山与意西沃在大峡谷中相遇,其实那个时候意西沃就已经知道了净土的入口就在大峡谷中!   意西沃注视着沉思不语的秦麦片刻,又扫了一眼神色戚戚的唐离,“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动手吧。”   “你来决定吧。”秦麦对唐离说道,再不看意西沃一眼。   唐离咬了咬嘴唇,凝视意西沃良久,叹息道:“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你走吧!”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意西沃呆住了,就连铁莘也张大了嘴吧,他眉头一扬,刚要反对,秦麦朝他使了个眼色,铁莘牙疼似地吸了几口气,强忍着没有说话。   意西沃不能相信唐离真的放过了她,狐疑地扫视众人,猜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更狠毒的手段对付自己。   唐离对秦麦道:“我们走吧。”   一行人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尽头,意西沃才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这生......”踉跄着离开了荒谷。   “麦子,为什么不让我杀了那个杂碎?”铁莘仍未唐离和秦麦放过意西沃而怏怏不快。   秦麦笑了笑,“对她来说,活着比死更痛苦。”   陈教授接口道:“对那种人活着是赎罪,死了才是解脱啊。”   郝韵揽着唐离的手臂问道:“唐离姐,你刚才说的那句什么这生开天门,为亡断死门是什么意思啊?”   唐离微笑着解释道:“苯教信奉今生现世,倡导保护生者,救赎亡灵。”   秦麦撇了撇嘴,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唐大小姐每天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没发现你对苯教教义的了解精进了许多啊!”   “白拉这些日子教了我很多......”提到白拉,唐离的面容变得黯然,秦麦也怅然无语。   十二天后,艰难跋涉的一行六人终于走出了大峡谷,抵达了东波,在这里他们休息了一天后,取道达木,越过了海拔四千二百米的噶隆拉山口,进入了波密县。   他们没有返回拉萨,而是从四川飞回了北京,时间是治愈创伤的良药,很久之后,始终对进入净土入口之后发生的一切保持缄默的唐离对秦麦说起了那日她与白拉携手走入光幕后发生的事。   事实上她们甫一踏入洞口就被纳入强光之中,身不由己,似乎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被带到了另外的世界,又好像就站在入口处从没有动过。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国度,四周被洁白的皑皑雪山包围着,青峰叠翠、鸟语花香,一座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仿佛坐落于云端。   就在唐离沉迷于这童话般的梦幻世界中时,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在问她:“去不去?去不去?”   若不是想起了秦麦,唐离只怕当即就会答应那个声音,然而她终究还是沉默了,白拉笑着对她说:“总要去一个的,我去。”唐离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笑容,凄然而绝美得让人窒息,“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留下。”唐离躲在秦麦的怀里,哭着说。   等到唐离从那似梦似真中醒来,她骇然惊见身处的山洞正在崩塌,被一股柔和却不能抵御的力量朝着来时的方向推动,然后就与秦麦撞到了一起。   想起白拉,秦麦有种很复杂的感觉,不是恨,更不是爱,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人是否真实地存在过?每每此时秦麦就怅然若失,直到数年之后,他再次来到西藏,琼宗女神医的传说流传得却比白拉在时更广,白拉无意中就这样成为了一个传说。   众人商量了许久,最后一致同意对此次大峡谷之行保密,他们完成了一次可以称之为开创壮举的探险之行,穿越了从来没有人走过的大峡谷,这原本是一项极高的荣誉,甚至会载入史册,可是一想到那壮丽雄伟的瀑布、茂密无边的原始雨林,还有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的飞禽走兽,他们还是决定不将峡谷内的一切透露给世人,也算留给大自然一片净土。   回到北京后,黄平虽然肉疼无比,到底还是支付了铁莘的欠款,按照他许诺的那样,将他私人半生收敛的国宝级文物无偿捐献给了国家。   唐离最初承诺的报酬最终还是化为泡影,铁莘这时也算是巨富了,秦麦做主,不但唐离的钱没有支付给铁莘,还强迫铁莘掏出了一大笔钱用于唐离接下来进行的西藏善举。   铁莘梦想已久的古董店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只是股东却有四个:除了秦麦、唐离还有郝韵。   郝韵辞去了公职,真的跟随唐离重新回到了西藏,这让铁莘欲哭无泪,秦麦只能用“距离产生美”的理论来劝解他,其实秦麦自己又何尝愿意与唐离分开呢?   “麦子,你说咱兄弟俩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成家立业了啊?”这天傍晚吃过晚饭,两人像往常一样各自捧着个茶壶坐在露台上乘凉,铁莘抓耳挠腮地说道。   秦麦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这事不好办啊,毕竟是要你情我愿,光咱俩大老爷们着急又有什么用?那二位可说过了三年之内不考虑结婚!”   铁莘“砰”地一声把茶壶重重地墩到桌上,扯着嗓子发狠道:“奶奶的!老子拼了,明儿个咱们就去西藏把那两个婆娘带回来,也别废话,直接拜堂洞房再说!”铁莘顿了下好像还不解气地补充道:“要是她们敢不回来,丫的,就直接绑回来!”   秦麦听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道:“没错!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该好好修理修理她们了!”   这两人正过着嘴瘾,却忘记了房门没关,唐离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是谁要把我们姐妹绑回来拜堂成亲啊?”   “还要好好修理我们?”郝韵的声音随即传来。   秦麦与铁莘齐齐打了个寒颤,这时再也不顾兄弟情义,同时伸手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叫道:“是他!”   (全文完)